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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鎖鏈繡(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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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鎖鏈繡(3)

沈彥亭泊好車,從後座取出西服外套穿好,同青橙一起前往酒店宴會廳。

他由來不是愛聊天的性子,縱然因工作多少養出“健談”的表象,內裏還是含蓄寡言更甚。此刻兩人並肩,他整理著裝的同時,揀出無話找話的一句來:“周永今天也在。”

文創園協辦的活動,畫廊受邀實在情理之中。青橙“嗯”一聲,問:“畫廊捐贈了什麽拍品?”

沈彥亭笑:“周老板打劫了他家老爺子一幅名家字畫充門面。”

青橙有些吃驚,一來沒料到他與周永私交甚篤,二來意外他不避諱跟她交淺言深。她見他話裏玩笑意味更濃,便半奉承半打趣一句:“周老板大義”。

沈彥亭伸手理衣袖,再正經不過的神色,只語調裏平添三分調侃:“老爺子也是大意,‘大意失荊州’。”

青橙被逗樂,抿唇輕笑。

沈彥亭忽然頓住步伐,往腳下看。

青橙隨他停步:“掉東西了?”

他伸出右手,露出手腕處的襯衣袖口,向她解釋:“袖扣不見了。”

青橙陪他一路找回停車處,又將車內仔細搜尋一遍,仍一無所獲。

“算了,不找了。”

舉著手機電筒檢查後座腳墊的青橙直起腰來:“會不會是你幫我檢查故障的時候落下的?”

“有可能。”

“那你……”

“一只袖扣而已,不打緊。”沈彥亭當真不在意的表情,笑著催她,“晚宴快開始了,我們走吧。”

“等等——”青橙偏頭拆出左側耳釘,遞給他,“應下急。”

沈彥亭看向她掌中那枚大拇指蓋大小的耳釘——黑幕作底、藍線密布,施線固定兩鏈金色米珠,再以銀線牽出一粒白珍珠。如墨瀚夜空,星光闌珊,皓月高懸。

青橙單手作梳,將頭發順到左側,說:“我是只露一邊的造型。”

她沈靜的眼睛裏兌著些許笑意,於眼尾匯一線柔緩的尖,不鋒銳,倒綴出難得的清麗。

沈彥亭心念一動,兩指捏起耳釘,問:“怎麽戴?”

“我來。”青橙從他指間接過,將耳釘和耳堵拆開,示意他露袖口。

沈彥亭將袖口合疊,懸在便於她操作的手側。耳釘穿過扣眼,被固定好,他感覺到明顯低於自己的手溫快速靠近又撤離。

藍色繡線主打的飾面跟藏藍色西服正好相稱,青橙滿意極了:“很合適。”

廳門處,沈彥亭與等候多時的周永匯合。青橙同周老板打過招呼後,隨他們一同進入會場,找到擺放名牌的座位。

坐下前,正好看見周永他們在隔壁桌落座。她擡眼的瞬間,沈彥亭恰巧也望過來,兩人同時微微一笑。

同桌已落座五、六位,從其他人的閑聊間得知大家來自不同行業,現下相談正歡的兩位是做珠寶設計和時尚投資的。

青橙本無意出席晚宴,斟酌權衡之後決定參加,一來作為協辦方的文創園在她回國之初創建工作室提供了諸多便利,二來她有繡品入選參拍,希望看見自己的作品能有一個好的歸宿。但她對拓展人際關系的活動興致乏乏,始終未融入同桌交流,待整桌人到齊,也僅僅維持基本禮儀。

晚宴開幕,各方領導致辭後,沈彥亭被邀請上臺。他代表遙響藝術館與慈善基金會簽署合作協議,同時宣布雙方將深度合作,同學校、社會性機構結成教育聯盟,推動兒童、青少年藝術教育事業的發展。

挨著青橙坐的一位女士一邊隨眾人鼓掌,一邊打聽沈彥亭,那位某大型時尚投資公司的總監主動為旁人科普沈彥亭的背景。說起沈彥亭作為獨立策展人,組建了自己的專業團隊,多少讓人眼紅,又被遙響藝術館特聘,履歷再鑲一層金。

“藝術品收藏和投資,他也有涉足。”

