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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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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結

三天後,佟野澤如期聯系了宋懷川。

電話響起時,宋懷川正在電腦桌前寫小組作業,紀聿禮窩在他身上睡午覺,被聲音猛地從夢中驚醒,皺起眉含糊不清地罵起臟話。

宋懷川輕拍他的背,椅子滑過去拿起手機,接通電話輕聲道:“餵?”

因為離得很近,紀聿禮能很清晰地聽見對面傳來的微微失真的聲音:“嫂子,今天晚上有時間嗎?我請你們吃個飯。”

“……你叫我什麽?”

“宋哥,宋哥。”佟野澤忙改口,“開個玩笑,別生氣。”

宋懷川無聲地嘆出一口氣,不和他計較:“錢拿到手了?”

“是啊!我按照你說的,昨天就賣掉了,結果今天就跌下來了,暴跌,估計又有一堆人要鬼哭狼嚎咯,嘿嘿,還好我聽你的,大賺一筆!”佟野澤語氣裏藏不住的快活,“我爸知道以後就把我叫回家吃飯了,又給了我一筆錢。哈,終於有錢給我老婆買衣服了。”

紀聿禮靠在宋懷川肩窩,閉著眼睛隨口胡謅道:“有錢了,順便也給你哥買幾件衣服唄。”

“嗯?你是紀聿禮嗎?你在宋哥懷裏嗎,聲音這麽近。”

宋懷川垂眼:“你想買衣服?”

紀聿禮懶懶地搖搖頭,湊到話筒前,聲音還帶著幾分困意:“別廢話,地址報來。”

佟野澤選的地址在一家徽菜餐館,前庭擺著曲水流觴,長廊隱約傳來古典樂聲,往來的服務生都穿著簡約的明制服裝,動作端雅輕緩,讓人走進這裏便不自覺放輕腳步。

兩人走進“竹”的包廂,佟野澤已經到了,大剌剌翹著二郎腿打電話,右手夾著一根抽了一半的煙。

見到他們來,佟野澤說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碾熄掉煙,讓他們坐,揮手叫服務生上菜。

宋懷川問道:“你父親那邊怎麽樣了?”

佟野澤嘆了口氣:“好消息,我爸知道後很高興,又給了我一筆錢用來投資。”

“壞消息?”

“壞消息,我爸知道這不是我做的,他認可的是我用人的能力。”佟野澤聳聳肩,“還有,我爸說想見你一面,他對作為大學生卻能精準預判股市走向的你很感興趣。”

宋懷川笑了笑,搖頭:“不用了。”

“你不問為什麽見你嗎?”

“我只是想賺點零花錢,其他的,敬謝不敏。”宋懷川在他一提出就知道他們打的什麽主意,無非是看中他的潛力,想應聘他去他們公司,但宋懷川並不需要。

佟野澤眼裏流露出深深的不解:“為什麽?你知道我們公司是哪個嗎?不誇張的說,我家在整個首都都算是有頭有臉的,從來不虧待優秀人才,這個機會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有的,你想好了?”

宋懷川淡道:“嗯,想好了,抱歉。”

佟野澤撓撓頭:“連我們公司都不來,你不會是想自立門戶吧?”

宋懷川挑眉偏了偏頭,一副“不行麽”的樣子,佟野澤在他那雲淡風輕的表情裏窺見了類似上位者的傲氣與自負,不由得忽然有些羨慕。

或許只有宋懷川那樣有能力的人,才能這樣大言不慚地挑明自己的野心吧。

服務員端著幾道菜開門進來,紀聿禮睡了一下午,就快餓的前胸貼後背,聞到食物的芳香裏面拿起筷子夾了片魚肉。

宋懷川也跟著動起筷子,瞥見佟野澤仍舊揣手端坐著沒有動筷,問道:“你不吃麽?”

“還有一個人沒來。”佟野澤道。

紀聿禮聞言也意外地擡起頭,還有人?誰啊?

說曹操曹操到,這時門又被推開,紀聿禮回過身,和推門而入、背上還背著大提琴包的方僅原對上了視線,彼此皆是一楞。

還沒等紀聿禮板下臉,方僅原先一步皺起了眉,向後退了幾步,退出包廂,然後“啪”地一聲撞上門,活像是這個房間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紀聿禮:“……”

不是,他都還沒嫌棄呢,那小子什麽態度啊!

紀聿禮瞪著那扇門,佟野澤“哎,哎”地站起身,追了出去。

門開起又被關上,留下餘怒未消的紀聿禮和一臉淡然的宋懷川面面相覷。

一個包廂有兩間房,外間包著裏間,外面拿來當作備菜室,內間才是客人用餐的地方,因此這扇門除了美觀並不隔音,那兩人在外間的所有交談都清清楚楚地傳進紀聿禮耳朵裏。

先是方僅原罵道:“你個蠢貨!我都說了我很討厭他,你還把我和他組局?”

