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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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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之日

鐘離婉鬥志激昂, 選址一定,便命工部全力以赴,務求此城被造得盡善盡美。

除了占地極廣地處中央之外, 沈瑤那小丫頭的規劃也給了她啟發,鐘離婉打算以長安城為中心,建造至少四條向東南西北延伸的大道,專供車馬行走。

且距離長安城不遠,便是渭水所在,它是懸河第一大支流, 卻無天險,只要修好碼頭, 水路通達, 魚鹽航利也能盡入囊中。

四肢百骸如何通過脈絡受心臟驅使, 通過四通八達又便利的水、陸兩線, 長安城之於大越所有城池,也是如此。

“也能離北境近一些。”鐘離婉說出最後一個理由:“待遷都結束,朕打算讓祖籍為北境的孩子也來參加科舉。都一起生活這麽久了, 如今他們戶籍上明明白白都寫著我大越的字樣, 總拿人家當外人, 日防夜防地,會讓人寒了心的。”

身為心腹,鐘離婉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昔北梁皇室最後一條血脈已被除去,這些年來一直藏在暗中對大越虎視眈眈, 再三挑撥梁越關系的一股勢力, 也被連根拔除。剩下的人心或許還有浮動,但已不足為懼。

而對於北境, 陛下的態度從始至終都很鮮明。

便是徹底將其並入大越,再不分你我。

在場幾乎有七成以上的,都曾在北境任職,他們從一開始便知道此事,絕大部分的人也真真切切地對那片土地懷有難言喻的感情。但在親耳聽到這句話以後,心中仍舊為之一蕩,面上更是不由自主地動容。

論及心胸,普天之下,再無人能及他們的陛下了。

他們齊齊拱手,躬身,發自內心地道:

“吾皇,萬歲。”

……

新國都的修建工程剛要展開,一則消息又讓鐘離婉沈默了好一會兒。

手中紅底金字的喜帖奢華又精致,鐘離婉的目光卻在新娘姓氏上停留了好半晌,直到腦海裏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她才擡頭看向來送喜帖的人。

“為何是她?”她不解:“朕還以為何家女兒的性子,會更合你心意。”

周書和低頭一笑。

溫室中長大的花與在外頭經歷過風霜雨打的樹究竟是不一樣的。

在走過近萬裏路途,見過種種世面,甚至親身經歷過鮮血與死亡之後,周書和身上再沒了那股子天真爛漫無所畏懼的跳脫,整個人氣質都沈澱了下來,說話行事都沈穩了不少。

原本清澈見底的眼眸卻黯淡了許多。

但他這一笑,又讓鐘離婉窺見了一絲像極了他父親周文的溫潤。

“侄兒在外這大半年,母親幾度身體不適,都是葉家姑娘在旁照顧,母親非常喜歡她。何況她與二姐也是閨中密友,兩人從小要好,要是能嫁進來,定能與一家人相處得極好。”

可葉家只是一商戶,是周文早年一起經商的好友。縱使眼下家大業大,是大越豪富之一,但商賈與朝廷命官之間,總歸是有一道難以逾越的天塹。

然而看著如今性情大變的周書和,鐘離婉到底是將這番心裏話壓了下去。

她只問了句:“那你呢,你可歡喜?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葉家姑娘究竟如何,旁的人說了不算。旁的再喜歡,也做不得數。因為與她攜手白頭的人,總歸是你自己。你要是連這都想好了,那朕無話可說。”

周書和沈默了片刻,臉上重新揚起笑容,眼神也變得堅定:“姑母放心,葉家姑娘是個好的,侄兒既然真心求娶,自然也會待她好。”

他終究沒有承認自己歡喜與否。

看穿少年郎內心的鐘離婉在心底輕嘆一聲:“知道了,朕一定讓你風風光光地迎人進門。”

“謝陛下。”

少年郎行禮告退,空留鐘離婉一人獨坐,對著空曠的殿宇,發出一聲悠悠長嘆。

忽地,她問身畔琥珀:“朕是不是挺虛偽的?”

琥珀先是一楞,嚇了一跳,連忙問:“陛下何出此言?”

