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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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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不過盧照鄰的擔憂其實有點多餘。

劉仁軌只是要一個單獨授課的環境而已, 又不是真將派出去的兩撥工具人都給拋在腦後了。

在婉拒了公主再要一碗涼面的請求後,他便將人重新帶回了酒肆之上,將原本體面的衣著給換了回來。隨後, 他將裝有兜售布料所得進項的錢袋取了出來。

他為人處世自有一番必須遵照的規則,就算是在授課之中也不例外。

錢袋之中本是麻布絹布進貨所用的錢款被他數了出來,剩下的則裝入另外一個袋子裏, 交到了李清月的手中。

開口說道:“這是公主今日所得,長安西市並不只此一隅, 日落閉市之前您大可再在其中賞玩。”

李清月目光一亮。

她現在算是知道,老師剛才為什麽要拒絕了。

這長安西市之地, 還有那樣多家沿街小吃鋪子呢!

比起再來一碗槐葉冷淘, 不如嘗嘗別的東西。

公主千金之軀,若是在其他地方進食,可能還要擔心一下吃壞肚子的問題, 但長安西市管控嚴格,能位列其中的大多經由過核查, 只要沒到了冷熱混合不知節制的地步,又或者是一口氣吃了過量, 應當不會出現什麽問題。

不過饒是如此,劉仁軌還是又對著兩名侍從認真叮囑了一番,這才折返回去繼續處理公事。

“不能去吃生魚膾……”

在西市的東邊有一條永安渠,將城中的水運走通到此地,正方便了將新從渭水滬水昆明池中打撈上來的魚送到此地。此時也已不是官方律令規定不可打魚的正月到五月, 恰逢魚市最為熱鬧的光景。

依照長安的風俗, 不乏有人在此地殺魚活吃, 就為了嘗到生魚膾一口鮮甜。

可劉仁軌覺得,這是絕不能讓公主貪吃的。

這一條李清月打算嚴格遵從。如果她沒記錯的話, 在唐朝之前因為吃生河魚把自己搞出問題來的案例也不在少數,怎麽還有人不長記性。

她才不犯這個傻。

“不能去吃酥山……”

她在宮中就不被允許吃,現在也不例外。

不過反正這年頭能造得起淩陰貯藏冬季寒冰,一直留到夏季的,本來也沒多少人,據說在長安西市裏能經營這行當的只有一家。她就權當沒看到那個唄。

“也不要去同那些收寶胡商打交道……”

相比其他的胡人店鋪,那種宣揚自己店鋪中有寶貝可淘的,大半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偏偏這夥人和市署關系極好,就將鋪子開在常平倉的後頭,又時常也讓人賺一些,沒到人人喊打的地步,竟是穩穩當當地駐紮在了那裏。

行了,其餘的地方就隨便她逛了。

李清月倒不擔心被人認出她就是方才在那兒賣布的小孩。

且不說她身後還跟著兩個威風凜凜的護衛,讓人不敢直視,就說現在,她頭上還頂著個帷帽,讓她看起來和方才更不一樣。

至於帷帽是哪裏來的——

在拿到了那筆賣布所得的辛苦費後,李清月便盤算著,她這趟出宮,怎麽也得給阿娘帶一件小禮物,就當做這次出行的紀念品。

可惜麻布的利潤就這麽點兒,除非添補上她自己的私房錢,否則絕不可能考慮那些貴重精巧的首飾。

這麽一權衡性價比,頭一個被她考慮的,就是那帷帽了。

早年間的時候,貴族、百官家眷和宮人出行佩戴的,都是能夠全身遮蔽的冪籬,到了永徽年間,輕紗分作兩側、淺露面容的帷帽才逐漸取代冪籬,變成了時興風尚。①

李清月光是看著掛在帽行裏的帷帽,都覺得配合上宮裝,必定是一番衣冠風流的姿態。

買兩頂還能親子裝!

所以現在一頂在她的頭上,一頂在卓雲手上的竹編盒子裏。

因禮物在手而心滿意足的小公主走出了幾步,總算適應了這風動飄飛的帷帽,就聞到空氣中除了散播開來的酒香外,還有胡麻餅的香氣,連忙指派著唐璿去帶上兩個回來。

李清月吩咐完,想再看看還有沒有別家店鋪吸引人,轉頭就見盧照鄰正朝著另一個方向看去,而在那裏,有一個打著蔔筮招牌的老者正在飛速奔跑。

“這是怎麽了?”

