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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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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秦游並沒有問小五他到底覺得自己有意思在何處, 因為暫時沒有這個必要。

小五一看便是個心裏清楚的悶葫蘆,此時若順了他的意問下去,這小子必定會閉口不答, 什麽有用的消息都得不到不說, 可能還會在這個孩子心中留下魯莽沖動的印象。

唯有不問,把他心中那點引人發問, 又不給予回答, 吊人胃口的惡趣味給壓下去,經由時間的發酵, 這小子才會有可能回答他的問題。

秦游不禁搖了搖頭, 自嘲一笑。

雖說人生在世,用一句“不是西風壓倒東風, 便是東風壓倒西風”的話便能概括。

但對個孩子用上欲擒故縱的兵法,他覺得自己還是有些卑鄙了。

不過轉念一想, 他迄今為止遇到的這幾個孩子,身上都有著狼性, 他用點小計謀也是無可厚非。

在十分靜謐的氣氛中, 秦游行針完畢。

秦游與懷孕女子此時額上都微有薄汗,換回的是懷孕女子的臉上有了點正常健康的紅色。

隨後又在小六催促的目光在再度為懷孕女子診了脈,話中終於有了點笑音:“已經沒有那麽那麽兇險,但還需這般行針十日,尤其是保持心情愉快, 充足飲食,方能確保無虞。”

這個秦游的確沒撒謊, 不同於西醫頭疼醫頭, 腳疼醫腳,中醫是整體理論, 其中有一條便是人體各組織器官在生理功能活動中相互協調、相互為用,在病理變化中相互影響。

他倒是在行針的時候試著擬了幾個方子,也許可“效如俘鼓”,但考慮到孕婦是雙身子,情緒又時常反覆。兼之其中還連帶著自己這條命,最終還是選擇了保守療法。

即便朱進想要挑剔他,也挑剔不到這上頭來。

秦游說完話後,看到懷孕女子臉上呈現出一種,不知道能不能稱為笑的神情。

她看向窗外,怔怔出神半晌,直到肚皮上又出現一個小小的鼓包,才讓她回神,略顯痛苦地捂住了肚子。

於是這點脆弱很快被重重假面給壓到了最深處,她帶了點釋然對秦游說道:“這孩子是個有福的,遇到了小先生。不過此地不是小先生可以長待之所,小五小六,代我送送小先生。”

“有勞。”秦游知曉分寸,道了一聲謝,然後適時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不知寨中可以儲藏藥材處?”

懷孕女子還沒說話,小六十分秀氣的眉就擰到了一處:“不是說阿姐在孕中,不宜用藥的嗎?”

對待病患家屬,秦游一向比較有耐心,斟酌著用詞解釋道:“你阿姐這一胎兇險,先前又損耗過甚,須得補一補。放心,我會減少用量,不會有礙你阿姐和胎兒的。”

小六的眉更用勁地擰到了一處,還是懷孕女子伸出手,把眉心的疙瘩一點點給撫平,勸慰道:“既是請了醫士,就要聽醫士的話,術業有專攻。還有,小小年紀,不準這麽皺眉,仔細老得快。”

又拍了拍小六的腦袋,把她的不滿徹底鎮壓,才對著秦游說道:“寨中的確有儲藏藥材處,不過都是寨中人按那位朱醫士的教授,勉強識得了一些,在去打獵和放牧時摘了些,也許並沒有小先生想取用的藥材。”

說話溫溫柔柔的,仿佛輕風拂面。

秦游是個人敬我一尺,他敬人一丈的性子,聞言也笑:“無妨,繁有繁方,簡有簡用,能省下找幾種藥材的功夫也是好的。”

秦游可是記得清楚,《赤腳醫生手冊》上記錄的藥材和方子,皆是簡單與實用性兼具的。若是靠不上《赤腳醫生手冊》,那他大不了把持續性擺爛的系統給抽醒,根據答案倒推過程。

聽秦游說道有道理,懷孕女子便說道:“那就依小先生你的意思,等會讓小六告訴小四,讓小四帶你去。她在這寨中人緣極好,處處皆熟,能省不少麻煩。”

