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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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老家屬院區, 一間低矮的職工住房內，四十多歲的紅臉漢子端坐在餐桌旁一拍桌子，指著佇立在一旁的女人罵。
“我讓你去, 是拉關系的, 你倒好, 給人趕回來不說，還讓我被老連長訓了一頓。”
餐桌上幾個菜被拍的跳起又落下, 湯湯水水灑在桌子上, 令女人心疼不已。
“那能怪我嘛, 不就是餵奶被人撞見了, 她臉皮薄要死要活, 能怪我什麽，我都說我不去了, 你非讓我去，工錢都不要。”
男人被女人頂的氣悶, 聲音都大了兩分：
“你懂什麽，你知道謝家是什麽人嗎，你以為人家生完孩子就能跟你現在一樣，你忘了你生大妮的時候，我爸不小心撞見你餵奶，你心裏不痛快跟我吵架，咱娘聽見了跟你罵架，你倆人在月子裏就幹起來。”
“這能一樣嗎？她又不是被她公公撞見了, 我也不是她婆婆。”
女人嘴硬道：“那是我以前多想了，我後來生小寶不還在地裏餵奶嗎？”
“我都懶得說你, 你生小寶的時候，前面生了幾個, 臉皮再薄也練出來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故意當人面餵，不就是在炫耀你生了個兒子嗎！”
男人氣得漲紅臉大吼了一句，這一聲沒把女人怎麽樣，反倒是將躲在房間偷聽的一雙兒女嚇哭了。
女人急忙沖進房間，抱起十來歲的兒子小寶就開始哄，邊哄邊委屈哭訴：
“你吼什麽吼，只會窩裏橫的慫包，不就是讓你討罵了，你都轉業這麽多年了，除了罵你幾句難道他們還能讓你丟工作不成，一個大男人被人罵幾句又怎麽了！”
說完，抱著兒子哄：“乖寶不怕，你爸喝了兩杯馬尿就犯渾，有媽在呢，不怕。”
男人氣苦，唉聲嘆氣喝著悶酒，眼見妻子只顧安慰小兒子，對房間內抽噎的小女兒充耳不聞，男人只得嘆口氣，招招手把小女兒叫過來吃飯。
“怎麽就你跟弟弟兩個在家，你二姐呢。”
小女兒捧著碗沒再流眼淚，口齒清晰的解釋：“二姐說大姐夫給了她幾張電影票，她跟同學一起去看電影了。”
“你怎麽不去？”
“弟弟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男人露出一個欣慰的笑，摸摸女孩的腦袋，給她夾了一塊雞腿肉。
見女孩吃的香，一側的女人呵斥：“雞腿給你弟弟。”
女孩被訓的一個哆嗦，筷子上的雞腿就掉進碗裏。
男人皺著眉嘆氣：“不是還有一只嗎。”
女人神情這才緩和：“兩個雞腿，你跟小寶一人一個，你都在廠裏忙一天了，該讓你補補，她個丫頭片子，那不是還有雞架啃嘛。”
小女孩聽了，小心翼翼的看了女人一眼，討好的把碗裏的雞腿夾給男人：“爸爸，你吃。”
女兒貼心讓男人心裏暖暖的，緊皺的眉頭都松快不少，笑著退回雞腿：“沒事，你吃吧，這還有其他菜呢。”
女孩見父親說的真誠，這才歡喜的重又把雞腿收回來啃，這次，女人撇嘴看了一眼，倒是沒再說什麽。
這一家人，男主人是胡政委的同鄉，也曾是他手底下的兵，如今是汽車廠的鉗工，胡志強。
而女人，則是在醫院與海儷大打出手的傅有翠。
胡志強與傅有翠生了四個孩子，三女一兒，一家六口人擠在老舊的職工宿舍生活，一家人像是被塞進鐵皮裏的魚罐頭。
幸好前頭生的幾個是女兒，大女兒長大嫁出去才又空出些地方。
現在，三個孩子擠擠住進一間房，可算不用在客廳支張床了。
這樣的條件，雖然艱苦，可胡志強卻很滿意。
