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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爺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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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爺溺水

「我曾荒唐地理解死亡,不過是肉/體的解脫。

我錯了,死亡是活著的對立面,應當遵循生命本身而存在。

我們就帶著這副輕盈又沈重的軀體,好好活下去吧,Z。」

——《小蝴蝶的盛夏》

這一等等了快三周,馳路才得知謝勁舟的消息,是羅子昂跑過來火急火燎告訴她的:“馳妹,你去看看舟爺吧,再不看,他就要抑郁而亡了!”

馳路只見過躁期的謝勁舟,發起狂來像只要吃人的野獸,卻沒有見過郁期的謝勁舟。

當她來到羅子昂告訴她的地方時,是一座偏遠的山,山上滿是樹。

這座山並不是景區,沒有臺階,只得踩著石頭小路往上爬。

馳路沿著被人踩過的地方往上爬,爬到半山腰,來到一個雜草叢生的湖邊,離湖不遠處有一座小木屋。

木屋上爬滿了綠色藤蔓、牽牛花,遠遠望去,在綠色草叢間,像極了一幅美得不像話的油畫。

木屋門沒關,虛掩著。

門上掛著一個木制牌子,刻著四個字:靜心小屋。

她走到門邊,沒聽到裏面有動靜,推門而入。

推門時,木牌便左右晃動幾下,撞擊在門上,發出沈悶的響聲。

馳路走進去,裏面沒人,但地上、桌上、沙發上滿是東倒西歪的空酒瓶,桌上還有沒有扔掉的泡面盒子、紙巾、煙蒂。

這兒一片狼藉,可見主人這些天過著怎樣昏天暗地的日子。

她默默地把狼藉處打掃幹凈,把垃圾都扔到一個大的黑色垃圾袋裏,想出去找個地方扔掉,走了好一會兒也沒能看到有垃圾桶。

她幹脆沿著河岸走,這兒風景秀麗,湖面在陽光下泛著瀲灩的波光,花草遍地,散發出陣陣清香。

像一片世外桃源,寂靜到只聽到鳥鳴和蟬聲。

她看到前方有一個水泥砌成的矮圍墻,留了一處空,依稀能看到裏面露出一角黑色。

那兒是專門放垃圾的?

她正要繼續往前走,忽然聽到幾下撲騰聲,是某只水生動物吧。

馳路並未在意,直到撲騰聲又響起,噗噗噗,大力的。

她這才朝水聲的地方看去,看到湖面濺起水花,湖面起伏間,隱約可見露出的膝蓋,還有一抹浮出水面的霧霾藍。

那是……

“謝勁舟!”馳路朝湖面大喊,“謝勁舟!”

沒有任何回應,湖面的水花褪去,只剩下漾開的一圈圈波紋,很快恢覆平靜。

馳路連忙放下手中的袋子,脫了鉚釘靴,急忙跳進湖裏。

她奮力地朝湖心游去,幾乎用了她此生最快的速度,像一尾被鯊魚追殺的小魚兒。

潛入湖面以下,馳路屏住呼吸,去探尋謝勁舟的身影。

這片水域水草叢生,擋住她的視線,她撥開水草,朝前游去。

在水下,完全沒有方向,她穿越水草,來回尋找,卻沒能找到謝勁舟。

難道剛才看到的是一場幻覺?

謝勁舟並不在這裏?

不,萬一他在呢!

馳路憋得快無法呼吸,探出湖面,大口大口地換了氣,又迅速潛入水下,手臂忽然探到什麽,用力抓住,是手腕。

終於找到他了!

謝勁舟,你挺住,我來了!

馳路快速游到謝勁舟身旁,發現他一動不動地沈在湖底,面色蒼白。

她的心猛然一跳,像被利器鑿穿。

一種不妙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又慌又急地想把謝勁舟往上拽,把他拽出了湖面,卻無法繼續前移。

難道被什麽纏住了?

馳路不得不再次潛入湖中,發現他的右腳踝被一叢水草緊緊纏繞。

她用力去扯水草,纏得太緊,她使勁用手扯,扯得手心被勒出一道道紅色的痕,全然不顧。

水草終於被扯開,湖水中散開一條條紅色液體,鮮艷又醒目,像一條條紅色綢帶,蜿蜒開。

馳路不顧手心的疼痛,摟住謝勁舟的腰,帶著他一起游向岸邊。

“謝勁舟,謝勁舟……”馳路邊游邊喊著謝勁舟的名字,可是,回應她的只有鳥鳴和蟬聲。

她忽然怕了,怕得身體顫抖著,卻要逼著自己鎮定下來。

費了好大一番力,馳路才把謝勁舟挪到岸邊。

躺在綠色草地上的謝勁舟,一動不動,面色白得嚇人,毫無血色。

馳路顫抖著手朝他的鼻端探去,不過幾秒,卻好似過了無數個春秋。

沒有氣息!