聽懷孕女子安排得如此妥當,秦游自然沒有異議,行禮作別後,與奉命送他出來的小五小六同行。

哪知在穿鞋時變生肘腋,小六不知是在席上坐久了腿麻,還是因為足疾,右腿借不上力,就在將要直起腰時,只覺雙腿一軟,整個人就往秦游那一側倒去。

秦游下意識的反應,是把人給撈起來。本來這身子骨就脆,要是給摔散了架,再往回裝就沒那麽容易了。

結果他這番好意得到了什麽呢?得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硬物毫不留情地頂到了自己腰間。

秦游不禁目光下移,隨即嘴角無法控制地微微抽動。

不是,小六你是從哪掏出來這個玩意的啊!

手,□□……雖然粗糙簡陋,但的確是□□的形制。而且在多看了兩眼之後,秦游也不確定這□□是不是粗糙簡陋了,因為他居然看到了望山!

望山即是後世槍械上的瞄準鏡。

古人只是限於材料技術,而非沒有基本概念,早有人註意到在弩箭射出後,因為動能的不斷衰減,和箭支本身的重量,行進的路線其實是一個向下的弧線。

望山的作用便是將這種情況給考慮進來,精確計算並標定這種衰減。同樣是射一件物體,距離五十步和距離一百步,在望山上,標準的刻度便大不相同。

但這種標定是因弩而異,每一把弩望山的標定都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所以即便是在漢軍中,有望山的弩也是鳳毛麟角。

小六這弩的望山上卻是標註了足五個刻度,顯見的經過了大量實驗。

小六這個技能點點的,可真是絕了。

不對,他好像本末倒置了,比起望山,更重要的應該是弩啊!須知無論是前世還是當代,都是禁止民間使弩的。

因為相較需要長時間練習,充足糧肉供應才能培養出的弓手,弩手可是能三天速成,成年男子都能張弩十次而力不竭。

而且後世的一些精□□,在射出時的初速度不遜於小口徑手|槍的子彈。現在的弩雖然趕不上,但三十步之內給未著甲之人弄出致命傷是輕輕松松的。

現在的軍隊並非後世影視劇中的人人都能穿著精良的甲胄,普通小兵就是被當做消耗品的炮灰,能混上半身甲胄的起碼都得是個統領百人的屯長。至於全身精良甲胄的,不是將軍就是要去陷陣先登的精銳。

可以說只要弩供應得上,就能妥妥的爆兵,還是對敵方割草式的爆兵……

秦游一瞬間想了很多,但自腰間傳來的冷硬感覺,不容他想更多了。

雖然小六的□□一看就是純手搓出來的,弩身是看不出什麽品種的雜木,弩箭也是用竹子削尖充數,整看起來搖搖欲墜,不知到是不是這一箭射|出就會自行崩解。

但那再粗糙也是弩!如此近的距離,足能把他腰子射個對穿了。以當下的醫療技術,挨上這麽一箭妥妥的要去地府報道。

一念及此,秦游只覺自己冷汗涔涔往外冒,聲音都有些發顫:“小,小六……”

沒等秦游露出更多的膽怯,懷孕女子就不由分說地把小六手中的□□給奪了過去,斥道:“小先生是好心,又在鬧什麽怪。”

隨即向秦游說道:“小先生勿怪,我這妹子身世有些坎坷。我素日對她嬌慣了些,我今後會好好約束她的。小六,還不快向小先生賠禮。”

面對如此護短的話,秦游還能如何呢?他只能控制住自己嘴角別抽抽。

不過秦游經此確定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小六的等人的禮儀便是這個懷孕女子教的了。

秦游毫不見外地抹了一把自己額上的虛汗,在小六腰徹底彎下去之前就把人扶了起來,算是受了半禮。然後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小六你會摔倒,是不是因為右足會感到酸軟?”

