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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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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早讀前,劉嬋同桌和秦見微閑聊:“新聞上說今天晚上有雙子座流星雨。”

“是嗎?”秦見微說,“我沒怎麽關註。”

“我還沒看過流星雨呢,微微,你見過流星嗎?”

秦見微搖頭。

“我也沒見過,好像看啊,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在教室裏上晚自習吧。”

中午李為來找秦見微吃飯,吃完從餐廳出來,李為說:“要不要走一走?”

秦見微直接了當:“你想說什麽?”

李為看著周圍來往的學生:“換個地方吧。”

秦見微轉頭朝操場走去。

兩人來到操場,爬上觀眾席,主席臺上的遮陽棚擋住了太陽,秦見微在臺階上坐下,李為站在旁邊。

秦見微雙手搭在膝蓋上,看著遠處的教學樓。旁邊籃球場上有一群男生在頂著太陽打球,不時傳來喝彩聲;赤色塑膠跑道上有一個學生在獨自公轉。

李為胳膊撐在欄桿上盯著那個跑步的學生看了半天,操場上沒有風,只有熱,他煩躁地垂下腦袋在頭上揪了一把。

秦見微走到他旁邊:“有那麽難說嗎?”

李為吐出一口氣:“我昨天晚上沒睡好。”

“然後呢?”

“我一直在想你家的事。”

“嗯,想出什麽了?”

“我知道你爸很過分,我也能理解你的動機……”

“你理解我?”秦見微反問,“沒有,你只是昨天晚上短暫地理解了我。”

李為蹙著眉,維持著被她打斷時的表情。

“不用這麽麻煩,直接說你的結論吧。”秦見微重新將目光投在教學樓。

李為咽了口氣。

“從最開始我的想法就一直沒變,秦見微,這是犯罪,你如果做了就是知法犯法,是要負法律責任的,我已經知道了我不能坐視不管,我有權利和義務督促提醒你……”

秦見微第二次截斷他的話:

“你昨天晚上便利店的時候怎麽不這麽教育我?”

李為吸了一口氣,他早就應該知道,在說話爭論上秦見微從來占上風。

“你之所以現在在我面前說出這些話,是因為事情在你這裏已經結束了翻篇了,你可以理性冷靜地分析,但在我這裏,不是。”

李為閉上嘴移開眼睛。

“你當然可以指出來我的想法多麽有悖道德觸犯法律,但他在做的時候你怎麽不去審判他?你去告訴他他做的是錯的,去教育他啊,你猜他是會讓你不要多管閑事還是打你一頓?”

“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我不蠢也不笨,你清楚的我心裏更清楚,你心裏不清楚的,我也清楚。因為你拿他沒有辦法,所以只能轉頭控制我;因為他不講道理,所以只能給講道理的人講道理,對不對?”

秦見微的質問讓李為心頭震蕩,久久回蕩。

“你知道世界為什麽會變得這麽讓人惡心嗎?”她伸出手指戳在李為胸口,“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

秦見微轉身離開,指尖離開他胸口時,李為突然覺得心口裏也空落落地。

“秦見微。”他喊她。

“滾!”秦見微回頭冷眼睇著他,“我不想看見你。”

秦見微關燈躺在床上,腦海裏又出現了李為的臉。

那雙最初藏在她身後審判的眼睛,如今轉到她面前來。

炯炯正義的眼睛照亮她內心邪惡的想法,審判著她的良知和內心。

如果,她沒有自己審判過自己的話,被他那雙眼睛盯著,確實讓人寢食難安。

第一次想要秦紹死是在做夢夢到王香芝死了,她看著王香芝倒在血泊裏,秦紹面色猙獰依舊沒有放過她。秦見微哭叫著想要攔住他卻怎麽也碰不到他。她從夢裏醒來,王香芝正焦急地輕拍著她問,怎麽了?做噩夢了?不怕啊。

