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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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累了，今晚就散了吧。”太後由著松真替她摁了半刻鐘的穴道，才緩緩道道。
只是她的聲線添了幾分啞意和疲憊，叫陸時禎聽入了耳，動了動尾指，擡腳就想上前認錯。
但是他終究止住了這個想法。
從仿街開始，陸時禎就察覺出母後對他的不滿，剛開始他還以為，這只是對他辦事的不滿，但到了今夜，似乎並不單純是嫌棄他。
生母去世前，也是親自撫養過他的，那時候吃穿都不是伸手即來的，還時常得來宮人的白眼，因此他也學會了察言觀色。
比如心情好的太監，送膳食時會多逗弄幾句，一般趁此機會，開口討要水或者動用什物，多半能順利拿到。
如今母後對他的惡意，不比當年朝他冷眼和嘲笑的宮侍們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更何況，他兒時便期許著，母後能夠抱抱他，摸摸他，就像生母在世時那般，向他表達和給予愛意。
“禎兒，你不能太善良，也不要太本分，否則，這些放在宮外是值得人們去親近和喜歡的性子，只會害了你。”
生母最後留給陸時禎的話，他記住了。
但是他沒有聽話。
所以現在才會難以咽下母後對他的不喜，仿佛直接抓了把摻著尖石的沙礫，本來就不應該吃到肚子裏，是他非要一意孤行，最後嗓子啞了，內腑受損了，眼淚卻遲遲不肯落下來，好像還撐著一口氣，等著事態好轉。
他思來想去，到底找不出母後厭惡他的緣由，只是倏忽想到了母後曾經看向生母的眼神，與今晚看向他時，重合在了一起。
陸時禎冷然道：“既如此，母後好生歇息。”
“臣和父親再陪太後一會兒，便回府了。”王烽上前拱手，覷了他一眼，“聖上還請保重龍體，切莫因小人而郁結於心。”
陸時禎垂下眼眸，偏過頭，看了他幾眼，一句話沒說，拔腿就走，在經過瑛貴妃身邊時，吩咐道：“葉答應由瑛貴妃安排照料事宜，其餘無關人等，盡快離去，不得打擾其休養。”
話音剛落，太後猛地睜開眼睛，卻連陸時禎的背影也未抓捕到。
看戲不嫌事大的瑛貴妃得了令，悠悠上前道：“太後娘娘，此處地方小，不如您還是回去歇息？我們一幫人在，也打擾了你們一家人敘談是不是？”
“這兒還輪不到你說話的份！”太後狠狠剜了她一眼，“哀家乏了！”
她一甩衣袖，步履倒是迅捷，絲毫不見方才的頹然，片刻只餘氣勢洶洶的背影。
被呵斥了的瑛貴妃，臉上卻不見赧意，畢竟誰會對一只路邊的狗的吠叫放在心上。
王煊單手背身，一只手撚了撚須，視線始終落在遠處，在瑛貴妃請離的前一刻，帶上王烽，跟在特意留下的來寶身後，朝著太後寢宮的方向離去。
“神氣什麽。”瑛貴妃嘟囔一句，而後轉向後宮佳麗，“都散了吧，還在這做什麽？你們和葉答應很熟嗎？”
殿內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便空了許多，喬鳶自主動留了下來。
瑛貴妃瞧見她坐在床榻邊守著葉答應，驚訝道：“在宮裏見到你時，都是一個人，沒想到你還和她相熟？”
“葉答應和嬪妾是同批入宮的秀女。”喬鳶起身回話道。
“行了，本宮無意探究你們之間的事，既然有你照顧，那本宮先回去了，她是你的朋友，你應當不會害她吧？”瑛貴妃勾了勾唇道。
喬鳶恭敬道：“自然不會，還請貴妃娘娘放心。”
“再提醒你一句。”被她乖順的姿態取悅到的瑛貴妃心情頗好，“設計害葉答應的人，你暫時動不得，如果實在想報仇的話……本宮願意幫你。好了，本宮先走了。”
她仰起下頜，甚至沒等到喬鳶的答覆，仿佛說的只是今日飲了什麽茶的寒暄，拉上陳貴人，空出了殿內剩下的位置。