他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人，沒當兵前，家裏幾個兄弟同穿一條褲子，別說娶媳婦，能不餓死那都是運氣好。
他能入伍，是同鄉的老連長回家探親的時候，看他大冬天都沒條褲子穿，可憐他，才給他一個活命的機會。
他抓住了，當兵入伍，津貼不光養活了家人，還有了老婆和女兒，可惜老婆前頭生了幾個女兒，又跟爸媽關系處不好，他不回去家就得散，沒辦法他只能退伍。
他想著回去種地，可胡政委卻幫忙找關系，為他在鋼鐵廠找到一份工作。
後來鋼鐵廠和汽車廠合並，他又成了汽車廠的職工。
即便老婆是農村戶口，他一人的工資，也能養活一家六口。
胡政委對他這樣重的恩情，按理說他無論交代什麽，他都應該仔仔細細給人辦妥才是。
可是，人總有私心。
他就是聽了事情後，有了小心思，鬼迷心竅想讓自家媳婦出去彎個腰，接這謝家的餡餅，卻忘了，自家媳婦別說彎腰接餡餅，那是能把飯碗都打碎的人。
現在不光打碎了碗，連跟胡政委的關系，都被自家媳婦一刀哢嚓了，胡志強心裏怎能不氣悶。
可他也知道，自己媳婦就不是能走這條路的性格，是他自己眼饞謝首長的關系，想著自家媳婦要是幹的好，解決工作就是人家一句話的事，才慫恿傅有翠過去。
歸根究底，是他自己的錯。
人嘛，不論頭天遇到多難的事，睡一覺起來，還得繼續為生活奔波。
就算惹了禍，也總要繼續生活。
胡志強長嘆一口氣，把這郁悶就著烈酒一口吞了。
胡志強喝了半晚的悶酒，原本犯倔不願多動腦子的傅有翠，卻是看著自家頹唐的男人，楞楞的出了神，後知後覺的明悟，自己這次大概是真的闖了禍。
她擔憂的看著自家男人，神情中滿是心疼。
夜已深，傅有翠伺候好自家男人洗漱上|床，趁著他醉的迷糊，哄著他問：“當家的，你為什麽讓我去給人家做保姆。”
胡志強迷迷糊糊，被問的煩了，東一句西一句說著胡話，畢竟幾十年夫妻，傅有翠從這散碎的消息中提煉出精髓。
丈夫讓她去做保姆，竟然是為了給她解決工作。
傅有翠立時紅了眼眶，這才明白丈夫的一片苦心。
她心裏那個悔啊，又怨恨丈夫什麽都不跟她說，恨恨的捶了丈夫幾拳。
她知道，丈夫一人養家，壓力大，她平日裏也會做些臨工貼補家用，可要是有了一份正式工作，那該多好。
傅有翠幻想著，一咬牙，大不了她明天就去給人賠禮道歉，她跪下來求，也要求得這個伺候人的機會。
伺候人？人也不能一輩子坐月子啊。
傅有翠一楞，腦袋又轉不開了。
就是伺候個月子，謝家就能給她解決工作，怕不是忽悠人的。
想到此，她立即坐起來，揪著丈夫肚皮上的肉一擰：“差點又給你忽悠過去，當個保姆，什麽解決工作。”
胡志強被擰的一痛，神志短暫清醒一瞬，順手一巴掌就沖著傅有翠呼過去：“你TM懂個屁，那是謝家的曾孫，他爸要是真犧牲了，那如花似玉的孫媳婦能守一輩子寡嗎？
孩子給奶媽從小帶到大，安排個工作怎麽了，還有養老送終的呢……”
“犧牲了，什麽犧牲了，謝家孫子犧牲了？”
傅有翠楞楞的繼續追問，可回答他的只有胡志強的鼾聲。
她恍惚的摸摸|胸口，這謝家孫子要是真犧牲了，想到剛生產完的陸茵茵，難怪脾氣不好，原來是死男人了。
又想起自己害她月子裏生了那麽大氣，心裏還怪不舒服的。
招待所。
房門外等候的謝明禮見妻子垂頭喪氣的抱著孩子出來，無奈的嘆氣：
“不必糾結孩子吃母乳，牛奶也是一樣，啟文小時候不也吃過米糊糊嘛。”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擔心茵茵，她的狀態有點不對勁，怪我們沒把好關，才讓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你也別自責，因為是小胡介紹的，咱們才大意了，茵茵怎麽樣？”