秦見微死死摟住她,攥著她衣服,抱著她的實感,讓她清楚地知道那只是個夢。

是的,只是夢。

可是,有太多次,秦見微目睹秦紹毆打王香芝時,都覺得他可能會殺了她。媽媽那麽瘦,那麽矮,他一個拳頭就可以砸翻她,一只手就可以輕易抓住她的雙手。

如果沒有他就好了。她和媽媽弟弟三個人平安幸福地生活。

那是第一次,罪惡的念頭主動在她腦海裏滋生。

之後每次秦紹毆打王香芝時,這個聲音都會出現在秦見微腦子裏。

他死了就好了。

這種聲音給她指明出路,也在不斷地折磨她。

殺人犯罪。

夢裏,她殺了他。他倒在地上,胸口在流血,秦紹睜著眼望著她,秦見微看到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媽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

她驚恐地從夢裏醒來,沖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拼命地洗手,視網膜上還是一陣陣的紅,手上的血怎麽都洗不掉,秦見微邊洗邊哭,最後坐在地上看著自己的手。

審判之眼在這個無眠的夜裏睜開眼睛。

秦見微跪在地面為自己內心的罪惡懺悔到天明。

所有見過她的鄰居老師最常說的話就是乖巧懂事。王香芝也常對秦逍遙說,你什麽時候能有你姐半分懂事你就長大了。

從前的每一句誇獎在此刻之後都化作一只只眼睛。

可再目睹秦紹的殘暴,那一雙雙眼睛都關閉了。想到王香芝的眼淚和傷口,她痛恨自己的憐憫心軟,唾棄憎惡自己的沈默容忍。

秦邵會憐憫她們嗎?會對媽媽心軟嗎?

不會。

她想起王香芝流的眼淚。

接手面店後,王香芝對店進行了整改,聽說臨市有個很厲害的師父,想去那邊學習幾天,秦紹不讓。她就自己試香料,改配方,花了一年時間研制秘方,之後人氣大漲營業額猛增,她盤算著想擴大店面,把隔壁租下來打通再招點人,把生意做大。

秦邵卻說她這麽多錢,是不是去賣的?

她辛苦掙的錢被說是她“賣的錢”,那時候不知道和誰說,只能在夜裏對秦見微訴說。秦見微還聽不懂這句話的含義,但聽到她難受的嗚咽,痛苦的眼淚,她想,她不應該委屈,也不應該流淚,應該憤怒地撕爛他的嘴,拿刀割了他的舌頭,剁碎沖進下水道裏。

這樣,他就不會再滿嘴汙穢。

她也慢慢明白,那些曾經讓她恐懼的死亡威脅不是平白出現。

秦紹心裏一定想過殺了王香芝,就像她想過殺了秦紹。但因為王香芝活著有更大的價值,她可以帶孩子,打理家務,開店掙錢,給他當沙包出氣,還能隨叫隨到陪睡。

他需要她活著,而不是死了。

暴力從不是簡單的毆打發洩,而是完成壓迫。

暴力是確立從屬,上下,階層的過程,達到控制,支配,服從的目的。

暴力,是在他人身上行使權力。

而秦紹對王香芝的暴力,集合了人對人,男對女,強對弱所有的暴力,最典型,最極致,最常見。

受害者的家人可以為他討回公道,可家庭暴力裏,施暴者就是那個家人。

他站在那個灰色地帶,法律道義都拿他沒有辦法。

秦見微就那麽看著他,仇恨逐漸從邊緣角落走到了天平另一端,變得和愛同樣重要。

愛讓她看見生命美好,恨提醒她人就是人錯就是錯。

夢裏,秦紹又死在她刀下。

她已經不再像第一次夢到殺了他那樣驚慌失措。

她可以在噩夢後翻個身繼續入睡。

她一點點磨掉了對秦邵的良知,最後,在某天,坦然接受,單方面宣布剝奪他的性命。

她會逃避法律的神罰,但殺人的罪過會永遠跟著她。

她會一遍遍地跪在良心前懺悔,自己奪取了取了性命。

她也許會在一個個不眠的夜裏向被自己拋棄的良知懺悔,但在次日清晨繼續卑劣地活著。

殺人就是這樣。

殺人前要先殺死一部分自己。不至於後來,潰爛到全身。

秦見微知道弒父是低俗的,想要逃避法律制裁更是卑鄙的。

可這個讓她活的這麽低賤的世界又高尚在哪兒呢?

