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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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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

城郊。

王烽已然換上鎧甲,全副武裝,走動間俱是鐵器摩擦的哐嚓聲響。

他將聚集來的兵卒分成四個陣,一隊突襲,一隊先領,兩隊作正面攻擊和防守。

原地安排休整後,他推開小屋的門,只見頭發花白的父親,也穿了身鎧甲,不同於以往的儒雅,如今的他,雖已是老人,卻仍舊似一把磨好的利劍,只待出鞘。

王烽隨即又想到兒子王漣,眼神一凜,抱拳向王煊道:“父親,兒子該死,勸不回漣兒!”

“他不來便不來吧,都這麽大的人了,自己選擇的路,硬著頭皮也要走到頭。”王煊背對著他,正面向一方銅鏡,打量著自己的裝束,“只是你也不必裝出一副無能的表現,我知道漣兒入孫氏軍隊,可有你的縱容。”

王烽當即瞪圓了眼睛,跪下,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畢竟是謀反,你心底始終是怵的吧?”王煊笑道,“無礙,本來這場軍變,算起來,也不過是我與先帝的恩怨。”

臨行動軍前,分明是緊張的時刻,王煊卻意外地追憶起往事,王烽低下頭,也不敢置喙。

王煊一字一句道:“我都活到這個歲數,如今侍奉的小皇帝也是第四代了,只有先帝最可恨。

他先是念我乃老臣,多次重用,我如果要幫他整頓朝政,那下面的官員為了自保,難免需要站隊,我奉皇命而為,又蒙帝王信任,他們會選擇我,也是理所當然,如此一來,我身邊聚集了大大小小的官員。

即使我再低調,只要處在那個位置上,也會有源源不斷的人來靠近,我根本制止不了他們。

但先帝不管,他開始猜忌我、忌憚我,想找理由把我給解決!把我身後的王氏瓦解!

可世上哪有那麽容易的事?他卸磨殺驢,我也不是全然毫無防備的。在與官員接觸中,我的利益也逐漸與他們的利益重合、綁定,君權從根本上就與我們不同,既然先帝還需要我們去處理政事,那我們就可以形成一股力量與他制衡!

我咬牙撐了許久,他確實奈何不了我,不過我也失去了一些東西——譬如名號,曾經太宗許諾我可以配享太廟,可先帝直接否了;

再有就是那孫氏女。先帝親自賜婚,將孫氏女嫁到王氏,他定是料到了我們兩家的差異,特意以血親激起兩家的仇恨,真是高明!

我怎麽說也快入土的人了,但是心底這口氣我咽不下去!當今聖上也不是什麽豪傑,既然他能坐得了皇位,為何我不行?!”

說到最後,異常激動的王煊猛烈地咳嗽起來,他躬起腰咳著,只覺手心接到一灘溫熱的、微黏的流液,趕在王烽靠近前,他一把抹在了衣袖下。

王烽拍著王煊的背,將他扶著坐下,而後單膝下跪道:“兒子明白父親的苦心,哪怕我們現在不反,待日後皇上羽翼漸豐,他第一個要開刀的人,必是我們!到時候闔家上下那麽多人,都活不成了!

我們與皇室,不死不休!”

王煊握緊他的手:“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來寶來信了嗎?你長姐那兒,我們也不可俱信,多收集幾處消息,我自行判斷,再選好攻入的地點。”

“來寶溜了出來,說是壽康宮不容樂觀!”王烽神色一轉,急切道。

王煊緩了口氣:“喚他進來,我親自詢問。”

-

壽康宮。

真柏落後了兩步,遞了句話給喬鳶:“可信我,我來傳信。”

太後甫出地牢,雖地牢外也是一片夜色,但空氣新鮮,有燈燭照耀,她驟換環境,還是定定地站在原處緩了緩神,因此也沒註意到真柏晚了幾步跟上來。

她擡起手,真柏立馬上前托住,朝殿內走去。

忽然她多了幾分悵然,也許是即將與壽康宮告別,她竟然生出了不舍來。

太後扭頭看了看這座宮殿,大且寬,只是再將頭往上擡,看到那片天,依舊是四四方方的,即使她換了個身份,換了個宮殿,難道就不是被鎖在這禁城裏了嗎?

真柏不清楚太後怎麽停下了,但是待會她還想再下去地牢一趟,如果再讓對方幹站著,甚至追憶從前,那她怕是半句話也與喬鳶說不上,於是沒眼力見地打斷太後道:“主子在想什麽?”

