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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棄棋
瑛貴妃耐心極好，繼續朝大公主問道：“誠娘娘是誰？”
她生怕大公主不明白她說的話，拉過陳貴人問“誠娘娘？”，而後見其搖搖頭，又換了杜充儀再問；
喬鳶借著浮冬的遮擋，悄悄往後挪了挪位置。
轉瞬，她又暗自好笑，偷偷摸摸的，像極了真做了壞事、心虛的模樣。
可她非但沒有做過，還是要被算計的受害者，便是被大公主指認到了頭上，一沒證據，二則是大公主的話也存疑。
她實在沒必要這般惶恐不安。
但壞就壞在，她還太弱了，隨便一個懷疑，都能令她難以翻身。
她不是瑛貴妃。
“誠娘娘？”瑛貴妃最近停在了誠答應面前。
秦嬤嬤面上顯得不安，卻走不脫，她抱緊把認人當作嬉戲的大公主，欲言又止。
相較於羅貴人，誠答應面無懼色，甚至想摸摸大公主的臉蛋，又被秦嬤嬤躲開，而後站直身子，等大公主指認；
大公主依舊不出聲，卻在看到桑兒的時候，盯著她喊了聲：“誠娘娘！”
在場的人互相之間交換了個眼神，然後不約而同地落在誠答應身上。
“大公主見過我身邊的侍女？”誠答應驚詫道，“怪到我有時都喚不動她，原來背著我偷偷跑到外邊和公主去玩了。”
這話實在是顛倒黑白了，硬生生把企圖放蜂害人的矛頭轉向宮婢背著自己偷懶上。
但也排除不了，是誠答應想讓桑兒替她頂罪的可能。
大公主出現的時機剛剛好，也只能到這一步，指向了搜查的方向，真假卻得由旁人繼續辨認、探究。
秦嬤嬤眼見瑛貴妃得到了自己想聽的話，忍了許久，終於開口道：“貴妃娘娘，大公主該吃藥了，奴婢得帶她回坤寧宮。”
在瑛貴妃追問的時候，陳貴人就註意到秦嬤嬤的不自在，可她還是以瑛貴妃要揪出攪事者的需求為首要考慮的，所以沒開口解圍，當下才輕輕搖了搖瑛貴妃，讓她見好就收。
瑛貴妃沒好氣道：“既是喝藥，那就趕緊回去吧，無事別老跑這邊來玩，禦花園可是個多事之地，你說是吧，秦嬤嬤？”
秦嬤嬤僵著臉，哪想擡出了中宮的身份，在瑛貴妃面前也不夠看，不敢再多說一句，得了令拔腳就告退。
眼見在場的妃嬪交頭接耳起來，瑛貴妃甩下重彈：“本宮宮裏的花娘，前段日子就和本宮說了，宮裏無端多了馬蜂，之後本宮就長了個心眼，也不往外說，好在蜂房那邊還真發現了可疑的人。
本宮的花個個名貴，卻被有心人盯上，存心壞了本宮和各位姐妹們的興，本宮勢必不會放過她！在蜂房那邊來人之前，各位就先在原地好好歇息一二。”
無人敢忤逆她的意思，噤聲下來，安靜地等待著。
羅貴人在這陣寂靜中愈發難耐起來，她忍不住抓上誠答應的手臂，怒瞪她，誠答應小聲抽息，顯然被抓痛，但還是拍了拍羅貴人的手，以作安撫。
但這一拍，似乎刺激到了羅貴人，人在已經懷疑起旁人的時候，無論對方做什麽，都會覺得是挑釁、故意為之，於是羅貴人只覺誠答應是在交代她，放心做替死鬼好了。
她剛想再用力些，一道傳聲打斷了她：“皇上駕到——”
陸時禎從輿輦上下來，大致掃了遍，走到瑛貴妃面前：“有人受傷嗎？”
“這是唯一值得慶賀的事了。”瑛貴妃轉口道，“皇上，臣妾這賞花宴還是頭一回出事，肯定是有人故意使壞。”
陸時禎皺了皺眉，雖未明確讚同，但到底沒出聲反駁她。
喬鳶已經退到離他們還有五六個人遠的位置，只見陸時禎又擡頭，目光逡巡著，倏忽和自己對上了目光。
她稍稍感覺驚詫，卻沒有移開自己的視線，少頃，陸時禎垂下眼眸，先一步移開了目光。