她做不了像他們一樣高尚的人,只能做卑鄙的劊子手。

也許她會不幸暴露,鋃鐺入獄,受到法律的制裁,手戴鐐銬站在籠中等待法官宣判,最後,在監獄中度過前半生。

她睜眼看著窗戶。

深夜月亮很圓,世界寂靜而冷清。

窗外的防護欄像牢房的鐵柵欄,她在裏面,月亮在外面。

也許監獄裏的夜晚就是這樣。

秦見微盯著窗外看了很久,轉頭,雙手交疊放在小腹,然後閉上眼睛。

那樣也好。

她聽到自己說。

這是她應有的代價。

第二天,汝陽一中裏出了一件大事。

第三節課時警車突然開進了學校,警笛聲尖銳刺耳地縈繞在耳邊,埋在題目裏的眼睛紛紛望向窗外。

下課,人都湧到走廊上眺望,實驗樓外拉起了警戒線,學生四處打聽,怎麽回事。

【死了三個人,一個從樓上摔下來了,一個死在樓道裏,還有一個被人拿刀捅死了倒在頂樓】

消息在一步步手機裏泛濫傳播蔓延。

中午整個餐廳都是激烈地推論這件事。

摔死的是22班鄭新源,死樓道裏那個是21班熊戈,被人捅的是22班李傑。

鄭新源和熊戈以前就認識,關系特別好,李傑是個結巴,成績一般,班裏班外都沒什麽朋友,高一開始就一直被鄭新源帶人欺負。

昨天晚上應該是他們逃課在上面看流星,樓頂還有被人用過的燒烤爐和啤酒,但不知道時發生了什麽還不清楚。

三人同時在校死亡,這在汝陽都是極大的惡性事件。事情進展很快,當天下午消息傳出,當晚在場的還有一個人,也是22班的周宏爍,李傑胸口那把刀上的指紋就是他的。

王香芝還發來消息,問是真是假,是不是她班裏的。

晚上回去,秦見微也見她坐在床邊憂心忡忡地問她在學校沒人欺負你吧。又說,要是你受了什麽委屈,一定要告訴我。

那兩天,學校裏沒看到過主任巡邏的身影,各個老師也都是神色嚴峻。秦見微知道,學校領導層和教師職工應該都在面臨著來自上面更大權威的問責。

周五早上到學校,秦見微發現有什麽東西變了。

校門口上24小時循環播放的電子文字裏寫著:對校園暴力0容忍。

學校公告欄上換上了抵制校園暴力的宣傳頁,樓梯間裏懸掛著紅色橫幅。

秦見微從橫幅下走過,每個和她一樣從這裏經過的人都會看見。

第二節下課,廣播裏響起了集結號角,全校師生站在國旗下,聽著主任和校長對這件由校園霸淩引起的兇殺案做全校大會。

秦見微站在臺下,仰頭看著校長在臺上發言表態,宣布學校會展開嚴抓打架鬥毆霸淩行動,加強巡邏幹預,鼓勵大家面對欺淩,要勇敢對說不,主動尋找幫助,我們就是你們堅實的後盾。

秦見微聽到他說“學校是大家安心學習的地方,請我們每一個人一同維護”,

她體內有什麽東西在隱隱沸騰。

他在告訴她,在暴力之外還有更宏大的存在,權力,政策和制度。

最後,全體默哀三分鐘。

在那三分鐘裏,秦見微終於知道她真正渴望和期盼的是什麽。

秦見微恍惚地隨著人群回到班裏,班主任何嵐站在講臺上。

“這件事情雖然沒有發生在我們班,但是我還是要再說一遍,每個人的生命尊嚴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人可以以任何條件淩駕在別人之上。我希望大家都能通過這件事情做下自我反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成長的過程中是需要很多像今天這種指引的時刻,也許有些孩子因為種種原因缺失過這種時刻,但是我更希望你們都有著正常的智慧和健全的人格,要自己學著做人,因為未來路還很長,你們終究要自己走過一生。