喬鳶一心琢磨著瑛貴妃的意圖，轉身過了小半刻，才發現葉答應已然坐了起來！
“你、你怎麽樣？”喬鳶摸到她的手，摸起來已經不像之前那般涼。
葉答應讓慎兒出去守著，待殿內只剩你們兩人的時候，這才露出一絲笑意：“我早醒了，大概是在太後呵罵貴妃的時候，就驚醒了。但是我怕她們兩個，所以就一直裝睡。”
喬鳶了然道：“你做得不錯。今日太後……確實情緒不太穩定，不過幸好，她還沒糊塗到把壽宴攪渾的過錯歸咎於你。”
葉答應往後靠去，枕在喬鳶替她墊好的枕頭上，喘了幾口氣：“雖然催吐了，但我一時半會還有些岔氣，說話可能慢些。其實……我剛出事時，在意識消失前，在想是不是太後下的手。”
她摁住了喬鳶的手，示意對方繼續聽她說下去，只聽她道：“剛才裝昏躺著的時候，我又想了一遍，太後實在沒必要對我下手。
一則我也沒什麽好利用的，不過阿鬥一個，如何扶得上墻，又如何能夠回報她的扶持；
二則這到底是她的壽宴，今年已是年逾半百，還信佛，自然也不想再出什麽事，萬一應驗到自己身上？
三則……我懷疑背後之人是想借我，引起太後和皇上的間隙。”
耐心聽完的喬鳶，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卻是：“以前是我狹隘了，還以為你懵懵懂懂的，什麽都一知半解，如今看來，也是有大智慧的，而且也敢於開口說話。”
葉答應臉一紅，捏了捏她的掌心：“我是怕和生人接觸，但是只要多接觸幾回，待我熟悉了之後，就會活潑些。”
“嗯，還好我有耐心。”喬鳶這下認真問道，“你覺得……背後想利用你的人是誰？”
葉答應停下手上捏肉的動作，握起一根手指，在喬鳶的掌心，緩緩寫下了個“王”字。
窗外撲棱飛起一只雀兒，帶動森黑的樹影，婆娑亂舞。
-
喬鳶難得打著呵欠起身。
昨夜她與葉答應依稀談到三更末，又等值班的太醫把脈過後，才放心地回了寢宮。
本來是想就與葉答應擠擠，睡過一晚上，但是想到太後和皇上，她還是決定要去勸解兩人。
倒不是她有多同情這對天家母子，只是她發現皇上對於太後的在意，如果能讓太後稍微主動低點頭，不，哪怕是向下遞出手，皇上必定會對她有所不同。
正所謂一個人脆弱的時候，便是趁虛而入最好的機會。
喬鳶拍了拍臉，水中加了薄荷碎葉，是她吩咐青嵐放的，如此刺激下來，睡蟲跑了七八分，她猶嫌不夠精神，又含了片想口中，頓時一個激靈，直沖天靈蓋。
整理好自己的儀容，估摸著時辰，喬鳶來到了太後這兒。
往日此刻應是太後念佛的時辰，但她猜想人畢竟只是□□凡身，日日念佛，從不停斷，只有僧人才能做到，太後還掌管著後宮大權，有時候的誦經，恐怕也只是閉門謝客的借口。
喬鳶懇切道：“嬪妾實在擔心太後的身體，之前太醫曾說，戒焦戒躁，否則偏頭痛會再次覆發，昨日又……嬪妾特意去學了按摩頭部穴位，以疏通脈絡的手法，可以減少頭發發作，若姑姑信得過嬪妾，不妨就讓嬪妾試試？”
真柏姑姑嘆氣道：“喬小主，奴婢知道您明白太後寧願誦經也不願見人，是個什麽意思，何必再堅持呢？你是想勸說太後放下身段，去和皇上再續母子情分？這是不可能的。”
“嬤嬤誤會了。”喬鳶擺出一副詫異的模樣，“嬪妾竟不知道皇上與太後之間……但嬪妾想，總有個輕重高低之分，在嬪妾眼裏，太後娘娘才是那個伯樂，所以我是真的擔心她，想為她做些什麽。”
真柏還想再說些什麽，哄了她回去，只聽得松真的聲音傳來：“太後命喬才人入內。”
“謝謝真柏姑姑。”喬鳶立馬行了個禮，光明正大地進去了。
她甫一入內，便覺得冷清，不只平日裏來修剪花枝的匠人沒了人影，就連來往的宮婢也少了許多。
似乎真的傷心到了極點，已經開始樸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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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累了，今晚就散了吧。”太後由著松真替她摁了半刻鐘的穴道，才緩緩道道。