他……是在看她？
這念頭甫一冒出來，就叫喬鳶打散——君心似海，她實在沒必要去猜測難以預料的人心。
她松了松手，掌心內有幾道甲痕，是方才留下的。
“皇上還不知道吧？大公主剛才跑了來，指著誠答應身邊的宮女喊著‘誠娘娘’，此前還不時叫著‘蜜蜂’、‘吃’。臣妾就想著……是不是誠答應做什麽壞事的時候，讓大公主給發現了。”
“貴妃娘娘！”誠答應滿臉通紅，委屈道，“不知貴妃娘娘汙蔑的壞事從何而來？”
“你問本宮？自然是懷疑你放馬蜂蜂後到蜂房裏的事了，你不會以為本宮想說，你只是為了要吃蜂蜜，所以自己找了蜂後，要培養一支蜂蟲軍隊，替你搜羅花蜜吧？”說著，瑛貴妃噗嗤笑出了聲。
喬鳶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即使清楚瑛貴妃的一番話是朝著誠答應去的，也無法壓下一股尷尬的情緒。
當初她的舉動確實草率了。
她又暗暗後悔，怎麽經過禦膳房一事，自己仿佛只是學會了能控制好情緒，卻學不會能更機敏地應對突發狀況。
可轉瞬又覺得，事發突然，自己做得已經夠好了。
她不再多想，回神關註瑛貴妃和誠答應的對峙。
“嬪妾沒有……皇上，嬪妾與瑛貴妃素來無冤無仇，不知為何竟遭到瑛貴妃的誣陷。”誠答應弱弱地回了句，轉而向陸時禎求助道。
陸時禎順勢道：“貴妃是有實證了？”
瑛貴妃見不遠處來了人，道：“是，臣妾半月前就註意到花房突然多了馬蜂，讓蜂房的人警醒著點，還真看到了點東西，只是當時沒想出什麽，今日才發現原來早有預謀。”
“你來和皇上說說，那天都見到了什麽。”她叫住一個太監。
“奴才見過皇上，見過貴妃娘娘。”太監哈了哈腰，“大約半月前，奴才在蜂房裏，打算換蜂板讓蜂群築巢，拿了堆舊板要去丟了，就瞧見羅貴人和誠答應在不遠處。
因為有零散的蜜蜂會繞著奴才飛，怕擾了兩位主子的雅興，奴才就在原地等她們走過了再動，哪想下、下一刻，羅貴人拿了竹筒出來，放了東西出來，奴才忙低下頭，大氣不敢出，過了幾天才突然發現蜂房裏來了馬蜂。
馬蜂不僅會吃蜜蜂，還容易蜇人，奴才和其他在蜂房做事的，每月都會在容易招來馬蜂的位置熏煙，已有好幾年沒見到它們了，這回倒是稀奇。”
陸時禎看了看誠答應，擡眸往羅貴人的方向望去，羅貴人楞了楞，隨後擺出疑惑的神色，走了上前。
她拜了拜身，朝那太監道：“這話說得實在是漏洞百出，馬蜂多了便賴在我們二人身上，莫非是有人在背後教你怎麽作假？”
皇上，貴妃娘娘在宮中不說是一呼百應，但至少下人們沒幾個敢忤逆她的，誰知她此前是否真的發現了馬蜂、又是否真的只是‘善意’地提醒蜂房註意防範？”
“沒做過的事，嬪妾也不會認的，皇上也勿聽一家之言。”誠答應附和道。
喬鳶蹙了蹙眉，她們兩人說得不錯，一家之言扳不倒她們。
瑛貴妃會只做了一手準備嗎？
她想象不出瑛貴妃挫敗的模樣，朝她望了過去，只見瑛貴妃笑了笑：“當然不能只聽本宮一家之言，所以本宮讓人去宮外查出點消息。”
瑛貴妃解釋道：“皇上，本宮想馬蜂除了野生的，會否有家養的，就像蜜蜂一樣，專人飼養，畢竟馬蜂是能入藥的。於是這一查，還真就查到，羅貴人的父親，半月前曾交易過，從胡市買來了馬蜂蜂後，如此倒可以解釋這無緣無故的馬蜂是從何而來。”
“你胡說！”羅貴人慌張起來，“妃嬪入宮，數年見不到父母，貴妃大可去查，嬪妾父親不過是遞了家書進來，何曾還夾帶蜂蟲？”
誠答應這時來了句：“是啊，嬪妾那時候跟著羅姐姐一同去取家書，不過放在紅匣子裏，旁的再沒有了。”