“安慰我說沒事，我能看出來還在難受，一個小姑娘剛生完孩子就經歷這事，臉上掛不住。”
謝明禮嘆口氣，不知道如何安慰，孫子謝臨的失蹤，讓他神思不寧，根本沒有多餘精力關註其他事情，這幾天，他每天都背著人打電話問謝臨的消息，結果讓他心裏越發絕望，根本不敢跟妻子明說。
林芳華抱著孩子哄，沒察覺到丈夫的心不在焉，語氣裏難掩對陸茵茵的擔憂：
“你記不記得秀清生孩子那陣，啟文跟個太監似的伺候她，還不讓我們說重話，說什麽秀清有抑郁癥，想起來沒？”
謝明禮聽到妻子形容兒子跟太監一樣的時候，眼皮跳了跳，可聽完話，卻有些遲疑的反駁：
“秀清是二嫁，自己性子弱，她怕我們不待見她，想得太多，茵茵跟她不一樣，茵茵有主見，心裏主意大著呢，應該不會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生病跟主意大有什麽關系。”林芳華說著把孩子遞給一旁的海儷，拉著謝明禮到了一處角落。
“我說這個你不要不以為然，你想想我們舍棄閨女那時候。”
謝明禮一楞，小心翼翼的看了妻子一眼：“說這些幹什麽。”
“我當時是想死的，但是你看的太緊。”林芳華苦笑一聲。
謝明禮攬住妻子寬慰：“你是鉆了牛角尖，後來不就想開了嗎？天南地北的跑，搞革命、打鬼子，人生有那麽多要做的事，總有件事能讓人振作起來。”
“你是說？”
“再過幾天就是國慶匯演，讓茵茵帶著孩子出來走走，做好防範不要見風就行，總窩在房間裏，別真憋出病，再有，你叮囑下，讓她們不要太小心翼翼的對她，普通的態度就行。”
“行，那你讓小胡他們走吧，他們事太多，總是好心辦壞事，你去叮囑下，不要再讓軍區插手，我怕茵茵察覺猜到點什麽。”
謝明禮點點頭，以最快速度把事情安排妥當。
於是，還不待陸茵茵陷入更深的情緒低谷中，文工團的眾人就開始拉著陸茵茵參與他們的排練。
謝爺爺甚至直接在貴賓樓騰出一間會議室，作為室內訓練室，陸茵茵每日被拉著去走幾圈，心情也開朗不少。
她依舊會餵母乳，只不過次數不多，此外，她也依舊不適應當著人面餵奶。
但見她心情並未變壞，不光謝奶奶松口氣，就連文工團的眾人也放松不少。
蘇慧已經到貴賓樓上班了，一有空閑就來看她，聽說她要參加匯演，更是拿了皮尺過來給她量尺寸，順帶也把石蓮的尺寸量了，說是要給她們做件布拉吉做演出服裝。
“不要做的太寬松啊，我得給自己一點壓力。”
陸茵茵叮囑，她最近在束腰，產後恢覆的訓練也在做，既然要登臺，她就絕對不允許自己的狀態差。
“知道，不會太寬松的。”蘇慧白她一眼，匆匆走了。
一旁練習手風琴的石蓮，湊到陸茵茵身邊問：“香雲呢？”
陸茵茵想起剛才來叫人的契科夫，笑著打趣：“被契科夫叫走了，你去院子後面看看。”
“什麽？”石蓮氣的按錯了幾個鍵，這個老光棍真是好膽，竟敢在她眼皮底下拐帶香雲。
可惜賀慶帶著一團回農場去了，不然非得讓賀慶把他揍一頓。
“我說你夠了啊，香雲對契科夫根本沒那意思，你在這小題大做的，傳出閑話就不好了。”
“你怎麽知道香雲對他沒意思。”
陸茵茵驚訝的問：“你沒發現？香雲還沒開竅呢，她要是開竅了，高思林和郭仁健早就表白了。”
“什麽，什麽時候的事？”石蓮震驚的仿佛剛被告知，自家的白菜已經有豬看上了。
陸茵茵明白自己說多了，果斷溜了：“行了行了，你夠了啊，自己去找你閨女問，我先走了。”
陸茵茵走的快，等回房間的時候，兩個孩子還在沈睡，海儷見她回來，打個哈欠說：
“茵茵姐，我先睡個回籠覺，有什麽事喊慧慧姐，她就在樓下。”
“快去吧，奶奶呢？”
“他倆說是有事，應該是到廠辦借電話了。”
“又去打電話？”
