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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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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區見

倫敦是祝風最熟悉的城市之一,托陸紹瑜的福,她了解這裏的每一家奢侈品店,甚至清楚地知道每家奢侈品店的廁所風格,了解哪家最豪華,哪家最有設計感,哪家連手紙都是香的。

她也經常來西區,陸紹瑜不愛看舞臺劇,她便自己一個人來,看話劇,看音樂劇,獨自品味一場狂歡。

但她還是第一次走進劇場後臺。

簡殊給她的名片,讓她順利走到了這裏。

Adam是倫敦話劇圈子蠻有名氣的導演,他是莎士比亞劇目演員出身,轉型導演後靠一部懸疑話劇成功在西區打響了名氣。

這次Adam是為他的新劇《愛斯梅拉達》選角。他從《巴黎聖母院》中抽取了愛斯梅拉達這個角色進行解構重組,再創造了一部懸疑劇作,為了和原作進行區分,他特意設定女主角愛斯梅拉達為亞裔,這才有了祝風面試的機會。

話劇面試十分嚴格,與內娛不同,西區的面試一輪又一輪,從形體到表演到角色理解度都是考核的內容,導演甚至會考核演員即興的能力。

祝風還從沒感受過這麽大的壓力,單單前面兩輪面試就經歷了整整一周。

終於,劇組給她發來通過郵件,邀請她參加第三輪終試。

最終試不在舞臺,而是在導演辦公室。祝風留意了一下,加上她,一共三個人進入了終試。另外兩位女演員,一個是音樂劇出身,一個是小有名氣的情景劇演員,都是韓裔。

祝風咬了下嘴皮。這是她無意間養成的新習慣,馮勤勤說可能是壓力太大的緣故。

馮勤勤知道祝風最近焦慮得睡不著覺,特意放下其他工作,從美國飛來倫敦陪她面試,此刻正在外面走廊等候。

能走到最後一輪的演員,演技水平已經無需證明,Adam也不打算考核表演,而是跟她們聊起了天。

他問祝風,對《巴黎聖母院》有什麽看法,對愛斯梅拉達有什麽看法,對倫敦有什麽看法。

前兩個問題還是圍繞文本和人物,最後一個問題就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祝風想了想,說:“倫敦是我除了家鄉之外,待過時間最長的城市。我在這裏上大學,這裏是我停泊的港口,也是我觀察世界的,”她頓了一下,“一座鐘樓。”

她巧妙地化用了原著的元素,Adam滿意地點頭。

他又問:“故事發生在巴黎,但是我們的戲劇在倫敦上演,那麽你呢,祝,你喜歡巴黎還是倫敦?”

祝風笑了一下。

“對我來說,倫敦和巴黎本質沒有什麽區別,都是工業發達的高樓大廈,機器轟鳴,我感受不到人類以外的生命,更嚴格地說,城市的人類氣息已經開始變得有些稀薄了。如果你要求我回答的話,我只能說,我更喜歡我的家鄉。那是一個背靠大自然的鄉村,我可以跳進溪流感受水,可以抱著大樹感受木,可以聽見鳥啼,聽見風聲。在那裏,我能時刻意識到人類是自然的產物,而非工業的。所以,Adam,抱歉,關於你的問題,我很難比較出結果。”

Adam很和藹:“無需抱歉,祝,從你的語言中我能夠感受到你對你故鄉的熱愛,那肯定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我十分向往。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真希望能去你的家鄉看一看。”

祝風面帶微笑:“有機會的話,隨時歡迎。”

*

祝風從辦公室走出來,馮勤勤立馬迎了上來。她是最後一個面試的,前面兩個女演員都只面了十五分鐘左右,只有祝風,一進去就是半個小時。

馮勤勤在外面已經急到手都出汗了,一邊覺得能聊這麽久應該是有希望了,一邊又忍不住焦慮,怕祝風被為難。

華裔演員在國外影視界的困境,她這一年來可見了不少。

她圍著祝風問:“怎麽樣?怎麽聊了這麽久,老外說什麽了?”

祝風拿出一份文件。

簽約合同!

馮勤勤差點要在人家的地盤喊出聲來。

一個月的準備,兩輪表演面試,三十分鐘的最終面,祝風總算拿下了這個角色。

除了喜悅之外,還有遲來的疲累感,她今晚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馮勤勤壓抑住想尖叫的沖動,邊走出劇院邊迅速翻看合同,等到看完,她卻變了臉色。

“合同要求簽約兩年,你作為A卡,每周都要在西區演出至少五場。你要演這出戲演兩年?”

