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日照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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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日照樓頭
七月初一，李幡在大明宮含元殿受冊，改元為承祐。
這一日於國而言意義非常，但對藺雲府上的人來講，只是平平淡淡又在府上愜意了一日。
從藺雲認識葉容鈺起，他們兩個人就沒有同時能閑下來超過兩天。長安城裏有不少富貴閑人，可他們要是想維持富貴，就停不下來半刻。
傍晚，宵禁細密的鼓聲停了約半時辰，從朱雀大街最北側突然響起鳴鑼聲。
彼時葉容鈺正與藺雲在亭裏用完膳，二人無疑對這動靜十分警覺。
“當——”
“當——當——”
藺雲再也坐不住，扔下筷子站起身來，“容鈺，我該怎麽辦？”
葉容鈺給秋浦遞去眼色，又一手從後背環住他肩，“沒事，沒事。”
秋浦踩石獸後躥上房檐，站高看遠，遙遙一望道，“藺將軍，差不多三十個內侍，送聖旨來的。”
“藺雲，倘若這旨意是要取你性命，那你就殺了他們，我跟你一起逃出城。”
“容鈺”，藺雲得了不小安慰，可還是不由的緊張。
“藺將軍放心吧，咱府上都不止那點人呢，若聖上真要取你性命，怎麽著也得派上百八千的禁軍。”
秋浦嚷嚷著，又從屋檐三兩下跳回地面，拍了拍身上的灰。
葉容鈺對著秋浦笑笑，“你現在腦瓜也機靈了。”
藺雲坐回石凳上，一直緊閉雙眼，聽著逼近的鑼聲。
江賀入府，拂塵一揮。
藺雲看到是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江賀跟了李瑨那麽久，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勾搭上郇王一系的。到如今，他要是支開自己，在宮裏確能有一家獨大的勢頭了。
江賀一手將聖旨擡至與頭齊高，威儀赫赫，說道，“藺將軍，聖上開恩，只貶你為洛陽郊社署丞，從八品上，明日即刻赴任。”
有那麽一瞬，藺雲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
郊社署為太常寺下屬機構，太常寺由屬於尚書省禮部管轄。原先他得罪過的朝臣若想著拿捏他，實在是太容易了。
但皇命在此，誰都無可奈何，葉容鈺輕輕拍了下藺雲的背，提醒他趕緊去接旨。
藺雲回過神來，擡手時都顯得極為遲鈍，“臣領旨謝恩。”
“藺將軍，你可聽清了，聖旨裏講的是即刻赴任。”
“是，臣明白。”
江賀離開後，藺雲跪在地上，像是膝蓋鑲在地面，遲遲站起不來。
葉容鈺陪藺雲跪在地上許久，兩手拇指相互摳著，說來慚愧，若不是她一意孤行，藺雲現在就是當今聖上最寵信的宦官了。
“藺雲，你會不會怪我？”
“怪你？”藺雲趕緊搖頭，“你又沒做錯什麽，其實這兩天看著你眉毛都舒展了，我也跟著高興。”
這樣一想，藺雲心情暢快不少。葉容鈺也算松下一口氣，兀自站起身，跺跺腳後換了個蹲著的姿勢。
“那你也快起來呀。”
“哦——”
藺雲握拳撐了下地面，然後就沒見動了。
“怎麽了？”
“容鈺，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藺雲，你千萬別太難過，就算有人為難你......大不了你過上個一年半載就辭官，咱們隱姓埋名，不受這些鳥罪。”
葉容鈺耷拉下眼尾，想著藺雲也實在可憐，從小到大沒過上幾天好日子，這就又要去遭罪。
但藺雲似乎並不顧慮這些，只稍顯尷尬，小聲道，“我是腿麻了。”
葉容鈺有些哭笑不得，趕緊將藺雲拉起來，藺雲腿上一瘸一拐的，嘴上卻還嘀咕，“容鈺，你說這江賀，什麽時候背著我勾搭住當今聖上的？”
葉容鈺扶著藺雲，揣摩二三，“李瑨不近內臣，江賀又不是傻的。”
藺雲嘆了口氣，忽覺得有些慶幸。江賀這種深藏不露的人物他恐怕是鬥不過的，與其日後被他鬥倒，倒不如現在被貶官，容鈺擔著這份愧疚，總不至於嫌棄他日後無權無勢。
這樣一想，藺雲覺得自己贏麻了，就是可惜這府上豪奢還沒來得及多享受享受，“容鈺，皇命不可違，明日我先往洛陽趕，家裏這些......”