羅貴人扭頭盯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瑛貴妃捂嘴暢快地笑出聲：“宮外與你父親交易的線人，本宮都找出來了，還讓他對自己的口供摁了手印，就在本宮身上收著。就算你的初衷不是要毀了這賞花宴，但是後果你都瞧見了，萬一再有人破相，本宮想在場的姐妹們，都要從你身上撕下一塊肉了。”
“沒想到羅貴人竟是這種人！定是自己不受寵，就想拉所有人一起不好過！”胡常在摸了摸臉，登時怨怒起來。
喬鳶總覺得一切順利得過分，從大公主指認，再到羅貴人被證據揮到臉上，說不出其他反駁的話語。
陸時禎沒有下最後的定論，只是吩咐鄭暉速去衛鐘門，那裏是妃嬪收取家中來信和物資的地方，詢問當日之事。
盡管羅貴人可能是罪魁禍首的結論估計板上釘釘，但誠答應依舊守在她身邊，看起來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
所以，桑兒是逃過一劫了？
喬鳶抿了抿唇。
然而不過片刻，她見到羅貴人的眼睛一亮，望著一個方向，推開了誠答應。
喬鳶看過去——是太後。
“見過母後。”陸時禎讓出中心的位置。
“哀家來時的路上聽說了，忽然來了群魔蜂，糟蹋了許多花？”
-
翌日。
喬鳶早早醒了過來。
她起身織了會佛經，照舊去壽康宮請安。
入了宮，她看到那片芍藥花叢，旁邊間或種著木槿、月季、石榴花、萬壽菊……錦繡交輝，光彩爭華。
只是那些花似乎過於艷麗，映在喬鳶眼底，仿佛盯久了日輪，一陣發暈。
有宮人正圍著花圃澆水，喬鳶順著花莖往下看去，土壤應當是漚過肥，黢黑的，許是花開得太飽滿，有的枝幹上還殘留淡淡的紅。
“喬才人，註意臺階。”松真提醒道。
喬鳶這才收回視線，壓下莫名湧出的慌躁。
“做吧。”太後在寶座上坐著，“你倒是好性，出了那檔子事，還來陪哀家。”
喬鳶斂了斂心神，與太後見面總是需要打起精神，分不了神。
昨日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太後沒有護著羅貴人，反而從大局出發，主動提及要治羅貴人一個蓄意謀害的罪名，本以為是以退為進，沒成想皇上從輕處罰，又被太後制止，堅持降了位分。
羅貴人如今已是羅常在了。
“羅常在心是好的，就是太在乎您，所以才劍走偏鋒了”。喬鳶寬慰道。
“她可是要害你啊。”太後嘆了口氣。
雖說如此，但喬鳶並不覺得她是真想對羅常在趕盡殺絕，於是繼續好言相勸道：“嬪妾到底沒受什麽損害，而且羅常在已經得到了懲罰，此事便過去了。”
“你當真不怨她了？”
太後看似傷神，實則靜靜觀察著喬鳶，喬鳶隱約察覺出這點。
她想，還是別太大度了。
只見喬鳶的手揪了揪，擡眸看了太後一眼，又垂眸不言語了。
太後露出了然的笑，招了招手：“來。”
喬鳶順從得起身，來到太後身旁。
“好孩子，有怨是正常的。”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語氣悠長道，“誰一開始入宮，不是盼著好的？但常常事與願違，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和事物，都要照著你所期待的那樣運轉。世上有套人定的規矩，你不能等跌了跟頭才去適應它，而是要主動順從，才能讓它不會那麽快吃了你。”
聽到這套好似勸人歸順、安於馴化的話，喬鳶顫了顫睫毛，心底卻不甚讚同，生了點排斥。
但明面上，她作懵懂狀，遲疑了下，才點點頭，轉而好奇問道：“太後遇到了什麽事，才會有這般想法？”
