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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故人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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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故人至此

是都勒先看到了嬴寒山。

他和姊姊阿媽一起往南走, 沒走多遠就遇到了戰亂,然後是地震,是逃難的人群, 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被擠到這個邊陲聚落裏落腳。

冬天來了, 邊防變嚴, 再想南下就困難, 他們只能暫時先停留在這裏。後來一隊殘軍封了路,想跑也跑不出去了。

所以都勒看到那曾經在狼口下救下他的熟面孔時,幾乎跳將起來。

“老實點!”負責維持秩序的軍官不輕不重朝他肩膀招呼了一下, 他縮起脖子, 抓住阿媽的衣袖。拼命把她往那裏拽。

“嬴將軍嬴將軍!”拉著兒子牽著女兒的女人也看到那個影子, 她喊了兩聲, 也被一並擋回去。

“做什麽!驚擾了貴人, 仔細你的脖子!”

我認得她,女人絮絮地說著,懇求地抓住那軍官的手:“那是嬴將軍, 我認得她,我們還送給過她一匹馬……她說讓我往南方去, 您讓我過……”

嬴將軍

這個軍官的腦子轉了半圈, 沒想起來軍營裏哪個人姓嬴。他毫不客氣地推了她一把:“軍營裏沒有姓嬴的將軍,快些走,不然留你們下來服役。”

女人踉蹌一下, 站穩了,發出一聲細不可查的嗚咽。在兒子女兒驚恐的眼光裏, 她失落地垂著手站了一會, 終於還是慢慢回頭,回到挪動著的人群中。

好像有人在叫她, 嬴寒山想。

嬴將軍應將軍盈將軍她不知道是哪個字,但肌肉記憶搶先一步做出反應,把她的視線向聲源處拉過去。

那裏只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分辨不出來是誰喊了那一聲。

“有人叫我嗎”她拉住一個士兵,對方被驚得一縮脖子。

“沒!沒有將軍!我沒聽到……”

嬴寒山看向已經走出去一段的人群,嘆了口氣,松開抓住那士兵的手。

熏爐在窗邊燃著,幾案上供了一支梅花。

世子第五栩趴在桌前,抄最近新背的課文。他剛剛開始寫小字,筆用得不太利索,橫豎要拐好幾個彎,一句“君子而時中”寫了好一陣子還沒寫完。

蒼峪王妃徐鏡站在稍遠的地方,皺眉低低地咳,她臉上沒什麽血色,衣袖上染著淡淡的藥氣,和梅花被熱氣熏開的馥郁混在一處。

小世子寫了一會,悄悄偷眼去覷母親,見她還是白著臉咳,就放下筆湊過去。

“阿母,”他說,“我寫累啦,放我出去透透氣吧,您也坐著歇歇。”

徐鏡揭起他寫的字看了一眼,搖頭:“重寫,不然你拿什麽給你阿耶看”

“阿耶說他寫的字還不如我呢!”

這麽說著,他一回頭,突然一骨碌從徐鏡手底下鉆過去,撞進從外面進來的第五靖懷裏。

“耶耶!我累了!我要出去透透風!”

“野馬駒子。”第五靖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算是默許,小世子就風一樣竄了出去。

屋裏也隨之靜了下來。

“身體好點了”他解開挾著寒氣的外氅,搭在一邊,伸手在熏籠上把手烤暖了遞給她。

“嗯,”徐鏡輕輕應了一聲,遲疑地抓住他的手,“讓殿下出征還掛心了……”

此前禮佛遇襲,世子被嚇了個好嚇,但幾副藥湯灌下去就恢覆如初,倒是蒼峪王妃受驚,神魂不穩,病了小半月才好。

“遣小劍和救了阿栩的那一位去邊境拔釘子罷了,沒有什麽大事。南邊王奉良也只是去看了一眼,文定侯裴紀堂是個文官,掀不起來浪。”

他一頓,臉上突然浮現出些笑來。

“別的倒沒什麽,那個救了阿栩的女人真是個有本事的。她把蒙多部的一個王女帶回來了,足足一千人拱衛,她居然兵不血刃地就把人帶回來了。”

“她實在太難得,我無論如何也要留下她。”

徐鏡細長的眉毛蹙起來,她試著跟上第五靖的話:“救了阿栩的那一位她是叫……”

“哦,”第五靖應了一聲,“沒有名字,她什麽都不記得了,名字也就不好稱呼。隨便賜個名字給她太輕視了,我想的是她能想起來最好,若是想不起來,就由她為自己選一個名字。”

“人生天地間,若郁郁乎有豪傑之氣,自然能為自己做這個主。我見過的人裏,沒有多少比她更有豪傑氣的。”

徐鏡微微低下頭去:“是。此前我想著,她對阿栩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也應該設宴答謝她,但一時間突然惹上傷風,就拖到現在。我聽說……我聽說她的臉上有很厲害的傷我為她求了淡疤生肌的藥,還有青龍寺的護符,臉上有那樣的傷疤,是很可惜的……”

第五靖揮了揮手打斷她的話。

“無所謂,她這樣的人,什麽人會因為她臉上有些痕跡輕視她”

梅枝被風吹得晃動起來,黃蠟一樣的花苞撲地掉下去一個,又滾動進熏爐裏,燒成一小團焦炭。她在他手心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滑落下來。

“那個帶回來的丹蕪王女,年紀不大,”第五靖松了手,過去關窗,“我想的是,既然她同行的那些人都歸順了,也沒必要難為她。在這一季草原戰事未定之前,先把她留在府裏,你當作尋常孩子遣人看顧一眼就是。”

“……但憑殿下。”

