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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璋辭鳳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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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璋辭鳳闕

“笑話,我有治世之才,卻常年屈居下州為五品刺史。你葉禮文生在峆州長在峆州,你是在還恩鄉裏,可我呢?我家遠在秦州,我已經多少年未曾回去過了。”

一番言辭後,滿座訝然。

“王大人,你可是有什麽別的隱情,亦或是被人脅迫,我葉容鈺也願替大人向上陳述冤屈。”

“向上陳冤?”王高晟嗤之以鼻,繼續道,“沒有隱情,也沒有脅迫,吐蕃的讚普許我國相之位,國相啊,怕是我王高晟這輩子沒有稱相的命了。”

王高晟挑著眉尾,強調著投敵全是自己的主意,而後擡起鐵鎖束縛的手臂,伸出食指,指著葉父說道,“你們父女二人愚忠。”而後又指向葉容鈺說道,“愚孝。”

“愚忠、愚孝。”

王高晟重覆著這詞既而又放聲大笑。

葉父也恍然失去了理智,狠狠抓住了王高晟的衣襟,“可是百姓無辜啊!你騙走的可是我峆州百姓一年多的糧食啊,他們今年該怎麽過這個冬天!你說,你說啊!”

“天下萬千百姓,自有含元殿上百官為他們考慮。我大唐多少宗室在兼並良田,多少王侯在壓榨膏脂,難道還差我王高晟一人?況且,私吞糧草一事,峆州府連帶長使、司馬、參軍都有參與,不信你們就去查抄。”

葉禮文反駁不出個一二,他沖上前抓住王高晟的衣領,將人狠狠按倒在地。

葉禮文已經失去了理智,他一邊發瘋似的掐住王高晟的脖子,一邊不斷嘶吼,“你還我糧錢,你還我糧錢!”

哥舒元見狀趕緊上前將葉禮文抱住,可他沒想到,這個幹瘦的文官竟有這麽大力氣,他一個武將都拉不開。

“葉明府,你。”

錢暄左右看了看,趕緊對著左右神策軍說道,“來人,把王高晟押解回京,交由大理寺處置。”

不料,王高晟直接箭步沖向錢暄,在藺雲拔刀護衛時,王高晟又轉而撲向利刃。

血濺三尺,屍身倒地。

葉禮文膝行至王高晟的屍首邊上,一邊哭一邊罵,最後他不顧血腥趴在了王高晟的身上放聲痛哭。

整個峆州幾縣,上上下下的報國熱血,如同被人潑了桶冰水,幾位縣令更是有火氣撒不出去,尤其是葉父,一夜間鬢發如結霜雪,形容枯槁。

哥舒元詐降雖騙過了自己的父親與吐蕃的主帥順利雙殺,但哥舒晦之前已向吐蕃人獻上了峆州一帶城防地形圖。

吐蕃大軍遲遲不向東進軍,一是因地形阻隔後方軍糧不好供給,二是對這一帶地形實在不甚了解。現下這兩件大事得到了解決,他們直接進軍至西山溪一帶,不久就到了奉江縣的境內。

錢暄在峆州梓州一帶征男丁一萬九千人,全力相抗。敵軍雖不好進攻,卻也一直打不撤。

奉江縣衙正堂,三尺公案已被挪到靠窗的位置,墻上掛著整面墻大的地形地勢圖,堂內放了二十多把椅子無人落座,都與錢暄、哥舒元二人站在地圖跟前。

錢暄這喜怒不形於色的宦官,臉上露出了少有的愁容。

“錢將軍,我有一言,就是不知道你信不信得過我。”

“哥舒將軍。”錢暄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件,“這是我準備遞交給朝廷的奏疏,你看看吧。”

說著錢暄將信遞給了哥舒元,而後對身邊內侍藺雲說到,“藺雲,你去取此奏疏的手稿來,也給葉司言看看。”

葉容鈺接過寫在草紙上的奏疏手稿,錢暄將哥舒晦與王高晟投敵之過安插在了哥舒晦副將馮葵身上,是他為吐蕃內應,引誘二人誤入吐蕃境內,這二人寧死不從自刎於敵營牙帳。

至於峆州那群被王高晟供出來的官吏,錢暄已派神策軍副將前去查抄各個家宅,將他們押送回京聽後審訊。

審出什麽已經不重要了,錢暄身為天子近臣,只要有他這份奏疏在,事情也就會隨之定性。

不論是渴望戴罪立功的叛將之子,還是受王高晟一路提攜的熱衷於治理一縣的葉禮文,乃至被王高晟推舉入宮的葉容鈺,一概都能保全。

保全他們則是穩住大局。

“錢將軍,大恩不言謝,容鈺受教了。”

“錢將軍。”

哥舒元本想躬身一拜,卻被錢暄伸手攔下。

“哥舒將軍,我知道,老將軍會做出此舉離不開朝中流言蜚語,謀逆的閑言碎語傳多了,聖上不信也得信,老將軍不叛也得叛。”

這話裏話外,都是對哥舒元的勸慰。汪貞夏常常懷疑哥舒晦有謀逆之心,屢次上書,這些事旁人不知道,錢暄卻是一清二楚。

聽此一言,哥舒元差點落下淚來,他幹裂的發紫的厚唇輕輕抖了幾下。

“哥舒將軍可願聽我一言?”