“想聽故事啊？”太後笑了笑，柔和道，“左不過是三流的俗套故事罷了。”
“和才子佳人有關？”
“大差不差吧。”
喬鳶想到了先帝……確實是個俗套故事，她大概能猜到，或許是美人變成魚眼珠的故事。
那這也能解釋得清，為什麽太後要牢牢把住宮權，因為權力不會背叛她。
太後朝松真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只見松真端來紅漆食盒，說：“皇上那兒想必也不好受，大公主都差點被牽連進來，你替哀家去看看他。”
喬鳶忙道：“移和殿涉及皇上處理前朝政務，嬪妾去恐怕不妥。”
“他忙他的國事，而你去只是與他談家事，不會有事的。”太後撩起她鬢角垂下了一縷發絲，扶到耳後，笑得慈藹，“不過是件小事，如今也只有你替哀家做了。”
喬鳶不再推脫。
……
壽康宮到移和殿算不得遠，好在路上有墻蔭可以遮陽，待喬鳶來到移和殿前，只略出薄汗。
她又緩了緩，才擡腳往殿門走去。
鄭暉進了內殿隨侍皇上，殿外是成順守著，至於來寶，被鄭暉找了個由頭，“休息”幾日。
成順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入了定，但耳朵極好使，聽到腳步聲，立馬擡了頭，見是喬鳶，立馬上前行禮，和氣道：“奴才見過喬才人。”
“成順公公多禮了。”喬鳶微側過身，“我奉太後之命，前來給皇上送碗蓮子湯，不知道皇上現下可還方便？”
成順猶豫了。
權且當太後真吩咐了喬才人來露面，只是移和殿與後宮還是不同的，皇上敬重太後，可太後從未在此事上為難皇上，畢竟處理國事的地方，沾了私情，那就說不清了。
更何況還沒哪個妃嬪來過，萬一太後開了這個先例，其他妃子見到個口子都效仿，那日後有得忙了。
“才人稍等，奴才進去通報聲。”
成順匆匆入內，努了嘴，搖了手，總算讓師傅註意到了自己，然後把他拉了出去，咬耳朵道：“師傅，喬才人在外面等著，說是太後讓她來送蓮子湯，你說，我該不該把她放進來？”
鄭暉聽完，先是拿起拂塵塵柄敲了敲他的頭：“放不放那是皇上決定的，甭管別的，讓皇上先知道，畢竟事涉太後，天家之間的事，我們別擺出明確的態度，即便要擺，看準自個兒跟著的主子是誰，就好了。”
“誒、誒！”
鄭暉覆進了內殿，將話原封不動地稟告給了陸時禎。
陸時禎放下奏折，揉了揉鼻翼，眼前出現了重影，緩了好一會兒，才道：“既是母後讓來的，就讓她進來吧，帶去偏殿。”
“是。”
鄭暉對著成順揮了揮手，上前替陸時禎按摩起了穴道，替他緩解不適。
喬鳶不過站了少頃，成順便從裏邊出來，面上也換上了更為殷勤的笑，她不卑不亢，跟著他，來到了偏殿坐下。
那蓮子湯也帶了來，沒有先呈了上去。
“小主先在此等候片刻。”
“好。”
喬鳶松了口氣，一直繃著體態和精神，也不是易事。
她低首，看到有一棋盤，已經擺了棋陣，黑白交纏。
只是她實在不懂棋術，橫看豎看，也只能數棋子的數量，來猜出似乎是黑旗占得上風。
琴棋書畫，喬鳶想了想，她倒在書法上練了簪花小楷，另外三樣，張氏也沒請先生教過她。
不知道皇上是否更偏向與有才華的人交流……若是如此，她還得再下功夫去練。
她不怕苦，只怕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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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貴妃耐心極好，繼續朝大公主問道：“誠娘娘是誰？”