如果還能感到酸軟,就證明足部神經沒有徹底壞死,還能救一救。

小五和小六猶自懵懂著,懷孕女子卻已經聽出了話音,立時喜形於色道:“小先生的意思是,小六的腿還能治?”

在面對病患的家屬時,似秦游這樣的醫士,不說是神棍吧,那也和神棍差不多了。

更何況小五的眼睛都要亮成遠光燈了,讓他看得怪瘆得慌的,

因而秦游只是謹慎地說道:“還是要先看看再說。”

在懷孕女子的催促下,小六不情不願地把右邊的褲腿往上撩了一截,把自己最羞於向人展示,被山寨許多人取笑為災厄的小腿給露了出來。

小五知道妹妹心中的忌諱,已經轉過了身去,只是頻頻偏頭,用眼角餘光盯著秦游。

小六雙唇緊緊抿著,挽著褲腿的雙手都泛白。她的腿生來便是如此,越長大便越沒有知覺,自從阿姐來到了山寨中,前後都看了三個大夫,但沒一個頂用的,只會大搖其頭。

可秦游明顯不一樣,雖然看著年輕地過分,卻一出手就把朱進那個胡子一大把,都沒能安下來的胎給穩住了。

也許,真的有希望。

累積的失望太多,當希望真的出現時,她反而有點不敢接了。

不過看著秦游面對自己明顯要細上一大截,仿如麻桿的腿,沒有露出分毫異色,小六就感覺心安不少。

秦游竭盡全力想著自己前世學到的那些醫書,仔細辨別穴位,然後在用火燎了針,環跳、陽|交、足三裏、三陰交各下了一針。

這次可真是效如俘鼓,四針剛剛紮下,小六秀氣的眉毛就再次擰到了一處,小聲叫嚷道:“疼……”

小五立時轉身,如電般奔到小六身前,怒視秦游:“你做什麽了?!”

看著若不是有人在前,就要狠狠咬下秦游一塊肉了。

“小六,你怎麽樣?還好嗎?要是忍不住就打我兩下。”

秦游反而笑了,不怕疼,就怕不疼。

只要疼,說明神經尚在活躍。且他入針後雖然感覺到得到的氣感很弱,但的確是有了氣感的,說明身體還沒放棄這部分。

因而他毫不畏懼地迎上小五仿佛要吃人的目光,笑道:“現在有些疼是正常的。依我觀之,小六這腿怕是有宿疾,血氣不暢久矣,要想鑿開,非得下猛藥不可……”

小六已然反應過來,接話道:“就像是凍實了的河,想要取水,得花大力氣鑿開。”

秦游讚許地點點頭,認同了她的說法,然後迅速拔出幾根針。

小五見狀不滿道:“這怎麽剛有效果,你就把針拔了啊!”

不過言語中明顯多了幾分客氣,更像是對親近人的抱怨。

這次也是小六出言解釋:“五哥你也從河中取過水,當知道想要河化凍,靠的不是使蠻力砸,得天氣轉暖,和底下緩和的水漫上來。”

秦游不禁看了一眼能舉一反三的小六一眼,然後豎起了大拇指:“小六聰慧。”、

然後將針包給抖開,笑道:“且容我為你先引一些溫的水上來吧。”

少一時,小五看著妹妹腿上密密麻麻紮的針,有些難受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這樣真的不會疼嗎?

他不禁探頭去看了眼秦游平鋪在地上的針包,居然生出點還好針就快要用完的慶幸來。

其實兩次紮針的耗時都不長,但極為耗費心神,尤其是回憶那些塵封的知識,更是差點把秦游的腦子給炸了、

此時大功告成,便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席上,喘著氣對小六說道:“你就帶著這些針行走,慢著些。針包給你,若是感覺何處有脹痛之感,便把那處的針拔下來收入針包就好。若是有哪處特別疼,就記下來告訴我。我明日再為你行針,看看情況如何。”

小六沒有什麽異議,乖乖地收了針包。小五卻對那些顫巍巍晃動的針心有餘悸,思忖半晌仍舊發問道:“這樣真的沒事嗎?”