祝風今年23歲,正是一個女演員最青春靚麗的年紀。在內娛,一個23歲的女演員應該去演偶像劇,校園題材,古偶題材,都市題材,甚至仙俠題材,幾乎是任意挑選。等到名氣再大一些,她的廣告牌還能掛在紐約時代廣場,供全世界觀賞。

在這麽好的年紀,祝風卻要困在西區的一角,待在劇院的穹頂下,只做部分觀眾看見的愛斯梅拉達?

馮勤勤不是很讚同。

“要不咱再考慮一下吧?要是說只演幾個月或者一年,把它當成一個履歷的跳板,鍍鍍金,那是很好。但是兩年,確實有點太長了,國內的演員,火個兩年都快過氣了,更別說現在更新換代這麽快,兩年後再回國,還有沒有人記得你都說不準。”

她拿出手機給祝風看。

“其實最近也有幾個電影劇組聯系我們的,雖然角色不大,但是足夠我們殺回內娛了,或者我再給你找海外的劇目,走刷臉路線也是可以的。咱不是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她們走出劇院,走到大街上,祝風在原地站定,環顧四周。

人群熙攘,都是來西區看劇的觀眾,大家各自聊天,細聽,他們談戲劇,談演員,談角色,談各自對戲劇價值觀的見解。

這裏是戲劇的天堂,是表演的烏托邦。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簡殊要給她這張名片。

“勤姐,”祝風對身邊還在權衡利弊的馮勤勤說,“剛剛我問導演,為什麽選我,你猜他說什麽。”

“說什麽?”

“他說,在雨果的故事裏,愛斯梅拉達是真善美的化身,但在他的故事裏,愛斯梅拉達是自然與反叛的化身。他問我喜歡巴黎還是倫敦,我跳出他界定的答案,告訴他,我喜歡大自然不喜歡鋼筋叢林。Adam說,一個擁有反叛精神的演員不一定會是導演最愛的演員,但她一定能夠演好愛斯梅拉達這個角色。”

祝風轉頭看著馮勤勤。

“勤姐,我想演好這個角色,我想走進她的內心,賦予她靈魂和血肉。小寧跟我說過一句話,她說人生不在於被別人看見,而是看見自己。勤姐,我從這個角色身上看見了自己。我想演好她,也想做一個好演員,而不單單是一個被別人看見卻毫無自我的明星。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馮勤勤端詳著祝風臉上的堅定,和她熠熠生光的眼睛,長嘆了口氣。

“服了你了,祖宗!”

祝風笑了。

“走,請你去唐人街吃火鍋,我們要好好慶祝一下!”

*

西區的規矩,新劇一般要進行試演,所謂試演,就是在非商業劇場進行演出,如果得到了觀眾和票房的認可,才會轉入商業劇院駐演。

《愛斯梅拉達》基於《巴黎聖母院》的藍本,再創了一個懸疑故事,最終歸於女性的反叛意識覺醒,外加亞裔女主角的啟用,不僅顛覆了原著的人物設定,也應和了時代新風。

改編世界名著,本就是一個冒險的舉動,Adam和一眾主創已經做好了飽受爭議的準備。

誰知道,劇目在國家劇院首演當晚,就大獲成功,一舉成名。

首演第二天的報紙上就有專業劇評人大誇特誇,從節奏到結構,從導演Adam當之無愧是西區懸疑大師,到亞裔女主角演技精湛完全看不出是個新人。

不久,《愛斯梅拉達》轉入商業劇院駐場,按照合約,祝風每周有五場以上演出,連演兩年。

她搬回了之前讀書時住的公寓,陸紹瑜自作主張來她家慶功。

說是慶功,其實就是找個借口喝酒。

陸紹瑜買來全倫敦各大報紙,又劫掠了她們學校戲劇系同學訂的戲劇類刊物,挨個找《愛斯梅拉達》相關的劇評。

“祝,是一個新鮮的面孔,當她那張乖巧的東方臉蛋完全可以演繹原版愛斯梅拉達的善良天真的同時,又接住了Adam加入的叛逆元素。據說,祝是華裔,很難想象這樣一個華裔女孩居然在表演上有如此突破。”