她生怕大公主不明白她說的話，拉過陳貴人問“誠娘娘？”，而後見其搖搖頭，又換了杜充儀再問；
喬鳶借著浮冬的遮擋，悄悄往後挪了挪位置。
轉瞬，她又暗自好笑，偷偷摸摸的，像極了真做了壞事、心虛的模樣。
可她非但沒有做過，還是要被算計的受害者，便是被大公主指認到了頭上，一沒證據，二則是大公主的話也存疑。
她實在沒必要這般惶恐不安。
但壞就壞在，她還太弱了，隨便一個懷疑，都能令她難以翻身。
她不是瑛貴妃。
“誠娘娘？”瑛貴妃最近停在了誠答應面前。
秦嬤嬤面上顯得不安，卻走不脫，她抱緊把認人當作嬉戲的大公主，欲言又止。
相較於羅貴人，誠答應面無懼色，甚至想摸摸大公主的臉蛋，又被秦嬤嬤躲開，而後站直身子，等大公主指認；
大公主依舊不出聲，卻在看到桑兒的時候，盯著她喊了聲：“誠娘娘！”
在場的人互相之間交換了個眼神，然後不約而同地落在誠答應身上。
“大公主見過我身邊的侍女？”誠答應驚詫道，“怪到我有時都喚不動她，原來背著我偷偷跑到外邊和公主去玩了。”
這話實在是顛倒黑白了，硬生生把企圖放蜂害人的矛頭轉向宮婢背著自己偷懶上。
但也排除不了，是誠答應想讓桑兒替她頂罪的可能。
大公主出現的時機剛剛好，也只能到這一步，指向了搜查的方向，真假卻得由旁人繼續辨認、探究。
秦嬤嬤眼見瑛貴妃得到了自己想聽的話，忍了許久，終於開口道：“貴妃娘娘，大公主該吃藥了，奴婢得帶她回坤寧宮。”
在瑛貴妃追問的時候，陳貴人就註意到秦嬤嬤的不自在，可她還是以瑛貴妃要揪出攪事者的需求為首要考慮的，所以沒開口解圍，當下才輕輕搖了搖瑛貴妃，讓她見好就收。
瑛貴妃沒好氣道：“既是喝藥，那就趕緊回去吧，無事別老跑這邊來玩，禦花園可是個多事之地，你說是吧，秦嬤嬤？”
秦嬤嬤僵著臉，哪想擡出了中宮的身份，在瑛貴妃面前也不夠看，不敢再多說一句，得了令拔腳就告退。
眼見在場的妃嬪交頭接耳起來，瑛貴妃甩下重彈：“本宮宮裏的花娘，前段日子就和本宮說了，宮裏無端多了馬蜂，之後本宮就長了個心眼，也不往外說，好在蜂房那邊還真發現了可疑的人。
本宮的花個個名貴，卻被有心人盯上，存心壞了本宮和各位姐妹們的興，本宮勢必不會放過她！在蜂房那邊來人之前，各位就先在原地好好歇息一二。”
無人敢忤逆她的意思，噤聲下來，安靜地等待著。
羅貴人在這陣寂靜中愈發難耐起來，她忍不住抓上誠答應的手臂，怒瞪她，誠答應小聲抽息，顯然被抓痛，但還是拍了拍羅貴人的手，以作安撫。
但這一拍，似乎刺激到了羅貴人，人在已經懷疑起旁人的時候，無論對方做什麽，都會覺得是挑釁、故意為之，於是羅貴人只覺誠答應是在交代她，放心做替死鬼好了。
她剛想再用力些，一道傳聲打斷了她：“皇上駕到——”
陸時禎從輿輦上下來，大致掃了遍，走到瑛貴妃面前：“有人受傷嗎？”
“這是唯一值得慶賀的事了。”瑛貴妃轉口道，“皇上，臣妾這賞花宴還是頭一回出事，肯定是有人故意使壞。”
陸時禎皺了皺眉，雖未明確讚同，但到底沒出聲反駁她。
喬鳶已經退到離他們還有五六個人遠的位置，只見陸時禎又擡頭，目光逡巡著，倏忽和自己對上了目光。
她稍稍感覺驚詫，卻沒有移開自己的視線，少頃，陸時禎垂下眼眸，先一步移開了目光。
他……是在看她？
這念頭甫一冒出來，就叫喬鳶打散——君心似海，她實在沒必要去猜測難以預料的人心。
她松了松手，掌心內有幾道甲痕，是方才留下的。
