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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姨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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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姨媽!

這可能是夢。杜澤想。

墜落所用的時間比杜澤想象得更長, 他看到草木化作青綠色的線條向天而去,看到士兵們盔甲上湧動的的日光匯為白色的河流。

地面向他迫近,山石模糊了輪廓, 融化成一潭溫暖的黑暗, 等待著籠罩他。

然後, 他驟然撞到了什麽比地面柔軟得多的聲音, 與此同時,頭頂的雲炸出一聲雷鳴。

“賊老天!睜眼看清楚老娘是爬上來的不是飛上來的!”耳邊傳來一個喃喃咒罵的女聲。

我警告你不許劈我,我是爬上來的!現在我腳落地了!她飛快地說著, 抱著他在巖壁間奔馳杜澤因為失血而一團混亂的腦子沒法描述現在的狀態, 她大概是帶著他在奔馳吧

可這個人是誰呢

是小瑜山的山神嗎一位女郎面目的山神她是抱起了他的魂魄, 要帶他去大山深處安息嗎

不, 請不要。杜澤翕動著嘴唇, 艱難地想要出聲懇求。

請不要帶我去山裏,我是生在海岸的人,把我的屍首順著水流走吧。

他發不出聲音, 只是艱澀地嗬嗬了幾聲,現在抱著他的“山神”察覺到他沒有失去意識了。

她在一處巖壁下停下, 把他放在平坦的石頭上。

“杜縣尉, 你怎麽在這裏!我終於找到你了!”她退後兩步,然後沖上來一本正經地說。

現在杜澤聽出來了,那是嬴寒山的聲音。

嬴寒山堅決不認。

不論杜澤怎麽信誓旦旦地說對人是嬴寒山飛來接住了他, 帶著他在山間如同山神般奔馳,最終把他帶回了淡河, 嬴寒山都一個字不認。

“杜縣尉, 失血是會產生幻覺的,”她說, “我是在山下找到了你,你掉到了山間的樹枝上,順著被壓彎的樹梢滾到了河底的石頭上。我原本在河谷裏提防他們不走山脊,正好看到你摔了下來,就過去援護你了。”

她誠懇又慶幸,眼眶發紅地握著他沒有受箭傷的那只手:“我怎麽可能會飛呢”

郎中剛剛給杜澤包紮了肩膀上的箭創,他還是感覺自己腦袋有點迷糊。

雖然他現在已經回到了淡河縣城,回到了自己眼含淚水的兄弟們之中,而沒有順著水流去往海中,但他還是覺得一切不太真實。

裴明府也來到了醫帳裏,握著他的手安慰他。

杜澤努力地再次講了一遍那個山神的故事,然後睜大眼睛尋求地看著裴紀堂。

明府露出思索的表情,然後輕輕笑了:“你定然是昏亂了,當時本官令寒山守在崖下,她怎麽可能飛上去接住你”

“寒山是凡人,她怎麽可能會飛呢”

明府溫和而有說服力的語調暫時按下了杜澤的疑問,他因為傷痛帶來的疲憊而又一次感到倦意。

在所有人勸說他保重身體,並離開留他休息的前一刻,這位年輕的縣尉迷迷瞪瞪地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寒山……寒山先生在河谷裏設伏……也帶了兵,對嗎”

站在帳篷門後的嬴寒山楞了一下。

“啊,對。”她說,“我也帶了兵。”

“宿主,你不擅長說謊。”

當她從帶著血腥味的醫帳中離開,走到淡河充盈著草木氣息的春風中時,系統冷不防開口。

那感覺好像擁抱太陽的同時一腳踩進一個泥水窪,嬴寒山剛剛放松下來的表情立刻垮了。

“我不能告訴他說我一個人守在崖下,自己一個人預備擋住三千人。”她說,“等他能問這事也是他傷好之後了,那之後再說別的瞎話也行。”

“但宿主你的確打算這麽做。如果那個叫項延禮的將領足夠愚蠢或足夠聰明,決定不走山脊,你打算一個人把他們三千人留在河谷裏。”

有一個士兵走過,他立刻認出了嬴寒山,有些興奮地湊上來和她打招呼。她不得不分神應付他幾句,才把註意力收回到系統上。

“我不會,”她說,“我會像是上面那場游擊戰那樣,燒他們一點輜重就跑。”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嬴寒山和裴紀堂原本對這支軍隊的領軍者知之甚少,是淳於顧的身邊帶的文士中有人打探到了率軍將領是項延禮。

那是個心思縝密而多疑的人,他一定能看出河谷是個伏擊點,大概率放棄河谷轉走山脊。

事實上他也的確這麽做了,嬴寒山守在河谷裏,只是一個備用保險項。

她叮囑杜澤這不是阻擊,這是游擊,是襲擾,是燒了輜重就跑。而她守在河谷裏預備做的事情也同樣。

她沒帶兵,因為對殺生道這種單兵作戰殺器而言,增加隨從的人數毫無意義。

她也不懂得帶兵,杜澤一臉感激地對她鞠躬時,嬴寒山感到的只有讓胃部痙攣的尷尬

這根本不是什麽栽培,是全淡河上下就他適合帶領這次襲擊。

她聽到笑聲,系統居然笑了,旋即那笑聲又化作嗡嗡的白噪音,嬴寒山搓了一下耳廓,想自己大概是聽錯。

“宿主,你還在堅持那套‘滑坡理論’。”它說,“費力的,舍近求遠的,難以達成目的……”