小六卻是比他有決斷:“我相信這位先生。五哥,就如此吧,反正也不可能更壞了。”說罷她臉上反而多了些釋然,笑了笑說道:“疼也好,痛也罷,總算是讓我知道自己還有一條腿了。”

小五臉上露出些憐惜來,只得閉了嘴,但看著針尾隨著寬大的褲腿顫動還是難掩憂心,幹脆解了發帶下來,搓成條狀,系在小六腳腕處,讓褲腿搖晃不再那麽明顯。

小六蹙眉,很想對兄長說不必如此的,反添累贅。

然後就見小五十指插入亂糟糟的發間捋了一把,然後說道:“小六你還是系著吧,就當是為了你哥我,不然我心中委實放心不下。”

秦游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幕,有些眼熱。書上說棠棣情深,想來便是如此了吧。

他等著小五隨意找了根樹枝,把亂糟糟的發全數給挽在了發頂,露出了一雙十分有神的丹鳳眼

小五對秦游打量他的目光只做未見,只恭恭敬敬地行禮:“先生既想去藥材儲藏之所,那就隨我來吧。”

秦游受了他這一禮,面上不顯,心中卻樂開了花。瞧這態度轉變的,不枉他辛苦這一場。

待出了門,只見兩道好似脫兔的身影飛速躥了過來,攔在小五跟前。

一個問:“五哥,阿姐好些了嗎?”

另一個問:“怎麽小六沒和小五你一起出來?”

正是小七與小四。

秦游看到了兩人手上只剩下一半的樹葉,知道這兩人方才必定在玩鬥葉的游戲,奇道:“ 你們兩個剛才一直在門外等?怎麽不進來?”

這深秋的天氣也涼起來了,冷風吹多了可是會得傷寒的。而且瞧小五和小六的相處就能看出來,這一溜孩子的感情必定很深厚。

沒想到這一問居然把看起來很是活潑的小四和小七給問啞了。

最後還是小五很給面子地給了回覆:“他們兩個太鬧騰了。”

小五看著姐姐和弟弟,把待在裏頭會吵得人耳朵疼,影響治療效果這句話給咽了回去。

這心還是悠著點紮,不然小七是個好忽悠還罷了,小四那個性燥的可是會直接上拳頭的。雖然他不怕自己這位四姐,但也不想好端端地挨上一頓打。

也沒說秦游還為小六治過腿腳的事,不然這兩個就不是吵嚷嗎,而是要把房頂給掀起來了。

然後秦游就見到了小七跺腳,小四齜牙。

眼看著因為自己一句話就要上演“兄弟鬩墻”的全武行,秦游這個始作俑者趕緊扯架,拉住了已經在摁手指節的小四,說道:“我要去藥庫取一些藥,你阿姐說你人頭最熟,要你帶我過去呢。”

小四是個不禁誇的,一聽嘴角便翹得高高的,顧不上和小五拌嘴。但還是維持住了矜持,沒有忘形,轉而對著秦游說道:“那就請醫士隨我來吧。”

*

後山,藥材儲藏處。

說是藥材儲藏處,其實更類似於整個山寨的大庫房,一排六間屋子,屋檐下站了兩個正在抱著膀子抵禦勁風的嘍啰。

小四的確人頭熟,兩人還沒到跟前呢,其中一個守門的嘍啰就主動招呼道:“小四,你怎麽來了?是看我們哥倆守庫房辛苦,又給我送山雞了?”