盧照鄰憋笑,“他看到您的兩位侍從,被嚇跑了。”

西市這裏的蔔卦,或許有些是有真本事的,但也有不少就是個占蔔相術的愛好者。

據說她有個叫武攸緒的表弟就在長大後跑到長安來給人算卦,拿到了錢就換了地方算卦。

可見這裏的蔔卦人來源有多麽廣泛。

談話之間,唐璿已將胡麻餅和畢羅帶了回來。

比起宮中所做的胡麻餅,長安西市的放油少一些,但也還是面脆油香,就算忽略掉原材料上的欠缺,在這長安街頭的煙火氣裏也顯得自有一番滋味。

畢羅就更有意思了,宮中近來常有的,是櫻桃畢羅,甚至被阿耶分發給大臣作為朝會的廊下食,而這長安街上的,竟是蟹黃畢羅。

“你去買東西,沒有因為這一身壓價吧?”李清月啃了半塊畢羅,滿嘴蟹黃滋味後,終於想起來問道。

唐璿:“……沒有。邊上都有價格牌匾的。”

那她就放心了。

她伸手一指,“再來一杯蔗糖水。”

——————

幸好長安城中夠大,在長安西市閑逛填飽了肚子後,還能先散步走過幾個街坊,再坐上回程的馬車。

但宮中的晚膳,她是真吃不下了。

聽著李清月一件件絮叨自己在街頭品嘗到的風味,順帶聊到和宮中大廚所做的區別,武媚娘很是懷疑她今日出門到底是去做什麽的。

總不能劉仁軌為她所上的第一課,竟是長安西市美食風俗大賞吧?

這聽起來多少也有點不像話。

但還沒等她將這話問出來,就見李清月捧著個盒子端到了她的面前。

“阿娘你再看這個,我用今天和老師一起賣布掙來的錢買的,你戴著好不好看。”

賣布?

賣什麽布?

這份疑問當即浮現在了在場眾人的面前。

但眼看女兒興致勃勃地打開了盒子,將其中的帷帽取了出來,武媚娘又先將這份疑惑給壓了下去。

她坐在妝臺前的凳上看著女兒動作,忽然發覺,當阿菟將這頂外出見聞所得的帷帽戴在她頭上的時候,比起去年封後大典時候她已又長高了不少,握住手中事物的力道也要穩健了太多。

這份變化在每日相處之中或許還不大明顯,但在這樣一個動作裏卻顯露無疑。

這次她也沒伸手去扶女兒的手,而是在清月將帷帽戴穩了之後轉頭朝著鏡中看去。“好看嗎?”

“好看,當然好看。”李清月回答得很是果斷。

這話若是換個人來回答,應當也不會有第二個答案的。

都說權力也能充當美容養顏之物,或許武媚娘自己沒有察覺到,但李清月看得明白。

登臨皇後寶座後執掌六宮事務,對於武媚娘來說絕不是一件負擔,反而是一件對她來說得心應手的事情,也讓她日趨神采奕奕。

帷幕吹動之間露出那張盛極雍容的臉,真是一種說不出的視覺享受。

她剛想到這裏,肩膀上便多了阿娘攬過來的手,“阿菟確實好眼光,那麽現在可以說給我聽聽了,那賣布又是怎麽回事?”

“就是……”

她將自己抵達長安西市以來的經歷,都用盡可能詳細的詞句給重新描述了一番。

說到對那位回紇商人的評價和劉仁軌的結論時,她更是盡可能地將彼時的對話覆述了出來。

唯獨省略的大概只是賣布時候的廣告詞了。

武媚娘聽著女兒的敘述,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當感慨她有這等融入市井的覺悟,還是應該說……

她心中真有一瞬的震動。

比起上一次阿菟向著劉仁軌坦言自己的特殊,這次勢均力敵的回應甚至讓武媚娘這個居處宮中之人也有所得。

她還陡然意識到,她隨同李治看到的政局風雲,和女兒跟著老師一步步學習的東西,其實恰恰是一種互補。

更難得的是,她的女兒真能有這樣的本事,不僅在隨同劉仁軌行走於長安中的時候學習長進,又將其在回宮後條理清晰地覆述到了她的面前!

將武家眾人丟出長安然後換來的這個老師,真是請對了!

她又思量了一番女兒話中的內容,忽而問道:“這樣說的話……阿菟,你有沒有興趣收那個胡人為己用?”

這回紇商人的處事手腕確實還多有不足之處,若非如此,也不會被劉仁軌接連抓住他的兩個把柄,成了阿菟上課學習之中的案例。

但比起這長安城中依托於西市謀生的其餘數萬人,這人既有膽大性情,還有通權達變的經營本事,顯然已能算是個中翹楚。

早在登臨皇後位置的這條路上武媚娘就已經意識到,很多細枝末節處的消息是很重要的,所以她需要那些宮人作為耳目,那麽,宮外的消息重不重要呢?

以她目前的地位來說,或許不那麽重要,但多一條消息渠道總沒有壞處的。

而這回紇商人所知道的東西,和澄心跟隨監察禦史走南闖北所見,以及盧照鄰寄居鄧王府時常走動於長安之中所得,都是是完全不同的。

恰好阿菟與他打起了交道,有沒有興趣將人收歸己用呢?

