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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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完）
“所以，”許蔚並未繼續話題，忽而話鋒一轉，“你殺過人嗎？”
李夏一怔，望了眼許蔚，看出她的認真，沈默一陣：“嗯。”
她揚刀作勢要捅人：“那我可只能為民除害了，你害了這麽多自己人。”
“欸！別啊姐！饒了我，您想知道什麽我都跟你說！”李夏臉一癟，趕忙握住刀刃，假哭道，“您可看到了，這一路上，我從樂園開始就跟著你混了，早就金盆洗手，改邪歸正了！”
許蔚冷笑：“那你說說，你改了什麽？”
李夏不敢置信地望著她：“我可什麽都沒幹！你不是一直看著嗎？我還救了人！”
這很李夏。
刀光一瞬而過。
李夏不敢置信：“許蔚，為什麽......”
許蔚雙手緊握刀柄，一把將沾滿血的刀拔了出來，冷道：“齊緒，別在這裝腔作勢了，想給你主子拖延時間？”
話剛說完，李夏胸口受洞穿的血流還未接觸到地面便消失不見，整個身形以極快的速度像煙一般消散了。
玩家夜市又恢覆寂靜。
半晌，許蔚道：“別試了，你現在跑不了，我是系統的管理員，審判城在你主子攻陷之前都歸我管。”
許蔚將刀收入背包，望著眼前的廢墟：“當我定位到你的存在後，玩家夜市就成了一個大型困獸之籠——對了，你們的試驗品一號，是怎麽做出來的？”
一片寂靜。
許蔚也不急，托著腮望天發呆。
管理員面板上，玩家人數下降速度變慢，但與之相對的，審判城天幕越發黑了。
又過去許久，許蔚等得都有些瞌睡，面前才重新凝聚起一道人影。
人影漸漸清晰，是個高瘦的個子，可惜面目模糊不清，整個人如同蒙著一層黑霧，只能勉強看清黑霧下的人形。
許蔚想起和符鳳樓第一次去玩家夜市時，他表現得很崇拜自己，後來知道他的能力是制造可聯通副本內外通訊的紐扣，於是方乙給了她一枚，被她一直帶在身邊，直到進入夢幻號副本。
那枚紐扣，方乙雖出於好意，倒是成了隨身的監視器，若許蔚在夢幻號上真聽信他所言叫夥伴們走逃生路線，或許她將再也無法回到這裏。
“齊緒，不，我該稱呼你為趙垣？”
黑影立在那裏：“放棄吧，你們的掙紮只是徒勞。”
“哦，”許蔚反應平平，“在你的神降臨之前，我還是能將你的意識格式化，再踢出游戲。你應該不在意這些嘍？”
趙垣：“......”
許蔚繼續道：“葉菁還活著嗎？”
黑影又不吭聲了。
“那就是還活著，嗯......這樣的話我還是有辦法把她的意識調出來。”許蔚點開操作面板。
“她死了，”趙垣終於開口，“被實驗道具反噬。”
許蔚皺眉：“這些殺人道具都是她做的？”
黑影的霧氣泛起漣漪：“不是。”
許蔚：“你做的。”
他沒有否認。
“你和葉菁到底發生了什麽？”許蔚道。
在趙垣的沈默中，毛町的聲音再次從耳邊響起：“如果你想問，直接調取他的游戲記錄就好了。”
許蔚嘖一聲：“調取游戲記錄？他都跟烏雲深度綁定了，我這麽一通操作，你怎麽辦？”
她是直接說出來的，趙垣聽見，越發沈默。
他在拖時間，賭許蔚沒法立即殺了他。
“讓我猜猜，不會又是什麽愛而不得，因愛生恨的橋段吧？”許蔚語氣帶了點諷刺。
黑影的情緒沒有半分波動，擡頭望了望天，身邊的霧氣安分下來：“你就這麽好奇？”
許蔚順著他的視線，望向近在咫尺的暗黑天幕，不知何時，那裏已變得黑壓壓一片，如同一堵無法逾越的高墻，帶著窒息的壓迫感逼近。
雖然早有預料到現在的場景，但親臨現場，還是被這景象震撼。
萬米、千米、百米，天幕越逼越近，而後一息之間，天幕轟然壓下，鋪天蓋地的黑暗席卷一切，仿佛天空中有來自深淵的巨口，頃刻將一切吞吃殆盡。
這實在是可怕的場景，可對許蔚而言，這只是與烏雲無數次戰鬥中規模最大的一次。
審判大酒店入侵、玉環之死、樂園大逃亡黑暗降臨、荒村怪談墳塋天幕、家副本裏的第一次直面......