小四領著秦游一路無話,看著是個不多話的,但此時卻展現出極度的熱情來,大聲抱怨道:“美得你們,上次是我三哥借了小六制的弓和箭,這才射了兩只山雞回來。

這幾天三哥跟著校尉習馬術呢,哪有功夫進山打獵。有了也得是我們下面這些弟弟妹妹先吃啊。”

這話說得不客氣,但卻透著親近。畢竟能毫不客氣地直接拒絕,也代表著關系已經好到了些許拒絕無足掛齒的地步。

果然,那兩個嘍啰絲毫不以為忤,放聲大笑起來,令一個之前沒開口的嘍啰笑道:“小三弓馬嫻熟,但是出了名的性子冷,幾位當家的都喜歡他。

“咱們弟兄兩個是守庫的窮酸,在小三面前自然排不上號,可不這還是有小四你麽。寨中誰不知道你是個大方的,今後有好處可別忘了我們兩個窮兄弟。”

“去去去,少套近乎。”

“哎呀,這就是答應了,我弟兄兩個就先謝謝你了。”

秦游跟在小四身後,就這麽靜靜聽著,並不接話。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看出小四他們這幾個抱團的狼崽子,在這個偌大山寨的生存法則了。

小四在整個團隊中擔任的是那個對外聯絡的角色。不然即便背後有靠山,他們這個年紀也要防著被人捅刀子。

嘴鬥得差不多的時候,秦游也隨著小四來到了儲藏藥材屋子的門口。

小四毫不見外地把下巴一揚,大喇喇道:“別楞著,開門啊。”

那嘍啰與她相熟,自然沒為難她,十分嫻熟的從腰間取下掛著的一大串鑰匙,順帶著掀起眼皮看了秦游這個面生的一眼,例行公事地問道:“你小子從前是幹什麽的?怎麽看著這麽眼生?

同時不忘嘟嘟囔囔地給小四遞消息:“你說今兒是怎麽了?兩三月都開不了的庫房,半個多時辰前來了那位只會哼哼的,又有你帶來的這位。”

哼哼哼指的便是朱進,因為他醫術實在是太潮,到了他手上的病患就跟開盲盒似的。運氣好的能痊愈,運氣差的直接去見了老天爺。

次數一多,山寨中的盜寇幹脆就取了其人的朱姓,用豬的哼哼哼叫聲來指代他。

小四一聽就有些皺眉,按住了心情問道:“哼哼哼今日怎麽又來了?”

兩個嘍啰明顯也很不待見他,其中一人不屑說道:“還能怎麽的,哼哼哼是個死要錢的,每回都要那麽高的診金,校尉總得讓他把寨中的弟兄都好好看過一遍,才覺得不算吃虧。”

另一個嘍啰也道:“眼看著還有兩個月多一點就過年,咱們也得往老家送東西。去年前年老家都受了白災,損失不小。校尉想著支援一次,把這段時間給撐過去。

所以綢、布、皮、鹽、鐵、錢六庫基本被搬空了,還剩下的就是藥庫和器皿庫。哼哼哼又是個見錢眼開的主,所以校尉準他在藥庫中隨意取用,然後在器皿庫中挑一件東西,充作此次出診的診金。”

那嘍啰怕小四心氣不順,還特意解釋道:“小四你也是知道的,哪些花啊果的,咱們寨中除了小六之外沒人能整明白。反正放在那都是要朽壞的,不如讓哼哼哼拿了去,不枉上山的兄弟辛苦一場不說,正好借著這個由頭少管他一頓飯。”

小四十分配合地嗤了一聲,面上也帶了不屑道:“這哼哼哼養得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挨上一刀。”

說到最後,小四的聲音低了下去,因為厚重的庫房大門已經被打開,要防著被聽見。

小四帶著秦游半只腳都跨進了門,才把額頭一拍,指著秦游說道:“話趕話的都忘了說了,這是三當家今日親自下山請來的新醫士,給我阿姐安胎的。醫術是這個,今後少不得來取藥,你們幫忙開門啊,虧不了你們。”

嘍啰的聲音明顯熱情了些:“咱們之間說這些做什麽,放心保管照顧好了。”

直到進了倉房,秦游還沒有完全醒過神來。原來人治社會是這個模樣的啊,庫房重地,也能隨意到這個地步。

他都想誇一下小四的強悍的社交能力了,這妥妥一個社交悍匪啊。

卻見小四已經在東張西望,少頃從角落裏拖出一個布滿灰塵的小馬紮直接坐下了,那模樣活像一個電量見底的充電寶,瘋狂地在閃紅燈。

她見秦游詫異地看著自己,還很趕客地揮手:“我又不認識藥材,幫不了你忙找的,你自己去吧。累死我了,可得好好歇會。我就在這等著你,你找齊了東西來尋我便是。”