“皇上還不知道吧？大公主剛才跑了來，指著誠答應身邊的宮女喊著‘誠娘娘’，此前還不時叫著‘蜜蜂’、‘吃’。臣妾就想著……是不是誠答應做什麽壞事的時候，讓大公主給發現了。”
“貴妃娘娘！”誠答應滿臉通紅，委屈道，“不知貴妃娘娘汙蔑的壞事從何而來？”
“你問本宮？自然是懷疑你放馬蜂蜂後到蜂房裏的事了，你不會以為本宮想說，你只是為了要吃蜂蜜，所以自己找了蜂後，要培養一支蜂蟲軍隊，替你搜羅花蜜吧？”說著，瑛貴妃噗嗤笑出了聲。
喬鳶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即使清楚瑛貴妃的一番話是朝著誠答應去的，也無法壓下一股尷尬的情緒。
當初她的舉動確實草率了。
她又暗暗後悔，怎麽經過禦膳房一事，自己仿佛只是學會了能控制好情緒，卻學不會能更機敏地應對突發狀況。
可轉瞬又覺得，事發突然，自己做得已經夠好了。
她不再多想，回神關註瑛貴妃和誠答應的對峙。
“嬪妾沒有……皇上，嬪妾與瑛貴妃素來無冤無仇，不知為何竟遭到瑛貴妃的誣陷。”誠答應弱弱地回了句，轉而向陸時禎求助道。
陸時禎順勢道：“貴妃是有實證了？”
瑛貴妃見不遠處來了人，道：“是，臣妾半月前就註意到花房突然多了馬蜂，讓蜂房的人警醒著點，還真看到了點東西，只是當時沒想出什麽，今日才發現原來早有預謀。”
“你來和皇上說說，那天都見到了什麽。”她叫住一個太監。
“奴才見過皇上，見過貴妃娘娘。”太監哈了哈腰，“大約半月前，奴才在蜂房裏，打算換蜂板讓蜂群築巢，拿了堆舊板要去丟了，就瞧見羅貴人和誠答應在不遠處。
因為有零散的蜜蜂會繞著奴才飛，怕擾了兩位主子的雅興，奴才就在原地等她們走過了再動，哪想下、下一刻，羅貴人拿了竹筒出來，放了東西出來，奴才忙低下頭，大氣不敢出，過了幾天才突然發現蜂房裏來了馬蜂。
馬蜂不僅會吃蜜蜂，還容易蜇人，奴才和其他在蜂房做事的，每月都會在容易招來馬蜂的位置熏煙，已有好幾年沒見到它們了，這回倒是稀奇。”
陸時禎看了看誠答應，擡眸往羅貴人的方向望去，羅貴人楞了楞，隨後擺出疑惑的神色，走了上前。
她拜了拜身，朝那太監道：“這話說得實在是漏洞百出，馬蜂多了便賴在我們二人身上，莫非是有人在背後教你怎麽作假？”
皇上，貴妃娘娘在宮中不說是一呼百應，但至少下人們沒幾個敢忤逆她的，誰知她此前是否真的發現了馬蜂、又是否真的只是‘善意’地提醒蜂房註意防範？”
“沒做過的事，嬪妾也不會認的，皇上也勿聽一家之言。”誠答應附和道。
喬鳶蹙了蹙眉，她們兩人說得不錯，一家之言扳不倒她們。
瑛貴妃會只做了一手準備嗎？
她想象不出瑛貴妃挫敗的模樣，朝她望了過去，只見瑛貴妃笑了笑：“當然不能只聽本宮一家之言，所以本宮讓人去宮外查出點消息。”
瑛貴妃解釋道：“皇上，本宮想馬蜂除了野生的，會否有家養的，就像蜜蜂一樣，專人飼養，畢竟馬蜂是能入藥的。於是這一查，還真就查到，羅貴人的父親，半月前曾交易過，從胡市買來了馬蜂蜂後，如此倒可以解釋這無緣無故的馬蜂是從何而來。”
“你胡說！”羅貴人慌張起來，“妃嬪入宮，數年見不到父母，貴妃大可去查，嬪妾父親不過是遞了家書進來，何曾還夾帶蜂蟲？”
誠答應這時來了句：“是啊，嬪妾那時候跟著羅姐姐一同去取家書，不過放在紅匣子裏，旁的再沒有了。”
羅貴人扭頭盯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瑛貴妃捂嘴暢快地笑出聲：“宮外與你父親交易的線人，本宮都找出來了，還讓他對自己的口供摁了手印，就在本宮身上收著。就算你的初衷不是要毀了這賞花宴，但是後果你都瞧見了，萬一再有人破相，本宮想在場的姐妹們，都要從你身上撕下一塊肉了。”