藺雲環顧了一下院中的石山流水，還有他頗為得意的觀雲軒。這地方他還沒享用多久，觀雲軒正中懸掛的青雲圖，是他入府時自己畫的，條案兩側四方桌子都放著花觚，裏面每日都添一枝梅。
“家裏值錢的古董器飾全拿去變賣了吧，只留個空宅子，仆從也得勞煩你都打發走，留上四五個人看門就行。我現在只是個八品小吏，哪用得上這麽多人伺候。”
“放心吧，等料理完這些，我就去洛陽找你。”
“你別急著去，等我在洛陽安頓好，重新置辦好宅院，到時候寫信給你。”
葉容鈺當然不會理這茬，既然要去洛陽，她也開始有了別的打算，比如可以再換醫館診治下病情，就算不能完全醫好，給她多續幾年陽壽也是好的。另外，洛陽東都距東萊也不過千餘裏路，若在洛陽調養好身體，那她還能去找王小滿。
葉容鈺兩手一拍，打定主意後突然心情大好。藺雲想不明白她高興什麽，但也跟著笑了出來，好像貶謫之事無非是煙雲而已。
但沒笑兩下，藺雲又強壓下嘴角，佯裝不悅，“容鈺，我被貶了，你好像很高興啊。”
藺雲故意這麽一說，看著葉容鈺疑惑時，突然走近兩步，臉貼得極近。
“為夫明日就要赴任，少說也得有個把月見不著面。”
藺雲兩三步就將人逼進屋裏，回身又將門一關。
葉容鈺打量一眼觀雲軒，正中擺著楠木大案，兩側各八只圈椅，這平日裏可是會外客的地方，甚至連個軟榻都沒有。心想著藺雲這死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學得這麽花了。
葉容鈺一手扶著窗面，難以置信問，“你想在這？”
藺雲難得硬氣，一把抓住葉容鈺的手腕，將人反抱在自己懷裏，葉容鈺背靠藺雲胸前，實在限制了她的發揮。
葉容鈺感覺後頸處鼻息流動，弄得她有些癢。
“可以嗎？”
“......”
葉容鈺探手向後，又想試著轉身，可藺雲不依，葉容鈺也反問一聲，“不行嗎？”
藺雲默不作答。
鵝黃的羅裙撩動，窗子險些被撞開。
葉容鈺沒再試探，以免他又難堪，不多時，她自己扶著窗框也有些站不穩當，摳著窗沿跪坐在地上，順勢斜靠在藺雲懷裏。
葉容鈺胸口起伏得厲害，兩鬢濕汗沿著碎發向下流淌。
“容鈺，你怎麽了？”
“別吵！”
藺雲見葉容鈺兇他就不敢再多問，任由葉容鈺靠著他小睡了一陣。
翌日，清晨吹著涼風十分舒爽。
門口兩輛馬車，車夫打起車簾，府上的小廝將藺雲的箱子布包一股腦地往裏塞。
葉容鈺正準備催藺雲上車時，忽然來了個四五十模樣的男人，個子不高，看穿著，像是哪個府上的管家，這男人手裏還拎著一筐棗。
“藺將軍請留步。”說完這話，男人很快又改了口，“不對，現在哪還有什麽藺將軍呢。”
這話明顯是男人故意在挑釁，葉容鈺一把將這人推開些，質問道，“你是什麽人，有話就直說，犯不著來這晦氣。”
“小人曾是文侍郎的貼身仆從，幸得藺公公寬宏大量，當初沒將我捉進那神策獄，如今聽說公公新婚，特來送上一筐新晾好的棗幹，作為賀禮。”
“多謝了。”
早生貴子，明顯是羞辱他這宦官。
藺雲破天荒的沒發作，還和顏接過這筐棗，府上小廝都看得呆住，連帶葉容鈺都覺得他又有長進了。
管家也有些詫異，眼神左右亂瞟了一下，這一舉動，讓藺雲很快就察覺出有人在盯著他，只是那些人溜得極快，只閃走胳膊的影子，就算是追恐怕也追不上了。
葉容鈺也察覺出來，甚至後悔自己方才有些激動過頭了。
“敢問管家尊姓大名？現在又在何處高就？不如來我府上略用上一盞茶。”藺雲溫聲問道。