秦游很想問一句,這走的路也不多啊,哪裏就能累到了。

小四卻像窺破了他的心思,語速很快地為自己辯解道:“和人打交道很累的。小五可壞,總是仗著自己小,把這事情推給我。”

這話一說秦游就明白了,這是個把自己逼成社牛的社恐份子。要花很長的時間暗暗給自己充電,然後短暫地社牛起來。

於是他也沒再多問,朝著小四點點頭就往更深處的貨架行去。

看得出這山寨中的人的確是沒幾個通醫理的,各種藥材亂糟糟的堆在一處便罷了,還有些該取果的藥材偏偏取了花回來,而有些該取花的卻還是植株。

而且因為保存不當,發黴朽壞的不少。

還真應了守門那個嘍啰的話,不如便宜了朱進那個貪財的,多少能用到一些正地方。

秦游秉承著沙裏淘金,說不定就有能用的嚴謹態度,沿著貨架一個個翻了過去。

忽地,他的眼睛瞇了起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能幫他下山的東西,他好像找到了。

那是三朵紫花,雖然如今已經腐敗發黑,但依稀能夠看出當初被人摘下時的艷麗。說不定就是因為長得好看才被人摘下放到藥庫中充數的。

但秦游在乎的並不是這個,而是那些被烏黑的根須。

烏頭,一種劇毒的草藥。後世的研究證明,烏頭屬植物中包含的□□有劇毒,口服0.2mg就可產生中毒癥狀,致死量只需2-4mg。

《三國演義》中關二爺之所以刮骨療毒,就是因為重了塗了烏頭汁的毒箭。

因其劇毒性,秦游前世一直將其作為嚴格管控藥物,他這個沒能承繼衣缽的半吊子,也就在外公壓箱底草藥格子中見到過已經被炮制好的附子。

而這是應該是烏頭屬中毒性最劇烈的川烏。

秦游用眼掃了一眼這三塊烏頭的大小,覺得只用一半就能把整個山寨的人給放翻。

趁著四下無人,秦游趕緊把烏頭給連著莖給掐下來,藏在了懷中。

雖然他現在連山寨的膳房都不知道在哪,但並不妨礙他準備。

也許是頭一次做這種事,秦游總覺得背後似乎有人盯著自己。而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當他走到明顯開始整齊不少,有了門類區別的第三排貨架時,高感知被觸動了。

猛地轉身,正對上朱進那雙充滿了好奇與揶揄的眼睛。

秦游現在很懷疑朱進一把年歲活到了狗身上,不然這個算計的心思怎麽能如此淺白地就掛在了臉上。

他仔細想了想,確認自己方才收取烏頭的動作沒有被朱進發現,便選擇了緘默,飛快地挑揀自己想要的藥材。

嗯,朱進擺得的確不錯,省了他好多功夫呢。

耍小心思的,大概率逃不開言語挑撥,他只需要以靜制動,讓朱進自己說出來就好了。

果不其然,秦游這番完全忽略的態度,反而激起了朱進的傾訴欲,自顧自說道:“看來你治得的確不錯,居然現在就被允了進入藥庫挑藥,我當初可是第四遭來才被允許呢。

“雖然能用的不多,但不要錢,能拿多少拿多少。”

朱進裝出一副好前輩的樣子,對秦游說教。

秦游眼皮都沒擡一下。

朱進這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難免覺得無趣,可一想到自己的目的,還是打起精神繼續說道:“看樣子你也攀上漆娘那根高枝了,可你知不知道,那根高枝虛得很。”