只是她的聲線添了幾分啞意和疲憊，叫陸時禎聽入了耳，動了動尾指，擡腳就想上前認錯。
但是他終究止住了這個想法。
從仿街開始，陸時禎就察覺出母後對他的不滿，剛開始他還以為，這只是對他辦事的不滿，但到了今夜，似乎並不單純是嫌棄他。
生母去世前，也是親自撫養過他的，那時候吃穿都不是伸手即來的，還時常得來宮人的白眼，因此他也學會了察言觀色。
比如心情好的太監，送膳食時會多逗弄幾句，一般趁此機會，開口討要水或者動用什物，多半能順利拿到。
如今母後對他的惡意，不比當年朝他冷眼和嘲笑的宮侍們小，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更何況，他兒時便期許著，母後能夠抱抱他，摸摸他，就像生母在世時那般，向他表達和給予愛意。
“禎兒，你不能太善良，也不要太本分，否則，這些放在宮外是值得人們去親近和喜歡的性子，只會害了你。”
生母最後留給陸時禎的話，他記住了。
但是他沒有聽話。
所以現在才會難以咽下母後對他的不喜，仿佛直接抓了把摻著尖石的沙礫，本來就不應該吃到肚子裏，是他非要一意孤行，最後嗓子啞了，內腑受損了，眼淚卻遲遲不肯落下來，好像還撐著一口氣，等著事態好轉。
他思來想去，到底找不出母後厭惡他的緣由，只是倏忽想到了母後曾經看向生母的眼神，與今晚看向他時，重合在了一起。
陸時禎冷然道：“既如此，母後好生歇息。”
“臣和父親再陪太後一會兒，便回府了。”王烽上前拱手，覷了他一眼，“聖上還請保重龍體，切莫因小人而郁結於心。”
陸時禎垂下眼眸，偏過頭，看了他幾眼，一句話沒說，拔腿就走，在經過瑛貴妃身邊時，吩咐道：“葉答應由瑛貴妃安排照料事宜，其餘無關人等，盡快離去，不得打擾其休養。”
話音剛落，太後猛地睜開眼睛，卻連陸時禎的背影也未抓捕到。
看戲不嫌事大的瑛貴妃得了令，悠悠上前道：“太後娘娘，此處地方小，不如您還是回去歇息？我們一幫人在，也打擾了你們一家人敘談是不是？”
“這兒還輪不到你說話的份！”太後狠狠剜了她一眼，“哀家乏了！”
她一甩衣袖，步履倒是迅捷，絲毫不見方才的頹然，片刻只餘氣勢洶洶的背影。
被呵斥了的瑛貴妃，臉上卻不見赧意，畢竟誰會對一只路邊的狗的吠叫放在心上。
王煊單手背身，一只手撚了撚須，視線始終落在遠處，在瑛貴妃請離的前一刻，帶上王烽，跟在特意留下的來寶身後，朝著太後寢宮的方向離去。
“神氣什麽。”瑛貴妃嘟囔一句，而後轉向後宮佳麗，“都散了吧，還在這做什麽？你們和葉答應很熟嗎？”
殿內不過一刻鐘的功夫，便空了許多，喬鳶自主動留了下來。
瑛貴妃瞧見她坐在床榻邊守著葉答應，驚訝道：“在宮裏見到你時，都是一個人，沒想到你還和她相熟？”
“葉答應和嬪妾是同批入宮的秀女。”喬鳶起身回話道。
“行了，本宮無意探究你們之間的事，既然有你照顧，那本宮先回去了，她是你的朋友，你應當不會害她吧？”瑛貴妃勾了勾唇道。
喬鳶恭敬道：“自然不會，還請貴妃娘娘放心。”
“再提醒你一句。”被她乖順的姿態取悅到的瑛貴妃心情頗好，“設計害葉答應的人，你暫時動不得，如果實在想報仇的話……本宮願意幫你。好了，本宮先走了。”
她仰起下頜，甚至沒等到喬鳶的答覆，仿佛說的只是今日飲了什麽茶的寒暄，拉上陳貴人，空出了殿內剩下的位置。
喬鳶一心琢磨著瑛貴妃的意圖，轉身過了小半刻，才發現葉答應已然坐了起來！
“你、你怎麽樣？”喬鳶摸到她的手，摸起來已經不像之前那般涼。
葉答應讓慎兒出去守著，待殿內只剩你們兩人的時候，這才露出一絲笑意：“我早醒了，大概是在太後呵罵貴妃的時候，就驚醒了。但是我怕她們兩個，所以就一直裝睡。”