管家不似方才膽大，露出膽怯，趕緊擺著手準備溜之大吉，藺雲苦於沒有看押人的權力，也只能壓住胸口悶氣將人放了。
藺雲走後，府上沒消停下來，家仆常常來報，說是各院的圍墻邊上都疑似躲著什麽細作探子，也不知道是何人指使，更不知道他們都打著什麽主意。
葉容鈺渾身不自在，白日忙著聯系本地商賈變賣家裏的值錢貨物，夜裏又需提防著，常常不敢入睡。
到一天夜裏，任秋蘭從偏門入府求見。葉容鈺在床上幹躺著睡不著，心想著熟人不必見外，於是就將秋蘭請進了臥房中。
臥房裏，分隔內外間的紫檀架子、貼墻角的四方長腳桌、乃至書桌立櫃，全都空無一物，整個屋子看上去空蕩蕩的，就剩五扇畫屏，收疊至靠窗處。
任秋蘭摘下圍帽，倒也毫不客氣，挨著葉容鈺坐在床上。
“容鈺，聽說你要隨藺將軍赴任，府上東西能賣的都賣了，你這是不準備久留長安了？”
“是啊。”
“也好，如今太後掌權，卻引來了朝臣不滿，我尋思長安現在是個多事的地方，保不齊日後又鬧出什麽亂子。”
“所以我才把這些看著值錢，卻又沒什麽用的物件全賣了，把真金白銀攥手上，這樣保險。”
陳祥瑞端著只炕桌連帶著瓜果茶水進屋，等她走後，任秋蘭又說道，“你聽說了嗎？今日早朝，郭老將軍上奏，要讓太後放權給聖上，不叫她再垂簾聽政了。”
葉容鈺搖了搖頭，“竟有此事？”
“是啊。”
“那聖上是個什麽意思？”
“沒吭聲。但就算是沒吭聲，這要權的態度也很明顯了。不過郭誠將軍是站在太後這邊的，他為保太後掌權，本該是去潼關督戰都一直沒去。”
“這還了得！”
葉容鈺也沒想過，郭家內部都能分裂成兩股力量，只是放下前線的平叛大事忙於朝堂困鬥，恐怕時間長了會出事。
“可不是麽。”
葉容鈺不由蹙起眉頭，也只能是幹著急。
“罷了。”
“對了，宮裏現在如何，今上身邊也沒什麽妃嬪，只應付太後應該要容易些吧。”
一提此事，任秋蘭洩了氣，“當然容易了。”
“朝臣為了打壓皇後，連名上疏將司言司撤出外朝，現司言司又重屬尚宮局管，胡尚宮不想惹事，整日稱病，我負責尚儀局一切事物，不過。”
任秋蘭攤開手，示意這身官服仍是六品女官的樣式，想來是代尚儀之位，卻遲遲不給相應職位。
“待前朝穩定後，尚儀的位置必然會是你的，倒也不必急於一時。”葉容鈺安慰了一句。
“隨便吧，六尚如今被內侍省打壓得厲害，那江少監可真是個厲害人物，盤剝起人來比韓千鬥更甚。”
“他心思縝密，是該小心。”
“聖上還提拔了尤山，暫代藺將軍管神策軍的事。二人簡直水火不容。”任秋蘭用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笑了笑，“不過鬥到最後，指不定誰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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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李幡在大明宮含元殿受冊，改元為承祐。
這一日於國而言意義非常，但對藺雲府上的人來講，只是平平淡淡又在府上愜意了一日。
從藺雲認識葉容鈺起，他們兩個人就沒有同時能閑下來超過兩天。長安城裏有不少富貴閑人，可他們要是想維持富貴，就停不下來半刻。
傍晚，宵禁細密的鼓聲停了約半時辰，從朱雀大街最北側突然響起鳴鑼聲。
彼時葉容鈺正與藺雲在亭裏用完膳，二人無疑對這動靜十分警覺。