他說完便盯著秦游,似乎想要給秦游盯出兩個窟窿來。

秦游卻把架上的甘草一掃而空,配藥可少不了這個,然後在心中暗暗記下,懷孕女子叫漆娘。

朱進一口牙幾乎咬碎,你這小子剛才不是挺能說的嗎?怎麽現在變啞巴了?沒看出來,秦游你小子屁股也挺沈啊。

沒奈何只能繼續往下投餌:“我猜你已經看出來了,漆娘是三當家的女人。”

秦游聽出朱進話中的郁悶之氣,略點了點頭。多少要裝出點咬鉤的假動作,不然釣魚佬是不會繼續打窩的。

這一點頭給了朱進無窮的動力,他十分急切地說道:“不過這寨中沒幾個服她的,要不是三當家的地位超然,早有人打上門去了,那裏還能容那個女人攏著幾個雜種逍遙自在?”

“嗯?”

“看在咱們本鄉本土的份上,我就把這事告訴你。”得了秦游話音的朱進滿意地捋了捋胡須,“漆娘咱漢家女子,她阿父是縣中有名的漆匠,從前家中富庶,讀過一些詩書。

“不過後來她阿父因為得罪了貴人,便只能攜家帶口逃到山中,靠著山中獵戶往外販賣一些漆器勉強糊口。”

很老套的故事開頭,因為朱進幹巴巴的講述,變得愈發沒有美感,秦游在心中做了點評。

很明顯,朱進並不知道自己故事講得極爛,興致勃勃給秦游講了一個更老套的結尾:“據說三當家剛來這邊的時候,十分不習慣,所以經常獨自往山中打獵。結果遇到老虎,驚了馬受傷,恰好被漆娘的父親救了回去。

“這男女長久相處,自然是看對眼了。當時三當家的還沒學會漢話,漆娘覺得他是個啞巴,便給他取了個漢名,叫阿郎。你就說俗不俗吧?”

朱進開懷的笑聲被秦游清亮眼眸的註視給堵了回去,緩了緩才繼續說道:“這兩個私定了終生,本來是好事一樁。可惜那日校尉正帶人尋了過去,不知是哪個小子貪圖漆娘家中的已經做好的漆器,漆娘的父母就沒了。”

秦游覺得這個故事自己不用聽下去了,他已經明白了漆娘為何對腹中孩子的態度如此覆雜。再恩愛的夫妻,都沒辦法跨過中間那兩條性命。

朱進也自覺將話說到位了,正沖著秦游擠眉弄眼,讓秦游差點以為其人眼睛抽筋了。

少一時,朱進對秦游的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容忍度到了盡頭,幹脆把話揭開:“秦游,咱們漢家有句話叫做,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山寨也是如此,三當家再是地位超然,再是愛重漆娘,也無法改變他們一個是羌人,一個是漢人的事實。”

話說到這個份上,秦游再也沒辦法裝聾作啞,順著朱進把話說了下去:“漆娘靠不住對吧。那你想讓我靠著誰?或言之,我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才能得到你的引薦,靠上你的樹。”

秦游這一上道,速度快得朱進幾乎跟不上。好一陣才咽了口水,強裝鎮定地說道:“我要方子?”

秦游沒說話,只是看著他。

見秦游沒有反對的意思,朱進繼續說道:“你在鄉中售賣那些藥丸的方子,全部!”

他眼饞那些方子很久了,而且一直覺得秦游的單子實在是太小了,有這等良方,為何只在一鄉中售賣,就該讓全縣,不,全郡都用上。

而且兩枚錢的定價也太低了,至少得賣到安胎丸那麽貴,二十枚錢一丸。郡城中多得是有錢人,他們根本不在乎這幾十上百錢,只在乎能不能救命!