陸茵茵皺眉，與海儷再見之後，卻沒了睡意，她看著兩個孩子熟睡的面容出神，眼皮卻猛跳起來。
不對勁，爺爺奶奶這次過來，好像很少提及謝臨……
不不不，不要多想。
陸茵茵捂住腦袋，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心裏早就把這幾天醫院團員，乃至見過所有人的表情想了又想。
“咚咚咚——”
突兀的敲門聲令她紛亂的思緒戛然而止，陸茵茵定定心神才沖著門說道：“進來吧，門沒鎖。”
就見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傅有翠提著一網兜水果輕手輕腳走進來。
“小陸同志，你身體還好吧？”
陸茵茵眉心一跳：“你怎麽來了，爺爺沒通知你不用來做工嗎？”
傅有翠討好的笑笑：“通知了，胡政委親自來我們家說的，我就是覺得對不起你，想來跟你道個歉。”
她提起網兜在陸茵茵眼前晃了晃，有些不好意思：
“陸同志，真是對不起，我當天回去，當家的就說了我一頓，你看，我年紀大了，咱也不講究這個，冒犯你的地方還請你大人有大量。”
陸茵茵跟她沒什麽好說的，兩人觀念不一樣，傅有翠人到中年，連續哺乳四個孩子，已經消磨了她對於乳|房除了哺育功能以外的感知。
可她不行，她還很年輕，這是她的第一次生育，此前這個器官在她看看來只有誘惑一個功能，讓她當眾哺乳，無異於讓她當眾誘惑眾人。
她覺得羞恥，覺得自己的想法被生育割裂，分成兩個自己，甚至讓她接受不能。
於是她伸手制止傅有翠：“我原諒你了，你回去吧，謝家家風清正，我們無仇無怨，不會為難你們。”
傅有翠這才明顯的松口氣：
“你吃水果，這是桃子，可甜了，這是我老家的特產，胡政委你知道嗎，他是我們老鄉。”
陸茵茵皺眉：“我們家跟你沒什麽交情，你有什麽事就直說。”
傅有翠訕笑一聲：“我聽說那個孩子保姆，你們還沒找到人，你看我……”
“你聽誰說的，我從沒說過要給孩子請保姆，之前我就說了，找個人打掃衛生，月子已經有人看護……”
傅有翠迫不及待打斷：“我帶大了四個孩子，非常有經驗，就算你不在了，我也能做好，這個你放心。”
牛頭不對馬嘴，又是這樣自說自話，陸茵茵都懶得再開口，她嗤笑一聲，想聽她還能說出什麽好笑的話。
傅有翠聽見這聲嗤笑，小心窺視陸茵茵一眼：“我不是嘲笑你，你這麽年輕漂亮，改嫁是人之常情。”
陸茵茵神色一凝，冷艷的面容上幾乎要凝結一層冰霜。
傅有翠卻以為自己說中了她的心思，繼續絮叨：
“小陸同志，說句將心比心的話，我家那個以前也是當兵的，剛結婚那時候幾年都不回來一次，我只當他是個死的，你不知道我在婆家受了多少委屈，你看你還年輕，長得又好，沒了丈夫肯定還能再找個好的，到哪裏都有飯吃。”
陸茵茵的臉色卻徹底沈下去，那雙平日裏閃動著動人光澤的瞳仁裏，此時卻猶如南極的冰面，寂靜冷然，孤獨的浮在海面上，拒人於千裏之外。
“你聽誰說謝臨死了？”她的聲音竟然異常冷靜。
“我家男人都跟我說了，你看我這張嘴，不會說話，我上次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滾——”
傅有翠一噎，尷尬的看著陸茵茵。
陸茵茵眼珠動了動，漠然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醞釀的暴風雪，撲面向她襲來：
“你丈夫叫什麽名字，在哪裏工作——”
傅有翠騰的起身：“我，我這就走——”說罷頭也不回奪門而出。
室內沈寂下來，陸茵茵仿佛又聽見風朝著她心裏的黑洞呼呼的吹。