學習也許是階段性的,但做人是一輩子的。不恃強淩弱,不自視輕賤。如果你自己遇到了類似的事情,尋求幫助,不要輕易放棄,去捍衛自己的權利。”

也許,世界會在未來變得越來越好,但不是現在。

秦見微看到秦逍遙的未接電話和發來的消息,站起來抓著書包就走。上課鈴響,她依舊不管不顧。李為迎面和她撞上,問:“你去哪?”見情況不對跟著秦見微。

秦見微沒顧上管他,直奔醫院。門口的門衛坐在椅子上看手機,聽見動靜擡頭時,一個身影唰的從他眼前消失。

不是放學時間,從這裏出去的學生哪個不是乖乖地交完請假條才能走的?

他當保安這麽多年了,一中裏這麽明目張膽的還真沒幾個。

他站起來走出來想看看是哪個學生,剛踏出去,又一個人影唰的從他面前沖出去。

這回他看清了,是個男的。

“哎!站住!那個班的?”

回應他的只有下午四點的蟬鳴。

秦見微打車到醫院的時候,直奔三樓手術室。

王香芝肋骨斷了,戳到胃有些出血,現在在動手術。

“他人呢?”秦見微來到手術室看了眼問秦逍遙。

“去辦住院手續了。”

秦見微轉身就走,被秦逍遙拉住:“姐,你幹嘛!”

李為也堵在她面前:“你冷靜一點。”

秦見微推開李為朝秦逍遙吼道:“我怎麽給你說的!讓你待在家裏看著他,你每天只知道往外面跑!”

“怪我嗎?”秦逍遙眼圈發紅,“他什麽人你不知道嗎?要不是因為你還手打他,他怎麽可能下手這麽狠!你有手段能捆他,他打不過你,還打不過媽嗎?”

他話剛說完,秦見微擡起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秦逍遙瞳孔一顫下意識喊了一聲姐,秦見微要打第二下時被李為抓住了。

秦見微歪斜向一邊的臉頰上迅速浮現出一個清晰的掌印,秦逍遙咬著嘴唇,扭頭對李為說:“你帶我姐先回去吧,一會兒他過來了,這兒我看著。”

沒到放學下班時間,路上人行道只有偶爾幾個汽車路過的行人。

李為跟在秦見微身邊漫無目的地走。

她迎著太陽一直向前走,久久不說話,李為有些擔心,拉住她。

“等你媽做完手術,我們可以給她做傷情鑒定,然後找律師幫你媽離婚。”

“離婚?”秦見微終於轉頭看向他,眼睛裏像是回憶起多麽久遠的事,“如果小的時候,有人說幫我媽離婚,我會特別高興。但現在——”秦見微擡眼,垂落在半空的太陽照不進她漆黑的眼底,

“我不要他們離婚了,我要他去死,我恨不得他現在就去死!”

她眼裏迅速翻湧出洶湧滔天的恨意,淹沒所有的理智。

不能反抗,因為反抗只會得到更大的暴力。

施暴者從不會屈服,只會揮向更弱的人。

那他死了就好了。

即便已經猜到,可當秦見微當面親口說出來時,他依然無法遏制內心的震動。

秦見微看到他臉上的表情,突然笑了。

“李為,你之前都沒說錯,我的心是壞的,我就是睚眥必報,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他打我媽打我的每一次我都記得,我記得很清楚!好了傷疤忘了疼?不可能的,我會重新記起,一遍又一遍,我這輩子不可能忘記,我憑什麽忘!他憑什麽這麽對我媽!他算什麽東西!”