老對手了。
在無法視物、聞聲，甚至能夠消解意識的絕對黑暗裏，許蔚擡手，摸了摸自己的手環，回答了勉強算是這世上最後一個同類的問話：“倒沒有，只是葉妍好歹幫了我許多次，她想知道什麽，有機會當然得弄清楚。”
黑影並未回答，他不見了。
而“它”，降臨了。
管理員面板的警報一聲比一聲劇烈，如同被踩了尾的耗子，不甘地哀嚎著，最終，如電量耗盡般發出一聲嚎叫便徹底毀壞。
玩家數量急劇下降，在毫秒之內猛然停滯成一個數字——
1。
只剩她了。
地球防線徹底崩潰，審判游戲系統全線失靈，所有地球生物在暗黑天幕降臨之時便被吞噬殆盡。
烏雲——這個盤亙於地球許久的龐然大物，終於揮出他的全力一擊，以摧枯拉朽的絕對力量消滅了死對頭族群——人類。
這些能分化它力量的小螞蟻們，終於被碾死了。
許蔚的身體在黑暗侵蝕下如同松散的沙礫，每走一步路、眨一次眼便有一部分飛散於黑暗中不見。
她感受著自己存在的消逝，比起身體，意識要更堅固一些，頑強地支撐著軀體朝前走，一步、兩步......
“許蔚，準備好了嗎？我要開始讀取齊緒的記憶了，”毛町這時仿佛在她不遠處，以溫和的聲音引導她的方向，“汙染值已達63%。”
【正在調取玩家——齊緒游戲記錄。】
【警報！警報！玩家齊擧非菊婙，系統正磰郎嚗警蝟餌！瓲敹報！】
齊緒，不，是趙垣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將本就苦苦支撐的意識徹底打散。這一瞬間，許蔚陷入了光怪陸離的記憶碎片狂潮，人生的每一個細小片段混雜著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走馬燈般顯現，又好像時空忽而變得不可控，時間的每分每秒都在同時於當下發生。
她看見奇點爆炸，大量的星塵與急速膨大的宇宙，又身處於家中，穿著睡衣玩著手機哈哈大笑，一轉眼，葉菁在實驗臺後對著一樣道具思索良久，而趙垣立於她身後，神色晦暗不明。
“汙染值已達70%。”
她走去超市的路上，旁邊忽然沖來化為女鬼的滿月，拿著記號筆的球形人在霧氣裏大叫，被南方巨獸龍在身後一口吞吃掉。
誰拍了拍她的肩，背後，張沅碎成了無數塊，又拼成了人的形狀朝她大笑著，符鳳樓和莎雅唱著詭異的歌手拉著手朝她逼近。
路樊野呢。
他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手裏捧著葉菁正研究的東西和李少東討論，兩人同時開口，只有一道聲音，卻是毛町在說話：“許蔚，我需要你幫忙的第二件事——找到烏雲在審判游戲中的錨點，一個已經不是玩家的人類，她曾經預知到即將到來的危險，在系統裏向我留下了一樣東西。”
洶湧的記憶狂潮中，那不知名的角落，葉菁拿起手中道具面向趙垣：“這是最新的試驗品，名為困獸之籠，融合了“它”的力量，可以困住比持有者高出一級的生物。”
趙垣走向她，接過道具，他此時已有黑影的雛形，行動間逸散著不詳黑氣。
他擺弄了一陣道具，便要離開實驗室，這不見天日、牢籠般的地方。