她不是松真,太後自然不會對她說心裏話,難得提起來的情緒也被打斷,最後一絲愧疚也散去。

至於她的愧疚,是對著皇上一片孺慕之情,亦或是對著推翻陸氏奠基的百年江山,更或是對著纏綿病床的王皇後,那就不得而知了。

太後收回這些多餘的心思,眼中恢覆為一潭死水,警告道:“不是你該問的,你就不要問。你若話再少點,不至於還在現在的位置待著。不必跟過來了,哀家要休息了。”

真柏連連應諾,瞧見太後獨自入了殿,暗自翻了個白眼——一把年紀了,既要又要。

她連忙又趁周圍宮人都被遣散之際,再入了地牢。

喬鳶睜了睜眼,發現下來的是真柏,稍加感到驚訝:“我還以為嬤嬤是太後身邊的老人,沒想到您還會來幫我。”

真柏笑了笑:“你瞧我這性子,真能忍著不上位?還不是背後有真正效力的主子。”

“不知是誰安排嬤嬤來冒險的?”喬鳶眼睛望了望入口,關切道,“您不怕被太後發現?”

“說給你也無妨,我是皇後那邊的人。你放心好了,太後回臥房追憶往事去了,松真少不得陪著她。”真柏篤定道,“即使被發現了,左不過待個幾個時辰,我們定能出去的。”

喬鳶感嘆道:“連您也看出來,王氏這次謀逆與兒戲一般?皇後娘娘身在王氏,心卻不在,大公主才是她最在乎的人。”

“王煊並不是多執著於龍座,而是想趁死之前,洩憤一把,攪一攪這皇室,出口惡氣罷了。”真柏嘴快道,“先帝與他之間的破事,我就是說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等日後安定下來,喬美人若還記得我這個老人,就只管來尋我,我再細細與你說來。

現下你可有什麽話需要我帶出去?宮外的家人怕是不行,但若是皇上那邊,我還能努努力。”

“皇上嗎?……”喬鳶沈默了片刻,笑了笑,“我這也沒獲得什麽有用的消息,嬤嬤就不必冒險替我跑這一趟了。”

真柏探了探腦袋,聽得外面暫時沒有什麽聲響,繼續道:“我還以為你想趁此機會,給皇上表表忠心,怎麽這會子就成了啞巴了?你不說,如何叫皇上心疼你?”

喬鳶張開雙臂,示意她看向這周圍:“嬤嬤,我就在這黑漆漆的地牢裏,照常來說,確實什麽話都遞不出去。皇上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好了,其餘的他自己會想。”

真柏恍然大悟:“我曉得了,嘿嘿,你也是個機靈的,這般也好,再過幾個時辰我會給你遞吃的來,你放心,我現在先上去了,你若累了就睡會兒吧。”

喬鳶點點頭:“有勞嬤嬤了。”

入宮被關上,地牢裏又恢覆黑暗,喬鳶攥起地上的茅草,憑著記憶編織起來。

她想起來幼時娘教她編織的蜻蜓,有根主莖連著,還能模仿蜻蜓揮動翅膀的模樣。

希望娘在天之靈,能讓她順利出去,到時候她絕對不會放過張氏和父親的。

……

太後入了內室,閉目養起神來。

這一晚經歷了太多事,到底是上了年紀,就算她有心也無力繼續逞強。

松真守在一旁替她錘著腿,對於即將到來的廝殺似乎並無察覺——即使哪邊贏了,她認為自家主子這兒始終是能立於不敗之地,畢竟她既是皇上養母,也是王煊的女兒。

她唯一擔心的是,王氏尚未出兵,計劃就敗露了,那真是連累的他們家主子一點好處沒享受到,還要背上罵名。

叩叩叩。

太後沒休息多久,殿門便被敲響,松真將門一開,發現是來寶。

她一驚,左右看了下,壓低聲音道:“你怎麽來了?莫非是皇上那邊察覺了什麽?”

來寶焦急道:“不是皇上,是瑛貴妃,瑛貴妃帶著一隊禁軍往壽康宮來了!我在移心殿外站著好好的,就見她視若無睹地經過,皇上也沒派人制止!”

“你、你這前言不搭後語的!這不就是有皇上授意嗎!哎,你快進來!”松真把他拽進來,來寶差點磕到地上去。

松真急匆匆帶著來寶去見太後,太後淺眠,這會也聽到動靜,神情不虞道:“發生了什麽?”