佟野澤訕訕回:“你們不是親兄弟嘛,我想你們現在關系這麽差,應該鬧了什麽矛盾,我想著都是一家人,有什麽不能解開的……”

“你自己家的事都沒搞明白,還想著給別人勸和?佟野澤你是不是閑得慌啊!”

“老婆你別生氣,有話坐下來慢慢說嘛,兄弟間有啥不能解開的死結呢……”

“我都說了,我和他不是……”方僅原的語氣裏透著淡淡的絕望,“算了,我和你這只草履蟲無話可說,松開,我要回去。”

“不是,你來都來了,摔門就走我多沒面子啊……”

“你的面子值幾個錢?”

外面的人吵得激烈,紀聿禮吃著肉聽著聽著,忽然心裏的憤懣慢慢淡化了。他原本也挺不想看見自己那一面也沒見過的弟弟,畢竟那是他爸的私生子,理論上來說和他處於對立競爭關系,沒有打起架來還得多虧紀倫銘對所有兒子都一視同仁的漠視。

但是,看到方僅原比自己還抗拒見面,還是被自己姘頭騙出來的,這麽一想紀聿禮瞬間就不氣了,反而有點幸災樂禍。

宋懷川靜靜聽著,忽然湊到紀聿禮耳邊道:“你弟弟和你罵人的方式有點像。”

“……”紀聿禮剜他一眼,“拉倒吧,我罵的比他高級多了。”

外面的人還在爭執不休,紀聿禮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起身打開了門,那兩人同時噤聲,轉頭朝他看來,臉上的神色僵住。方僅原一只手已經握上門把手了,被身後的佟野澤死死抱住了腿,以堅強不屈的姿勢向外挪動。

佟野澤刷的一下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名牌衣服,若無其事道:“哥,你出來有事啊?”

紀聿禮似笑非笑地抱臂,看著方僅原:“沒想到你這麽怕我啊?難道我以前對你做過什麽壞事嗎?”

方僅原臉色風雲變幻,半晌,冷冷地瞪了眼紀聿禮,擡步走進了包廂。

四個人沈默地坐著,尷尬又壓抑的氣氛在餐桌上流淌——當然這僅僅針對於佟野澤。宋懷川滿不在乎,紀聿禮大快朵頤,方僅原陰雲密布,只有佟野澤夾在中間想要緩和氣氛多次開口卻無人答話。

一頓飯在佟野澤生不如死中結束。

紀聿禮擦了擦嘴,摩挲自己吃得圓潤的肚皮,滿足地靠在靠背。

方僅原放下筷子,站起身,不冷不熱的視線轉向紀聿禮:“我們談談。”

紀聿禮挑起眉,詫異地指了指自己,談?談什麽?他們除了一起控訴在監獄裏待著的紀倫銘,還能談什麽?

但紀聿禮還是沒有拒絕,跟著方僅原出門去了,另外兩人則留在餐廳裏等待。

夜色在城市上方靜靜籠罩,悶熱的晚風時不時吹過,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走出去好幾裏路,紀聿禮已經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周圍都是陌生的景象,而方僅原和他隔著兩個人的距離仍舊一言不發地走著。

這小子不會是要把帶走賣了吧?紀聿禮狐疑地瞪著他後腦勺,忽然停下了腳步,兩手一抱坐在了路邊長椅,說什麽也不走了:“我和你出來可不是陪你散步消食的,我走累了。”

方僅原回頭看了一眼,沈默地站在他身旁,依然沒有開口說話。

紀聿禮抱著敵不動我不動的想法,拿出手機刷起短視頻。

方僅原忽然走開了,紀聿禮擡起頭,看到他走進一家便利店,便又放心地低下頭。兩分鐘後,一瓶水遞到他面前。

紀聿禮沒什麽表情地擡了擡眼,伸手接過,用衣袖包著瓶蓋擰開了水。

方僅原坐在他身邊,又過了好幾分鐘,他才開口。

“我媽媽叫方艷芷,你記得嗎?”

紀聿禮摁熄手機,回想了一下:“紀倫銘的第一任情婦,有點印象。”他轉過頭,“那你是我的第一個弟弟啊,你幾歲了?”

方僅原蹙了蹙眉,似乎對他的措辭感到不適:“19。”

紀聿禮點點頭:“那對上了。”

方僅原是紀倫銘在妻子懷孕期間出軌生下的孩子。

方僅原又沈默了一會,繼續道:“小時候,我媽媽經常和我說,是你偷走了我的一切,你的房子、保姆、財產,還有光明正大的婚生子身份都本該屬於我,所以我小時候特別恨你,哪怕我沒有見過你。”

紀聿禮挑起一邊的眉毛。

“我媽讓我在紀倫銘面前好好表現,讓他更喜歡我,有朝一日成為他真正的孩子,我很聽話地照她所說的做,但是我發現並沒有用,紀倫銘來看我的時間屈指可數,每次來也都像是例行公事,扔下一張卡就走了。他根本不在乎我這個兒子,那時候我想是因為他有兒子,所以不需要我。”