“朕明知他是重情義的好孩子,本就因謝安的欺騙心裏難受。朕還利用他對謝安那一點情義,騙他以身為餌,引印慶一黨上鉤。他在北境,著實是吃了一番苦頭的。但謝安身份不能暴露,恐多生枝節,因此哪怕他為朕立下如此大功,朕也不能明著賜他什麽。還得任由金陵城上下皆笑他有眼無珠,為了個刺客自誤前程。如今,他收了全部年少熱忱,想過安生日子了,朕看著他以往棱角皆被磨平的模樣,心中有些難受,想在婚事上補償他一二,又……”

因著鐘離初那一層關系,只能順水推舟,不能明著幹預。

她又是一嘆。

琥珀想了想,輕聲說道:“陛下身為九五至尊,這天下千千萬萬人的生死榮辱,全系陛下一身,偏偏還有無數心懷鬼胎之輩,為了點蠅頭小利爭著搶著要給陛下添堵,有些決策,陛下自是不能直來直往,而是要徐徐圖之,與他們鬥智鬥勇。但行至如今,陛下已救得萬千百姓,也使大越無可匹敵。這天大的功業之下,些許犧牲些許代價,亦是避無可避。小公子尚且年輕,一直受陛下庇護,千恩萬寵地長大,生平所遇皆為良人,心地自是如赤子一般純良。乍然遇到此事,性情生了些變故,也在情理之中,陛下無需因此責怪自己。”

“更何況。”琥珀又說:“奴婢聽說葉家姑娘容貌秀美,知書達理又溫柔大方,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也就是出身上差了些許,可如小公子所說,葉家與周家私交甚篤,周相素來不是個講究門第的,也根本不在乎葉家是否為商賈,既然允許兩家孩子青梅竹馬地長大,想來心裏也早就存了一份親上加親的念頭。小公子雖年輕,卻也是個倔的,說出口的話,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說會善待葉家姑娘,定會說到做到。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便是開頭有些不美,但只要兩人最終能白頭偕老,一生順遂,這就是門好親事,陛下也該為他高興才是啊。”

鐘離婉想了一會兒,莞爾一笑。

“你說得有道理,倒是朕著相了。”

“陛下是太疼小公子了。”琥珀不敢居功,笑著回答:“關心則亂。畢竟是您親眼看著長大的孩子,又一貫與您親厚,陛下自然舍不得他受委屈。”

鐘離婉只扭頭靜靜望向窗外,沒有接茬。

琥珀便也識相地閉嘴。

動作輕柔地續上茶水,退至身後,等著心思莫測的帝王恢覆成原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

周府幼子即將成婚,迎娶商家女的消息很快傳開,引得金陵城上下議論紛紛。

普通百姓倒還好,因勸商令的存在,大越對商販向來寬容,鐘離婉通過義學堂一再向百姓灌輸,做生意與種田一樣都是自食其力的思想,只要是誠信買賣,也按時交稅,那商與民並無分別,都是大越百姓,合該受到尊重。

這大大改善了商戶們的處境,也再度推動了百姓做小買賣的熱情。

近年來,大越百姓口裏最常說的話,便是手腳勤快的人怎麽都餓不死。除此之外,腦子再靈活一些,還能過得更滋潤。

有幸生在大越,便是他們所有人的福氣。

唯有在權貴階層,此事掀起了一波風浪。

“周文這是瘋了?不到知天命之年便主動辭官也就罷了,不做丞相,他還有超品寧國公的爵位在身。憑他曾經那些功績,只要他犯下的不是謀逆大罪,陛下這輩子都不會對他如何,反而會盡力保全他此生榮華。可他這是做什麽?與商戶結親?讓嫡出的兒子,娶個商戶女?”

“他家長子長女的婚事可定下來了?親家們難道也肯?”

“自然是要先定下來,才在籌措幼子親事,否則哪有讓小的趕在哥哥姐姐面前成親的規矩?”

“都是哪些人家,為何先前不曾聽到風聲?”

“都不是金陵城裏的人家,去歲周文辭官後不久,便帶著一家人南下探親去了?聽說那時就定了原江府一戶姓商的人家,世代學醫的。至於周家姑娘,被許給了蕭家的蕭哲,婚期也都定下了,就在年底。”

眾人沈默。

長子娶醫女,次子娶商女,唯一一個姑娘,嫁的還是武將。

有人忍不住搖頭嘆了聲:“可惜。”

還以為周家有望成為第二個孔家一般的傳奇世家,但沒想到舉世無雙的國士周文,在兒女婚事上,竟如此糊塗。

一代驚才艷絕有什麽用。

趁身在高位大權在握的時候,為後世子孫鋪路,與其他世家強強聯合,以保自家世代榮華,才是至理。

這般想著,眾人便覺得周文這兩個名字再沒了以往神跡一般的光環,也再無法令他們另眼相看,甚至極力拉攏。

也就不知道是否該應邀前往婚禮。

“等著看宮裏那位反應好了。”一人提了個醒:“也正好看看,周文父子是否真如傳聞中一般,徹底失了聖心。”