她的心驟然被人拽住,死死地拽住,像沈入無盡深淵。

不可能,怎麽可能!

她又探上去,這次沒移開,須臾,熱氣撲到她的手指間。

她這才松了口氣,喊謝勁舟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在之前的學校裏,馳路學過關於溺水者的急救措施。

她迅速地將雙手交疊,十指相扣,按壓謝勁舟的胸口三十次,再擡手捏住他的鼻子,正打算給他做人工呼吸時,忽然停住。

馳路從沒給任何人做過人工呼吸,之前安然還問她:“你遇到需要急救的人,會給他做人工呼吸嗎?”

當時,馳路毫不猶豫地說:“我給別人做人工呼吸?不可能!”

現在呢?情況危急,她要不要給謝勁舟做人工呼吸?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竟然對他做人工呼吸,會不會把她掐死?

算了,她顧不了太多了,救人要緊。

馳路俯身靠近謝勁舟,張大嘴巴,將他的嘴唇完全包住,給他輸了一口氣,餘光看到他的胸腔起伏了下,她移開,再給他輸了口氣。

做完人工呼吸,謝勁舟依然沒有轉醒的跡象,馳路繼續給他做心肺覆蘇和人工呼吸。

循環往覆做了四個來回,馳路已經消耗了很大的體力,但謝勁舟還沒醒,她急得滿頭大汗,汗水從她的額頭滴到謝勁舟的黑色上衣上。

她邊用力繼續在他的胸膛上按壓邊罵:

“謝勁舟,你這個渾蛋,給我快醒過來!”

“謝勁舟,你舍得放下謝奶奶、小喬?”

“謝勁舟,你不是說要做我的神明,要做我的救世主的嗎?”

“謝勁舟……我不想一個人。”

我不想一個人,我想,我的世界,有你。

“謝勁舟,你給我快醒過來!”

馳路喊得嗓子發啞,右手心裏的血越流越多,手心越來越疼,血染上了謝勁舟的黑色T恤,留下縱橫的深色。

她卻絲毫感覺不到手心的疼痛,只覺得心臟疼得厲害,刀割般,被劃了一刀又一刀,往下滴血。

這樣的感覺,許久沒有過,上次體會到還是奶奶去世。

馳路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按到三十下,低頭去給他做人工呼吸,剛呼進去一口氣,要移開時,她的唇卻被人緊緊吸住,像八爪魚的吸盤,緊緊地吸住她,讓她無法動彈。

他醒了?

馳路楞怔住,側頭去看謝勁舟,發現他沒睜眼,卻碾著她的唇,一下一下地磨著。

他在做什麽?

馳路百感交集,用力將他推開,看到此刻的謝勁舟睜了眼,正用他那雙淩厲又深邃的眼眸看她。

眸子裏,似有笑意閃過。

馳路見他這副模樣,氣得不行,狠狠捶了下他的胸膛:“謝勁舟,你什麽時候醒的?”