葉菁沈默地看他離開，卻在要閉門的一瞬間，問道：“趙垣，你為什麽要站在人類的對立面？”
趙垣腳步一頓，忽而諷笑：“我為什麽要站在人類的對立面？葉菁，不管你願不願意，既然接受了主的洗禮，你也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不對，你對洗禮的接受程度甚至更深一些，連玩家都不算了。”
厚重的金屬門關閉，實驗室陷入昏暗，只有暗淡的光線微微照亮葉菁的表情。
她從試驗臺後走出，整個身體除手臂以下已全然化為模糊黑霧，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動作，也看不出絲毫受影響的痕跡。
她行動自如，越走越近，直至整個人都與許蔚面對面。
她對著虛空說話，像是認為這裏已有一名早就存在的聽眾：“它入侵的時機比我所知道的要早太多太多。我並不明白它到底從哪裏來，但通關過這麽多次副本，我無法忽視那些入侵的蛛絲馬跡——副本的立場從幫助玩家通關變得微妙起來。”
“我知道你是有意識的，你在有意地消滅它，但這似乎無濟於事。”
她嘆道：“雖然我並不認可能力者強於道具師的說法，但不可否認，道具師的優勢在於能產生各類有效的情緒波動催動道具，這是我們意志力的體現，而能力者則專精於某項情緒對能力的激發。這導致在面對‘它’的入侵時，比起道具師，能力者的意志爆發能更有效地阻擋汙染。”
“而烈陽的高潛道具師太多了......”
她眼中似有黯然：“我並不相信命運，但這似乎在我決定創辦烈陽就早已註定。入侵發生後，有一部分人誓死抵抗，而另一部分則順理成章地接受了洗禮。”
“我必須接受洗禮，”她道，“人類尚且不知道要面對的是什麽，或許只有你知道，但我必須快它一步，在它徹底蠶食人類之前，弄清楚它到底是什麽。”
“還有，怎樣才能殺死它。”
“很抱歉，我借助它的力量造了很多東西，應當給你添了不小的麻煩。但在這些汙染道具的掩蓋下，我創造了試驗品一號，它身上藏有一段數據。凡是接觸過試驗品一號而未受洗禮的人都將擁有這段數據。若那人即便受困於試驗品一號也仍能在教徒們的圍殺下存活，那麽就極有可能在審判系統瀕臨崩潰之時將這段數據帶給你。”
“這一刻，我打算相信命運。如若可以，希望這段數據永遠不會開啟。”
她驅動黑霧回到試驗臺，仿佛累了，找了個舒適的姿勢靜靜地趴下，擡起手指撥弄頂燈投射下來的暗淡光線：“我是最初始的受洗者，也是受侵入程度最深的人類，它將最原始的汙染源植入了我體中，待我死後，會轉移至趙垣體內，這勢必成為它未來降臨的錨點，試驗品一號能幫你困住它一段時間，在這期間，希望您能找機會徹底將它殺死。“
“我的意識或許很快就會消散，但請不要放棄，比我意志堅定的人類還有千千萬萬，請一定不要放棄我們，請一定要相信人類。”
她放下手指，神色松懈下來，似乎將埋藏在心中的一切都囑托完，解脫般深深呼出一口氣。黑氣頃刻間從她的手臂開始向上蔓延，幾乎轉眼就爬到頸部。
葉菁有些痛苦，但似乎回憶起了什麽，嘴角掛起一抹淺笑。
“妍妍......”