喬鳶了然道：“你做得不錯。今日太後……確實情緒不太穩定，不過幸好，她還沒糊塗到把壽宴攪渾的過錯歸咎於你。”
葉答應往後靠去，枕在喬鳶替她墊好的枕頭上，喘了幾口氣：“雖然催吐了，但我一時半會還有些岔氣，說話可能慢些。其實……我剛出事時，在意識消失前，在想是不是太後下的手。”
她摁住了喬鳶的手，示意對方繼續聽她說下去，只聽她道：“剛才裝昏躺著的時候，我又想了一遍，太後實在沒必要對我下手。
一則我也沒什麽好利用的，不過阿鬥一個，如何扶得上墻，又如何能夠回報她的扶持；
二則這到底是她的壽宴，今年已是年逾半百，還信佛，自然也不想再出什麽事，萬一應驗到自己身上？
三則……我懷疑背後之人是想借我，引起太後和皇上的間隙。”
耐心聽完的喬鳶，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卻是：“以前是我狹隘了，還以為你懵懵懂懂的，什麽都一知半解，如今看來，也是有大智慧的，而且也敢於開口說話。”
葉答應臉一紅，捏了捏她的掌心：“我是怕和生人接觸，但是只要多接觸幾回，待我熟悉了之後，就會活潑些。”
“嗯，還好我有耐心。”喬鳶這下認真問道，“你覺得……背後想利用你的人是誰？”
葉答應停下手上捏肉的動作，握起一根手指，在喬鳶的掌心，緩緩寫下了個“王”字。
窗外撲棱飛起一只雀兒，帶動森黑的樹影，婆娑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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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鳶難得打著呵欠起身。
昨夜她與葉答應依稀談到三更末，又等值班的太醫把脈過後，才放心地回了寢宮。
本來是想就與葉答應擠擠，睡過一晚上，但是想到太後和皇上，她還是決定要去勸解兩人。
倒不是她有多同情這對天家母子，只是她發現皇上對於太後的在意，如果能讓太後稍微主動低點頭，不，哪怕是向下遞出手，皇上必定會對她有所不同。
正所謂一個人脆弱的時候，便是趁虛而入最好的機會。
喬鳶拍了拍臉，水中加了薄荷碎葉，是她吩咐青嵐放的，如此刺激下來，睡蟲跑了七八分，她猶嫌不夠精神，又含了片想口中，頓時一個激靈，直沖天靈蓋。
整理好自己的儀容，估摸著時辰，喬鳶來到了太後這兒。
往日此刻應是太後念佛的時辰，但她猜想人畢竟只是□□凡身，日日念佛，從不停斷，只有僧人才能做到，太後還掌管著後宮大權，有時候的誦經，恐怕也只是閉門謝客的借口。
喬鳶懇切道：“嬪妾實在擔心太後的身體，之前太醫曾說，戒焦戒躁，否則偏頭痛會再次覆發，昨日又……嬪妾特意去學了按摩頭部穴位，以疏通脈絡的手法，可以減少頭發發作，若姑姑信得過嬪妾，不妨就讓嬪妾試試？”
真柏姑姑嘆氣道：“喬小主，奴婢知道您明白太後寧願誦經也不願見人，是個什麽意思，何必再堅持呢？你是想勸說太後放下身段，去和皇上再續母子情分？這是不可能的。”
“嬤嬤誤會了。”喬鳶擺出一副詫異的模樣，“嬪妾竟不知道皇上與太後之間……但嬪妾想，總有個輕重高低之分，在嬪妾眼裏，太後娘娘才是那個伯樂，所以我是真的擔心她，想為她做些什麽。”
真柏還想再說些什麽，哄了她回去，只聽得松真的聲音傳來：“太後命喬才人入內。”
“謝謝真柏姑姑。”喬鳶立馬行了個禮，光明正大地進去了。
她甫一入內，便覺得冷清，不只平日裏來修剪花枝的匠人沒了人影，就連來往的宮婢也少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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