她仰頭大口大口的喘息，一把按住胸口，擡頭的瞬間，視線驟然間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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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屬院區, 一間低矮的職工住房內，四十多歲的紅臉漢子端坐在餐桌旁一拍桌子，指著佇立在一旁的女人罵。
“我讓你去, 是拉關系的, 你倒好, 給人趕回來不說，還讓我被老連長訓了一頓。”
餐桌上幾個菜被拍的跳起又落下, 湯湯水水灑在桌子上, 令女人心疼不已。
“那能怪我嘛, 不就是餵奶被人撞見了, 她臉皮薄要死要活, 能怪我什麽，我都說我不去了, 你非讓我去，工錢都不要。”
男人被女人頂的氣悶, 聲音都大了兩分：
“你懂什麽，你知道謝家是什麽人嗎，你以為人家生完孩子就能跟你現在一樣，你忘了你生大妮的時候，我爸不小心撞見你餵奶，你心裏不痛快跟我吵架，咱娘聽見了跟你罵架，你倆人在月子裏就幹起來。”
“這能一樣嗎？她又不是被她公公撞見了, 我也不是她婆婆。”
女人嘴硬道：“那是我以前多想了，我後來生小寶不還在地裏餵奶嗎？”
“我都懶得說你, 你生小寶的時候，前面生了幾個, 臉皮再薄也練出來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故意當人面餵，不就是在炫耀你生了個兒子嗎！”
男人氣得漲紅臉大吼了一句，這一聲沒把女人怎麽樣，反倒是將躲在房間偷聽的一雙兒女嚇哭了。
女人急忙沖進房間，抱起十來歲的兒子小寶就開始哄，邊哄邊委屈哭訴：
“你吼什麽吼，只會窩裏橫的慫包，不就是讓你討罵了，你都轉業這麽多年了，除了罵你幾句難道他們還能讓你丟工作不成，一個大男人被人罵幾句又怎麽了！”
說完，抱著兒子哄：“乖寶不怕，你爸喝了兩杯馬尿就犯渾，有媽在呢，不怕。”
男人氣苦，唉聲嘆氣喝著悶酒，眼見妻子只顧安慰小兒子，對房間內抽噎的小女兒充耳不聞，男人只得嘆口氣，招招手把小女兒叫過來吃飯。
“怎麽就你跟弟弟兩個在家，你二姐呢。”
小女兒捧著碗沒再流眼淚，口齒清晰的解釋：“二姐說大姐夫給了她幾張電影票，她跟同學一起去看電影了。”
“你怎麽不去？”
“弟弟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男人露出一個欣慰的笑，摸摸女孩的腦袋，給她夾了一塊雞腿肉。
見女孩吃的香，一側的女人呵斥：“雞腿給你弟弟。”
女孩被訓的一個哆嗦，筷子上的雞腿就掉進碗裏。
男人皺著眉嘆氣：“不是還有一只嗎。”
女人神情這才緩和：“兩個雞腿，你跟小寶一人一個，你都在廠裏忙一天了，該讓你補補，她個丫頭片子，那不是還有雞架啃嘛。”
小女孩聽了，小心翼翼的看了女人一眼，討好的把碗裏的雞腿夾給男人：“爸爸，你吃。”
女兒貼心讓男人心裏暖暖的，緊皺的眉頭都松快不少，笑著退回雞腿：“沒事，你吃吧，這還有其他菜呢。”
女孩見父親說的真誠，這才歡喜的重又把雞腿收回來啃，這次，女人撇嘴看了一眼，倒是沒再說什麽。
這一家人，男主人是胡政委的同鄉，也曾是他手底下的兵，如今是汽車廠的鉗工，胡志強。
而女人，則是在醫院與海儷大打出手的傅有翠。
胡志強與傅有翠生了四個孩子，三女一兒，一家六口人擠在老舊的職工宿舍生活，一家人像是被塞進鐵皮裏的魚罐頭。
幸好前頭生的幾個是女兒，大女兒長大嫁出去才又空出些地方。
現在，三個孩子擠擠住進一間房，可算不用在客廳支張床了。
這樣的條件，雖然艱苦，可胡志強卻很滿意。
