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

離開時剛剛泛紅的秋葉已經雕落，積雪似白色的淚水從灰黑的山崖流下。不見白堊的身影。

長桐絕望地站在枯敗的花園裏，凜凜寒風吹動著身上人類的衣服。

冒煙的茅草屋，雪山都擋不住的血腥氣味，閃耀在天邊靈魂一般的結界……回憶強烈地刺激著她。

她跪下，朝著傳說中應許之地的方向，她知道那裏只有無窮無盡的傷害。

許久，她站起來，下到自己的洞穴。

穴室裏還是老樣子，仿佛什麽也沒發生。她哭了，踉蹌走到室外，去藏書閣。

在藏書閣門前，她看到了一個人類。他倒在一棵杜鵑葉山茶下，白雪覆蓋住了他的身體。

長桐倒吸一口涼氣。死了嗎……本能地，她走過去，俯下身子檢查他的呼吸。

當她直視他的臉時，她不由得失聲尖叫：“阿……阿汭靼涅……海神……”

在長桐的認知裏，大海和別的傳說一樣，遙遠而令人神往。但此時，她驚恐萬分，此人和畫像上的……一模一樣……不要發抖……只是個凍僵的人類罷了……還有呼吸呢……阿汭靼涅只是人類的故事……你怕什麽……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那人類拖進藏書閣，她知道自己不能讓人類死在她的聖地……不救他，和傷害，和殺人……沒有什麽區別。

她把火生起來，用水壺取了雪來，擦拭人類的四肢。人類漸漸蘇醒，她看見了他的眼眸：畫裏海水一般的顏色……純凈清澈似明媚的天空，又稍綠……海神的眼睛，正是這個顏色……

長桐退後幾步，拿出鷹笛。

“請您……救救我的族人……”長桐太過於震驚，以至於沒有聽清說的什麽，因為他的聲音就像風吹過樹林時發出的聲響，正是她想象中海退潮的聲音。

人類掙紮起來，“請您……”又跌倒，“我叫碣冷……南方半島人……”

長桐默然。

“請您……救救我的族人吧……我們的家被毀了，我們躲避戰火……我們迷路了……好冷……”

“你們……從海邊來……”長桐驚奇於他看起來如此真誠。

“對……不知道山的脾氣……”

長桐猶豫了。“你怎麽……闖進來的……”

“我翻了好多山……有股無形的力量攔著我，可我不能回去……我每耽擱一刻，我的族人都有危險……我就一直……”

“我看你就是一心求死！”長桐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有些同情，卻說了過分的話。

“我死不死不重要……救救我的族人……”

長桐哽住了。

不知道為什麽，長桐忽然意識到自己是茂蕪侯……無人之境的王者……該有點樣子。

“你等著……不許亂動……”她說不下去了，跑著去洞中扛出幾袋青稞。

“不要再來這兒……哪怕你是海神。”她喘著氣說。

碣冷似乎想哭，強忍著。“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長桐本想回答他，卻發現他盯著自己的犄角。

“滾……”

碣冷依舊虛弱，踉蹌地拖著青稞，緩緩走出長桐的視線。

他會死的，死在結界內……這個念頭猝不及防地擊中了她。

暮色悄然降臨，長桐耳鳴不止，吃不下飯。

雪下了起來，長桐坐在一片枯草間的石頭上。人類的衣服根本不保暖，她瑟瑟發抖。

最後一束光消失時，長桐起身準備回洞府，剎那間，一股蠻力從背後將她推倒，接著尖利的爪子深深嵌進了她的脊背。她急忙用左手護住脖子，右手掏出鷹笛吹響。

當她爬起來時，一尺開外一只雪豹似的動物掙紮著。

“白堊……”長桐哭喊。背上流血不止。

孟極還在掙紮，長桐沖過去，不在乎會不會被咬。

白堊的腿折了，怎麽也起不來。長桐哭著摟住它有著厚厚皮毛的脖子，又被扇了一耳光。她的臉頰被劃出五道深深的傷口，淚水流進傷口，格外的疼。

“是我啊……你們都不愛我了嗎……”她嗚咽著，抱得更緊了。

孟極似乎記起來了，將爪子收了回去，發出呼嚕聲。

“對不起……”

黑壓壓的烏雲遮住了星星，只有雪被反射著微弱的光。雪已經下得大了，沒螢火蟲，寂靜的黑暗中只有長桐哭泣的聲音。

“我保證……不會再離開你了……我保證……”

很久之後，長桐抱著孟極，一步步走回洞府。孟極似乎在她離開的日子裏瘦了好多，她可以摸到它的肋骨。

那天夜裏，長桐的毛皮枕頭濕得厲害，仿佛春天來臨，積雪融化，匯成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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