“馳路,你就這麽熱衷於吻我?”謝勁舟吊兒郎當地看她,雙手撐地,湊近馳路,幾乎要貼到她的臉上,兩人的鼻息互相交融,分不清誰是誰的。

*

謝勁舟看著馳路的眼睛,發現她的眼睛很亮、很黑,宛若剛下過雨的天空,純澈明亮。

她渾身濕漉漉的,劉海粘在前額,臉頰上滿是淚水,可憐兮兮的,像只被人遺棄的小野貓。

其實,在她第一次給他做完心肺覆蘇、人工呼吸時,他便悠悠轉醒了。

但他不想醒來,偏要看看這個小姑娘能堅持到多久,沒想到她能堅持四個循環。

他本不想醒,還想捉弄她一番,卻被她的那四句話弄得心裏不是滋味。

臉上滴落的溫熱,像錐子般,戳著他的心。

他知道,她哭了。

他的感情一向淡漠,能給予的除了給奶奶、小喬,還有幾個要好的哥們,其他的也就沒了。

謝勁舟不明白,為什麽她一哭,他就煩得不行。

他沒法讓自己心如止水。

她像闖入他世界的一只蝴蝶,他看著她飛呀飛,突然翅膀斷了,他想幫她修補翅膀。

這只蝴蝶給他輸入的每口氣,都似烙鐵,熨燙他冰涼的身體,凝固的血液好像瞬間奔騰。

雖然他談過不少女朋友,但誰都不知道,他的初吻還在。

上次在浩哥賽車場的儲物間裏,他堵住她的唇,得知是她的初吻,何嘗不是他的。

當她的唇再次貼近他時,他原本停止跳動的心臟,猛然跳動,可她卻沒有發現。

謝勁舟故意讓心臟跳得緩下來,緩慢得不會被她發覺。

他有些貪戀,貪戀她在乎自己的樣子。

除了奶奶、小喬外,這世上,又多了一個在乎他的人。

這樣的感覺,像雨過天晴後,天空中綻放的絢麗彩虹。

他希望,彩虹停留的時間,可以久一點。

謝勁舟看著她臉上珍珠般的淚水,再湊近一點,一一吻盡,每一下都吻得那麽用力,仿佛要親幹凈才罷休。

馳路沒想到這人醒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占自己便宜,怒火中燒。

她想推開他,他卻牢牢箍住她的後腦勺,更加用力地吻她。

最後吻到她右眼尾的那顆胭脂痣,有微微的凸起,還有暖暖的熱淚,卻像朝他潑了一大盆寒冰。

他不要她哭。

蝴蝶不應該破碎,應該永遠向陽。

馳路拼勁全力,擡手狠狠推開他:“謝勁舟,你在做什麽?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

“我在還你。”謝勁舟神色很淡很淺,但仔細去看,會看到他眼眸裏隱忍的感傷,像蒙了一層霧。

“還什麽?”

“還你的吻。”謝勁舟不怒反笑,舔了舔殘留在唇邊的淚水,鹹鹹的,“你不是不喜歡別人欠你的嗎,老子也不喜歡!”

“你聽好了,謝勁舟,你欠我一條命,永遠不兩清!”馳路擡手抹了把臉,試圖要擦掉他留下的痕跡,“不過……無所謂,我這就在這兒待一年,一年後就走了,清不清對我來說,不重要。”

謝勁舟扯開嘴角笑了,笑出了聲,幾乎快要笑出眼淚。

馳路看得莫名。

就連他都不知道在笑什麽,是在笑馳路說的“清不清對我來說,不重要。”,還是笑自己永遠欠她一條命。

謝勁舟笑得洩了力氣,躺倒在草地上,雙手撐在腦後,望著天空。

他這才發現,原來天空竟然如此藍,雲朵那麽好看,吹過的風,熾熱,又溫柔。

這是三周以來,他第一次好好感受這人間,離自己那麽遠,又那麽陌生。

只有他唇上殘留的熱度,在提醒他,他還活著,他沒死成。

謝勁舟舔了舔唇,狠狠咬住,咬疼了,冒出血珠。

“謝勁舟,你又發什麽神經?”馳路看到他又開始作踐自己,連忙彎腰用食指抵在他的唇間,“你要是難受,咬我吧。”

她看到謝勁舟咬住下唇的動作一頓,隨即如同惡犬般,叼住她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口。

疼意漫上指尖,馳路卻生生忍住,沒有哼一聲,只是蹙緊了眉頭。

她沒有抽開手,與他對視。

她從他的眼裏看到了破敗不堪的靈魂,仿佛曾經的自己。

他的眼裏布滿頹喪,眼睛下方一片烏青,右側霧霾藍的劉海耷拉在額頭上,顯得有些狼狽,卻依然掩蓋不了他的痞帥,是一種多了破碎感的帥。

馳路看著他松開唇,又要咬上,她依舊巋然不動地蹲著,淡定地接受他的啃咬。

這一次談不上啃咬,像是輕撫,舌尖掠過方才被他咬過的地方,一寸寸掃過,潮濕又滾燙。

她的心沒來由得亂跳,宛若刮起了一場風暴。

馳路抽回手,看到了食指上的牙印,月牙形狀。

謝勁舟坐了起來,徑自拉過她的手,看著她食指上的牙印,啞聲問:“疼不疼?”

“謝勁舟,你如果在乎我的感受,我現在告訴你,”馳路說,“我疼不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別再作踐自己!你看看你都成什麽樣了!你不是芳町鎮的大佬嗎?有你這樣的大佬嗎?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麽嗎?”

“像什麽?”

“喪家犬。”馳路說得篤定,心間卻抖著,“像一只沒人要的喪家犬。”

“沒人要?”謝勁舟嗤笑,捏住馳路的下巴,鎖住她的眉眼,“你不是沒有放棄我嗎。”

“我這是趕巧碰到你自/殺,如果沒來呢,你現在……”馳路的聲音漸漸喑啞,眸子沈下去,想要說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不敢去想,如果她沒來會怎樣,如果她剛才沒救回謝勁舟會怎樣。

謝勁舟見不得她這副模樣,沒了驕傲,只有感傷。

捏住她下巴的手,移到她的臉上,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臉,沒了往日的狠厲,每一下都出奇的輕柔。

謝勁舟努力擠出一抹笑,沈聲說:“阿馳,對不起!”

多久沒說出的“對不起”,在這個烈日當空的盛夏時節,終於只說給一個人聽。

“你打算怎樣補償我?”馳路顫抖的心漸漸平息,看向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有笑,卻笑得像寒風裏的殘燭,搖搖欲墜,即將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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