他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人，沒當兵前，家裏幾個兄弟同穿一條褲子，別說娶媳婦，能不餓死那都是運氣好。
他能入伍，是同鄉的老連長回家探親的時候，看他大冬天都沒條褲子穿，可憐他，才給他一個活命的機會。
他抓住了，當兵入伍，津貼不光養活了家人，還有了老婆和女兒，可惜老婆前頭生了幾個女兒，又跟爸媽關系處不好，他不回去家就得散，沒辦法他只能退伍。
他想著回去種地，可胡政委卻幫忙找關系，為他在鋼鐵廠找到一份工作。
後來鋼鐵廠和汽車廠合並，他又成了汽車廠的職工。
即便老婆是農村戶口，他一人的工資，也能養活一家六口。
胡政委對他這樣重的恩情，按理說他無論交代什麽，他都應該仔仔細細給人辦妥才是。
可是，人總有私心。
他就是聽了事情後，有了小心思，鬼迷心竅想讓自家媳婦出去彎個腰，接這謝家的餡餅，卻忘了，自家媳婦別說彎腰接餡餅，那是能把飯碗都打碎的人。
現在不光打碎了碗，連跟胡政委的關系，都被自家媳婦一刀哢嚓了，胡志強心裏怎能不氣悶。
可他也知道，自己媳婦就不是能走這條路的性格，是他自己眼饞謝首長的關系，想著自家媳婦要是幹的好，解決工作就是人家一句話的事，才慫恿傅有翠過去。
歸根究底，是他自己的錯。
人嘛，不論頭天遇到多難的事，睡一覺起來，還得繼續為生活奔波。
就算惹了禍，也總要繼續生活。
胡志強長嘆一口氣，把這郁悶就著烈酒一口吞了。
胡志強喝了半晚的悶酒，原本犯倔不願多動腦子的傅有翠，卻是看著自家頹唐的男人，楞楞的出了神，後知後覺的明悟，自己這次大概是真的闖了禍。
她擔憂的看著自家男人，神情中滿是心疼。
夜已深，傅有翠伺候好自家男人洗漱上|床，趁著他醉的迷糊，哄著他問：“當家的，你為什麽讓我去給人家做保姆。”
胡志強迷迷糊糊，被問的煩了，東一句西一句說著胡話，畢竟幾十年夫妻，傅有翠從這散碎的消息中提煉出精髓。
丈夫讓她去做保姆，竟然是為了給她解決工作。
傅有翠立時紅了眼眶，這才明白丈夫的一片苦心。
她心裏那個悔啊，又怨恨丈夫什麽都不跟她說，恨恨的捶了丈夫幾拳。
她知道，丈夫一人養家，壓力大，她平日裏也會做些臨工貼補家用，可要是有了一份正式工作，那該多好。
傅有翠幻想著，一咬牙，大不了她明天就去給人賠禮道歉，她跪下來求，也要求得這個伺候人的機會。
伺候人？人也不能一輩子坐月子啊。
傅有翠一楞，腦袋又轉不開了。
就是伺候個月子，謝家就能給她解決工作，怕不是忽悠人的。
想到此，她立即坐起來，揪著丈夫肚皮上的肉一擰：“差點又給你忽悠過去，當個保姆，什麽解決工作。”
胡志強被擰的一痛，神志短暫清醒一瞬，順手一巴掌就沖著傅有翠呼過去：“你TM懂個屁，那是謝家的曾孫，他爸要是真犧牲了，那如花似玉的孫媳婦能守一輩子寡嗎？
孩子給奶媽從小帶到大，安排個工作怎麽了，還有養老送終的呢……”
“犧牲了，什麽犧牲了，謝家孫子犧牲了？”
傅有翠楞楞的繼續追問，可回答他的只有胡志強的鼾聲。
她恍惚的摸摸|胸口，這謝家孫子要是真犧牲了，想到剛生產完的陸茵茵，難怪脾氣不好，原來是死男人了。
又想起自己害她月子裏生了那麽大氣，心裏還怪不舒服的。
招待所。
房門外等候的謝明禮見妻子垂頭喪氣的抱著孩子出來，無奈的嘆氣：
“不必糾結孩子吃母乳，牛奶也是一樣，啟文小時候不也吃過米糊糊嘛。”
“我不是擔心這個，我擔心茵茵，她的狀態有點不對勁，怪我們沒把好關，才讓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你也別自責，因為是小胡介紹的，咱們才大意了，茵茵怎麽樣？”
“安慰我說沒事，我能看出來還在難受，一個小姑娘剛生完孩子就經歷這事，臉上掛不住。”