她呢喃著，化為灰煙消散了。
“汙染值已達96%。”
屬於葉菁的記憶停止，但仍無法阻止現實的崩塌。許蔚的軀體在黑暗裏機械地走著，她眼珠慘白，面目僵硬，身體飛快分崩離析。
在望不到盡頭的黑暗中，紅色手環突兀地亮起，向自己主人執行最後發布的指令。
【計時指令——開啟定點傳送軌道，坐標已錨定，正在執行傳送。】
而後，她邁步，消失不見。
傳送軌道的另一頭，依舊是無邊黑暗，但這一次在黑暗中，有一個龐大、卻充滿著溫柔生機的生物。
它幾乎有五米高，四米寬，渾身由無色果凍狀物質組成，身體正中有一條如絲帶般柔/.軟的線體，隨著身體起伏富有生命力地顫動著，形似地球文化中的大型史萊姆。
可惜的是，它的身體已被黑暗浸潤，很快便要漫至全身。
“汙染值已達98%。”
許蔚僵硬地朝它走去，而後被它的碩大身軀絆倒，摔倒在地，雙腿頃刻間粉碎消散。
“汙染值已達99%。”
身體幾乎是一碰觸它，系統便傳來一陣滋滋啦啦的亂碼聲，仿佛觸發了什麽隱藏指令。
此時，這個已被黑暗浸潤、痛苦得渾身顫動的大家夥強壓著劇痛替系統出了聲：“隱藏密匙已解鎖，試驗品一號·困獸之籠升級成功，正在鎖定目標——警報，目標規模預計超過臨界值，“困獸”時間無限值縮減，倒計時二十，十九——”
“警報，目標汙染值大幅超出臨界值，倒計時縮減，五，四——”
比起系統設定好的高低起伏聲效，這道聲音顯然更為平和，熟悉到令人想落淚。
發出它的人不久前曾溫和而堅定地告訴她：“你需要幫我做的第三件事，也是一定要成功的一件......在我調查完齊緒的游戲記錄，吸收記憶、有足夠的時間代替他和烏雲深度綁定時——”
“殺了我。”
“不要猶豫，不要有惻隱之心，你要記住，一旦被烏雲汙染，我的結局註定只有一個。”
“毛......町......”失去雙腿的人類喉嚨嘶啞得近乎失了聲，伏著身體朝它拼命爬去，很快，她的腰部消散了，接著是胸腔，右臂，等到她終於爬到面前擡起僅剩的一只手，卻仍與它相距甚遠。
人類太渺小了，與這大家夥相比，她的手甚至夠不到它身軀的十分之一。
下一秒，人類的左臂卻觸碰到了那條溫暖柔/.軟的線體，感受到它富有生命力的流動。
許蔚僵硬的思緒有了片刻回籠，閃回至曾經於審判城唯一能稱得上溫馨的日子。
她買了房，距離下一次進入副本還有時間，於是和路樊野訓練槍械和體能，閑時看電視了解審判文明。
那天，她在電視上看到一種極似地球上史萊姆的生物，但與史萊姆不同，它們更巨大，也更奇妙。
“利克人，性情溫和善良，天賦為驚人的計算能力，成年後才分化性別，防禦強度低，但除非損傷其核心線體，否則傷勢將迅速覆原，註：其無法自行摧毀自身線體，”她當時握著遙控器頗驚訝地念了出來，“居然有這麽無害的外星人？
畢竟看了那麽多審判文明的資料，天賦不是打架、防禦力低到這種程度還性情友善的種族也只發現了這一個。
“他們是怎麽活下來的？”
可此時此刻，這位善良、勇敢、聰慧卻從未以自身原初形象出現過的異星朋友低垂著身體，主動將線體推到了她手中。
“毛......”她艱難地張嘴，卻無法再吐出半個字。
“不要猶豫。”它依舊溫柔地提醒道。
“殺了我。”
倒計時歸零。
“汙染值已達100%，游戲結束。”
“嘀——”一陣爆裂的耳鳴，整個世界炸開炫目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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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許蔚並未繼續話題，忽而話鋒一轉，“你殺過人嗎？”
李夏一怔，望了眼許蔚，看出她的認真，沈默一陣：“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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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別啊姐！饒了我，您想知道什麽我都跟你說！”李夏臉一癟，趕忙握住刀刃，假哭道，“您可看到了，這一路上，我從樂園開始就跟著你混了，早就金盆洗手，改邪歸正了！”
許蔚冷笑：“那你說說，你改了什麽？”
李夏不敢置信地望著她：“我可什麽都沒幹！你不是一直看著嗎？我還救了人！”
這很李夏。
刀光一瞬而過。
李夏不敢置信：“許蔚，為什麽......”