“沒想到羅貴人竟是這種人！定是自己不受寵，就想拉所有人一起不好過！”胡常在摸了摸臉，登時怨怒起來。
喬鳶總覺得一切順利得過分，從大公主指認，再到羅貴人被證據揮到臉上，說不出其他反駁的話語。
陸時禎沒有下最後的定論，只是吩咐鄭暉速去衛鐘門，那裏是妃嬪收取家中來信和物資的地方，詢問當日之事。
盡管羅貴人可能是罪魁禍首的結論估計板上釘釘，但誠答應依舊守在她身邊，看起來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
所以，桑兒是逃過一劫了？
喬鳶抿了抿唇。
然而不過片刻，她見到羅貴人的眼睛一亮，望著一個方向，推開了誠答應。
喬鳶看過去——是太後。
“見過母後。”陸時禎讓出中心的位置。
“哀家來時的路上聽說了，忽然來了群魔蜂，糟蹋了許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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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喬鳶早早醒了過來。
她起身織了會佛經，照舊去壽康宮請安。
入了宮，她看到那片芍藥花叢，旁邊間或種著木槿、月季、石榴花、萬壽菊……錦繡交輝，光彩爭華。
只是那些花似乎過於艷麗，映在喬鳶眼底，仿佛盯久了日輪，一陣發暈。
有宮人正圍著花圃澆水，喬鳶順著花莖往下看去，土壤應當是漚過肥，黢黑的，許是花開得太飽滿，有的枝幹上還殘留淡淡的紅。
“喬才人，註意臺階。”松真提醒道。
喬鳶這才收回視線，壓下莫名湧出的慌躁。
“做吧。”太後在寶座上坐著，“你倒是好性，出了那檔子事，還來陪哀家。”
喬鳶斂了斂心神，與太後見面總是需要打起精神，分不了神。
昨日出乎大部分人的意料，太後沒有護著羅貴人，反而從大局出發，主動提及要治羅貴人一個蓄意謀害的罪名，本以為是以退為進，沒成想皇上從輕處罰，又被太後制止，堅持降了位分。
羅貴人如今已是羅常在了。
“羅常在心是好的，就是太在乎您，所以才劍走偏鋒了”。喬鳶寬慰道。
“她可是要害你啊。”太後嘆了口氣。
雖說如此，但喬鳶並不覺得她是真想對羅常在趕盡殺絕，於是繼續好言相勸道：“嬪妾到底沒受什麽損害，而且羅常在已經得到了懲罰，此事便過去了。”
“你當真不怨她了？”
太後看似傷神，實則靜靜觀察著喬鳶，喬鳶隱約察覺出這點。
她想，還是別太大度了。
只見喬鳶的手揪了揪，擡眸看了太後一眼，又垂眸不言語了。
太後露出了然的笑，招了招手：“來。”
喬鳶順從得起身，來到太後身旁。
“好孩子，有怨是正常的。”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語氣悠長道，“誰一開始入宮，不是盼著好的？但常常事與願違，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和事物，都要照著你所期待的那樣運轉。世上有套人定的規矩，你不能等跌了跟頭才去適應它，而是要主動順從，才能讓它不會那麽快吃了你。”
聽到這套好似勸人歸順、安於馴化的話，喬鳶顫了顫睫毛，心底卻不甚讚同，生了點排斥。
