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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殘破像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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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殘破像哀歌

「我做了一場夢,夢裏有肆虐的風、急驟的吻。

醒了,發現不是夢。

是你給的真實。

像頭頂懸著的烈日,讓人無法正視。」

——《小蝴蝶的盛夏》

那晚,馳路沒再繼續當謝勁舟的拐杖,匆匆回了房間,周身好像一直都縈繞著他的氣息,那般滾燙,直燒到她的心底。

她沒談過戀愛,不知愛情的滋味,但她聽安然說過“喜歡一個人,是會臉紅心跳的,會感覺胸腔裏的那顆心是鮮活的、生猛的,仿佛不再是你的”。

現在的她,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感覺?難道她喜歡謝勁舟?

怎麽可能,她怎麽可能喜歡輕易奪走她初吻的狗東西!

馳路搖了搖腦袋,將這個念頭甩了出去,拿了一條綢緞吊帶睡裙洗了個澡,剛出來便看到堵在門口的謝勁舟,嚇了她一跳。

她的腦袋上還蓋著毛巾,頭發亂糟糟的,有幾綹胡亂地擋在臉上,綢緞裙格外絲滑,一邊的帶子悄無聲息地落下,讓她有一種淩亂的美感。

當然,在馳路看到謝勁舟時,第一反應是驚嚇,第二反應是,我怎麽能以這幅模樣面對他?

她在他面前,應該是好看的、精致的,哪能這副糟糕樣。

馳路連忙把毛巾從腦袋上拿下來,將蓋在臉上的頭發撩到兩側,用那雙浸潤了水霧的細長狐貍眼看他:“謝勁舟,你不好好休息,堵這兒幹嗎?”

謝勁舟單手撐在門框上,垂眸看她:“我餓了。”

“你餓了,自己不會去做飯?”馳路覺得搞笑,哂笑道,“你斷的是腿,不是手。”

“沒法下樓,也沒法長時間站著。”謝勁舟餘光瞥見她肩頭滑落的肩帶,掛在胳膊上搖搖欲墜,露出好看的鎖骨、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膚,他的喉結不由得上下滾動了幾下,拎著滑落的肩帶,幫她拉到肩頭,靠近她眼前,聲音磁沈,“阿馳,你忍心讓我挨餓?”

這是一次溫柔的進攻,沒有野獸捕獵時的兇猛,這頭野獸收起了利爪和獠牙,展示他溫和的一面,讓馳路有些無法招架。

馳路感到他灼熱的氣息,一陣熱風似的撲過來,臉不禁微微泛紅:“那你先去洗澡吧,一身汗味。”

她不知道謝勁舟是怎麽帶傷洗澡的,等她煮好面端上來時,一開門便看到換了背心、短褲的謝勁舟,正趴在桌上睡覺,他似乎沒有聽到動靜,依舊一動不動地趴著。

馳路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將碗放在桌上,並沒有立刻叫醒他,而是蹲下來看著謝勁舟,他的眼皮很薄,睫毛很長,左嘴唇旁邊的那顆痣很性感。

她之前翻學校貼吧時,看到有女生說:“謝勁舟嘴角的那顆痣,簡直是神來之筆,性感得要命!”

她想悄悄地去摸下這顆痣,卻不想剛伸出手,便被他抓住了,眸子犀利,透出警惕和防備,見是馳路,才放松下來,壓著聲音說:“你要幹嗎?”

“我……沒幹嗎啊!”馳路有些心虛,“就……喊你起來吃面。”

謝勁舟坐了起來,看著桌上擺的面:“能吃嗎?”

“吃了不就知道了。”馳路說,“不會以為我什麽都不會做吧?”

高二下學期獨自在外面租房那段時間,馳路學會了自力更生,洗衣做飯都學會了。

謝勁舟端起面,挑了一筷子吃。

馳路說:“是不是好吃到爆?”

謝勁舟皺了皺眉:“不好吃。”

“……”馳路作勢就要把碗拿過來,“你愛吃不吃!”

謝勁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阿馳,你還當真了。”

“什麽當真?”

“你就這麽不相信自己的手藝?”謝勁舟盯著她的眼睛,“挺不錯。”

馳路先是一楞,轉而哼笑一聲,擡手捶了下謝勁舟的胳膊:“謝勁舟,玩我很有意思?”

“主人總要逗逗小貓,要不然,小貓多無聊。”

“……”馳路看著他虎口處,除了一道傷痕,還有她留下的牙印。

謝勁舟翻到最下面,看到下面臥了兩顆雞蛋,還有切成厚薄一致的火腿腸片,藏在下面的秘密比浮在上面的更誘人。

謝勁舟喝完最後一口湯,放下碗筷,跟馳路說:“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面。”

*

馳路這次沒立刻趕人,見謝勁舟臉上的汗消失後才說:“謝勁舟,你該回去了。”

謝勁舟站起來,擡手。

“幹嗎?”