謝明禮嘆口氣，不知道如何安慰，孫子謝臨的失蹤，讓他神思不寧，根本沒有多餘精力關註其他事情，這幾天，他每天都背著人打電話問謝臨的消息，結果讓他心裏越發絕望，根本不敢跟妻子明說。
林芳華抱著孩子哄，沒察覺到丈夫的心不在焉，語氣裏難掩對陸茵茵的擔憂：
“你記不記得秀清生孩子那陣，啟文跟個太監似的伺候她，還不讓我們說重話，說什麽秀清有抑郁癥，想起來沒？”
謝明禮聽到妻子形容兒子跟太監一樣的時候，眼皮跳了跳，可聽完話，卻有些遲疑的反駁：
“秀清是二嫁，自己性子弱，她怕我們不待見她，想得太多，茵茵跟她不一樣，茵茵有主見，心裏主意大著呢，應該不會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生病跟主意大有什麽關系。”林芳華說著把孩子遞給一旁的海儷，拉著謝明禮到了一處角落。
“我說這個你不要不以為然，你想想我們舍棄閨女那時候。”
謝明禮一楞，小心翼翼的看了妻子一眼：“說這些幹什麽。”
“我當時是想死的，但是你看的太緊。”林芳華苦笑一聲。
謝明禮攬住妻子寬慰：“你是鉆了牛角尖，後來不就想開了嗎？天南地北的跑，搞革命、打鬼子，人生有那麽多要做的事，總有件事能讓人振作起來。”
“你是說？”
“再過幾天就是國慶匯演，讓茵茵帶著孩子出來走走，做好防範不要見風就行，總窩在房間裏，別真憋出病，再有，你叮囑下，讓她們不要太小心翼翼的對她，普通的態度就行。”
“行，那你讓小胡他們走吧，他們事太多，總是好心辦壞事，你去叮囑下，不要再讓軍區插手，我怕茵茵察覺猜到點什麽。”
謝明禮點點頭，以最快速度把事情安排妥當。
於是，還不待陸茵茵陷入更深的情緒低谷中，文工團的眾人就開始拉著陸茵茵參與他們的排練。
謝爺爺甚至直接在貴賓樓騰出一間會議室，作為室內訓練室，陸茵茵每日被拉著去走幾圈，心情也開朗不少。
她依舊會餵母乳，只不過次數不多，此外，她也依舊不適應當著人面餵奶。
但見她心情並未變壞，不光謝奶奶松口氣，就連文工團的眾人也放松不少。
蘇慧已經到貴賓樓上班了，一有空閑就來看她，聽說她要參加匯演，更是拿了皮尺過來給她量尺寸，順帶也把石蓮的尺寸量了，說是要給她們做件布拉吉做演出服裝。
“不要做的太寬松啊，我得給自己一點壓力。”
陸茵茵叮囑，她最近在束腰，產後恢覆的訓練也在做，既然要登臺，她就絕對不允許自己的狀態差。
“知道，不會太寬松的。”蘇慧白她一眼，匆匆走了。
一旁練習手風琴的石蓮，湊到陸茵茵身邊問：“香雲呢？”
陸茵茵想起剛才來叫人的契科夫，笑著打趣：“被契科夫叫走了，你去院子後面看看。”
“什麽？”石蓮氣的按錯了幾個鍵，這個老光棍真是好膽，竟敢在她眼皮底下拐帶香雲。
可惜賀慶帶著一團回農場去了，不然非得讓賀慶把他揍一頓。
“我說你夠了啊，香雲對契科夫根本沒那意思，你在這小題大做的，傳出閑話就不好了。”
“你怎麽知道香雲對他沒意思。”
陸茵茵驚訝的問：“你沒發現？香雲還沒開竅呢，她要是開竅了，高思林和郭仁健早就表白了。”
“什麽，什麽時候的事？”石蓮震驚的仿佛剛被告知，自家的白菜已經有豬看上了。
陸茵茵明白自己說多了，果斷溜了：“行了行了，你夠了啊，自己去找你閨女問，我先走了。”
陸茵茵走的快，等回房間的時候，兩個孩子還在沈睡，海儷見她回來，打個哈欠說：
“茵茵姐，我先睡個回籠覺，有什麽事喊慧慧姐，她就在樓下。”
“快去吧，奶奶呢？”
“他倆說是有事，應該是到廠辦借電話了。”
“又去打電話？”
陸茵茵皺眉，與海儷再見之後，卻沒了睡意，她看著兩個孩子熟睡的面容出神，眼皮卻猛跳起來。
不對勁，爺爺奶奶這次過來，好像很少提及謝臨……
不不不，不要多想。