“錢將軍請講。”

“以後讓家中兒孫棄武從文,前往他處吧。”

哥舒元聽了進去,點了點頭,“錢將軍,之前是我不識大體誤了行軍。”當然其中不乏他父親與其他幾位兄長的牽制。

哥舒元走到地圖前,一邊琢磨著地形一邊說道。

“此地多溝壑,適合輕兵劃分為若幹小隊作戰,如今既然是茂、文、雅三州淪陷,那我率兩萬輕兵,分成六支隊伍,直接從山谷入吐蕃境內,攻其翁城等地,打完就跑,隱身入山林之中。”

錢暄聽著點了點頭。

哥舒元繼續道,“等我率精銳攻其幾座城,哪怕攻不下來也會分散他主力的兵力回城支援,一旦找準時機,錢將軍便可率我東川其餘將士以及神策軍奪回失地。”

“哥舒將軍這是要將收覆失地的大功讓與我錢暄了?”

“這都是小事兒。”哥舒元擺了擺手,而後打量了下自己的一眾親信,指了幾個人讓他們回去趕緊整軍,而後又對錢暄說道,“我幕府中有擅制車弩、長槍的人,募來的兵本就無甲胄,若是再無兵器,上了戰場也是白白送死,不如就趁這幾日,從軍中抽調些人,留在奉江制武器用,葉司言也從城裏找些行家幫忙。”

葉容鈺聽著點了點頭。

有錢暄帶兵守著,吐蕃也好南詔也罷,在西山溪一帶也沒撈著便宜。而且,錢暄受哥舒元的啟發,讓藺雲帶了神策軍弓箭隊、弩隊都藏宿在山林中,不論白天晚上,但凡敵方妄圖打過來,藺雲都會借地勢趁著敵軍上山之際狠狠滅上千餘人。

葉容鈺組織了城中的其餘人一邊制飯團餅食所為口糧補給,一邊在匠人指導下制作羽箭,這段時間藺雲的隊伍對羽箭的消耗量極大,如果羽箭供應不上,則這場消耗戰就會停止。

僵持了近二十日,哥舒元帶兵在吐蕃境內處處打游擊,外加藺雲帶小隊防守山間,消耗了吐蕃南詔不少兵力,錢暄立刻帶大軍往雅州一帶布陣準備發起進攻。

錢暄走後沒多久,敵軍久久攻不下奉江一帶,又見雅州出現了唐軍跡象,於是新上的將領在撤軍之前一怒之下放火燒山。

後山處濃煙滾滾而上,直到暮色四合,山另一頭還閃著猩紅的火光。

“容鈺,這外面是怎麽了?”

葉禮文披著件衣服,跌跌撞撞跑到院裏。短短幾日,他就像是被地府奪了壽命,整個人看上去異常的蒼老。

“難不成是遇到了山火?”

父女二人心中一酸,百姓本還能靠山吃山,現在山林又被毀了一部分。

“容鈺,你替為父去四處廟裏、道觀裏管他什麽人如來佛祖、太上老君,你都去拜一拜,好好替為父拜一拜,不管哪路神仙,只要他們樂意顯靈,就算是讓我葉禮文折上後半生壽命也值。”

“爹......”

葉容鈺也是愁眉不展,去長安送信的神策軍沒能帶回來任何好消息,想必請求減免稅賦的事在朝裏受到了阻礙。

深深的自責像是把葉容鈺拖入情緒深淵,整個人如陷沼澤,身體的每一處都被沈重的泥沼包裹住向下拉扯,隨著時間推移,這副身體也愈發沈重無力。

她覆盤許多遍,依舊難以接受王高晟投敵這件事。寒俊辛酸,百姓更是無辜。

“二位葉大人,藺將軍回衙門了,帶了許多傷員,需要你們來安頓一下。”

“好,就來。”就三個字,葉父說著都氣喘。

“父親,我去就行了。”

葉父不做聲,只邁著腿往外走。

神策軍一眾從火海中逃出生天,這兩千人的游擊小隊每個人都受了傷,甚至有的勉強逃出山林就倒地暈厥。不僅是燒傷,還有不少人開始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整個奉江懂醫的人都被請到了縣衙,縣衙周邊的宅院已經全部改建用於安置守在奉江的神策軍。

最靠外的院子裏還堆著新制作的羽箭,十二支一捆擺放整齊,也有的還沒來得及纏羽,就那麽亂七八糟的放著,還有倆粗樹幹橫在院中。

受傷輕些的神策軍都自己解了盔甲,一個個光著膀子躺在院子裏,等著郎中過來診治療傷,情況差的神策軍被縣衙官吏一個個擡進裏面。

“藺雲!”

葉容鈺背著一個大背簍,才從藥鋪又采購了許多藥來。她聽說了後山被燒的事,料到後續藥材進貨采集都會不容易,於是先去藥鋪買上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她一進門就看見藺雲,這貨後背全是血,還要強忍著痛端坐在樹幹上,這在人群中顯得與眾不同。

葉容鈺明白,藺雲雖然只是個小頭領,但能時時保持著鎮靜與體面,不露難色於交困,這對一支疲敝之軍而言是一枚定海針。

葉容鈺將身上的背簍取下,放在藺雲腳邊,一堆草藥中掏出一把剪刀,“你衣服是不是粘在傷口了,我幫你把衣服剪下來吧。”

藺雲露出些嫌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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