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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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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接下來的幾天,梅至天天都能在病房見到那位溫老爺子,他似乎和爺爺交情真的很深厚,每回她到醫院送餐的時候,總能看見老人家坐在椅子上,和爺爺閑聊敘話。

她現在對人家已經比較熟悉了,她很感激爺爺還有這麽一位好友如此真心掛念他,因此她每回見著人,必對人誠懇有禮貌地打招呼。

溫凜似乎也很欣賞她,有時候跟爺爺聊著聊著話題都會轉到梅至,然後問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問題,就好像和小輩在聊家常,但是總會把握好度,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梅至自小就討長輩喜歡,她面對這些問題,回答起來簡直得心應手,哪怕在爺爺面前,她也能無所顧忌地暢所欲言。常常是她用詼諧幽默的語言逗得兩位老人哈哈大笑,然後再從容不迫地摘掉自己讓他們繼續聊。

就這樣眼看著住院快10天了,梅至爺爺身體也恢覆得差不多了,他受不了在醫院關著了,一直跟兒子兒媳叫嚷要出院。

兒子兒媳看老父親這樣子像是恢覆得挺好的,於是倆人去咨詢了醫生,得知出院沒問題之後,他們也就迅速地給老人家辦理了出院手續,一家人當天就從醫院回家了。

回家後還是由梅至和父母倆人輪流去照看,奶奶年紀也大了,完全指望她一個人是不可能的。

梅至現在中午不送餐了 ,她只是每天晚上下班回去看看,連著幾天回家,她都發現爺爺心情很好,起初她以為是因為擺脫了醫院那種環境所以心情暢快,後來發現不是的,讓他高興的另有原因。

他將梅至神秘兮兮地拉到院子裏,告訴她,公司的事情或許有救了。

梅至大概猜到了。

果然下一秒,梅占生很是興奮地告訴她,他多年好友願意給他處理公司這個爛攤子,給他填補現在的資金空缺。

“救不救得活再說,反正,公司能保下來,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梅至看著爺爺喜逐顏開,她輕輕開口問:“是不是就是那位溫爺爺?”

“對,是他,不是他還能是誰,想當年我倆一起創業打拼,我成功的時候他還沒成功,那時候天天抱著我哭訴,這會啊,他早早就甩下我咯。”

梅至聽出爺爺語氣裏滿滿的遺憾,又聽他接著說;

“人家三個兒子爭氣,畢業以後全部進了自家公司幫忙,我呢,唯一的一個兒子,只曉得往學術裏鉆……沒個左膀右臂是不行的,可惜公司這麽多年被我白白蹉跎了。”

梅占生陷在回憶裏神傷,梅至無暇顧及,她一直在想剛才的對話。

“爺爺,公司虧損了這麽多錢,不是小數目,人家真的願意幫你?沒說要什麽條件?”

梅至不相信這天下有什麽免費的午餐,所得必要有所失,她不是什麽單純無腦的三歲孩子。

梅占生儼然也是職場裏打拼了半輩子的,他聽孫女問這話,猶豫了下說道:“你不知道他們家現在的資產,遠遠甩出我們家一大截,這筆錢對他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是你想到的那方面,我這些天也考慮了很多,我就當他是暫時借給我們的,以後要我們連本帶利的也可以,畢竟我們家真的沒有辦法了知道嗎?我辛苦了半輩子,不是想看你們最後得了個賣房的結局。”

梅至想爺爺雖然在醫院,但其實家裏所有的事情都知道,她和父母確實已經把手上所有的現有資金都投進去了,現在就差賣房得現錢了。

“只有人家沒有什麽額外的要求,錢以後我們還就是了。”梅至心裏燃起了一點希望,如果家裏不用賣房子的話,那就太好了。

“我其實之前想過找這家夥幫忙的,但是,總是拉不下來臉。”梅占生自嘲似的說,“家裏都被我逼成這副模樣了,我還顧著自己那點臉面,是不是很可笑。”

梅至搖頭。

“我其實很願意接受他幫忙的,畢竟,我們倆年輕那會真的算是生死之交了,他也是我目前唯一願意信任的人……年輕的時候我幫了他那麽多,臨老了,該是他還我一點點人情了,他不是個知恩不報的人。”

“您年輕的時候幫過溫爺爺什麽?”梅至突然對他們那一輩的事情很好奇,她也好奇早年的那點點人情,現在還值不值得人家對他們傾囊相助。

爺爺大笑一聲,“那可多了去了,他年輕的時候是個混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份工作經常幹了沒多久就跟人家起沖突,最後結局往往都是工作丟了。我剛認識他那段時間,他沒有哪份工是能幹滿三個月的。”

“那您怎麽跟他混到一起的?”

“那時候我倆年紀相仿,又都窮,在第一家工廠的時候自然而然就認識了,後來他跟人家打架,被廠裏辭退了,我還在那裏繼續幹,我就看著他總在我們那片區域晃悠著找工作,剛找著沒多久就又被人辭了,他那時候就跟我關系好點,遇到什麽事都願意跟我說,有時候遇到實在沒錢吃不上飯的時候,都是我收留他。那會他日子過得饑一頓飽一頓的,簡直是居無定所,我讓他別那麽刺頭了趕緊找份安穩工作先幹著,他不聽,就說要出去闖闖,後來不知怎麽的,惹到了不該惹的人,某天找到我說要在我這裏躲躲,有人在找他。我一看他這就是犯了事的樣子,本想拒絕,可又心軟,他那時候就像我弟弟,把我當大哥一樣信任,掙了點錢還知道買吃的喝的給我,想到這裏,我頭腦一熱就讓他進屋了。”