“當——”
“當——當——”
藺雲再也坐不住，扔下筷子站起身來，“容鈺，我該怎麽辦？”
葉容鈺給秋浦遞去眼色，又一手從後背環住他肩，“沒事，沒事。”
秋浦踩石獸後躥上房檐，站高看遠，遙遙一望道，“藺將軍，差不多三十個內侍，送聖旨來的。”
“藺雲，倘若這旨意是要取你性命，那你就殺了他們，我跟你一起逃出城。”
“容鈺”，藺雲得了不小安慰，可還是不由的緊張。
“藺將軍放心吧，咱府上都不止那點人呢，若聖上真要取你性命，怎麽著也得派上百八千的禁軍。”
秋浦嚷嚷著，又從屋檐三兩下跳回地面，拍了拍身上的灰。
葉容鈺對著秋浦笑笑，“你現在腦瓜也機靈了。”
藺雲坐回石凳上，一直緊閉雙眼，聽著逼近的鑼聲。
江賀入府，拂塵一揮。
藺雲看到是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江賀跟了李瑨那麽久，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勾搭上郇王一系的。到如今，他要是支開自己，在宮裏確能有一家獨大的勢頭了。
江賀一手將聖旨擡至與頭齊高，威儀赫赫，說道，“藺將軍，聖上開恩，只貶你為洛陽郊社署丞，從八品上，明日即刻赴任。”
有那麽一瞬，藺雲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
郊社署為太常寺下屬機構，太常寺由屬於尚書省禮部管轄。原先他得罪過的朝臣若想著拿捏他，實在是太容易了。
但皇命在此，誰都無可奈何，葉容鈺輕輕拍了下藺雲的背，提醒他趕緊去接旨。
藺雲回過神來，擡手時都顯得極為遲鈍，“臣領旨謝恩。”
“藺將軍，你可聽清了，聖旨裏講的是即刻赴任。”
“是，臣明白。”
江賀離開後，藺雲跪在地上，像是膝蓋鑲在地面，遲遲站起不來。
葉容鈺陪藺雲跪在地上許久，兩手拇指相互摳著，說來慚愧，若不是她一意孤行，藺雲現在就是當今聖上最寵信的宦官了。
“藺雲，你會不會怪我？”
“怪你？”藺雲趕緊搖頭，“你又沒做錯什麽，其實這兩天看著你眉毛都舒展了，我也跟著高興。”
這樣一想，藺雲心情暢快不少。葉容鈺也算松下一口氣，兀自站起身，跺跺腳後換了個蹲著的姿勢。
“那你也快起來呀。”
“哦——”
藺雲握拳撐了下地面，然後就沒見動了。
“怎麽了？”
“容鈺，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藺雲，你千萬別太難過，就算有人為難你......大不了你過上個一年半載就辭官，咱們隱姓埋名，不受這些鳥罪。”
葉容鈺耷拉下眼尾，想著藺雲也實在可憐，從小到大沒過上幾天好日子，這就又要去遭罪。
但藺雲似乎並不顧慮這些，只稍顯尷尬，小聲道，“我是腿麻了。”
葉容鈺有些哭笑不得，趕緊將藺雲拉起來，藺雲腿上一瘸一拐的，嘴上卻還嘀咕，“容鈺，你說這江賀，什麽時候背著我勾搭住當今聖上的？”
葉容鈺扶著藺雲，揣摩二三，“李瑨不近內臣，江賀又不是傻的。”
藺雲嘆了口氣，忽覺得有些慶幸。江賀這種深藏不露的人物他恐怕是鬥不過的，與其日後被他鬥倒，倒不如現在被貶官，容鈺擔著這份愧疚，總不至於嫌棄他日後無權無勢。
這樣一想，藺雲覺得自己贏麻了，就是可惜這府上豪奢還沒來得及多享受享受，“容鈺，皇命不可違，明日我先往洛陽趕，家裏這些......”