她眼裏閃爍著淬著毒的恨意,那張漂亮清秀的臉蛋變得扭曲,她咬牙切齒:

“我忍他很久了,我恨不得他現在出門就被車撞死!在路上被人捅死,在房間裏被塌下來的天花板砸死!以前常有冬天喝多酒晚上凍死在雪地裏的人,我那時候就想,怎麽死的不是他啊,老天怎麽就這麽不長眼呢。他怎麽就這麽不懂事呢,死在夢裏,死在雪裏,死在車底,不用我動手,多好啊。要是老天不長眼,我就是他的報應。”

“記得我給你講的狗的事嗎?從那件事,我就明白一個道理:要想不再恐懼,要麽讓恐懼消失,要麽成為恐懼本身。李為,你可以猜猜那只狗最後什麽下場。”

“你別想阻止我,我不會停手。如果你還想舉報我,那就去吧,我不在乎。”

烈陽盛夏裏,李為打了個寒噤,他的手心都是汗,看著秦見微,她站在太陽裏,光打在她身上,和那天下午體育器材室裏一樣,光芒耀眼。她看了自己一眼,便擡腳走向和他相反的方向。

在她經過李為身邊時,李為用滿是熱汗的手抓住了她。

“可我在乎!”

李為轉身,看著她,秦見微在他眼裏重新看到了自己,她的手被他一點點握住。他說:“我在乎。”

“你媽也在乎,你弟弟也在乎,還有班主任,楊主任他們都在乎……你媽媽會每天在店裏等你放學給你煮面,你弟弟還想問你女生都喜歡什麽禮物,老師還等著你明年沖刺北清,到時候你會成為大家的驕傲,還有你媽媽的驕傲……”

李為說著說著眼睛不知道怎麽紅了,聲音也開始哽咽,他眼裏慢慢聚著些晶瑩,秦見微看著他的眼淚,踮腳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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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傑有口吃,從小就是。因為說話結巴,他不喜歡自己的嘴,不喜歡說話,不喜歡吃飯,所以他很瘦,身高在同齡人中也偏低。在社交上,他不喜歡和人對視,也不喜歡交朋友,他喜歡角落,喜歡邊緣。

上了學,他從來不在課堂上舉手說老師我不會,更不會下課去找老師問問題,他也很少和同學來往,不會的題就看書,還不會,那就不會了。

他成績越來越差。

以前也有嘲笑他結巴的人,但那時候他身邊有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吳良可以保護他,但這裏,沒有。

他很討厭鄭新源,討厭周宏爍,從高一開學他第一次在大家面前自我介紹,他們就開始圍著他笑著,學著他的樣子。

你,你就是李傑,傑吧?

哈哈哈李結巴。

之後,他就有了外號,李結巴。

他開始討厭自己的名字,為什麽叫李傑。

他不敢反抗,面對欺負,他最常做的是忍受。因為他是有問題的,從生活裏的每個小事,每次別人看向他的眼睛,肆無忌憚的嘲笑被人附和,他非常清楚地知道。

他在班裏沒有朋友,但鄭新源請客大方,打球厲害,不光在班上有一幫哥們,在外班年級裏都認有很多人。

他被嘲笑,被使喚,只能服從。

他要去球場給他們送水,幫他們占球場,還要寫作業,跑腿,做衛生,什麽不想做的就丟給他。

後來,周末假期,他們會叫他出來玩,說是玩,其實就是無聊了找個人欺負。

也有人幫過他,他同桌不經常和他說話(其實是他不想說話),她會在路過看到他掙紮想下來卻被鄭新源,熊戈幾人抱著腿分開往柱子上撞的時候朝他們喊,你們幹什麽啊?再這樣弄我叫老師了。

叫老師,好害怕啊,你不會是喜歡他吧?鄭新源陰陽怪氣地說。

原來你喜歡結巴啊?熊戈歪嘴眼斜地學著結巴的樣子說話,周宏爍和幾人大聲哄笑。

你!你說什麽呢!

同桌氣得臉紅,旁邊一個男生指著,她臉紅了!