這倒叫青橙意外,轉念一想策展人的慧眼獨具,又在情理之中。

在身旁女士咋舌的神情下,那人挑了挑眉,話裏話外透出幾分酸:“年經輕輕,名利雙收。不過,很難說是才華更多,還是運氣更多。”

旁人即刻心領神會一笑,那人更得意起來。

拍賣環節開始,青橙捐贈的首飾匣被安排在第一組。

精巧的首飾匣吸引了眾人的眼光,尤其是通過屏幕放大顯示的匣面。一截枝幹從匣面一角支出,五、六只柿子交錯綴在枝頭,寓意事事如意。

底價一出,沈彥亭直接舉牌,引得身側的周永一詫。原本十拿九穩的局面,被一位女士舉牌打破。幾番你來我往,沈彥亭停止叫價,紳士禮讓。那位女士最終拍得“柿柿如意”首飾匣,在一片掌聲中朝沈彥亭頷首致謝。

拍賣會所有拍品全部成交,所得將統一捐贈給遙城慈善基金會。

拍賣結束後的自助晚宴,氣氛更顯自由輕松。嘉賓們或三五寒暄,或捉對交談,觥籌間好不熱鬧。

青橙全然置身事外之姿,略吃幾口便往舞臺方向去。在離主舞臺最近的圓桌前站定,輕輕拍拍一位阿姨的肩膀,待人轉頭看過來,她才開口喚一聲:“趙阿姨,我是青橙。”

“哎喲喲——”趙阿姨認出她,抓住她胳膊站起來,“我們的小青橙啊,長成大姑娘了!”

“趙阿姨,好久不見。”

“是啊,一眨眼二十多年了,我在院裏的時候,你還是個小不點兒。”趙阿姨一邊比劃,一邊仔仔細細打量她,“剛剛主持人向每一個捐贈者致謝,我好像聽到念‘青橙’了,我還在想,我也認識一個叫‘青橙’的小姑娘,沒想到真是你。”

趙阿姨作為福利院早期的職工,說看著青橙長大一點不為過。後來因工作調整去了慈善基金會,加上青橙課業繁忙,兩人見面的機會便少了。

“您最近好嗎?工作忙不忙?身體怎麽樣?”

“好,好,我一切都好。”趙阿姨笑盈盈地回答,拉著她的手關切道,“我上次回院裏,聽你媽媽說你回國了,忙著自己的事業。怎麽樣?有沒有需要阿姨幫忙的地方?”

“我自己開了一間刺繡工作室,您有時間隨時過來坐。”青橙向她簡單介紹了一番,末了仍是不改小時候的撒嬌口吻,“我給您繡花兒。”

趙阿姨喜笑顏開,連聲說“好”。

跟趙阿姨結束聊天,青橙打算離開。

臨走前,她目光逡巡一圈,搜到沈彥亭和周永的身影。她走過去,跟兩人打聲招呼便要走,被沈彥亭叫住。

“有些晚了,我送你。”沈彥亭幾乎不給她拒絕的機會,笑一笑,“讓我有始有終吧。”

青橙單手搭著先前脫掉的灰色長風衣,露出白色蕾絲領長袖連身裙,領尖繡一顆青綠色的橙子。毫不突兀,是錦上添花的一絲清新和俏麗。

“有勞了。”她笑,別一縷滑落的發絲到耳後,露出耳垂上深藍綴珠的星空。

沈彥亭右手一伸,做了個“請”的手勢。

宴會廳流光溢彩,一派繁華。高挑的兩人並肩鎏金殿堂,似不墜浮華的高高在上,又似穿雲越霧般落入凡塵,真真兒一對璧人。

周永眼尖,瞧出些不尋常,趕緊攔住沈彥亭,對青橙笑:“給我一分鐘,我跟沈彥亭說句話。”說完也不等青橙反應,拐了人到墻邊。

“什麽事?”沈彥亭不知他葫蘆裏賣什麽藥。

周永一把摁住他的手腕,翻出襯衣袖口來:“不解釋一下?”