“主子,瑛貴妃帶著禁軍過來了!暫且還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但肯定來者不善啊!”來寶道。

太後立即坐直身子,而後打開密道的洞穴,讓來寶進去:“你就一路走,走到盡頭就爬出去,去城郊給他們報信:這處通道不能用了!”

來寶來不及震驚於這密道的存在,一鼓作氣爬了進去,要是王氏失敗了,他也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松真連忙又將洞口堵上,緊張道:“主子,接下來該怎麽辦?”

“見招拆招,哀家還不信了,她敢直接把哀家抓了去!”太後擲地有聲,隨後讓松真替她整理好裝束。

俄而,太後來到正殿,坐在首位,就等瑛貴妃一行人的突訪。

瑛貴妃正帶著陳貴人,步履不緊不慢地前往壽康宮。

陳貴人還是有些許憂慮:“姐姐,這個時辰去壽康宮不大合適吧?萬一太後睡下了,難道我們要……”

她回頭望了眼禁軍隊伍,雖是不多,但一個後宮妃嬪帶著禁軍,怎麽看都招搖過頭了。

“皇上允許的,你怕什麽?既是要我們把禁軍都帶上,那必是壽康宮裏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們去一趟,正好嚇跑一些妖鬼蛇神。”瑛貴妃不以為意道,“方才那瞟到了嗎?移心殿前站著的一個太監,不顧值守就溜走了,定也是皇上故意為之。”

如今天尚未亮,只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在回想,陳貴人伴著這腳步聲,漸漸安定下來:“那個太監應該就是來寶,是太後身邊的人,看來太後此刻怕也知道我們要過去了。太後占著孝道,若王氏倒了,似乎也難以影響她。”

瑛貴妃冷笑:“那她還害了王皇後又如何說?差點就一屍兩命,即使是太後,背上了謀逆、殺人這種字眼,恐怕也活不久了吧。”

“王皇後當年難產是太後害得?”周遭環境過分安靜,陳貴人好不容易才忍住詫怪,免得反倒嚇自己一跳。

“當時還有誰進得去坤寧宮?自家人害自家人,還把鍋扣在我頭上,當真是惡心壞了。”瑛貴妃語氣不善道,“走快點,我要瞧瞧那老巫婆待會能說出什麽話來狡辯。”

……

城郊。

王烽這下糊塗了,來寶報信,不能走密道突破禁城,可另一邊探子來報,後重門突然來了幾隊禁軍,也難以突破。

王煊沈吟片刻,拍板道:“就走後重門。”

“可是父親,萬一這只是調虎離山之計?皇上也知道不能以兵戎相對太後,所以把我們引到後重門,才能有更正當的理由解決我們!”王烽進言道。

“若是走密道,只怕一出來就要被處決了。瑛貴妃背後代表的是孫氏,孫氏又忠於皇室,她能視規矩於無物地帶著禁軍走在後宮裏,必是得了皇上首肯。”王煊說,“好了!去下令吧!這回痛快打一會也好!”

王烽皺了皺眉頭,想到王漣,也算是留了後,隨即出去整頓隊列,即刻出發。

……

太陽已經升起了小半個頭,光輝不消多時,便能灑滿人間。

陸時禎背著手,站在移心殿門,向遠處眺望。

鄭暉靜靜地候在他身邊。

“他們是何時到的後重門?”陸時禎突然問道。

“大約三刻鐘前,現下應該已經交手了。”鄭暉回道。

王烽猜的沒有錯,陸時禎就是打著將叛軍引到後重門的主意,母後那邊的密道不能暴露,起碼在還沒有徹底封死之前,否則會給皇城帶來一定的風險。

陸時禎微仰下頜:“隨朕過去。”

“是!”鄭暉正色,隨即趕緊安排禁軍護衛。

走至半路時,陸時禎想改道去壽康宮,恰好一禁軍回報,叛軍不過烏合之眾,孫將軍已快勝戰。

鄭暉立馬收起要勸說的模樣,跟著陸時禎入了壽康宮。

壽康宮並無什麽宮人,陸時禎長驅直入,正好聽到殿內因摔碎了一盞茶碗而迸發出的聲響,隨即便是瑛貴妃的嘲諷,句句不饒人。

鄭暉覷了眼皇上,見其臉色尋常,暫且松了口氣,他原來一直擔心,皇上會在任何情況下都對太後心軟,但自那天喬美人與皇上見面之後,他便覺皇上姑且放下了心結——執著於在太後身上找到生母的影子。

