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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絕息藥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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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 絕息藥草

那是正對著嬴寒山脊背的一面鏡子。

窄, 狹長,像把劍貼在墻上,劍脊倒映出人影來。

它周圍的鏡子照出的都是嬴寒山現在的臉, 穿著甲的, 穿著灰衣大袖的, 身上糾纏著藍白花蔓的。在這一片淺色的影子裏, 只有這一隙鏡子裏的她是深色的。

深色的頭發,深色的眼睛,滌綸長沖鋒衣, 也是暗沈沈的顏色。

隨著嬴寒山轉過身看向鏡子, 所有鏡子裏的人也轉身望向她, 那個暗沈沈的她眼睛裏有些倦意, 有些茫然, 眼神空空的。

那是她來到這裏前的臉。

嬴寒山急向前跑過去,伸手觸向那面鏡子,在指腹碰到鏡面之前, 一道裂紋貫穿了它,整面鏡子從中央一圈一圈裂開, 跌落在地。

“……!”

“這不是尋常鏡子, ”玉成礫說,“它能承載一個人的多面,卻無法承受過強的註意力。你的情緒把它壓碎了。”

贏寒山還站在滿地的碎片前, 有些恍惚。

“從我脫離凡人身份開始,所有有所成的王道修士, 我都認識個大概。”玉成礫擡手, 滿地碎片飛回墻上,覆原成鏡子的形狀, 但裏面的人影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現代衣著的嬴寒山。

“我猜測過你是哪一位身死魂未消的王道修士,畢竟除去知道底細的人,沒人會選擇奪舍殺生道這樣名聲不好又身有業障的軀殼。”

“但看起來……不是。”

從嬴寒山踏入這裏開始,玉成礫就註視著那面鏡子。鏡中的女人長身束發,身上的衣著是她從未見過的式樣。黑衣束袖束腰,沒什麽花紋,卻裁剪得精巧,王公貴胄不穿這樣的顏色,平民百姓穿不起這麽規整的制式……這是武者的穿著吧

可那張陌生面孔上卻沒有殺過人的血氣,她好像一團很重的霧氣,搖曳不定,但並不輕易散去。

有時候玉成礫也會在嬴寒山眉間眼角看到這樣的神情,在她殺人的銳利後,在她大笑的肆意後,會有一縷輕柔的霧氣散開,彌合掉殺生道的狂妄和猙獰。

鏡子裏的人無疑就是嬴寒山的真身,但這真身究竟是什麽身份

“所以,你究竟是誰呢你奪舍了殺生道的軀殼,修行已經寂滅的王道,卻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為什麽會有你這樣的人”

嬴寒山的手按上鏡子,鏡子裏現在是穿著青雲宗衣衫的她。在她身後左手邊隱隱有一個青年的形體,霧氣一樣的白花綻開,又很快消失。

她看不到“那一個”自己了。

“我不是自願到這個軀殼裏來的。”嬴寒山扶著鏡子,慢慢松手,直起後背。

“如果你一定想知道,其實我算是個凡人。”

“我幾乎不知道這裏的所有事,在來這裏的第三天還是第五天我就離開了血淵宗。至於修行王道……我不知道什麽是王道,也從來沒有一個確定的目標,我只是希望我活下去,我身邊的人活下去,所有應該活著的人都能活下去,僅此而已。”

她抹了一把臉:“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在我來的那個世界,這個想法稀松平常,根本算不上是‘道’。只不過是個普通的願望,卻引得這裏一群千歲萬歲的修士如臨大敵。”

“不好笑嗎”

玉成礫站起來了,她腳下的淺潭匯聚成一個一個浮空的臺階,這個小神女一樣的修士踩著臺階走到了嬴寒山面前。

“在好笑的世道,正常的東西才會好笑起來。”她說。

“我明白了。”

她指了指頭頂,有星圖在穹頂亮起來:“天道已經察覺到異常了,你與‘證道’的修士不同,‘道’就是你本身。”

“我已經活了很久,見過亂世,也見過治世。見過把人世間搞得一團亂麻的瘋子,也見過那些被稱作聖人的狂人,瘋子也好聖人也好狂人也好,所有的願望都是一樣的。在這個世上,你敢這麽想,就說明你和他們是一類人。”

“不是每一個修士都是從凡間來的,也不是每一個修士都記得自己在凡間的日子。有些時候我也忘了,忘了我的出身,我曾經的生活……哈哈,那時候我不也期盼著這樣一個人出現嗎可惜王道斷絕已久,我幾乎要失去希冀,覺得修仙飛升是凡間脫離苦厄的唯一道路了。”

“天道弄了一個你出來。好,很好,特別好……不枉我折壽幫你,我就說吃賊贓的破地方遲早有一天要遭報應!能摻和進這件事裏,我也不虧!”

