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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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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正值七月,中都城內蟬鳴不斷,熱風拂面,街道兩旁,枝葉茂盛的樹下三三兩兩地聚著躲涼的百姓。

午後日頭愈烈,樹下乘涼的百姓也所剩無幾。

街角茶水鋪的小二正欲進屋躲懶,忽瞥見主街那頭來了一支隊伍。

只見下人們擡著一頂鮮艷紅轎穿過主街往北去了,後頭跟著數十個嬤嬤、侍衛。

原本懶怠的小二來了精神,不一會兒,街道旁便擠滿了瞧熱鬧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

“這麽大陣仗的隊伍怎麽往北邊去了?城裏的達官顯貴們都在東邊啊......”

“你方才回城裏吧?今早祁府小姐得了聖旨賜婚!這是來接她的喜轎,沒看見那轎子紅彤彤的還掛著金鈴嘛!”

“祁府小姐?你是說前朝皇後那脈的......”男人還沒說完,就見一旁的小二連忙瞪大了眼遮住了嘴,男人會意立刻噤了聲。

小二:“就是她。”

那男人壓低了聲音道:“原先不是說,皇上留著她是為了招進宮裏嗎?”

小二搖頭道:“不清楚,祁小姐前些日子才行的及笄禮,這就嫁出去了,還是嫁去北都......”

“北都?!”男子咋舌道,“那可是個窮地方,祁小姐莫不是......得罪皇上了?”

“誰知道啊,我看著,這一去怕是有去無回了,這些沒出過遠門的小姐,一出去就容易感染風寒,能平安到北都都是萬幸了......”

說話間轎子已轉過了街角,百姓們的議論聲頓時大了起來。

街上議論紛紛,祁府內卻寂靜一片。

“小姐,這婚服是否長了些?”

祁雪低頭一瞧,火紅的裙擺垂曳在地上,她稍稍挪動了一下,果然險些踩住裙角。

“果真是長了,這可怎麽是好?聖上禦賜的婚服......不好隨意裁剪吧?”小荷擔憂道。

祁雪伸手將裙子拎了拎,慢慢往前走了兩步,雖被這繁覆沈重的婚服壓得肩頭酸痛,但好歹不會摔了,她輕嘆了一聲道:“拎起些裙子,我走慢點就好了。”

小荷無奈點頭,嘴裏還嘟囔:“看來宮裏制婚服的手藝也不如何嘛......”

祁雪擡眼瞧了小荷一眼,沒說話。

她心裏明鏡似的,聖旨來得急,這婚服定然並非是為自己量身而裁,怕不是將從前給嬪妃們制的衣裳改了改送來的。

待上完妝,小荷感慨:“小姐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新娘子!”

祁雪沖小荷笑了笑,低頭看著鏡子裏的人,嘴角卻漸漸垂落了。

鏡中那人青絲輕挽,肌膚白皙細膩,黛眉微蹙,杏眸含水,鼻子小巧挺拔,唇珠微豐,飽滿嫣紅,雖臉頰略帶稚嫩,卻也可稱得上是絕色了。

小荷將蓋頭蒙好,祁雪便起身拎起裙擺出了門。

按照大荊婚俗,女兒出嫁前需向父母拜別,祁雪的父親早亡,家中只剩母親許清源與兄長祁寒英。

路過小花園時,祁雪放慢了腳步。

這園裏的一草一木都是由她同母親和哥哥親手栽下。

祁雪還記得,彼時園中荒涼,滿是枯葉腐枝,母親帶著她和哥哥一同收拾,將土都細細翻了,她說喜愛桂花,隔天哥哥便帶回來種子栽下。

桂花樹已種了五年,想來今年也該開花了,前兩日母親還說等桂花開了,便采下來做桂花糖糕吃。

城中東街上有一家名為“沁甜齋”的糕點鋪子,桂花糖糕做得尤其好,每每到了八九月,天還未亮,鋪子裏就飄出了桂花糖糕的清甜香氣,同平日裏的桂花香氣不同,這糖糕還有甜氣和草香,叫人聞著就垂涎欲滴。

因著桂樹只有每年初秋開花,於是這桂花糖糕至多也只賣到十一月,其餘的日子,無論祁雪有多饞,也是吃不上這桂花糖糕的。

如今祁雪日日都要查看桂花樹的長勢,盼著有一日能吃上自家做的桂花糖糕。

可惜桂花還沒長好,賜婚的聖旨就送到了家中,她自知非嫁不可,如今望著滿園蔥郁,只餘嘆息。

穿過小花園,順著回廊一直走就到了前廳。

許清源坐在主位,祁寒英冷著臉坐在一旁,廳裏還站著數十個嬤嬤、侍衛。

祁雪跨過門檻進了前廳,站定後緩緩下跪,雙手平舉交疊貼在額頭,彎腰伏地。

出嫁是多數女子的必經之事,可祁雪未曾想過來得這樣快,及笄宴還恍在昨日,母親的叮囑也猶在耳畔。

在家中被呵護十餘載,如今全家性命系於她一人身上,她心甘情願出嫁,可不忍與親人分離的心也正真切地痛著。

祁雪跪伏在地上,張嘴時才發覺自己的聲音早已哽咽了:“女兒拜別母親......謝母親養育之恩,今將遠嫁,謹記教誨,不敢相忘。”

許清源雖年過四十,但柳眉杏眸、膚細面白,仍是氣質卓然。

她紅著眼眶,拭了好幾次淚才堪堪開口道:“起來吧,出嫁從夫,往後要與......與姑爺同心同德,相互扶持,百年好合......”