李清月眨了眨眼睛。

不得不說,阿娘提出的這個可能性,聽起來還怪有誘惑力的。

她腦補了一下那個畫面,都覺得很有意思。

想想看吧,昨天還是跟著“爺爺”前來長安西市賣布的小女娃,家中可能還剛遭逢過驚變,正處在缺錢的時候,以至於要鋌而走險地向著回紇商人借取高利貸,現在卻突然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對方的店門,丟出一句——

昨天我是釣魚執法,沒想到吧?

哦不對,現在還沒有釣魚執法這個詞。

武媚娘看著女兒的表情在一瞬間變過了好幾種,活像是下一刻就要演上了,著實不知道她這小腦袋瓜到底在想些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她忍不住含笑又問了一句:“有這個想法嗎?”

李清月連忙收回自己腦袋裏上演的大戲。

這個建議聽起來真的很有誘惑力,可她仔細地斟酌了一番,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老師說讓我做出決定之前時刻謹記自己是什麽人,我覺得這話說的沒錯。不是說我的身份不允許我去和這樣的胡商打交道,而是現在不適合。”

“他如果要走,我沒有對應將其強留下來的手段。我抓住了他的把柄,要對他進行處置,也只有告狀到阿耶那裏,這個威懾力不夠直接。再加上,我若要將其收服為己用,也沒有對應能給出的利益。”

真要將那人收編的話,她是絕不可能讓他繼續以這等方式放貸牟利的,但這部分的進項,她能依靠著什麽給對方填平呢?

總不能是她那甚至還沒拿到手的食邑實封。

“阿娘,”李清月繼續掰著手指盤算,“在前面三個理由之外,我覺得還有一個時機沒有到。”

“什麽時機?”

“若是平定西突厥戰事能順利落幕,回紇人親眼看到唐軍強盛,那才是真要遵照我們大唐的規則辦事了。”

這個回紇商人同盧照鄰說,蘇定方麾下有回紇兵力,所以讓今年送到長安來的毛皮變多,這話沒有說錯。

西突厥戰事的作戰方針自永徽五年的萬年宮議事就已敲定,但一步步推進總需要時間,這兩年間只是陸續清除通道上的障礙,將兵力補給線給盡數建立起來,到了現在才是兩面合圍的決戰之時!

阿史那賀魯沒能攔阻住唐軍的推進,已經註定了敗亡的結局。

等到這西突厥叛逆賊子徹底伏誅之時,消息傳回長安,勢必能引起一番驚動。

對於那些身居長安的胡商來說,這才是天朝上國發號施令的底氣!

所以,現在的時機沒有到。

若是她貿然找上那胡商,反倒顯得她這個安定公主有些行事輕浮了。

武媚娘聽著她的解釋,唇邊的笑意愈盛,“你說的不錯,此事本就不能著急,但先列在待做之事的名目上總是沒錯的。不過——”

“阿菟對於西突厥之戰真有這樣大的信心?”

李清月朗聲答道:“這是當然!”

這並不僅僅是因她知道這場戰役的結果。

看到長安駐兵後也完全能推斷出來。

在大唐“盛世”名號之下確實還有著諸多不為史書刊載的陰影,為戍防軍隊提供衣料已經是一筆越來越難以負擔的支出,府兵制也已漸漸顯露出其弊端,不再是逢戰必克的勝因之一。

但這都不會讓一場穩步推進的圍堵出現什麽岔子。

事實證明,這也確實是一場對大唐來說絕不會脫手的勝利。

或許,還因為波斯和大食的交替,讓征戰西域的這些將領都有了更為旺盛的戰意。

他們只能贏不能輸,否則便要被外敵看笑話了!

顯慶二年的春日,新一條消息抵達了長安。

阿史那忠與程知節等人,會同被敕封為流沙安撫大使的阿史那彌射,招攬了大批西突厥舊部,繼續往北推進。

伊麗道行軍總管蘇定方,與契苾何力等將領繞道後方,從北方南下。

這一南一北的推進,行將會師於雙河。

那裏,也正是阿史那賀魯的牙帳所在。

這是“圍獵”!

李治近來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對於大唐天子來說,中原政事上的成就是他能坐穩皇位的其中一項憑據,對外戰事的勝利更是一項能用來表彰宣揚的大事。

這出西突厥戰事已經持續了數年的時間,雖然早有拉攏回紇以及西突厥其餘部落的成果在手,但只有最終的勝利到手,才能讓他徹底安心。

也同樣是在這顯慶二年的元月,已經滿了三周歲的李清月終於能夠開始習武鍛煉了。

去年劉仁軌敲定了這個文武並修的計劃之時,她畢竟還是年紀太小,所以直到今年才正式執行起來。

負責教她如何打好根基的,正是被她聘為出宮隨行侍從的阿史那卓雲。

但卓雲所要教導的學生,可不只是李清月一個。

同在此地的李素筠嘆了口氣,“所以說,我到底為什麽也要跟你一起練?”

她是怎麽被誆騙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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