“扶我。”

馳路剛想去扶他,想到他胳膊上、後背上的傷還沒處理,把他又按回桌前:“等會兒再走。”

“舍不得?”

“誰舍不得!”馳路拿了擦傷的藥,給他右胳膊肘抹藥,“洗澡時疼吧。”

“還好。”擦傷在謝勁舟看來,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他經歷過很多傷,都遠遠超過擦傷。

馳路繞到他身後,剛要掀起他的黑心背心時,手忽然停下,她想起了在那個小小的逼仄的房間裏,她幫他脫車服時的場景,充滿劇烈荷爾蒙的氣息仿佛再次重現,只是這次他的身上少了汗味,沒了煙味,多了皂香。

謝勁舟以為小姑娘不好意思,幹脆直接把上衣脫了。

馳路再次看到了他的後背,看到了他後背上蜿蜒縱橫的傷痕,還有新添的擦傷,心頭忽然一痛。

她沒有立刻上藥,而是擡手撫上那些舊傷痕,每次碰觸力道都極輕,生怕弄疼他。

如果他沒有生在這樣的家庭,是不是就可以擁有一具完美的身體?

他的殘破,像是歲月留下的哀歌,時時提醒別人,他破碎了,再破碎一點也沒關系。

但馳路知道,破碎的人,也是希望有人能將自己拼湊完整的,哪怕不完美,也不要四零八落。

謝勁舟見馳路許久沒有動靜,剛想轉頭去看她,背後卻忽然一重,小姑娘的腦袋沈沈地靠在他的後背上,聽到她的煙嗓發出沈悶的聲音:“舟哥,以後不要再受傷了,好不好?”

“心疼舟哥了?”

“你知不知道,這些傷痕有多難看。”

謝勁舟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示給她看,聽到她如實說出這樣的話,心裏很不爽,想站起來,忽然一滴滾燙的液體,滴落在他的後背,他的身體瞬間僵住了,想開口的話止住。

隨之,又是一滴,明明那麽輕,卻像豆大的雨點般砸進他的心裏。

謝勁舟沈聲問:“阿馳,你哭了?”

馳路知道自己不該這樣,不該把對他的心疼表現出來。

她直起身子,一把抹掉眼淚,吸了吸鼻子說:“誰哭啊。”

謝勁舟一轉頭,便看到了臉上還殘留淚痕的小姑娘,擡手,食指指腹輕輕碰到那滴淚水,一點點,溫熱的,燙手的,從她的臉頰到他的指腹。

她垂著腦袋,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模樣。

謝勁舟卻挑起她的下巴,看到她那雙被淚水浸潤過的眼睛,很亮,裏面像住了無數星子。

他鎖住她的眼眸:“阿馳,舟哥不能跟你保證以後不受傷,但我會讓自己盡量少受傷,你別傷心了,也別哭了,好不好?”

難得征詢的口吻,含著溫柔。

馳路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芳町鎮大佬會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

她瞥向一旁的眼睛,終於移向他,看到了他眼裏的柔和。

兩人都沈默地看著彼此,交匯的視線裏似有什麽在悄然萌芽。

馳路拿起他的手,看著他指腹殘存的一點濕潤,情不自禁地低頭吻掉,再擡頭看他,應了聲“好”。

那時的氛圍剛剛好,她這個信徒,毫無顧忌地奔向她唯一的神明。

*

月色迷離,如微醺紅酒,灑進房間。

謝勁舟正深陷夢中,夢裏有個狐貍眼的小姑娘拿著他的食指,一下一下地親著,看他的眼睛風情萬種,狐貍般勾人。

他一把抱住小姑娘,從她的右眼尾那顆胭脂痣到她的眼睛,再到她的嘴唇,一一親遍。

小姑娘配合得很,貼身迎合,兩人的氣息交融,宛若纏繞在一起的霧氣,最後混成一團,不分你我。

他滿身燥熱,迷迷糊糊間想要把她整個人抱起來,卻發現抱的這個人,是那麽真實,手下是綢緞光滑的質感、細膩的肌膚。

謝勁舟猛然驚醒,睜眼看,懷裏真有一個小姑娘,跟夢裏的人長一樣,都有一雙勾人的狐貍眼,右眼尾也有一顆胭脂痣。

她又夢游了?

偏偏還在他想跟夢裏的人發生點什麽的時候,她來得太是時候,還是太不是時候?

小姑娘好像沒有安全感,緊緊地依偎著他,身體貼著他,涼涼的,卻沒能給他的身體降溫,反而讓他的身體升溫。

他聽到小姑娘說:“謝勁舟,你還我初吻!”