小荷上前將祁雪扶起,祁雪垂著頭站直了身子,腳尖地板上洇開兩朵淚花。

“時候不早了,快快啟程吧!”一旁的嬤嬤催促道。

祁雪一路拎著裙擺挪行至府門前,門前已聚集了許多來看熱鬧的百姓。

她隱約聽見了百姓的議論聲,什麽“可憐”“殺神”“沒命”等,都是些駭人的字眼,但她此刻已經麻木了,只在意身後許清源細細的哭聲。

祁雪沒敢回頭看,在小荷的攙扶下上了喜轎。

一路上轎子外面都是熱鬧的議論聲,從北街到主街,直至出了城門,周遭才算靜下來。

風吹開轎簾,拂動蓋頭,輕拍在祁雪臉上。

“小姐,出城門了,把蓋頭摘了透透氣吧......”小荷跟在喜轎邊小聲道。

祁雪將蓋頭取了下來疊好,掀開轎簾一角往外看。

方才在城中時覺得百姓吵嚷、轎中悶熱,這會出了城,周遭靜了,連風都是涼的。

城門外是一片荒地,遠處隱約能看見層層疊疊的山,路上有瘦黑的百姓挑著扁擔行走。

秋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幾片葉子,纏在人們腳邊盤旋幾圈又墜下。

祁雪忍不住回望城樓,高大的城樓上寫著“中都城”,這裏是荊朝的都城,城內住著天子和無數達官顯貴。

人人盡說中都華貴,全不知其間境況,富者高懸金瓦檐頭,窮者墮入汙臭泥潭。

如今北街皆知祁府三人是前朝皇後祁玉珠族中最後的血脈,見了只道一句生得便是富貴命,並不曉得當年祁家家主祁競被抄家問斬後,許清源三人是如何在中都城討生活的。

五年的富裕日子並未讓祁雪沈湎其中,她始終記得,幼時母親坐在矮凳上替人縫補衣裳,一坐就是一天,哥哥天不亮就出門去,年幼的自己困得睡著了也等不到他回家。

祁家從食不果腹到衣食無憂,許清源和祁寒英都出了力,唯有祁雪,在他們的呵護下長大,因此她時常感到虧欠,是以如今賜婚北都王,明知路艱險,她也願意一試。

......

荊朝土地遼闊,分為四座大城,中都地處東方,一面臨海,其餘北、西、南三都呈包圍式將中都護在其中。

北都占地遼闊卻人口稀少,因其與北胡交界,自前朝起便同北胡摩擦不斷,新舊朝更替時,北胡人更是趁亂將北都城毀了近一半。

北都百姓在水深火熱中熬著,窮困與殘缺成了北都人的“特征”,如此年覆一年,在北都百姓逼近絕望時,周行牧出現了。

十四年前,先皇將年僅八歲的周行牧派遣至北都城,明面上是想讓身為皇子的周行牧統管北都城,但有心人都看得分明,一個八歲的孩子去到戰火紛飛的荒城,無異於送死。

可周行牧非但沒有死,還迅速成長起來,十三歲持刀上陣,十七歲率北都軍擊退北胡,簽下十年北契。

同年,先皇因不堪承受朝中重臣聯名上書的壓力,無奈加封周行牧鎮北大將軍。至此,周行牧成為荊朝最年輕的大將軍。

彼時北都城中滿目瘡痍,連年戰亂下,百姓根本蓋不出像樣的房子。黃泥混著稻草砌出一方擋風的角落,頭頂再蓋上一塊滿是補丁的破布,這就勉強稱得上是“屋子”了。若是運氣不好,這“屋子”翌日就會被北胡人投進城的碎石打壞。

北契簽下後,北都花了五年將屋子重新蓋了起來,但城中仍遠比不上其他幾個都城一般繁華。

偶有消息靈通又膽大的商人來北都找商機,見城中皆是土屋平房,城中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貨物吃食,且百姓們談起商賈之事都有些木訥不通,城中壯勞力都要忙建屋子,剩下的年輕男人都肢體殘缺做不得什麽力氣活,漸漸地也便歇了同北都城走商貿的心思,如此一來,北都城便愈發邊緣化。

起初有心懷鬼胎的人進城行騙,出城後似是嚇瘋了般,逢人便說北都城中有殺神閻王,嚇退了其餘想進城的人。

如今其餘都城的百姓們談起北都,都只知道那是個窮苦地方,城中有“殺神”周行牧坐鎮。

此刻百姓們口中的“窮苦地方”北都城內正滿溢著洋洋喜氣,街上聚滿了百姓討論“殺神”周行牧的婚事。

“哎唷!皇上賜婚可是好事!”

“是啊是啊!咱們將軍早到了議親的年紀,奈何媒婆踏破門檻,將軍也不肯松口!”

“我聽隔壁街的張媒人說,將軍是怕戰場兇險,到時候耽誤別人姑娘的大好年華……”

“唉……將軍為北都做了那麽多事,如今連婚事都要辭了……”

“不說喪氣話!這不是賜婚了嗎?聽說是中都來的千金大小姐!要是能同將軍結緣就最好了!”

“是啊是啊!”

“話又說回來......先前將軍讓我們出去傳他面目醜陋、青面獠牙,也是為了替我們震懾震懾外人,如今這中都的大小姐要是聽了謠言,不敢來咱們北都可咋辦?”

“喲!你不提咱都忘了這事兒了!要不咱讓將軍去接吧?萬一新娘子半路跑了咋辦?”

其餘人紛紛附和,一行人扛著鋤頭,挎著菜籃子就上北都王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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