下午裏,黎鳴鋏帶著那個小王女過來了。

那個女孩看著驚恐不安,像是只雀鳥一樣縮著脖子,只會行禮,不會說話。徐鏡對她招招手,把她攏到懷裏來,她就抓著她的袖子嗚嗚咽咽地哭。

“可憐孩子,恐怕連漢話也不怎麽會說吧,草原上那群人打來打去,卻擎著這樣一個小孩子做旗。真可憐,真可憐……”

丹蕪王女哭了一會兒就倦了,徐鏡叫人把她領下去住在自己的偏院裏,又招手叫黎鳴鋏過來,給他上了一碟幹果子。

“小劍瘦了,”她坐在主位,溫和地看著眼前人,“也曬黑了些。”

“可不是嘛!”黎鳴鋏也不客氣,笑嘻嘻地抓了一把幹果子在手裏搓掉皮殼,“殿下凈找些難事讓我去幹,王妃您看,累得我只剩下皮包著骨頭了。”

果子是新炒的松仁,還有些用酥油炸的花樣點心,黎鳴鋏真有點餓了,就著茶就吃起來。

“我之前病著,不然早該叫你來了……上次小劍你去救阿栩,要是沒有你,還不知道我和阿栩在哪裏呢。也沒有問問你傷沒傷著,殿下他想的事情多,我就怕他沒有謝你……”

“嗐,殿下是我大半個長輩,您也是我大半個長輩,長輩謝晚輩,那我豈不是倒反天罡,出門就要被雷公好一通打……哎呀,多半是王妃菩薩心寬恕我,不然我這個保護不力,也該被劈個十次八次。”

徐鏡被這個半大小子的油嘴滑舌逗得微笑,又往回攏了攏話:“話雖如此,該謝還是要謝的,就算替阿栩也要謝謝你。小劍真不要什麽我去替你向殿下說項。”

黎鳴鋏不吃了,他眨眨眼,又眨眨眼,端起茶一氣兒把嘴裏的東西順下去。

“這個……當真行嗎”

“我……”他下意識想抓抓頭發,又想起這是在王妃面前不能太失禮,又把手放下,“我,呃,我想和殿下說說,把那個和我一起救了世子的客人留在我這,嗯……做我的副將。”

“她要是不樂意,把我的職權劈了,我們一起做左右將軍也行,她左我右也行!”

黎鳴鋏一氣兒說完,臉刷地紅了,他飛快地用手捂了捂耳朵,覺得自己手裏好像攥著一把炭火。坐在上首的王妃還是笑,像看小孩一樣看他。

“我也得謝謝她,只是,小劍怎麽非得要她”

“她挺好的!很厲害,救世子殿下那天,她一個人殺了幾十個刺客,我原本以為她這樣的人肯定是又兇悍又驕橫的……但是她……總之她的很好的。”

“又厲害,又好,又……”

黎鳴鋏不說了,他好像暗暗地想給自己這個說車軲轆話的嘴一嘴巴,小劍啊小劍,平時不是巧舌如簧的嗎現在在說些甚麽羅圈話呢。

“我去向殿下說。”聽王妃沒有笑話自己的意思,黎鳴鋏松了口氣,又聽她說:“殿下也想留下她,我想她既然沒有去處,那多半以後是會留下的。和你意氣相投的話,留在你那裏與你一道,也很好。”

“先謝過王妃了!”他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隨即隱約咂摸出最後一句話裏有些善意的促狹,臉又唰地紅了。

“王妃殿下如果見到她,”他訥訥地說,“可別對她講我這些亂七八糟的昏話。”

“她啊……她還沒有告訴我她叫什麽。”

窗欞被風吹得輕輕搖擺,發出細微的吱吱聲,有幾秒鐘徐鏡擡起頭看向它,目光突然像是沾了水的紙一樣,有些沈墜下去。

小劍呀,她低聲問,你說,我近年來是不是有些老態了

黎鳴鋏還沒從輕飄飄的思緒中回來,被這一聲問話問得楞住。

“哪裏有的事情,”他說,“王妃殿下是觀音菩薩,菩薩怎麽會老嘛。”

這還是句油嘴滑舌的話,不知為何,王妃這次卻沒有笑。

黎鳴鋏帶的平朔軍回返,城裏等著勞軍的百姓等著做買賣的商販紛紛打起精神來,本來被朔風吹得有些寒氣的路面一時間被人氣兒蒸得像是立了春。

原本城吏是最不喜歡熱鬧的,熱鬧易生事,他們看著眼饞不說,還得加班。

但唯獨平朔軍回來時不一樣,誰敢在親王麾下的鐵騎面前造次,又哪有宵小敢在這時候作亂

所以拿披甲的戰馬們踏踏入城時,城門吏也格外放松一些。

但放松不代表要放來歷不明的人進來。

執勤的那小吏掀開眼皮看了看眼前的人,越看越覺得這人古怪,他披著一身長外披,看不見衣著,上端帽檐垂得很低,幾乎擋住了臉。偏偏下端從陰影中露出的半截面孔線條精巧得不同尋常,漂亮得讓人看不出男女。

這樣一個大冷天從外面進城的人,一沒有同行者,二沒有車馬,又長著這樣的好皮相,十有八九是個逃奴。

“你站下,”他說,“叫什麽從哪裏來做什麽的”

那個身影輕輕晃了一下,擡起頭來。外披的陰影下驟然露出一雙藍色的眼睛,好像夜裏突然向水中投下一顆夜明珠,整池水都泛起閃光的漣漪。

城門吏一時被這面孔驚得口不能言,他卻聲音沙啞地開口了。

“自南來,尋人至此。”他說。

“她的眼睛,是金色的,你有沒有見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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