“現在想想我那時候也真的膽大,居然敢收留他,在那個世道,遇到了不該惹的人,分分鐘喪命也是有可能的,70年代末的那個年代,遠比你們想象得還要亂,我很有可能就那麽被他連累了,可是那時候腦子昏頭了,一直也沒把他趕出去,好在那時候大家都窮,都顧著自己,所以知道我跟他關系好的人不多,他就在我那裏安安穩穩度過了半個多月,天天都是我養著他。等半個多月後,他覺得或許再躲下去不是辦法,於是就想出去換個地方避避風頭,等沒事了再回來,我給他湊了一筆路費和一點生活費,他拿著這錢就走了,過不了多久我也從廠子辭職出來幹了。”

“大概過了三年吧,三年後他回來了,還是那個窮困潦倒的模樣,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找到我的,我從廠裏出來誰也沒告訴,他居然就能從一兩個工友嘴裏順藤摸瓜找到我。我那時候事業剛有起色,折騰了三年,終於有了個自己的小廠子,員工就我一個人,負責所有的廠前廠後事。看見他回來了,我還挺高興,給他安排了一頓飯,然後看他混的也不咋地的樣子,就問他要不要跟我一起幹,但前提是所有的事情都得聽我的,不得自作主張。他那性格我都知道,所以得防著點兒。這小子當時居然拒絕了,他說他要自己幹,他說自己出去的那三年,什麽工作都幹過,做苦工、做商販、進磚廠……他不怕吃苦,他想安定下來了。我一聽也行啊,正好我自己的廠子還沒琢磨明白,他要單幹就單幹吧,就這樣,我倆天天出去跑,天天跟著人家屁股後面學經驗,在外面吃的虧占的便宜,回來後都和對方分享。後來我起步比他早,那時候已經慢慢上道了,掙得也比他多,他那時候幹什麽總失敗,索性天天支個攤子出去擺,閑暇時候再來找我哭訴,我也沒辦法,只能讓他先穩著,平時沒事的時候就告訴他經驗,擺攤也是需要技巧的,再不濟,每個月多多少少幫他點兒,這麽下來,他也不咋咋呼呼的了,每天倒是也能按時出攤去掙自己那點飯錢。”

“當我慢慢穩定的時候,我就遇到了你奶奶,我倆認識沒多久就交往了,後來覺得心意相合,就結婚了,他還是單身一人,不過性子斂下來了,幹什麽事都考慮後果了,在回來擺了兩年攤子之後,他對我說,他想南下,他想再去闖一次,如果成功了就回來,不成功的話,就不回來了。我看他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的樣子,只得支持他,告訴他有什麽事還有我呢,在外面撐不住了趕緊撤。他這次沒有之前逃走時那個驚慌失措的樣子了,這次只是笑著說‘好。’”

“他回來我用一頓飯招待他,他走了,我還是用一頓飯招待他,吃完也就這麽走了。再往後,聽說他在外面成功了,但是也沒再回來,我只是從他陸陸續續寄回的信件得知他的消息,也就剛走的前幾年還有信吧,後面我們搬家了,他的信件也就消失了。一晃眼到了21世紀,電子信息這麽發達,也沒多少人再寫信了,我倆那一二十年就算是徹底斷了消息,直到零幾年左右,他回來了,回來後多方輾轉打聽到我的消息,我倆才又聯系起來,但是這會子都家有老小又忙於生計,到底也聯系得少了,每年也就逢年過節或者各自生日聚一聚,平常時候,也是見不到面的。”

梅至聽完這麽一大串話,心裏震驚萬分,她是真沒想到自家爺爺和那位姓溫的長輩之間還有這麽深的交情和淵源,尤其是看溫爺爺現在祥和慈愛的樣子,完全跟爺爺口中那個刺頭混混聯系不到一起。

“這小子也還算知恩圖報,這麽多年沒聯系,但是一見到我,永遠都是年輕時候對我掏心掏肺的那副樣子,讓人覺得他一直沒變。”

梅至慢慢回神,她一直在回味爺爺剛剛說的話,當她慢慢捋清思路,覺得,或許這麽大的恩情,真的足夠能讓人家暫時解救他們的燃眉之急!

今晚沒聽見這段話她心驚膽戰,聽見之後,她內心突然安定下來了。

梅占生和溫凜的這段交情,也就只有他老伴知道,這麽多年了,他都沒對兒子提起過,不過兒子一心只想著上學做學問,估計對他的這些年輕時候的往事也不感興趣。

他選擇在今晚對孫女和盤托出,一是因為,家裏事情有救了,他們不用再焦頭爛額地為公司的事情操心了,也就暫時不用賣房了,一家老小的生計得以保下來;二是因為,這事具體怎麽個解決法,他得給他們個交代,將事情說清楚了,讓他們不要盲目擔心。

梅至了然,霧色濃重的夜晚,她的心此刻卻一點一點往上升,仿佛有了托舉似的,不再那麽沈重。

梅占生在夜色裏站了太長時間了,他忍不住咳了幾聲,今晚和孫女講這些話,他特地挑了在沒人的院子裏,避開老伴,以免有人打擾。

梅至聽到咳嗽聲,一下覺得自己疏忽大意,她怎麽也沒給爺爺加點衣服,就這麽陪他站在室外,雖然是夏天,但是晚上溫度明顯不如白天高,而且爺爺剛出院沒多久,身體其實還沒完全恢覆。

“爺爺,我們進去吧,站在外面還有點風,您不能吹風了。”

梅占生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他點點頭,跟著孫女進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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