陸紹瑜一邊讀一邊皺眉頭,“這赤佬歧視華人啊,我看看叫什麽名字,回頭上網罵他。”

她接著翻開下一份。

“如果你問我最近的倫敦西區熱門是什麽,我的回答一定是一票難求的《愛斯梅拉達》。這是一部創新性的改編之作,我們不再關註鐘樓怪人,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那個美麗魅惑的吉普賽女郎——愛斯梅拉達。導演Adam Alexander將他的愛斯梅拉達設定為桀驁不馴的亞裔,這本是一個具有爭議的改編,但放在他刻意營造的神秘東方背景之下卻顯得十分和諧。

“飾演愛斯梅拉達的祝具有驚人的表現力,對人物有著獨到的見解,當她站在舞臺上,光芒閃耀,沒有人會不相信她就是迷人的愛斯梅拉達。據Adam稱,祝是一個沒有接觸過戲劇專業的新人,她經過三輪面試篩選,打敗了近百位競爭者,成為那位獨具魅力的東方愛斯梅拉達,相信各位可以想象到她的非凡。筆者已經能夠預見,今年威廉戲劇獎的競爭將會格外激烈。”

陸紹瑜一口氣讀完這篇劇評,拍拍祝風的肩膀。

“不錯啊祝,居然真給你闖出名堂來了。”

祝風在手機上翻閱電子劇評。

國外很多劇迷會在IG上發story,有人會標記祝風,祝風也會點進去看,一般都是在誇她漂亮。

馮勤勤說她可以在IG上偶爾更新一些動態,祝風想了想,點開相冊,發了幾張自己排練的照片。

這是隱退內娛之後,祝風第一次在社交平臺發動態,微博營銷號很快收到消息,搬運到自己的賬號,熱搜也立馬上線,#祝風愛斯梅拉達#的話題很快成為新的熱議,大家都在猜測祝風是不是要借此回歸。

祝風不在意,發完幾張照片就關掉手機。

連演了一周,今晚是難得的休息時間。

陸紹瑜端著酒瓶,給祝風倒了一杯威士忌。

“你在倫敦讀書的時候,我在旁邊怎麽教你做壞,你都還是那個乖乖女,滴酒不沾。沒想到,去娛樂圈轉了一圈,回來居然成了酒鬼。看來這個圈子真是個大染缸。”

祝風輕晃杯中的冰塊,陸紹瑜繼續說:“我還以為,你經歷那件事情之後,會徹底對酒過敏呢。”

她說的是溫南黎把祝風灌醉的事情。陸紹瑜通過陸紹琛,幫祝風買下了那家會所,自然也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祝風跟她碰了碰杯。

“在哪裏跌倒,就要在哪裏爬起來,這裏有個坑,我下次可不能再踩上,當然要鍛煉自己的酒量,讓自己別再在這件事情上摔跟頭。”

陸紹瑜默了一下,又指了指外面的陽臺,壓低聲音問:“那他是?”

陽臺上,有一個男人正在講電話,月光拉長了他的身影,投在客廳的地板上,覆蓋了地毯上的鳶尾花紋。

陸紹瑜今晚突然造訪,祝風也就沒有事先同她知會,推開門一看,才知道祝風的公寓裏還藏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結結實實地把陸紹瑜嚇了一跳。

祝風有些不自覺的不耐:“不是跟你介紹過了?周韶,周氏的小兒子。”

陸紹瑜當然知道他是周韶,華裔,加拿大船王的小兒子,家裏的產業在北美華人圈數一數二,上頭幾個哥哥都很有出息,一個繼承家業,一個在華爾街,還有一個在美國當醫生。

周韶在其中算是異類,他從事藝術,專心做華語音樂,早幾年在香江出道,發過幾張專輯,後來在內地參加了一檔音樂綜藝,如今也算是頗有名氣的歌手。

周家和陸家的祖宗在百年前曾同朝為官,兩家還有過姻親。陸紹瑜的爺爺當著陸家後輩的面感嘆過,說周家的祖墳風水好,周家的子孫才都這麽爭氣,在各行各業都能作出成績。

能讓家風嚴謹的陸家都盛讚的周家,想必也是十分的封建殘餘。

陸紹瑜不理解,祝風怎麽就跟周家的周韶扯上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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