許蔚雙手緊握刀柄，一把將沾滿血的刀拔了出來，冷道：“齊緒，別在這裝腔作勢了，想給你主子拖延時間？”
話剛說完，李夏胸口受洞穿的血流還未接觸到地面便消失不見，整個身形以極快的速度像煙一般消散了。
玩家夜市又恢覆寂靜。
半晌，許蔚道：“別試了，你現在跑不了，我是系統的管理員，審判城在你主子攻陷之前都歸我管。”
許蔚將刀收入背包，望著眼前的廢墟：“當我定位到你的存在後，玩家夜市就成了一個大型困獸之籠——對了，你們的試驗品一號，是怎麽做出來的？”
一片寂靜。
許蔚也不急，托著腮望天發呆。
管理員面板上，玩家人數下降速度變慢，但與之相對的，審判城天幕越發黑了。
又過去許久，許蔚等得都有些瞌睡，面前才重新凝聚起一道人影。
人影漸漸清晰，是個高瘦的個子，可惜面目模糊不清，整個人如同蒙著一層黑霧，只能勉強看清黑霧下的人形。
許蔚想起和符鳳樓第一次去玩家夜市時，他表現得很崇拜自己，後來知道他的能力是制造可聯通副本內外通訊的紐扣，於是方乙給了她一枚，被她一直帶在身邊，直到進入夢幻號副本。
那枚紐扣，方乙雖出於好意，倒是成了隨身的監視器，若許蔚在夢幻號上真聽信他所言叫夥伴們走逃生路線，或許她將再也無法回到這裏。
“齊緒，不，我該稱呼你為趙垣？”
黑影立在那裏：“放棄吧，你們的掙紮只是徒勞。”
“哦，”許蔚反應平平，“在你的神降臨之前，我還是能將你的意識格式化，再踢出游戲。你應該不在意這些嘍？”
趙垣：“......”
許蔚繼續道：“葉菁還活著嗎？”
黑影又不吭聲了。
“那就是還活著，嗯......這樣的話我還是有辦法把她的意識調出來。”許蔚點開操作面板。
“她死了，”趙垣終於開口，“被實驗道具反噬。”
許蔚皺眉：“這些殺人道具都是她做的？”
黑影的霧氣泛起漣漪：“不是。”
許蔚：“你做的。”
他沒有否認。
“你和葉菁到底發生了什麽？”許蔚道。
在趙垣的沈默中，毛町的聲音再次從耳邊響起：“如果你想問，直接調取他的游戲記錄就好了。”
許蔚嘖一聲：“調取游戲記錄？他都跟烏雲深度綁定了，我這麽一通操作，你怎麽辦？”
她是直接說出來的，趙垣聽見，越發沈默。
他在拖時間，賭許蔚沒法立即殺了他。
“讓我猜猜，不會又是什麽愛而不得，因愛生恨的橋段吧？”許蔚語氣帶了點諷刺。
黑影的情緒沒有半分波動，擡頭望了望天，身邊的霧氣安分下來：“你就這麽好奇？”
許蔚順著他的視線，望向近在咫尺的暗黑天幕，不知何時，那裏已變得黑壓壓一片，如同一堵無法逾越的高墻，帶著窒息的壓迫感逼近。
雖然早有預料到現在的場景，但親臨現場，還是被這景象震撼。
萬米、千米、百米，天幕越逼越近，而後一息之間，天幕轟然壓下，鋪天蓋地的黑暗席卷一切，仿佛天空中有來自深淵的巨口，頃刻將一切吞吃殆盡。
這實在是可怕的場景，可對許蔚而言，這只是與烏雲無數次戰鬥中規模最大的一次。
審判大酒店入侵、玉環之死、樂園大逃亡黑暗降臨、荒村怪談墳塋天幕、家副本裏的第一次直面......
