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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排練開始,黎宿練完小提琴,去外面買了一袋青提,她坐在休息室裏吃了兩顆,於清言就推門走進來。

兩人短暫的對視了一下,黎宿咽下果肉,背著小提琴往外走,於清言被另一個鋼琴老師拉著說話,黎宿目不斜視走過去,於清言目光落在她剛坐的椅子上。

下午五點,天氣晴朗,藝術館的外面開進幾輛陌生的車。於清言聯系了保安,維持好場地的秩序,確保安全。

處理好一切,於清言坐在觀眾席下看排練,可能是聚光燈太亮,於清言感到一陣頭暈,她坐了一會,開始腰疼,眼神忽然很晃。

助理看她臉色不對,湊過來小聲問:“清言姐你怎麽了?”

“沒事。”於清言搖頭,欲要起身,“我頭有點暈,你先在這裏待著,我去樓下透口氣。”

“好。”助理說。

於清言起身走了兩步,忽然感覺頭暈得更厲害,她站著緩了幾秒才往外走。

忽然一聲撞地的聲音打斷了音樂,所有人都停下來看看向觀眾席,有人發出驚呼:“於總暈倒了!快點打120啊!”

臺上的老師還沒反應過來,楞楞地看著倒下去的於清言。短短一秒,她們聽到凳子倒地的聲音,小提琴被毫不憐惜地摔在地上,黎宿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下,兩步一個臺階的沖下舞臺,跑去觀眾席將躺在地上的於清言抱了起來。

她的手摸上於清言的臉頰,於清言臉色慘白,嘴唇無意識發抖,助理在一旁看得差點嚇傻,她慌忙撥了急救電話,十分鐘後,於清言被帶進了醫院。

助理跟著去了,黎宿上了醫護車,剩下的人留在場地大眼瞪小眼。

“知道了,謝謝您。”

“沒事,以後這種情況要註意,以後褪黑素這種東西要少吃……”

於清言覺得自己聽到了說話聲,然後是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啪嗒”門被關上。然後又是腳步聲,停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

她睜開眼,光線昏暗,天花板黑漆漆。她偏頭,看到床邊開著一盞夜燈,旁邊坐著一個人。

她的手搭在床沿,於清言一頓,木管沿著那只手往上看去,對上了黎宿的眼睛,她的臉有些模糊。

片刻,於清言移開眼,張了張嘴,剛要說話,黎宿突然起身,摸了摸她的額頭。已經不燙了。

黎宿往後退了退,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

“謝謝”,於清言小口吞咽,嗓子很疼。

黎宿沈默了一下,說:“難不難受?我去叫醫生過來看看。”

“不用了。”於清言放下水杯,對她說,“今天下午麻煩你了。”

黎宿站著沒動,她垂眸看過來,像是思考什麽,說,“麻煩我什麽了?”

於清言:“耽誤你排練了,不好意思。”

黎宿沒說話,她拉著椅子坐下,幾乎和於清言平視。她們看著對方,黎宿忽然說:“於清言。”

她很少這樣的說話,神情嚴肅,好像於清言犯了很大的錯。

於清言擡起眼皮,有些錯愕。黎宿聽到自己很平靜地說:“這些年你談過戀愛嗎?”

於清言說:“有。”

黎宿呼吸重了些,她指甲陷進掌心,然後說:“現在呢?”她說,“男朋友還是女朋友?”

於清言同樣的語氣:“沒有,以前是女朋友。”

“你說過你喜歡男生。”黎宿說。

於清言楞了一下。她看著黎宿有些削瘦的臉龐,忽然意識到,她怎麽這麽瘦?明明見過很多次,她從來沒有察覺。

於清言說:“我不記得說過這句話,抱歉。”

她說完這話,黎宿突然站起來,凳子腿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她定定地看著於清言,臉昏蒙蒙一片,像一座沈默的雕塑。

於清言垂下眼,眼眶有些濕。黎宿笑了一聲,聲音悲涼透著詭異的平靜:“是嗎?我記得很清楚呢,你對我說你喜歡的是男生,覺得同性戀很惡心,不對嗎?”