在場諸人恍然大悟。

不錯,眼下他們最該弄清楚的不是周文想要肆意妄為到何種地步。

而是上頭那位可以包容周文的肆意妄為,到何種地步。

哪怕周文自降身份,無心籌謀自家前程,只要他在陛下心中地位如舊,那誰也沒有資格慢怠於他。

反之亦然。

陛下心中若早對周家父子生出嫌隙,他們要是前往觀禮,只會開罪陛下。

沒收到喜帖的人登時松了一口氣,至少不用頭疼了。

收到了的卻陷入兩難之中。

有機靈鬼想去打探一二,偏偏深宮內院如銅墻鐵壁,帝王心更深似海,他們用盡渾身解數,也沒能探出任何消息,還險些驚動了監察院。

同樣蠢蠢欲動的人登時老實下來,心裏發狠大不了那日裝病不去,哪個都不得罪!

……

時光荏苒,轉眼便到了周書和的大喜日子。

看著只來了三分之一的賓客,周書和臉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尤其是當他發現連國子監一些要好的同窗都不曾出現之後,眼中更是黯淡。

周文見狀便摟著他的肩膀輕聲道:“當年我與你娘成親時,場面也算不上熱鬧。婚禮說到底還是兩個人之間的儀式,能來的人是多是少,排場是否隆重,本就不重要。俗話說患難見真情,說不定這樣反倒更好,這種時候還來咱們家的,必然是真心希望咱們好的人。所以擡起頭,笑著跟他們打招呼,記下他們的臉,這些才是真正值得你來往的人。”

周書和心中一動,若有所思地與父親對視一眼,重重點了點頭。

父子倆一道去招呼來客。

很快,一道又一道熟悉的臉龐就讓父子倆的心房再次溫暖起來。

“周兄,恭喜恭喜。”

望著站成一排的人,周文面帶欣喜:“你們來了?”

周書和也跟著叫人:“孔叔父,孔院長,姜伯父,汪伯父,何叔父,李伯父,廖大哥!”

眾人定睛望去,心中一驚。

好家夥,六部尚書並左右兩位丞相,大越皇朝的大半國之基石,宣政殿小朝會的固定班底,今天全到齊了!

頭腦聰明的很快竊喜起來,這幫人的出現便是聖心最直截了當的表態。

陛下對周家,絕對還有舊情!

高興自己押對寶了的眾人高興不已,並未註意到在孔揚一行人身後,還跟了個頭戴青色幃帽的身影。

直到司儀宣布吉時已到,該拜天地,所有人盡數落座時,這抹身影才慢悠悠行至高堂左邊,為尊客準備的第一張凳子上,緩緩落座,並掀開了幃帽。

所有看清來人面容的都倒抽了一口冷氣,楞在原地。

“陛下!”

隨著第一個人慌裏慌張地下拜,其餘人也跟著發現了一身常服,嘴角含笑的鐘離婉,嚇得連忙跟著下拜。

“參見吾皇!”

“都起來吧,今天是書和的大好日子。”她把玩著幃帽,輕笑著說:“這裏只有一位想親眼看著晚輩完成人生大事的姑母,而非一國之君,諸位不必拘禮。”

“陛下……”周文有些遲疑:“還請上座。”

“朕只是姑母。”鐘離婉看著自後堂走出,神色覆雜的鐘離初,微微一笑便移開視線:“怎算高堂?快別啰嗦了,兄長,快讓孩子們拜堂罷,可不要誤了吉時。”

她穩穩坐著不動,周文也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了眼自己的妻子,想到過往,想到她們之間的疙瘩,再不猶豫,牽起鐘離初的手,行至上座。

等一對新人走上前來時,周書和一眼便看到了滿堂賓客中最為顯眼的鐘離婉。

他的雙眸瞬間一亮。

鐘離婉則是沖他微微一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一拜天地!”

周書和收回思緒,重新打起精神,心滿意足地行禮。

婚禮圓滿結束,當司儀高喊送入洞房,一行人熱熱鬧鬧地跟著新人的腳步,笑鬧著追過去時,鐘離婉重新戴上了幃帽,一個人往府外走。

能親眼看到書和成親,又當眾露了臉,告訴所有人,周家在她心中始終占有一席之地,便足夠了。

然而剛行至影壁處,鐘離婉忽有所感地停下腳步,轉過了身。

不遠處,男人一身深色勁裝,緊緊束起的袖口與剛好合身的衣裳,越發顯得他猿臂蜂腰,只一眼,便予人一股極強的壓迫感。

可當鐘離婉看清男人面容,對上他那雙深邃而覆雜的眼眸時,又是一楞。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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