老對手了。
在無法視物、聞聲，甚至能夠消解意識的絕對黑暗裏，許蔚擡手，摸了摸自己的手環，回答了勉強算是這世上最後一個同類的問話：“倒沒有，只是葉妍好歹幫了我許多次，她想知道什麽，有機會當然得弄清楚。”
黑影並未回答，他不見了。
而“它”，降臨了。
管理員面板的警報一聲比一聲劇烈，如同被踩了尾的耗子，不甘地哀嚎著，最終，如電量耗盡般發出一聲嚎叫便徹底毀壞。
玩家數量急劇下降，在毫秒之內猛然停滯成一個數字——
1。
只剩她了。
地球防線徹底崩潰，審判游戲系統全線失靈，所有地球生物在暗黑天幕降臨之時便被吞噬殆盡。
烏雲——這個盤亙於地球許久的龐然大物，終於揮出他的全力一擊，以摧枯拉朽的絕對力量消滅了死對頭族群——人類。
這些能分化它力量的小螞蟻們，終於被碾死了。
許蔚的身體在黑暗侵蝕下如同松散的沙礫，每走一步路、眨一次眼便有一部分飛散於黑暗中不見。
她感受著自己存在的消逝，比起身體，意識要更堅固一些，頑強地支撐著軀體朝前走，一步、兩步......
“許蔚，準備好了嗎？我要開始讀取齊緒的記憶了，”毛町這時仿佛在她不遠處，以溫和的聲音引導她的方向，“汙染值已達63%。”
【正在調取玩家——齊緒游戲記錄。】
【警報！警報！玩家齊擧非菊婙，系統正磰郎嚗警蝟餌！瓲敹報！】
齊緒，不，是趙垣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將本就苦苦支撐的意識徹底打散。這一瞬間，許蔚陷入了光怪陸離的記憶碎片狂潮，人生的每一個細小片段混雜著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走馬燈般顯現，又好像時空忽而變得不可控，時間的每分每秒都在同時於當下發生。
她看見奇點爆炸，大量的星塵與急速膨大的宇宙，又身處於家中，穿著睡衣玩著手機哈哈大笑，一轉眼，葉菁在實驗臺後對著一樣道具思索良久，而趙垣立於她身後，神色晦暗不明。
“汙染值已達70%。”
她走去超市的路上，旁邊忽然沖來化為女鬼的滿月，拿著記號筆的球形人在霧氣裏大叫，被南方巨獸龍在身後一口吞吃掉。
誰拍了拍她的肩，背後，張沅碎成了無數塊，又拼成了人的形狀朝她大笑著，符鳳樓和莎雅唱著詭異的歌手拉著手朝她逼近。
路樊野呢。
他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手裏捧著葉菁正研究的東西和李少東討論，兩人同時開口，只有一道聲音，卻是毛町在說話：“許蔚，我需要你幫忙的第二件事——找到烏雲在審判游戲中的錨點，一個已經不是玩家的人類，她曾經預知到即將到來的危險，在系統裏向我留下了一樣東西。”
洶湧的記憶狂潮中，那不知名的角落，葉菁拿起手中道具面向趙垣：“這是最新的試驗品，名為困獸之籠，融合了“它”的力量，可以困住比持有者高出一級的生物。”
趙垣走向她，接過道具，他此時已有黑影的雛形，行動間逸散著不詳黑氣。
他擺弄了一陣道具，便要離開實驗室，這不見天日、牢籠般的地方。