但明面上，她作懵懂狀，遲疑了下，才點點頭，轉而好奇問道：“太後遇到了什麽事，才會有這般想法？”
“想聽故事啊？”太後笑了笑，柔和道，“左不過是三流的俗套故事罷了。”
“和才子佳人有關？”
“大差不差吧。”
喬鳶想到了先帝……確實是個俗套故事，她大概能猜到，或許是美人變成魚眼珠的故事。
那這也能解釋得清，為什麽太後要牢牢把住宮權，因為權力不會背叛她。
太後朝松真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只見松真端來紅漆食盒，說：“皇上那兒想必也不好受，大公主都差點被牽連進來，你替哀家去看看他。”
喬鳶忙道：“移和殿涉及皇上處理前朝政務，嬪妾去恐怕不妥。”
“他忙他的國事，而你去只是與他談家事，不會有事的。”太後撩起她鬢角垂下了一縷發絲，扶到耳後，笑得慈藹，“不過是件小事，如今也只有你替哀家做了。”
喬鳶不再推脫。
……
壽康宮到移和殿算不得遠，好在路上有墻蔭可以遮陽，待喬鳶來到移和殿前，只略出薄汗。
她又緩了緩，才擡腳往殿門走去。
鄭暉進了內殿隨侍皇上，殿外是成順守著，至於來寶，被鄭暉找了個由頭，“休息”幾日。
成順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入了定，但耳朵極好使，聽到腳步聲，立馬擡了頭，見是喬鳶，立馬上前行禮，和氣道：“奴才見過喬才人。”
“成順公公多禮了。”喬鳶微側過身，“我奉太後之命，前來給皇上送碗蓮子湯，不知道皇上現下可還方便？”
成順猶豫了。
權且當太後真吩咐了喬才人來露面，只是移和殿與後宮還是不同的，皇上敬重太後，可太後從未在此事上為難皇上，畢竟處理國事的地方，沾了私情，那就說不清了。
更何況還沒哪個妃嬪來過，萬一太後開了這個先例，其他妃子見到個口子都效仿，那日後有得忙了。
“才人稍等，奴才進去通報聲。”
成順匆匆入內，努了嘴，搖了手，總算讓師傅註意到了自己，然後把他拉了出去，咬耳朵道：“師傅，喬才人在外面等著，說是太後讓她來送蓮子湯，你說，我該不該把她放進來？”
鄭暉聽完，先是拿起拂塵塵柄敲了敲他的頭：“放不放那是皇上決定的，甭管別的，讓皇上先知道，畢竟事涉太後，天家之間的事，我們別擺出明確的態度，即便要擺，看準自個兒跟著的主子是誰，就好了。”
“誒、誒！”
鄭暉覆進了內殿，將話原封不動地稟告給了陸時禎。
陸時禎放下奏折，揉了揉鼻翼，眼前出現了重影，緩了好一會兒，才道：“既是母後讓來的，就讓她進來吧，帶去偏殿。”
“是。”
鄭暉對著成順揮了揮手，上前替陸時禎按摩起了穴道，替他緩解不適。
喬鳶不過站了少頃，成順便從裏邊出來，面上也換上了更為殷勤的笑，她不卑不亢，跟著他，來到了偏殿坐下。
那蓮子湯也帶了來，沒有先呈了上去。
“小主先在此等候片刻。”
“好。”
喬鳶松了口氣，一直繃著體態和精神，也不是易事。
她低首，看到有一棋盤，已經擺了棋陣，黑白交纏。
只是她實在不懂棋術，橫看豎看，也只能數棋子的數量，來猜出似乎是黑旗占得上風。
琴棋書畫，喬鳶想了想，她倒在書法上練了簪花小楷，另外三樣，張氏也沒請先生教過她。
不知道皇上是否更偏向與有才華的人交流……若是如此，她還得再下功夫去練。
她不怕苦，只怕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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