語氣憤憤然,眉頭微微蹙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謝勁舟忽然笑了,看著她唇線清晰的飽滿嘴唇,記憶中瘋狂攫取的滋味還在,她的唇那麽柔軟好親。

他好想把夢裏的場景再重覆一遍,但最後,他只是擡手朝她的唇輕輕摸去,落在她的唇珠上,沿著她的唇細細描繪了一番。

“阿馳,別急,總有一天,老子會還你初吻!”

*

翌日中午,馳路看到滿身酒氣的謝鴻運,從房間裏搖搖晃晃地走出來,頭發亂得像雞窩,瞇著眼睛看桌上有沒有吃的,掀開罩子,嗤之以鼻道:“都是些什麽吃的,餵狗的嗎。”

話很難聽,馳路本想懟他幾句,但寄住在他家,他又是長輩,她就選擇了忍。

但有人不會忍,扶著墻下樓的謝勁舟出言不遜:“哪只野狗在亂咬人。”

謝鴻運本來就沒醒酒,聽到有人這樣說話,心中頓時來火,看到穿著短褲、打著石膏的謝勁舟非但沒關心他,嘲諷他:“喲,這腿怎麽還在啊!”

馳路這些天見到謝鴻運的時候不多,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住在哪裏,她不關心這些,反而希望他能少回來就少回來,一回來,他跟謝勁舟鐵定會吵架。

她並不想聽到兩人吵,他倆一吵架,原本看似平靜的家,就像投了一枚炸彈,炸得到處都是殘骸。

謝勁舟走到謝鴻運身前:“謝鴻運,你想賭那是你的事,但你怎麽還有臉問奶奶要錢!”

謝鴻運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謝勁舟:“謝勁舟,你小子少管老子的事,老子想問誰要錢就問誰要錢。”

謝勁舟想要走向謝鴻運的房間,但腿一點都不利索,單腳跳著,這時,馳路給他遞過來一根拐杖。

謝勁舟楞了下,她什麽時候買的?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接過拐杖,撐著快速走到謝鴻運的房間。

馳路聽到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又聽到有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她看著謝鴻運急忙跑進房,一把將謝勁舟推開,罵罵咧咧道:“謝勁舟,你找什麽?”

“把奶奶的錢交出來!”

“你給老子滾!”謝鴻運見謝勁舟還想往床邊走,立刻又將他重重地往後推去。

馳路聽到了謝勁舟身體撞上櫃子發出的沈悶聲響,像是重物砸在她心上,她連忙跑進房間,看到了蹙著眉的謝勁舟。

他的背本來就擦傷了,這重重的一撞,簡直雪上加霜。

馳路走到謝勁舟身邊:“舟哥,我們走吧。”

“你別待在這兒。”謝勁舟把馳路往外推,推出門,想要關上門時,馳路卻用手擋住,目光堅定地看他:“舟哥,我想陪著你。”

她看到謝勁舟眼神裏有片刻的遲疑,趁著這間隙,她很快又鉆進房間裏。

她不想讓謝勁舟跟謝鴻運獨處,她怕他們之間再拳腳相向。

有她在,謝鴻運總歸會收斂點。

謝勁舟徑自走到床邊,把涼席掀開,灰塵飛揚,木板屑子亂飛,隨之飛起的還有一張張紅色鈔票。

謝鴻運昨晚好不容易贏了把,剛把錢藏涼席下,就被謝勁舟翻出來,他在謝勁舟想拿時,連忙撲過去,用整個身子把錢護住,護住前狠狠地將謝勁舟猛地推開。

這次,謝勁舟沒有撞在櫃子上,而是撞在了一個柔軟的身體上。

馳路當了他的人體肉墊,撞得她前胸後背都生生的疼。

“馳路!”謝勁舟轉頭看馳路,“出去!”

馳路吃痛的表情頓時消失,擠出一絲笑:“舟哥,我沒事。”

謝勁舟還沒來得及提著馳路出去,看到謝鴻運拿著錢就往兜裏揣,匆忙趕上前,從他手裏奪錢。

誰都不讓,兩人手中的錢一分為二,氣得謝鴻運紅了眼,拿起掉在地上的拐杖就往謝勁舟身上打。

馳路疾步上前,抓住謝鴻運手中的拐杖,軟言軟語道:“叔叔,打人是不對的。”

“馳路,我家的事你別管!”謝鴻運用力甩開馳路,在拐杖落在謝勁舟身上時,馳路看到謝勁舟抓住拐杖,想奪走。

但謝鴻運借著酒勁兒,使了蠻力,又使了小手段,擡腿踹他打著石膏的傷腿,狠狠地踹了幾下,拿著拐杖狠狠地朝他的身上打去。

謝勁舟被他踹得站不住,踉踉蹌蹌地往後退,想要抓住拐杖時已來不及,眼見拐杖要砸在身上,身前卻忽然閃過來一道身影,擋在了他面前。

“砰”,一記重重的聲音響徹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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