在占球場的時候,別的班的男生看他一個人站著就把球場搶過來,鄭新源他們幾人過來看到後把他拽到旁邊罵他,熊戈跺了他一腳,有個後面來的男生看到了拉過他說:“哎,以前在旁邊場上見過你們,你們打的都很厲害,正好,咱們一起打吧。”

之後,鄭新源他們做的事越來越過分。他會因為無聊把他作業從窗口扔下去,逼著他喝酒吸煙,不然就用煙頭燙他,還會脫了褲子然後讓他跪在地上。

他是他們的保姆,跟班,奴隸,出氣筒,消遣的玩具。

晚上他們在實驗樓上燒烤,說要看流星。鄭新源和周宏爍從家裏帶了東西來,熊戈買的酒,李傑被使喚來負責烤肉,鄭新源還帶了望遠鏡,熊戈罵他,看流星不用望遠鏡,傻/逼。

一晚上,流星沒等來,三人都喝多了。周宏爍酒量最差,倒地上睡著了,熊戈喝的最多,下去上廁所。鄭新源也喝的暈頭轉向,躺在地上舉著望遠鏡說怎麽這麽黑啊。

李傑爬上了臺階。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估計也沒什麽出息了,他看著下面,也許摔下來,他死了,這些欺負過他的人估計脫不了幹系,鄭新源周宏爍家裏有錢,他可以給他父母掙到一些賠償金,他死在學校裏,學校也有責任,也許校方也會給一筆安撫費。

他站在上面看著腳下猶豫,閉著眼睛要跳的時候,鄭新源叫他,問他在幹什麽。

李傑沒回答,鄭新源不知道是喝多了人傻還是怎麽了,竟然也爬了上來。

李傑看著他歪歪咧咧地晃著,心裏突然不想死了,憑什麽他要死?應該欺負他的人去死。

“你敢往下跳嗎?”

“這有什麽不敢的?”

李傑嗤笑:“你要不要低頭看一眼。”

鄭新源低頭看過去,李傑也說不清,是他自己跳下去的還是腿軟沒站穩摔下去的。

總之,人沒了。

李傑在著這一幕,目瞪口呆,楞了兩秒後從上面下來,鼓掌大笑,恨不得鞭炮齊鳴。

死得好啊。

他撐著膝蓋直起腰時看到上完廁所上來的熊戈站在樓道口驚恐地看著他。

李傑止住笑,“他,自己跳下去的。”

可熊戈指著他:“你——你殺了他?”

李傑搖頭:“不,不是!是他……是他,”他想解釋,可舌頭卻打成一截,越說越結巴,他腦門上全是汗。

熊戈後退幾步,李傑想上前解釋,他轉頭就跑。

李傑連忙追上去。

不是他殺的!

可在跑下五樓時,聽到下面噗噗嗵嗵一陣響。

等他下到三樓,熊戈姿勢扭曲地撞在墻上,腦袋上全是血。

李傑渾渾噩噩地坐在他旁邊,過了會,他爬上樓頂,重新站在樓邊。

要往下跳時,他隱約看到了鄭新源的屍體,他突然想,這樣一來,他就是兇手了。

他死後,爸媽會成殺人犯的父母受到大家唾棄,可能還要賠償死者家屬。

不行!

他從上面下來,看著倒在地上還在睡的周宏爍,他拿起被他們吃剩下的放涼的烤串吃了起來,又將剩下的啤酒全喝了,然後撿起被他們一起裝進來的一把刀,走到周宏爍跟面,握著他的手捅穿了自己心臟。

倒在地上時,流星雨落下來了,李為這輩子沒看過流星,一顆兩顆三顆,從他眼前劃過,真漂亮啊。

都說看到流星要許願,他眼前閃過很多人的臉,不知道吳良現在怎麽樣好想他,他的同桌曾敬柯希望她能考上她想去的大學,那個男生……啊,下輩子想長成他那樣,還要媽媽,爸爸,拿到錢後忘了他健康快樂地生活。

李傑最後閉上眼睛時想,

他沒有殺人,除了自己。

應該,就不算殺人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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