藺雲環顧了一下院中的石山流水，還有他頗為得意的觀雲軒。這地方他還沒享用多久，觀雲軒正中懸掛的青雲圖，是他入府時自己畫的，條案兩側四方桌子都放著花觚，裏面每日都添一枝梅。
“家裏值錢的古董器飾全拿去變賣了吧，只留個空宅子，仆從也得勞煩你都打發走，留上四五個人看門就行。我現在只是個八品小吏，哪用得上這麽多人伺候。”
“放心吧，等料理完這些，我就去洛陽找你。”
“你別急著去，等我在洛陽安頓好，重新置辦好宅院，到時候寫信給你。”
葉容鈺當然不會理這茬，既然要去洛陽，她也開始有了別的打算，比如可以再換醫館診治下病情，就算不能完全醫好，給她多續幾年陽壽也是好的。另外，洛陽東都距東萊也不過千餘裏路，若在洛陽調養好身體，那她還能去找王小滿。
葉容鈺兩手一拍，打定主意後突然心情大好。藺雲想不明白她高興什麽，但也跟著笑了出來，好像貶謫之事無非是煙雲而已。
但沒笑兩下，藺雲又強壓下嘴角，佯裝不悅，“容鈺，我被貶了，你好像很高興啊。”
藺雲故意這麽一說，看著葉容鈺疑惑時，突然走近兩步，臉貼得極近。
“為夫明日就要赴任，少說也得有個把月見不著面。”
藺雲兩三步就將人逼進屋裏，回身又將門一關。
葉容鈺打量一眼觀雲軒，正中擺著楠木大案，兩側各八只圈椅，這平日裏可是會外客的地方，甚至連個軟榻都沒有。心想著藺雲這死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學得這麽花了。
葉容鈺一手扶著窗面，難以置信問，“你想在這？”
藺雲難得硬氣，一把抓住葉容鈺的手腕，將人反抱在自己懷裏，葉容鈺背靠藺雲胸前，實在限制了她的發揮。
葉容鈺感覺後頸處鼻息流動，弄得她有些癢。
“可以嗎？”
“......”
葉容鈺探手向後，又想試著轉身，可藺雲不依，葉容鈺也反問一聲，“不行嗎？”
藺雲默不作答。
鵝黃的羅裙撩動，窗子險些被撞開。
葉容鈺沒再試探，以免他又難堪，不多時，她自己扶著窗框也有些站不穩當，摳著窗沿跪坐在地上，順勢斜靠在藺雲懷裏。
葉容鈺胸口起伏得厲害，兩鬢濕汗沿著碎發向下流淌。
“容鈺，你怎麽了？”
“別吵！”
藺雲見葉容鈺兇他就不敢再多問，任由葉容鈺靠著他小睡了一陣。
翌日，清晨吹著涼風十分舒爽。
門口兩輛馬車，車夫打起車簾，府上的小廝將藺雲的箱子布包一股腦地往裏塞。
葉容鈺正準備催藺雲上車時，忽然來了個四五十模樣的男人，個子不高，看穿著，像是哪個府上的管家，這男人手裏還拎著一筐棗。
“藺將軍請留步。”說完這話，男人很快又改了口，“不對，現在哪還有什麽藺將軍呢。”
這話明顯是男人故意在挑釁，葉容鈺一把將這人推開些，質問道，“你是什麽人，有話就直說，犯不著來這晦氣。”
“小人曾是文侍郎的貼身仆從，幸得藺公公寬宏大量，當初沒將我捉進那神策獄，如今聽說公公新婚，特來送上一筐新晾好的棗幹，作為賀禮。”
“多謝了。”
早生貴子，明顯是羞辱他這宦官。
藺雲破天荒的沒發作，還和顏接過這筐棗，府上小廝都看得呆住，連帶葉容鈺都覺得他又有長進了。
管家也有些詫異，眼神左右亂瞟了一下，這一舉動，讓藺雲很快就察覺出有人在盯著他，只是那些人溜得極快，只閃走胳膊的影子，就算是追恐怕也追不上了。