葉菁沈默地看他離開，卻在要閉門的一瞬間，問道：“趙垣，你為什麽要站在人類的對立面？”
趙垣腳步一頓，忽而諷笑：“我為什麽要站在人類的對立面？葉菁，不管你願不願意，既然接受了主的洗禮，你也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不對，你對洗禮的接受程度甚至更深一些，連玩家都不算了。”
厚重的金屬門關閉，實驗室陷入昏暗，只有暗淡的光線微微照亮葉菁的表情。
她從試驗臺後走出，整個身體除手臂以下已全然化為模糊黑霧，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動作，也看不出絲毫受影響的痕跡。
她行動自如，越走越近，直至整個人都與許蔚面對面。
她對著虛空說話，像是認為這裏已有一名早就存在的聽眾：“它入侵的時機比我所知道的要早太多太多。我並不明白它到底從哪裏來，但通關過這麽多次副本，我無法忽視那些入侵的蛛絲馬跡——副本的立場從幫助玩家通關變得微妙起來。”
“我知道你是有意識的，你在有意地消滅它，但這似乎無濟於事。”
她嘆道：“雖然我並不認可能力者強於道具師的說法，但不可否認，道具師的優勢在於能產生各類有效的情緒波動催動道具，這是我們意志力的體現，而能力者則專精於某項情緒對能力的激發。這導致在面對‘它’的入侵時，比起道具師，能力者的意志爆發能更有效地阻擋汙染。”
“而烈陽的高潛道具師太多了......”
她眼中似有黯然：“我並不相信命運，但這似乎在我決定創辦烈陽就早已註定。入侵發生後，有一部分人誓死抵抗，而另一部分則順理成章地接受了洗禮。”
“我必須接受洗禮，”她道，“人類尚且不知道要面對的是什麽，或許只有你知道，但我必須快它一步，在它徹底蠶食人類之前，弄清楚它到底是什麽。”
“還有，怎樣才能殺死它。”
“很抱歉，我借助它的力量造了很多東西，應當給你添了不小的麻煩。但在這些汙染道具的掩蓋下，我創造了試驗品一號，它身上藏有一段數據。凡是接觸過試驗品一號而未受洗禮的人都將擁有這段數據。若那人即便受困於試驗品一號也仍能在教徒們的圍殺下存活，那麽就極有可能在審判系統瀕臨崩潰之時將這段數據帶給你。”
“這一刻，我打算相信命運。如若可以，希望這段數據永遠不會開啟。”
她驅動黑霧回到試驗臺，仿佛累了，找了個舒適的姿勢靜靜地趴下，擡起手指撥弄頂燈投射下來的暗淡光線：“我是最初始的受洗者，也是受侵入程度最深的人類，它將最原始的汙染源植入了我體中，待我死後，會轉移至趙垣體內，這勢必成為它未來降臨的錨點，試驗品一號能幫你困住它一段時間，在這期間，希望您能找機會徹底將它殺死。“
“我的意識或許很快就會消散，但請不要放棄，比我意志堅定的人類還有千千萬萬，請一定不要放棄我們，請一定要相信人類。”
她放下手指，神色松懈下來，似乎將埋藏在心中的一切都囑托完，解脫般深深呼出一口氣。黑氣頃刻間從她的手臂開始向上蔓延，幾乎轉眼就爬到頸部。
葉菁有些痛苦，但似乎回憶起了什麽，嘴角掛起一抹淺笑。
“妍妍......”