陸茵茵捂住腦袋，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可心裏早就把這幾天醫院團員，乃至見過所有人的表情想了又想。
“咚咚咚——”
突兀的敲門聲令她紛亂的思緒戛然而止，陸茵茵定定心神才沖著門說道：“進來吧，門沒鎖。”
就見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傅有翠提著一網兜水果輕手輕腳走進來。
“小陸同志，你身體還好吧？”
陸茵茵眉心一跳：“你怎麽來了，爺爺沒通知你不用來做工嗎？”
傅有翠討好的笑笑：“通知了，胡政委親自來我們家說的，我就是覺得對不起你，想來跟你道個歉。”
她提起網兜在陸茵茵眼前晃了晃，有些不好意思：
“陸同志，真是對不起，我當天回去，當家的就說了我一頓，你看，我年紀大了，咱也不講究這個，冒犯你的地方還請你大人有大量。”
陸茵茵跟她沒什麽好說的，兩人觀念不一樣，傅有翠人到中年，連續哺乳四個孩子，已經消磨了她對於乳|房除了哺育功能以外的感知。
可她不行，她還很年輕，這是她的第一次生育，此前這個器官在她看看來只有誘惑一個功能，讓她當眾哺乳，無異於讓她當眾誘惑眾人。
她覺得羞恥，覺得自己的想法被生育割裂，分成兩個自己，甚至讓她接受不能。
於是她伸手制止傅有翠：“我原諒你了，你回去吧，謝家家風清正，我們無仇無怨，不會為難你們。”
傅有翠這才明顯的松口氣：
“你吃水果，這是桃子，可甜了，這是我老家的特產，胡政委你知道嗎，他是我們老鄉。”
陸茵茵皺眉：“我們家跟你沒什麽交情，你有什麽事就直說。”
傅有翠訕笑一聲：“我聽說那個孩子保姆，你們還沒找到人，你看我……”
“你聽誰說的，我從沒說過要給孩子請保姆，之前我就說了，找個人打掃衛生，月子已經有人看護……”
傅有翠迫不及待打斷：“我帶大了四個孩子，非常有經驗，就算你不在了，我也能做好，這個你放心。”
牛頭不對馬嘴，又是這樣自說自話，陸茵茵都懶得再開口，她嗤笑一聲，想聽她還能說出什麽好笑的話。
傅有翠聽見這聲嗤笑，小心窺視陸茵茵一眼：“我不是嘲笑你，你這麽年輕漂亮，改嫁是人之常情。”
陸茵茵神色一凝，冷艷的面容上幾乎要凝結一層冰霜。
傅有翠卻以為自己說中了她的心思，繼續絮叨：
“小陸同志，說句將心比心的話，我家那個以前也是當兵的，剛結婚那時候幾年都不回來一次，我只當他是個死的，你不知道我在婆家受了多少委屈，你看你還年輕，長得又好，沒了丈夫肯定還能再找個好的，到哪裏都有飯吃。”
陸茵茵的臉色卻徹底沈下去，那雙平日裏閃動著動人光澤的瞳仁裏，此時卻猶如南極的冰面，寂靜冷然，孤獨的浮在海面上，拒人於千裏之外。
“你聽誰說謝臨死了？”她的聲音竟然異常冷靜。
“我家男人都跟我說了，你看我這張嘴，不會說話，我上次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滾——”
傅有翠一噎，尷尬的看著陸茵茵。
陸茵茵眼珠動了動，漠然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醞釀的暴風雪，撲面向她襲來：
“你丈夫叫什麽名字，在哪裏工作——”
傅有翠騰的起身：“我，我這就走——”說罷頭也不回奪門而出。
室內沈寂下來，陸茵茵仿佛又聽見風朝著她心裏的黑洞呼呼的吹。
她仰頭大口大口的喘息，一把按住胸口，擡頭的瞬間，視線驟然間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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