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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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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親

要知道懷素法師從不輕易見人。

懷素法師沒有回答池泱的話,而是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他低下頭看向擺在二人之間的棋盤,率先手執黑棋下了一步,緊接著懷素法師擡手示意池泱下棋。

庭院內只剩下池泱和懷素法師二人,不知何時,霜降和那位領路的小和尚都安靜退下了。

風起,大雪紛飛。

池泱垂眼認真地看著面前的棋盤,在一番思考後,她伸出纖纖玉指,拿起一顆白棋,隨後輕輕放下。

見狀,懷素法師若有所思地摩挲著自己的下巴,然後鄭重地落下一枚棋子。

盤上棋子散落如星,黑與白的棋子點點倒映著漫天雪花。

池泱細細地端詳著棋盤上的局面,右手食指富有節奏地輕點白棋。池泱雲淡風輕地勾唇一笑,以二指拈起一顆棋子,徐徐落在棋盤中,慢條斯理,神態從容。

池泱的棋藝高超,乍看之下平靜無波,實則棋路詭異莫測,處處充滿陷阱,稍有不慎,前方便是萬劫不覆。

她的每一步棋看似淩亂、毫無章法,實際上都是小心的布局,很難使人看透。

一向自視清高的懷素法師在此刻也忍不住讚道:“妙啊,施主倒是下的一手好棋。”

話落,他又落下一顆棋子:“施主好一個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

謀略就如同下棋一般,翻雲覆雨、大殺四方、攻略城池,實則盡在下棋之人的掌握中。

一局結束,池泱勝。

懷素法師收好棋盤,問道:“老衲倒是覺得施主的棋法似曾相識,敢問施主,是否有高人指點過一二?”

“阿兄在世時,時常與本宮下棋,日子久了,倒也略通棋藝。”池泱謙遜道。

“老衲自認棋藝高超,卻屢屢敗在承德太子的手下,想不到,如今又敗在了承德太子妹妹的手下。”

說著,懷素法師搖了搖頭,無奈笑笑,終於引出今日的正題:“施主倒是和承德太子一樣志向遠大,不像是甘於困在後宮一方的尋常女子。”

池泱眼皮微掀,看向對方,似要看透懷素法師的內心,她紅唇微啟,面色平靜,緩緩問道:“此話怎講?”

“古人常雲: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老衲不過是前些時日算卦,窺得一絲天機罷了,具體的還要看施主您的造化。”

懷素法師頓了頓,繼而說道:“七政四餘,各有定數,黃道十二宮,各有所主,命運起伏,皆有所知。”

“我曾欠承德太子一個人情,可惜卻無緣再還,若施主日後有難處,可再前來此處尋我。”

懷素法師擡頭看向不遠處的天空,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良久,他來了一句:“天下大亂將至矣。”

“法師也非尋常人,能看透天下詭異局勢,冒昧一問,法師可願成為一方謀士,以您的智謀,想必定有出頭之日。”池泱順勢拋出橄欖枝。

聽完池泱的話,懷素法師笑著拒絕:“老衲年事已高,無心謀劃,唯一所求便是歸隱於深山老林中,遠離世俗。”

正當池泱還想說什麽時,懷素法師出聲打斷她:“天色不早了,施主請回吧。”說罷,他伸手擺出一個“請”的姿勢。

見狀,池泱不再多言,她說了一句“告辭”後便轉身離去。

懷素法師看著池泱離去的背影,高深莫測地說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吶——”

數九寒天,玉樹瓊枝,大風掀起枝丫上堆積的片片白雪,寒風掩蓋了懷素法師的聲音,就這樣,他的尾音隨風散去.......