葉容鈺也察覺出來，甚至後悔自己方才有些激動過頭了。
“敢問管家尊姓大名？現在又在何處高就？不如來我府上略用上一盞茶。”藺雲溫聲問道。
管家不似方才膽大，露出膽怯，趕緊擺著手準備溜之大吉，藺雲苦於沒有看押人的權力，也只能壓住胸口悶氣將人放了。
藺雲走後，府上沒消停下來，家仆常常來報，說是各院的圍墻邊上都疑似躲著什麽細作探子，也不知道是何人指使，更不知道他們都打著什麽主意。
葉容鈺渾身不自在，白日忙著聯系本地商賈變賣家裏的值錢貨物，夜裏又需提防著，常常不敢入睡。
到一天夜裏，任秋蘭從偏門入府求見。葉容鈺在床上幹躺著睡不著，心想著熟人不必見外，於是就將秋蘭請進了臥房中。
臥房裏，分隔內外間的紫檀架子、貼墻角的四方長腳桌、乃至書桌立櫃，全都空無一物，整個屋子看上去空蕩蕩的，就剩五扇畫屏，收疊至靠窗處。
任秋蘭摘下圍帽，倒也毫不客氣，挨著葉容鈺坐在床上。
“容鈺，聽說你要隨藺將軍赴任，府上東西能賣的都賣了，你這是不準備久留長安了？”
“是啊。”
“也好，如今太後掌權，卻引來了朝臣不滿，我尋思長安現在是個多事的地方，保不齊日後又鬧出什麽亂子。”
“所以我才把這些看著值錢，卻又沒什麽用的物件全賣了，把真金白銀攥手上，這樣保險。”
陳祥瑞端著只炕桌連帶著瓜果茶水進屋，等她走後，任秋蘭又說道，“你聽說了嗎？今日早朝，郭老將軍上奏，要讓太後放權給聖上，不叫她再垂簾聽政了。”
葉容鈺搖了搖頭，“竟有此事？”
“是啊。”
“那聖上是個什麽意思？”
“沒吭聲。但就算是沒吭聲，這要權的態度也很明顯了。不過郭誠將軍是站在太後這邊的，他為保太後掌權，本該是去潼關督戰都一直沒去。”
“這還了得！”
葉容鈺也沒想過，郭家內部都能分裂成兩股力量，只是放下前線的平叛大事忙於朝堂困鬥，恐怕時間長了會出事。
“可不是麽。”
葉容鈺不由蹙起眉頭，也只能是幹著急。
“罷了。”
“對了，宮裏現在如何，今上身邊也沒什麽妃嬪，只應付太後應該要容易些吧。”
一提此事，任秋蘭洩了氣，“當然容易了。”
“朝臣為了打壓皇後，連名上疏將司言司撤出外朝，現司言司又重屬尚宮局管，胡尚宮不想惹事，整日稱病，我負責尚儀局一切事物，不過。”
任秋蘭攤開手，示意這身官服仍是六品女官的樣式，想來是代尚儀之位，卻遲遲不給相應職位。
“待前朝穩定後，尚儀的位置必然會是你的，倒也不必急於一時。”葉容鈺安慰了一句。
“隨便吧，六尚如今被內侍省打壓得厲害，那江少監可真是個厲害人物，盤剝起人來比韓千鬥更甚。”
“他心思縝密，是該小心。”
“聖上還提拔了尤山，暫代藺將軍管神策軍的事。二人簡直水火不容。”任秋蘭用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笑了笑，“不過鬥到最後，指不定誰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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