這麽說我應該是天道親女兒的地位。嬴寒山想。

啊,那天天拿雷劈我,這真是個家暴的親媽啊。

玉成礫喃喃了一會,又再次平靜下來,她盤膝在一汪水上方坐下,簡單地講了講仙門百家的構成,算是給嬴寒山科普“常識”。“你既然是凡人,我就不對你打啞謎了,我問你,你知道你師尊是誰嗎”

“不知道。”嬴寒山搖頭。

“你盡可能躲著點,雖然不知道血淵宗的人個性怎樣,你這副身軀是何許人也的弟子,不過一般人都不會對自己弟子的奪舍者有什麽好態度。”

躲不躲可不是她能說了算的,嬴寒山想,不如燒兩炷高香求別遇上。

這麽想著,她從袖子裏拽出之前搜刮的芥子袋:“這是我從青雲宗的那群來殺我的人身上拿到的,裏面有一點丹藥,一點草,我不認識,能幫我看嗎”

玉成礫很隨意地拿起兩棵植物看了一看,又隨手放下了。

“一株赤花荀,生肌止血的,普通東西,沒什麽用。另一株絕息盞,稀罕一點,也沒什麽用……這東西可以讓人短暫地假作氣息全無,像是死了一樣。”

玉成礫想了想嬴寒山說的來處,了然點頭:“估計是誰打算打不過你就拿來裝死。”

不過腦袋掉得太快,沒遇到用的機會就是了。

幾丸丹藥裏有結丹丸,有化嬰丹,都是築基到金丹用的東西,嬴寒山可以吃,但吃了的作用聊勝於無。

她有些可惜地把東西收了,又把三個瓶子遞給玉成礫:“這是萬俟擎的。我能猜出來第一個和第二個是可能是傷藥和護心藥……那個‘桃花面’我猜不出來是什麽,照他宗門密信上說要用它害你來說,這不是好東西。”

“……”玉成礫接過桃花面,眼神一動。

“這個倒是……”

“倒是有用”

玉成礫一笑,在手中轉轉瓶子:“倒是能殺我。”

“桃花面,說的是中毒者死時沒有掙紮,面色平靜。”她用手指指尖點著這瓶子,“久不能突破者往往有坐臥間壽元耗盡,倉促離世的。死於這種藥的修士死狀與壽終相仿,很難察覺。”

“本身桃花面存世也少,少有人會懷疑到這種東西上來。哎呀,從你手裏拿出來,就好像小孩子稚子端著一盒子蝸牛殼,中間有顆金珠子一樣。”

“……你這是占我便宜了,你現在才比較像小孩。”

玉成礫笑了笑,把瓶子拿起來很稀罕地在眼前轉動,又像是想起什麽一樣收斂了笑容。

“你不把桃花面拿到我面前,”她說,“我還想不起這件事來。”

“觀劍樓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觀劍樓的確是樓。

它與其他宗門最大的不同是,其他仙門往往依山依水開辟洞府,力求與自然連接,吸收天地靈氣,而觀劍樓則是一片龐大的建築群,樓閣與樓閣相連,儼然是一座小城池。照開創者的話說,劍為殺器,與萬物不容,故孤懸於天地,當束於樓閣之上。

每一任樓主都從上一任樓主的弟子中選出,一並選出的還有諸閣閣主。觀劍樓分歷戰,戒律,靜心三閣。歷戰閣成員由宗門大比選出,是整個觀劍樓的主要戰鬥力;戒律閣由歷戰閣成員拔擢,十中進一,負責宗門內部的監管和嚴重的突發事件;靜心閣主管宗門大課和文書事宜,很多避世的長老也在此處修行。

上一任樓主龍微道,也就是周政的直系師尊,在數年前壽元耗盡身死,但宗門傳承並未按照規矩來,接任的是他的師弟,戒律閣閣主瞿西濤。

本來宗門戰力司法文書三個部門互相聯系又互不幹涉,共同對樓主負責,又制衡樓主權力。

但瞿西濤上任後,戒律閣名存實亡,幾乎成了樓主的一言堂。

歷戰閣閣主殷雷被傳生出心魔,暫時軟禁在山門中,靜心閣閣主久不突破,閉死關未出,現在的代閣主莫語君是位儒生劍,不論資歷還是實力都不夠和瞿西濤叫板,觀劍樓的所有權力如今握於一人之手。

“你看,”玉成礫說,“我要是周政,師尊死了我爭不到樓主的位置就該跑了,他居然還敢留在樓裏……真是只有劍修才能幹得出來的事情。”

她把手裏的桃花面轉向嬴寒山:“桃花面這種東西,我聽過,但第一次見到實物。能快速毒殺修士的藥本就稀少,它又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就更難得。丹修中最擅長毒術的也未必能做出一瓶來……但如今既然舍得拿來餵我,說明下手的人手裏存貨不少。”