前朝的寡婦巴清靠著冶鐵賣丹砂成了家產萬金,是人所共知的富裕。但那是礦產,上頭一冊公文下來,便打斷了脊梁。不出三十年就泯然眾人。

可這些方子不同,是能傳給後人的!即便是交給了上頭,也能換個官當當,實現階層躍升。

他是內行人,對其中的門道十分清楚,更想了很久。此時機會正好,貪婪傾巢而出,幾乎要把秦游給淹沒。

秦游只想擡頭看天,想知道這天是不是已經黑了,不然這廝怎麽突然就發起夢來。

這超越時代的方子的確很掙錢,但也很容易因為過於超越時代,成為催命符啊,所以他才一直只謹慎地在東鄉售賣,而且嚴格控制了數量。

在這個消息閉塞的時代,獨家技術還是能保存挺久的,在此期間他可以借這個慢慢積蓄力量護住自己。

至於朱進這種被貪婪遮蔽了眼睛的糊塗人,也不想想,這潑天的富貴砸下來了,他有本事能接住嗎?

都只剩半把骨頭了,怎麽就不會好好保重呢。

秦游搖頭,繞開了滿眼狂熱的朱進,是完全的漠視。

但秦游好心的漠視,卻激怒了朱進,他對著秦游的背影不住磨牙,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貪婪,將惡意給露了出來:“秦游,你既入了寨,恐怕沒有兩月下不去。你那小妻子和弟子可還在家中……”

秦游瞇了眼睛,聲音轉冷:“你又待如何?”

家人,尤其是蕓娘,是他不可觸碰的逆鱗。

朱進覺得自己忽然有些冷,但還是強撐著說道:“鄉間無賴可是……”

話音未落,秦游沙缽大的拳頭就呼到他的臉上,血和牙一起飛出,巨大的沖擊力了令他止不住退勢,撞翻了兩個貨架,發出巨大的響聲。

這些換成秦游渾身縈繞著散不去的戾氣,撩起下擺,慢條斯理地擦著自己手上的點點鮮血,語氣分外平靜:“我知道你能下山。但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動我妻和阿服一根手指頭,我必會把你的骨頭一根根拆開。”

“嘭。”沒給朱進說話的機會,秦游又是勢大力沈的一腳飛出,把已經呆了的朱進踹了出去,正落到趕來查看情況的小四腳邊。

小四覺得今天自己運道太壞了,萬分慶幸自己沒有對秦游失禮過。

什麽時候醫士都能這麽殘暴了!

還有,這到底是誰的地盤啊!秦游怎麽能行事比她還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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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阿父是個很奇怪的人,也是個很奇怪的帝王。畢竟上溯三代,也沒有帝王僅止一妻的。甚至民間男子,有餘財後納妾者不計其數。而阿父貴為帝王,富有四海。

古人言,色衰則愛馳,但阿母從來沒有這個擔憂。阿母從來不阻止阿父納色,但阿父從來沒這麽做過,每年駁斥的禦史折子不計其數。

我曾問阿母,為何阿父情愛甚篤三十年。阿母只說,阿父視她為錨,她能做的就是做阿父的港灣,包容阿父。

真是很奇怪的關系。但這種奇怪的關系已經影響到兩位兄長了。

真是一點都沒辦法理解呢。

幸好,我不打算成婚,也用不著理解。——《昭陽公主原稿殘件修覆節選》

2、整個梁朝,從高祖起到成宗止,都有寧罪君上,莫惹長秋的話。

而造成這種風氣的無疑是高祖這個梁朝開創者,作為華夏歷史上趨勢可數的僅有皇後一個伴侶的帝王,高祖的與文德皇後的感情,絕對是連當代的我們都高山仰止的程度。

據史書記載,梁高祖是個善於納諫,脾氣非常好,道德上趨近於完人的至聖帝王。

而在漫長封建時代的歷史研究中,史學家們對文德皇後是否能被稱作高祖的唯一瑕疵一直爭論不休。

不過我想,高祖本人是不會在乎的。

畢竟終高祖一朝,別說是彈劾文德皇後成功,就是彈劾文德皇後一事也在元初二十三年後成為了禦史臺絕對的禁忌。

元初二十三年,高祖因文德皇後巡青州一事,怒而刀指涉事禦史,若非安平侯固阻之,幾乎就要血濺未央宮。

那是史書上,記載的高祖唯一一次失態。——封華壬·《那些歷史上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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