於清言徹底慌了,她尖銳地說:“別說了!”

“我以為你說的是真心話。”黎宿說,“於清言,你什麽時候能對我說一句實話?”

於清言覺得自己應該冷靜下來,黎宿步步緊逼,她真的承受不了。她說:“黎宿,你先走吧,我不想回答你現在的問題。”

黎宿站著沒動,一副非要讓於清言難堪的架勢。安靜了一會兒,於清言忽然抄起一旁的杯子摔在地上,大聲說:“我求了,你走好不好?你不要在這裏了,你的損失我會賠償,你走吧。”

平和的表皮被撕碎,誰都不願意低頭,不願意承認,惡語相向,甚至跨過了七年的分別。

黎宿似乎忍了很久,她緊閉著唇,轉身離開。房門嘭的一聲關上。

吸引了隔壁出來的病人,一個中年男人笑著問了句:“怎麽啦小姑娘?和男朋友吵架啦?”

於清言不說話,這是她第一次和陌生人表露情緒。她埋下頭,低聲哭了起來。不再是壓抑的哭聲,放肆,不管不顧,哭聲響徹了整個病房,走廊路過的人憤憤探頭往裏看。

男人也楞了一下,匆匆離開了。

不知哭了多久,於清言再擡頭時,四周安靜得可怕。

病人見鬼似的看了她一眼,趕忙移開。於清言坐在病床上,不知想什麽。她的腦子閃過很多畫面,下午她突然暈倒在地,晃眼間看到臺上沖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抱住她,一遍遍撫摸她的臉頰。

溫柔叫她的名字:“清言…清言…清言…”

是黎宿的聲音。

於是她想起了七年前的黎宿,她那時候像個木頭,不愛說話,性格孤僻,四處樹敵,沒人願意和這樣的人交朋友。

於清言聽過別人在背後說黎宿的壞話,她的身世,她的為人處世,以及對她從頭到腳的評價。於清言和她沒交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從沒放在心上。

黎宿在班裏是特立獨行的存在,於清言經常表現出友好的一面,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黎宿才會願意和她親近。她們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好,她經常聽黎宿彈小提琴,那雙手撥弦的手纖細修長。

她們偷偷跑到天臺,看天上的太陽,那時候她們才十七歲,於清言成熟得很早,因為家庭原因,小時候吳雪嵐就不喜歡她,黎宿他爸那一家重男輕女,吳雪嵐生了個女兒,遭到婆婆的壓榨和欺負,黎宿她爸死得早,所以吳雪嵐卑微地在婆家生活,她把所受的委屈發洩在於清言身上。

於清言很堅強,她要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離開吳雪嵐,離開那個破敗的家。

她很會察言觀色,自小就知道怎麽和人打交道。

黎宿相反,她不喜歡社交,坐在教室角落裏,正大光明地玩手機,無視學校的校規。

這樣的人什麽都有,不需要人際關系,不需要有優異的成績,和努力。於清言很羨慕,她,所以當她看到黎宿滿身的疤痕時,震驚又心疼。

黎宿告訴她:“家裏畜牲打的。”

畜牲是她爸,黎宿親爸。黎宿說她媽早死了,他爸養著外面的小情人,回家就拿她出氣,拿皮帶抽她,把她關進小黑屋裏。小時候的黎宿會哭不敢反抗,長大後她學會了反擊,看到他爸拿東西砸她,她抄起手裏的煙灰缸就往她爸頭上砸,然後惡狠狠地給她爸幾個耳光,拿著錢就躲到外面的酒店。

反反覆覆,她身上遍布了互毆的傷痕,燙傷,劃傷,刀傷。

那天學校裏儀容檢查,學校顧及學生紋身,要求每個學生到特定教室去檢查,要求穿短袖。輪到黎宿的時候,她滿胳膊的傷痕,猙獰嚇人,老師和同學一時都嚇住了。

黎宿不以為然,她繃著臉,垂下眼一聲不吭。

於清言把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遮住了她的傷疤,隔絕了那些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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