橫豎我近期不用再擔心年末天劫了,嬴寒山想這麽反駁他,但她最後還是保持了沈默。因為她聽到系統問她。

它說,既然宿主你只是想去燒一下輜重,為什麽要在懷裏帶著那顆水龍珠呢

那幾個小夥子跑過來的時候,嬴寒山正坐在城墻下發呆。

她沒戴鬥笠,身上的衣服有些灰塵,整個人不甚顯眼。

但她的手中拿著一顆珠子,一顆極其美妙的,如同滿月一樣瑩瑩生輝的珠子。

有幾秒鐘小夥子們一起站住了,目瞪口呆地盯著她手裏的寶物。即使是在十五的夜裏他們躺在舢板上看到的月亮,也沒有那顆寶珠美麗。

然而她卻突然站起身,像是要發怒一樣,舉起手幾乎要把這顆珠子在地上摔碎。

啊呀!有人驚叫了一聲。嬴寒山驟然擡起頭,並停住手把寶珠揣進了懷裏。

“你們是”

被抓包的三四個人一起楞住,然後規規矩矩排成一排走了過來。

他們最年長的趕不上裴紀堂的年紀,最年輕的放在現代只是個初中生。

他們推推搡搡,挨挨擠擠,終於用胳膊肘把最年長的那一個懟了出來。

銅色皮膚的青年清清嗓子,啊啊了幾聲才找到調。“汪林孖(ma)啊。”他說。

嬴寒山沈默地看著他,他身後那些年紀更小的孩子轟地笑了,繼續用拳頭,胳膊肘懟他。

“啊,我是叫林孖啊,”他像是不會唱歌的人偏要唱歌一樣掙紮著找調,說出來的話終於能被聽懂了,“是這群人的阿兄啊,你救了杜阿兄嘛,我們都來謝你。”

幾個人一齊站直了,齊刷刷地喊了一句什麽,對她行了個禮。

在那個自稱叫林孖的青年人彎身下去時,她瞥見他脖子後面有一道長而深的疤痕。那毫無疑問是銳器留下的。

“不用,”嬴寒山避開這有點奇怪的一禮,“你們是這次跟隨杜縣尉作戰的小隊長”

“我是嘛,只有我是。”林孖說,“杜阿兄不讓啊,不讓他們也上戰場。他們這個年紀已經可以上船了。”

嬴寒山點點頭,她發覺剛剛他們道謝的話的確是和船啊浪啊之類的東西有關,這大概是群與杜澤同鄉的上岸漁民吧。

“我記得杜澤是南邊……那個地方,叫白門灣……你們是什麽時候不打漁從那裏遷來的”

這話一出,幾個年輕人都安靜了。他們睜大眼睛,驚訝地看著嬴寒山。五秒,十秒,林孖突然大聲笑了起來。

“對嘛!不打漁了!杜阿兄在這裏紮根了我們就來跟著杜阿兄了!”

嬴寒山看著這個銅膚的青年人,她突然明白了。

他的眼睛明亮澄澈,有些動物的神色,那裏面沒有一點狡詐作偽。

他的肩膀寬闊,手臂結實,一看就是個幹力氣活的人。

但在他身上,在他的眉宇和嘴角處有一種率直的殘忍。

林孖很像是一頭年輕的狼或者豹子,眼神澄澈地蹲在那裏,眼下有已經結幹的疤痕,耳朵被撕得像是碎布,吻邊粘滿了血。

他一點不覺得自己嘴上滿是鮮血有什麽不對,這個年輕人就是這樣一頭動物。

裴紀堂告訴過她,杜澤帶的這群人裏,有一些曾經是白門灣的海匪。

這些人活得下去就做漁民,活不下去就去刀口舔血,隨海浪起落,從無定數。

杜澤在淡河縣城落腳了,有一些和他熟識的年輕人聽了他的話來到這裏,收起他們的勾爪和門板刀,為了“不給杜阿兄丟臉”而安安分分地活著。

現在,其中之一就在她眼前。

“林孖,”他問,“你們來了多少人”

“我們兄弟幾個啊,還有其他的……”他掰著指頭數,除了跟著杜澤上戰場的那二十來個隊長,孩子們也有一些,但幾乎沒有老人。嬴寒山點點頭,一個有些冒險的想法在她腦中成型。

以這些人為引線,能不能讓更多的白門灣人來淡河呢……

“哦!對了!”林孖的一聲喊打斷了嬴寒山的思緒,“你救了我們的阿兄,我們應該拜你!但是拜阿姐的話,論年齡就低阿兄一頭了。”

這一排人站穩,在嬴寒山來不及阻止的目光裏,陽光開朗地一起喊出聲:

“姨媽!”

啥啊!

夜幕沈沈地墜下了。

空氣中還有隱約的古怪味道,那是焦糊味混合著血腥氣的產物。

行軍途中沒人能很仔細地去清洗那些被燒過的輜重,於是這氣味就鬼魂一樣跟著軍隊到了營地。

項延禮已經聽人匯報過這次的損失。

骨折的馬就不能用了,他們總共折損了十來匹馬,死了幾十個人,其中不少是在混亂中被自己人踐踏致死的。

而對手被殺傷了多少人不很清楚他們撤退時拖走了傷者和屍體。軍曹下去問了問,即使士兵們盡量往誇大裏說,數量還是湊不滿一只手。

項延禮覺得有人給了他一耳光。

有親兵看到主帥的臉色,低聲寬慰他至少他殺死了賊首,他們親眼看著那個人從馬上摔下來,滾落到崖底。

項延禮對親兵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他什麽也沒說。

他清楚地看到那男人摔下去的時候,從谷地飛起了一只很大的鳥兒。

那鳥兒從容地銜起了那人,在山崖上蹬踏著逃走。

或許是察覺到他的視線,那鳥兒不,那仙人回過頭來,用明黃的眼睛瞥了他一瞥。

“叫信使來。”項延禮說,“我要稟告殿下。請‘那一位’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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