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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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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上)

陸時禎輕笑了聲,似有些嘲弄,不知是因為母後有意服軟卻叫了旁人來示好,還是因為喬鳶想出這等願賭服輸的法子來避免惹怒他。

喬鳶全當沒聽到那聲笑,依舊認真地望著陸時禎,等待他的回覆。

陸時禎將視線又放到棋子上,避開她的視線,平靜道:“朕答應你,只要你贏了,朕會許你一個承諾。”

“既如此,嬪妾這就告訴您新的棋法。”喬鳶清了清棋盤,“雖說這種下法簡單,但是您畢竟第一次接觸,若是一盤定勝負,對您也不公,嬪妾想,不如來個五局三勝。”

陸時禎此刻已經擺出全力以赴的姿態,神情也肅正起來,頷首道:“便依你所言。不必讓朕,真不是那等輸不起的人。”

喬鳶毫不怯場道:“自然是拿真本事與您比,況且這也不算難,若是放水,豈不是太小看了皇上?”

她又從頭說了遍新的規則,見陸時禎漸漸松開微皺的眉頭,不禁暗笑道:天子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此刻愈發像個較真的少年,少了分立在高處的清寒感,多了幾分“人味”。

“浮冬,你在一旁看著,及時提醒雙方的輸贏。”喬鳶吩咐道。

浮冬瞟了瞟陸時禎的臉色,心裏也有些擔憂,她畢竟只是個下人,非是她向著自家小主,只是萬一皇上真的輸了……由她來判定,豈不是掃了天子的顏面?

雖然皇上嘴上說著自己不是輸不起的人,但誰知道此話是不是還有言外之意?

陸時禎感受到了浮冬的目光,很快便明白她的猶豫從何而來,無非是懼怕自己輸了之後,會降罪於她和她的主子。

他是皇帝,本可以對這種想法嗤之以鼻,畢竟是宮人的妄自揣測,但不過是一句話就能安撫的事,何必讓她為難,於是陸時禎說:“你既會棋,只在一旁旁觀,自是比我們清楚棋局,便由你判定,也是可行的。待會朕和你主子是要以此來賭朕的一個請求的,若是不看仔細些,不僅不公,還丟失了機會。”

浮冬吊著的心,好歹放了些下來,她連忙應諾,立於喬鳶身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棋盤,儼然進入了狀態。

喬鳶伸手比了比:“皇上請,您執黑棋,先下。嬪妾先與您下三盤,熟悉熟悉。”

陸時禎兒時學棋,除了是因為討父皇所好,便是覺得下棋能靜心,更想從中探出一條路,祈盼它能衍變為現實中的行事準則,教他能處理好父皇和母後之間的關系,讓母後重展笑顏。

只是下著下著,他清醒了許多,母後和父皇是不可能再和好如初,就像破碎的鏡子,如何能夠恢覆光潔的表面?

在後來去,他便只求能精進棋術,拋開雜念,真正下純粹的圍棋,好在他也是有點天賦的,雖比不上大師們,但還算個高手。

方才被屢次質疑,早激起了他的勝負欲,他也想見識,這種根本稱不上是正統的棋法,有什麽厲害之處。

“不必了,你手邊的缽盆裏裝的就是黑棋,無需因朕而換了顏色。你先下。”陸時禎拒絕道。

喬鳶隱約從他的口吻中,咂摸出了幾絲傲氣,順著他的意思,不再推阻,先定了一棋。

陸時禎下棋速度實在不慢,毫不拖泥帶水,喬鳶見其臉色認真,眼神專註,顯然是對這次比試上了心,內心卻並無因對方是天子而感到畏懼和退縮。

若是比正經圍棋,她自然是比不得下了多年、受過嚴師教導的陸時禎,可若是比這種入門極容易的,她也是自信的。

愈是簡單的事物,愈不能把它想覆雜,否則到最後,一團亂麻纏在自己腦袋上,怎樣都解不開了。

喬鳶隨之不再多想,多加了兩分縝密的心思進去,與陸時禎過起了招。

三局試練下來,陸時禎只贏了一把。

喬鳶見他眉頭緊皺,似是不明白,為何第一把能贏,之後反而失敗了。

“皇上,我們這種玩法,也只是消磨時間,並非是那等一較高下的對抗,您不必給自己那麽大的壓力。”喬鳶好心提醒道。

只是陸時禎於棋藝上,有著自己的固執,他聽後,非但沒有松懈分毫,反而較真起來,遲遲不打散上一把的棋局,仔細盯視了幾刻。

喬鳶自不會由他繼續深究下去,偏頭問了句:“浮冬,如今什麽時辰了?”