“前任劍樓主人我有過幾面之緣,不是個會被心魔所困的人,那段時間也沒有瓶頸的消息傳出來,就那麽平平淡淡地死了。誰知道是做了誰手下的鬼呢”

嬴寒山默然。

如果用皇位更疊來解釋這件事,就是前任皇帝莫名其妙駕崩後,上位的不是他兒子,而是他兄弟。在兄弟上位的這短短幾年裏,掌握兵權的人被囚禁,掌握刑案的人完全聽從皇帝,掌握文書和禮制的人根本幹不過皇帝。

在這種背景下,作為“太子”的那個孩子,死成什麽樣都不奇怪。

但“太子”沒有死。

嬴寒山驟然擡頭,對上玉成礫的眼睛。

“有一件事,”嬴寒山說,“如果周政只是一個孤立無援的普通少年,現任樓主根本沒必要一面假惺惺地宣稱他就像是自己的親兒子,一面這麽迫切地想要弄死他。不論是把他養廢還是像那個殷雷閣主一樣找個理由關起來,都比現在這種處理方式方便。”

假惺惺地安撫他,說明周政身後有潛藏的力量,讓現任樓主不敢做得太難看。

迫切地想要弄死他,說明周政給他帶來的威脅絕不僅僅只是一個天才劍修而已。

玉成礫頗滿意地頷首:“就是這樣。這裏雖然是仙門,但玩起手段講起制衡來,也還是人間那一套。”

“周政是少年一輩中的魁首,身上總有眼睛盯著,這是明面上的理由。”

“暗地裏,不少宗門長老覺得瞿西濤得位不正,還是希望周政成為樓主。雖然周政自己腦子不太好,想不明白這裏面的彎彎繞繞,但卻並不影響他有這樣的影響力。”

“上次周政被派去殺你,同伴帶回來的消息是他死去,這件事在樓內掀起了很大波瀾。一部分人對瞿西濤施壓,隱隱有要政變的意思,另一部分人堅信周政沒死,讓瞿西濤很是焦頭爛額。”

“所以這一次,”玉成瓦礫用手指輕輕敲著自己的手背,“讓人殺你,讓人殺周政,讓人殺我,是觀劍樓和青雲宗做的一個連環的局。”

贏寒山幾乎立刻推算出了是怎麽回事。

如果一切順利,現在自己應該已經死去,周政也被萬俟那群人所殺,青雲宗的目的達成。

然後萬俟擎扮作周政的樣子回返,一則證明瞿西濤沒有故意坑害周政,是他自己時運不濟,二則安撫人心,暫時平息樓內流言。

在此之後萬俟擎扮演周政指認玉成礫,給她潑臟水,但照玉成礫的性格,會不會去當面對質都很難說,更不要說接下這一盆臟水。真言宗內人情淡薄,玉成礫對九旋峰有絕對的掌控權,如果她想翻臉,誰也奈何不得她。

所以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抱用對峙扳倒玉成礫的心,計劃必然要進行到下一步,毒殺玉成礫。

桃花面死狀平和,只會被當作壽元終了,玉成礫身上有傷,又遭逢對峙,一時陷入心魔或傷勢惡化死去非常合理,不會引起峰中大的動蕩。

從青雲宗打算滅口與萬俟擎同行的其他人來看,萬俟擎就算成功了也活不下來。

最有可能的事待到慢慢化解了九旋峰中可能的反抗力量,會有一個事先安排好的人出來指認周政用桃花面毒害了玉成礫,再牽扯出之前龍微道也是被桃花面毒害,周政就成了一個勾結魔修,殺害師尊,構陷並殺害九旋峰峰主的十惡不赦之徒。

而這時候扮作周政的萬俟擎根本沒辦法證明自己就是萬俟擎,面具不算證據,魔修的易容方法有千萬種,知道內情的人已經被悉數滅口,就連那個傳令玉佩中的聲音都是處理過的,無法和青雲宗中的人對應。

萬俟擎作為帶著惡名的周政被處死,觀劍樓樓主坐穩位置,洗脫殺害師兄的嫌疑,修仙界除掉一個王道修士,還捎帶著玉成礫這個刺頭,真是好打算。

“所以現在,”娃娃臉的玉成礫抻了個懶腰,“你打算怎麽辦”

“我有個思路,”嬴寒山說,“但具體得和周政碰一碰再說……你說你想和我一起玩個大的,對吧”

“樂意奉陪。”

嬴寒山笑了笑,站起身,把桌上的丹藥收進袋子裏:“玉前輩,這些草藥,你吃過嗎”

“沒怎麽吃過,真言宗不依賴藥草,怎麽”

嬴寒山把沒收起來的絕息盞推到玉成礫面前。

“過兩天找個機會,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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