————

昭陽殿內。

彩繪塗鳳的木梁四圍,明黃色的幔帳垂落裹柱,碧綠的孔雀石穿成細密不規則的珠簾懸地,無數碧玉彩石作為擺設,流光溢彩,琳瑯滿目。

此時是午後,池泱剛得了空,正靠在雕花細木貴妃榻上閉眼小憩,殿內燃著香銀碳,十分暖和,驅散了冬日的寒意。

“殿下不好了!”一道驚呼聲打破了殿內的靜謐,只見池泱的另一個貼身宮女谷雨冒冒失失地跑進來,一時間也顧不上禮儀了。

在一旁照顧池泱的霜降瞪了谷雨一眼,嚴肅道:“宮裏的規矩全都忘了?這般冒失,驚擾到了殿下休息,你可知?”

聽到自己被厲聲問責,谷雨一下子也顧不上那麽多,她焦急地說道:“陛下有意讓公主殿下和親!”

話音剛落,周遭的宮人們紛紛低下頭,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時之間,殿內殿外寂靜無聲,一股低氣壓籠罩在空氣之中。

聽到這個消息,池泱原本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眸中滿是寒意,她冷聲一笑:“父皇倒是有意思。”

話落,她看向谷雨,詢問道:“母後可知此了?”

谷雨如實回答:“皇後娘娘在得知消息後,第一時間跑去找聖上求情,可惜聖上將娘娘趕出去了……還說……此時已成定局,讓娘娘不要再費心了……”

池泱沒有說話,在腦中細細想著對策。良久,她從榻上起身:“更衣。”

“霜降,陪我去宣政殿。”

不論如何,她先去父皇那裏探探口風。

……

宮人們站在鍍金欄桿圍起的玉石臺階上掃著厚厚的積雪,生怕貴人們待會路過,這要是滑倒了,那可是要用人頭來賠的。

天寒地凍,剛下了一天一夜的雪這才稍稍停歇。

富麗堂皇的皇宮內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

突然,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當下的寧靜。宮人們紛紛擡起頭看向來人,只見池泱帶著霜降快步穿過曲折游廊,徑直走向宣政殿的大門。

池泱今日身著粉霞色百蝶穿花杭稠月華裙,裙擺處大片的銀線蝴蝶栩栩如生,翩翩裙擺在平整亮堂的玉磚上劃過,步履輕盈珊珊作響。

年方十六的當朝三公主池泱可謂是出落得亭亭玉立、身姿窈窕,瑩白潤透的肌膚仿佛會發光,眼波流轉間,自有一股輕靈之氣,那是宮中之人少有的神采。

行則弱柳扶風般,好一個裊裊婷婷、婀娜多姿。

正當宮人們感嘆著三公主的傾國傾城之姿時,仔細一看,卻瞧見了池泱那目中含淚的模樣。

見狀,宮人們又在內心暗自嘆息,連帶著看池泱的眼神都情不自禁帶上了幾分同情。

當今聖上昏庸無道,誰人不知?帝王不把持朝政,夜夜笙歌,左擁右抱沈溺於溫柔鄉無可自拔。

眼見的國庫日益空虛,民間百姓哀聲怨道,朝堂腐敗,邊境更是戰火不斷,虞朝吃了一個又一個敗仗,早已不知賠款割地了多少。

屹立了一百年多年的大虞王朝早已是一個空殼,搖搖欲墜,滅朝之日怕是指日可待。

為了換取邊疆地區短暫的太平日子,皇帝毫不猶豫地準備將池泱這個嫡親公主作為和平的籌碼,嫁與烏蘇六十有餘的老皇帝和親。

池泱順暢無阻地來到宣政殿內,帝王好似早就料到池泱會來尋他。

宣政殿內外檐均飾金龍和璽彩畫,天花為瀝粉貼金圖案,以椒塗壁,雕梁畫棟,金磚鋪地。

金玉香爐內燃著龍涎香輕煙裊裊,香氣四溢。

池泱正身直立,低下頭,兩手當腰側,微屈膝,行禮說道:“兒臣拜見父皇。”

身著金黃色龍袍的帝王長發束起,頭戴冠冕,細細的珠鏈流蘇垂落至兩邊。他坐在龍椅上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女兒,沒有出聲。