她呢喃著，化為灰煙消散了。
“汙染值已達96%。”
屬於葉菁的記憶停止，但仍無法阻止現實的崩塌。許蔚的軀體在黑暗裏機械地走著，她眼珠慘白，面目僵硬，身體飛快分崩離析。
在望不到盡頭的黑暗中，紅色手環突兀地亮起，向自己主人執行最後發布的指令。
【計時指令——開啟定點傳送軌道，坐標已錨定，正在執行傳送。】
而後，她邁步，消失不見。
傳送軌道的另一頭，依舊是無邊黑暗，但這一次在黑暗中，有一個龐大、卻充滿著溫柔生機的生物。
它幾乎有五米高，四米寬，渾身由無色果凍狀物質組成，身體正中有一條如絲帶般柔/.軟的線體，隨著身體起伏富有生命力地顫動著，形似地球文化中的大型史萊姆。
可惜的是，它的身體已被黑暗浸潤，很快便要漫至全身。
“汙染值已達98%。”
許蔚僵硬地朝它走去，而後被它的碩大身軀絆倒，摔倒在地，雙腿頃刻間粉碎消散。
“汙染值已達99%。”
身體幾乎是一碰觸它，系統便傳來一陣滋滋啦啦的亂碼聲，仿佛觸發了什麽隱藏指令。
此時，這個已被黑暗浸潤、痛苦得渾身顫動的大家夥強壓著劇痛替系統出了聲：“隱藏密匙已解鎖，試驗品一號·困獸之籠升級成功，正在鎖定目標——警報，目標規模預計超過臨界值，“困獸”時間無限值縮減，倒計時二十，十九——”
“警報，目標汙染值大幅超出臨界值，倒計時縮減，五，四——”
比起系統設定好的高低起伏聲效，這道聲音顯然更為平和，熟悉到令人想落淚。
發出它的人不久前曾溫和而堅定地告訴她：“你需要幫我做的第三件事，也是一定要成功的一件......在我調查完齊緒的游戲記錄，吸收記憶、有足夠的時間代替他和烏雲深度綁定時——”
“殺了我。”
“不要猶豫，不要有惻隱之心，你要記住，一旦被烏雲汙染，我的結局註定只有一個。”
“毛......町......”失去雙腿的人類喉嚨嘶啞得近乎失了聲，伏著身體朝它拼命爬去，很快，她的腰部消散了，接著是胸腔，右臂，等到她終於爬到面前擡起僅剩的一只手，卻仍與它相距甚遠。
人類太渺小了，與這大家夥相比，她的手甚至夠不到它身軀的十分之一。
下一秒，人類的左臂卻觸碰到了那條溫暖柔/.軟的線體，感受到它富有生命力的流動。
許蔚僵硬的思緒有了片刻回籠，閃回至曾經於審判城唯一能稱得上溫馨的日子。
她買了房，距離下一次進入副本還有時間，於是和路樊野訓練槍械和體能，閑時看電視了解審判文明。
那天，她在電視上看到一種極似地球上史萊姆的生物，但與史萊姆不同，它們更巨大，也更奇妙。
“利克人，性情溫和善良，天賦為驚人的計算能力，成年後才分化性別，防禦強度低，但除非損傷其核心線體，否則傷勢將迅速覆原，註：其無法自行摧毀自身線體，”她當時握著遙控器頗驚訝地念了出來，“居然有這麽無害的外星人？
畢竟看了那麽多審判文明的資料，天賦不是打架、防禦力低到這種程度還性情友善的種族也只發現了這一個。
“他們是怎麽活下來的？”
可此時此刻，這位善良、勇敢、聰慧卻從未以自身原初形象出現過的異星朋友低垂著身體，主動將線體推到了她手中。
“毛......”她艱難地張嘴，卻無法再吐出半個字。
“不要猶豫。”它依舊溫柔地提醒道。
“殺了我。”
倒計時歸零。
“汙染值已達100%，游戲結束。”
“嘀——”一陣爆裂的耳鳴，整個世界炸開炫目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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