沈彥亭才知他誤會了,三言兩語概括出前因後果,忙架開人,朝候在門廳的青橙走去。

兩人步出宴會廳,收獲不少探尋目光,青橙多少見識了沈彥亭的人氣。好在她餘光瞄到身旁這位,跟她一樣,俱是事不關己的冷淡模樣,只管自顧前行。

有探尋自然有議論,不知誰毫無分寸地從斜裏插出一句不合時宜的話,盡管壓低聲音,卻還是被人聽了去——

“這女人啊,大致只分兩類——喜歡撲男人的和喜歡被男人撲的。”

不知是誰先停了腳步,抑或是兩人同時,青橙隨沈彥亭一同轉身去看,毫不意外看見那位隱射沈彥亭“運氣好”的時尚總監。

許是沒料到兩人會聽到,更沒料到他倆轉身準確無誤地用目光鎖定自己,這位總監被兩人並肩而立的氣場震住,一時不知該如何表情,臉色尷尬地站在原地。

沈彥亭眼神淩厲掃他一眼,青橙一瞥之後輕飄飄調開視線,而後兩人同時轉身邁下臺階。

根本不關心身後人的反應,沈彥亭只一路小心觀察青橙的神色,直到坐進車裏。

註意到他的目光,青橙笑一下,再自然不過:“是怕我發火嗎?”

淡,太淡,眉眼淺淡,笑容亦淡,像一片流雲,留不下丁點兒痕跡。

沈彥亭搖頭失笑:“犯不著。”

青橙輕點下頭,絲毫不為任何閑言所擾,將風衣疊在腿上,系好安全帶。

“送你到什麽地方?”沈彥亭點開手機裏的導航軟件,等著輸入。

待青橙報出地名後,沈彥亭跟她確認:“回家?”

“對。”

沈彥亭退出導航界面,笑:“今天我註定會有始有終了。”

“嗯?”

“我也住這裏。”

“真的嗎?”青橙十分驚訝,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多此一舉地問他,“你家也在這兒?”

沈彥亭噙著笑看她,上眼瞼彎出自然流暢的一條弧:“人們通常稱之為‘緣分’。”

旁人道來稍顯虛假的兩個字,青橙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只看到不作偽的誠摯,鬼使神差地“嗯”了聲。

她望著前方不斷穿行的車輛,問出跟了一路的疑問:“你除了是遙響的特聘策展人,還為周老板的畫廊做策展嗎?”

“可以這樣說,但又不太準確。我跟周永是同學。”沈彥亭一語道出問題關鍵,將兩人一同在德國攻讀策展研究的留學經歷一一道來。

“所以周老板自己負責畫廊的展覽?”

“有時候,我也會去幫忙。”沈彥亭適時補充道,“我們並沒有非常嚴格的職責劃分。”

“當真是親如兄弟了吧。”

沈彥亭笑著點了點頭。

青橙不是善於打開話題的人,今天跟他一路卻不覺難捱,甚至主動向沈彥亭建議更改送母親的那枚胸針圖樣。

“紫蘭蝶是什麽樣子?”沈彥亭對此並不知曉,只隱約知道是蝴蝶。

青橙點開手機相冊,在等紅綠燈的間隙,將手機裏的草圖遞給他看。

沈彥亭非常願意相信她的眼光,但無法想象成品的效果。

青橙耐心跟他詳解:“我計劃用米色暗葉紋路的棉布打底,用深淺不同的三種紫色棉線和絲帶繡成蝴蝶飛舞的翅膀,最後用金珠繡出觸須。紫蘭蝶典雅高貴又不失美感,非常適合送給長輩。”

沈彥亭沒有一味附和,認真聽她講解後,提出一個小小的擔憂:“金珠會不會很誇張?”

“不會不會,”青橙偏頭取下右側耳釘,指著上面的兩鏈金色米珠,“跟這個一樣。”

沈彥亭一看,粒如小米的金珠,跟她扣在他袖口的那枚一模一樣,低調內斂,想來母親定會喜歡。

車駛入地下車庫,沈彥亭將青橙送進單元電梯廳,才回自己樓棟。

闔上家門,聽到手機發出短促的一聲消息音,沈彥亭點開來看,是周永發來的信息——

“一只袖扣,一枚耳釘,遙相呼應,琴瑟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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