如果說今日之前他還擔心皇上舊態覆發,方才過後,他已然安下心來。

陸時禎上了臺階,來到殿門前,瑛貴妃頭一個看到了殿外的身影,卻並未提醒正在極力駁斥她的太後,只是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些令人發笑。

太後不是最在乎自己的面子嗎?最想在皇上的面前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面孔,可自從葳蕤山莊之後,她可就再也掩飾不了自己。

瑛貴妃臉上的笑意愈發大,太後見狀,噎了下,以更大聲的呵斥制止她。

陸時禎遲遲未踏出那一步,他似乎難以忍受太後的歇斯底裏,終是轉身離去。

真柏瞧清楚來人是皇上的模樣,立馬現身:“皇上,奴婢知道喬美人在哪!”

“在哪?還請帶路。”陸時禎心神理科被牽引到她話中提及的喬鳶身上。

真柏帶著他來到地牢前,用腳剁了幾下,指著道:“就在下面。”

陸時禎親自提起石板,也不管鄭暉的阻攔,一人率先進去。

喬鳶在真柏剁腳時轉醒,她緩緩睜開眼時,正見一束白光照進來,隨之而來的陸時禎,像是雨後最新鮮的那抹清風,朝她伸出手來。

她彎起眉眼,不差分毫地,將手遞了上去。

……

兩日後,喬宅。

張氏收拾好包袱,打算趁夜逃走。

她可都聽說了,那王氏造反不成,如今滿門要被砍頭!而那喬鳶,直接被皇上封為四妃之一!

到時候她豈不是能輕而易舉查出當年之事?

因此她哄著老爺,將之前與王皇後狼狽為奸的事往嚴重了講讓他直接帶著所有銀錢,回鄉下避風頭去。

“走吧老爺!等風平浪靜了再回來,保命要緊!當官這事,等我回去鄉下把生意做起來,再給你捐個官。”張氏拉著喬父快步往外走。

喬父惋惜不已,但也知道性命要緊,叫下人抱著熟睡的兒子,齊齊往外趕。

他們特意選了半夜出發,就是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哪成想開門之後,京兆尹帶領著捕快,團團將他們圍住。

張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發顫——徹底完了!

……

關雎宮。

喬鳶已由原來的甘泉宮遷至關雎宮,位分也升至四妃之一,其升遷速度,令人咂舌。

本該有那專門盯著皇室,哪怕雞毛蒜皮一點小事挑出來批正的臣子上諫,但在一籮筐的大事中,這實在算件小事。

大事之一,便是那王煊謀反之事,定義為謀逆無可辯駁,甚至令人覺得荒謬,因為王氏嫡系最後活下來一位男丁——王漣,他早入了軍營,經調查,並不知情家中謀反一事。但仍然有人覺得其應該連坐,以此殺雞儆猴;

大事之二,王皇後於叛軍戰敗的第二日薨世了。畢竟是一國之母,且其自生產大公主以來,身體每況日下,又是在這個當口離世,不得不讓人懷疑,她是為家族之事嘔血而亡。

朝中六部皆有忙亂之處,後宮也不例外。

喬鳶將將哭完喪回來,坐下來歇息,陸時禎也來了。

他帶來了消息:“張氏我已命人抓入牢獄,至於你父親和你弟弟,你想如何處置?”

“等皇上從張氏那問出更多的話來,由您公事公辦就好。”喬鳶沒有半分求情,臉上也無難過之色,“皇上可覺得我無情?”

“對他人無情,便是對自己有情,不是每個人都值得你付出。”陸時禎沈默片刻。

喬鳶握住他的手:“所以太後那邊,皇上想好怎麽處置了嗎?臣妾只想說一句:您不欠她什麽。”

陸時禎覆嘆口氣,似乎將郁氣都抒發了出去,他冷靜道:“太後知曉宮中密道,卻知情不報,也算參與了謀逆,加之先皇後也是她下毒謀害的……朕對外會宣稱她、惡疾突發。”

喬鳶眼神隨之暗了幾分,卻不是唏噓,而是見到了陸時禎另一面的片刻的心神顫動。

太後也走了之後,摒棄優柔寡斷的他,會變得越來越冷酷無情嗎?

這個答案她只能日後慢慢去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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