偌大的殿堂內鴉雀無聲,四下的宮人都紛紛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皇帝未發話,池泱也不敢貿然起身,於是她便一直保持著行禮的姿勢。池泱心中了然,父皇這是準備給她來個下馬威。

思及此,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池泱的面上劃過一絲冷意,她的眼神看似平靜,卻無端散發出一股冷冽的氣息。

半晌,帝王這才緩緩開口:“免禮。”透著一股久居高位者的威嚴。

“綰綰今日前來,所謂何事啊?”帝王明知故問。

看到父皇那裝傻充楞的虛偽模樣,池泱心中暗暗發笑,面上卻不顯。

待她醞釀好情緒,再擡頭時,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秋雨淒清,她眼眶泛紅,看上去楚楚可憐。

如輕羽般的睫毛微微抖動,下一秒,淚水順著香腮滑落。

池泱帶著哭腔,開口道:“兒臣懇請父皇收回成命,兒臣不嫁。”

剛聽完皇後聲淚俱下的求情,皇帝的心中已然是煩躁至極,現在又聽到池泱這番類似的話,無異於是火上澆油。

皇帝在心中暗自鄙夷,一個女兒換七座城池,這可是一個好買賣。這群無知的後宮女眷懂什麽?

帝王左手慢悠悠地轉著佛珠,垂眸看向池泱:“此時已定下,綰綰便不要再提了。”

不知帝王突然想到了什麽,他語氣放軟了幾分,語重心長道:“綰綰啊,你身為我朝的嫡親公主,從小到大受盡了榮華富貴和恩寵,是時候該發揮自己該有的作用了。”

瞧瞧,父皇故作親切地喚著她的乳名,口中卻道著最令人寒心的話。

句句誅心。

世人常道: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句話所言極是。

即使是養了這麽多年的女兒,在利益面前,那十幾年的父女情誼仍舊不值一提,更何況,這點父女情誼本就不深厚。

“烏蘇王是個不守信義之人,”池泱柔聲說道,“父皇怎知將我嫁去烏蘇和親,就一定能守住河攏一帶?”

“萬一烏蘇王又出爾反爾呢?前車之鑒,難道父皇忘了麽?”

前年,烏蘇王許諾皇帝,只要贈與烏蘇數匹汗血馬,烏蘇便不再攻打虞國。皇帝照做了,可是烏蘇王言而無信,導致虞國一連丟了七座城池。

這件事於皇帝而言,是一輩子的恥辱。

池泱話音剛落,就見帝王面色突變,他將佛珠往地上重重一摔,頃刻間,線斷,珠落滿地。

帝王看著這個平日素來聽話乖巧的女兒,喝道:“放肆!”不知怎的,今日這個女兒竟然敢出聲忤逆他。

皇帝直眉瞪眼,怒氣沖天,他順手抄起放在一旁案幾上的茶杯,毫不留情地朝池泱砸去。

池泱沒躲,茶杯就這樣直直地砸到池泱的額頭,磕破了一角,不多時,血珠滲出,再滑落。

宮人們看到眼前這幅場景,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默默為三公主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三公主心地善良、樂善好施,關心民間疾苦,還體恤下人,從不責罰他們,宮人們都打心眼裏喜歡這位皇室公主。

殿內的氣壓再度低了幾分,滿室安靜。

池泱的眸中凝聚著冰霜,投射出冰冷的寒意。她垂眸,掩蓋住眼底的情緒,藏在衣袖中的手緊緊攥著,不甘的情緒在心底蔓延開。

就因為她是公主,是女子,所以她就要做刀俎下的魚肉,任人宰割嗎?

池泱不服。

然而她擡起頭來,又再度恢覆了原先那副我見猶憐、柔弱嬌貴的模樣。

正當池泱還想再說什麽時,帝王突然擺了擺手,隨後他閉上眼不再看池泱,心煩意亂道:“出去吧!到外面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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