浮冬回道:“回小主的話,已是午時了。”

“皇上,臨近用膳時刻了。”喬鳶繼續提醒道,“我們不如……”

陸時禎好不容易將心神從棋盤上抽出來,卻一句話不說,鄭重地點了點頭。

見狀,喬鳶只以淺笑對之。

她現下確實不大緊張了,因為她可以預見,陸時禎心神不定,心思浮躁,這般下棋,只會擾亂原有的冷靜思維。

從與陸時禎見面時,喬鳶便在下暗示。

先是為求公正,要與他試練,又借浮冬擔心他輸不起,如此從兩面襯托出這新棋法或許並不簡單;

接著在他連輸兩局之際,又好言相勸,若是心平氣和時,自然聽得進去,可陸時禎因此前對自己棋藝的信任和依據她從前下棋水平的判斷,經歷過敗局後已然起了自我懷疑,只會更加聽不進她說的話,哪怕是真的為了他好;

最後,則是借由時間上的緊迫,讓陸時禎愈發不能完全冷靜下來。畢竟用午膳需要時間,以他撲在奏折上的形象來看,他必是不願意那呆在書桌上的時間被縮短了去。

如此一來,一切都在喬鳶的預料之中。

事情發展也很順利,五局三勝的棋局,是喬鳶獲勝。

她落下最後一顆棋子,擡眸笑道:“皇上,承讓了。”

陸時禎楞了片刻,才輕輕放下手中的白棋,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道:“朕願賭服輸,你有什麽請求,盡管說。”

“皇上應該也能猜中。嬪妾先在此謝過皇上,即使心中清楚,也還願意陪嬪妾演一出戲。”喬鳶福身道,“嬪妾直言,是希望請您往壽康宮一趟,太後準備好了您愛吃的佳肴。”

陸時禎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並未立即點頭。

浮冬也像是感受到了氣氛的凝滯,停下了收拾棋盤的動作,悄悄退了出去。

少焉,陸時禎讓喬鳶起身,回視道:“今日邀朕去長生殿,是你的主意,還是母後的主意?”

“這個答案重要嗎?”喬鳶反問道,“嬪妾如何回答,端看皇上的意思。”

“如果朕說不重要的話,你會如何說?”陸時禎拾起棋子,一顆顆擲入缽盆中,漫不經心道。

喬鳶知曉他想聽到什麽話,但是也決定了,只會說出真話。

早先她作為局外人,只看到了天家母子一派慈和的表面,不承想只來了回山莊,就見到兩人發生了矛盾。

最令她疑惑的是,已經坐擁江山的君王,竟也會在太後面前如此弱勢。

因接觸太後的機會比較多,由此她也能窺探到一些,雖不清楚皇上內心是如何想的,但她覺得,或許也是個可憐人。

說出去怕是會惹人發笑,天子怎麽會和可憐這兩個字勾連在一起?

但她經歷過生母去世、父親又娶繼室等一連串使得家不再是家的事後,如今回頭再看,也得承認,家人的確會影響孩童的未來,譬如為人處世、志向等等。

在她看來,陸時禎陷入了一種執念,執著於想得到太後的褒獎和重視,只是太後心中並沒有多在乎他,而陸時禎則在祈盼中,愈發渴求,甚至把自己長時間置於低位。

喬鳶不希望陸時禎繼續內耗下去,將對生母的思念寄托在另一個不值得的人身上,更不希望太後會利用他,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她不能心軟。

“太後今晨其實還有過遲疑,是嬪妾提議,由嬪妾來請您。即使您說這個答案重要,嬪妾也會說這句話。”喬鳶一字一句道。

啪。

最後一枚棋子被擲入。

陸時禎恍了恍神。

他想起了兒時賣力的讀書,即使在寒冷的冬日,也依舊堅持早起,又想起母後唯一一次給了他一晚自己親手做的紅豆丸子湯,但當時他欣喜不已,及至傍晚,課業結束後,才從樹旁竊竊私語的宮人嘴裏得知,那一碗紅豆湯本是給父皇準備的,並非母後口中所說,因擔心他身子而親自下廚所做。

其實他早該明白,母後對他並無太多情感,只是他太懷念生母,才會總是主動去討好,希望得到同等的回應。

但登基後,母後變了,變得和顏悅色,變得眼中能看到他,所以他又生了希冀。

這回不過是撕開了那層掩蓋的細紗,叫他睜大眼,再看清楚一點。

“朕知道了。既是母後相邀,為人子女自會前往。”陸時禎蜷了蜷指頭,緩聲道,“時辰快到了,你與朕一同去長生殿。”

喬鳶不再多說安慰的話,她想便是說了,也得靠他自己想通,現下只當一切如常,如陸時禎所說,此次去用膳,不過是盡孝道。

只是是否真的和好,心中放下芥蒂,恐怕只有陸時禎和太後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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