方僅原嘴角扯出一絲譏諷的笑:“說實話,那時候我還挺嫉妒你的,憑什麽都是他的兒子,你就能得到他的愛,我就被別人喊沒有爸爸的私生子。但是我見到你的一天,我發覺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其實你也沒比我好到哪裏去,你就是個金錢堆砌的空架子。”

“我小學、初中、高中都和你在一個學校裏,你不知道吧。那時候我就躲在角落裏觀察你,我發現你囂張跋扈,專橫無理,把身邊人訓的像條狗,出門司機保鏢跟著,看著風風光光,實際上生病昏迷了都沒人領。所以我發現,你好像比我還缺愛啊。”

說到最後一句,方僅原像是嘲弄般笑了起來,但紀聿禮罕見地並沒有生氣,因為他在他的語氣裏,聽出了濃濃的自我安慰和自我厭棄,像是終於找到仇人的弱點,不斷地攻擊他以此獲得一些虛妄的安慰。

“你說的沒錯,紀倫銘除了給我的錢比較多以外,其他和你們沒什麽區別,所以他入獄了我第一個拍手叫好。”紀聿禮扣著手指,“紀倫銘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人,我真搞不明白你們有什麽好為他爭風吃醋的。”

方僅原沈默下去,忽然覺得豁然開朗,原來他十幾年來一直耿耿於懷的,在他人眼裏只是一堆乏善可陳的腐肉。

得不到的永遠在美化,離得近了才能看見其中的一地臟汙。

方僅原擡起頭,望著黑沈的天幕無聲地搖了搖頭:“紀倫銘破產以後我還以為你會就此頹靡不振呢,結果你又搭上了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還真是出人意料。”他聳聳肩,“不過現在不是窮小子了,宋懷川可比佟野澤厲害多了。不得不說你的命真好,上半輩子靠父母,下半輩子靠男人,估計都沒過過幾天苦日子。”

紀聿禮聽出他是在嘲諷自己,但內心波瀾不起,順著他道:“謝謝。”

方僅原投過來一個輕蔑的眼神:“你不會想著靠別人就能順遂一輩子吧?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宋懷川不要你呢,那時候你要找下一個接盤?”

“謝謝關心,但他不會。”紀聿禮淡淡道,轉身扯下一片樹葉在手裏把玩,“說我說得理直氣壯,那你呢?你和佟野澤什麽關系。我聽說你媽早跑了,那你是哪來的錢學大提琴的,又怎麽會住在他家裏?”

“我和他……交易罷了。”方僅原沈聲道,“他確實在經濟上幫了我很多,但我不會永遠依靠他。”

紀聿禮聳聳肩:“佟野澤聽到要抱著你大腿哭了。”

方僅原抿了抿唇。紀聿禮站起身,抻了抻身體,轉過頭,語氣出奇冷靜:“隨便你想過什麽樣的生活,你獨立你厲害,但我為什麽要按照你的想法活?”他聳聳肩,又恢覆了懶散,“睡醒就吃,吃完就睡,我就喜歡這樣,宋懷川也樂於讓我過這樣的生活,有什麽問題嗎?如果他不要我,我就一槍崩了他,然後我再自殺,多簡單。”

方僅原被他最後一句話震得啞口無言,紀聿禮卻已經擺擺手轉身走了:“我休息好了,走回去吧。真是的,說話就說話,非得大晚上把人叫出來競走,難道坐下來就不能好好談了嗎?”

紀聿禮說著說著變成喃喃自語,低著頭順著地標線走,忽然手臂被大力一拉,向後倒去。

“啊!”紀聿禮的身體踉蹌了一下,感覺到一輛摩托車擦著他的手臂疾馳而過。

紀聿禮還沒反應過來,方僅原捏著他手臂劈頭蓋臉一陣罵:“你沒長眼睛啊!人行道不走走路中間,嫌命長是吧!你就這麽被撞死法官還得給我安個嫌疑人的罪名呢,你要死別他媽連累我!”

紀聿禮楞了半天,看不出來眼前這個看著清秀的少年罵起人來竟然還有他紀聿禮的風範。下一刻他很快反應過來:“你兇我?我可是你哥!”

“……”方僅原噎了一下,沒有想到罵人怎麽和哥連在一起的,而且還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哥。

“就你這不靠譜的樣,說是我哥,誰會相信?”

“你老公啊。”

“我……”方僅原氣得說不出話,“你這爛脾氣宋懷川是怎麽忍得了的?”

“擁有我是他的福氣。”紀聿禮道。

“嘁,宋懷川真倒黴,碰上你這麽個只知道無理取鬧的美麗廢物。”

“呦,你承認我美麗啊?”

“……”

他們並肩沿著來時的路走回去,拌嘴不停,這對剛相認的兄弟在此刻明白——

他們是真的合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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