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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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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壓在心頭的重石終於被移走, 秦游的腳步因而變得異常輕快,仿佛肩上沈甸甸的重量根本不存在似的。

但同時,他又對舅家所依托的文家, 確切來說是文登產生了更大了好奇。

文登剛正敢言, 有謀略、人望、才幹,面對正當紅的外戚也毫不畏懼這些為世人所嘖嘖稱奇並讚揚的優點。但說句實話, 秦揚對這些並不是很看重。

因為如果將華夏五千年比作一個人的一生, 那麽秦漢無疑是封建政治制度的幼生探索期,正所謂一言可為天下法, 一令而成後世師。

時下大漢的士子只是為了得到征辟, 對博名手段進行了初步進化,看上去也沒什麽。

但秦游可是接受過海量信息的沖刷, 清楚知道隨著時間的發展,士人階層為了博取名望, 出仕為官變得有多畸形。

有家世背景的對著三公九卿和外戚使勁,瘋狂刷聲望。沒家世背景的就沖著孝行努力, 臥冰求鯉、埋兒奉母之類的故事如同地裏的韭菜, 怎麽割都割不盡。

等到了大明朝,文官都學會騙廷杖了。

沒錯,文登的背景很硬,履歷很亮眼,未來顯而易見的一片坦途。

但秦游是研究過袁紹這位兩漢頂級世家子的人。

在前三十年的紙面數據上, 還真就沒有人能比得過袁紹。

秦游之所以對文登產生濃烈的好奇心,是因為作為一個來自後世之人, 他是清楚知道羌人如何被王莽引入, 之後在東漢一朝一步步養成氣候的。

到後來稱一句東漢的定時放血器也不為過了,緩慢但持續地消耗著這個龐大王朝的元氣, 甚至完成了致命一擊。

現在朝中的主流思想還是在防範已經分裂的匈奴,畢竟白登之圍是忘不掉的恥辱。

如果時間再往後推二十年,文登如此防範羌人,秦游只會說他有遠見的智士。可文登早在五年前就防上了。那秦游就只能高讚一句聰慧近妖,是個高屋建瓴的戰略家了。

想來此人舍棄長安而返回漢中出仕,也有這方面的考量吧。

司空何逢那句來日安漢家天下者,必此子也還真不是花花轎子人擡人的場面話。

古人只是受限於生產力,物資生活水平沒有現代人那麽豐富,可絕不是傻子。甚至還有一些突破認知範疇,讓人驚呼女媧娘娘捏人水平的超級大妖孽。

必須得收起自己那副隱隱俯瞰著這些“古人”的隱秘優越心態了。

誠然他在大勢的把握上要強出一截,可具體到事務的處理應對,未必有耳濡目染的時人妥帖。

秦游讓沈甸甸的扁擔不斷在雙肩上輪換,同時也回憶自己這幾天的所作所為,瘋狂拾遺補缺,針對一個個有些小出格的舉動下絕不可再如此的心理暗示。

至於會不會有用,那就得看秦游這個腦熱份子當時上不上頭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秦游不會說出會把自己送入犴獄的話。

就這麽一路行一路想,他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平山裏。

秦游在自家門前站定,略略偏頭,莫名感覺有些牙疼。

謔,好家夥,他出門還不到一天時間,家裏的門就快被拆幹凈了。只有僅剩的半個木門軸,費盡氣力地拉著搖搖欲墜的半扇門。

秦游嘬了嘬牙花子。很好,武犢你小子已有取死之道。

要是早知道這小子能為了主人不要半分名聲,他今晨就該結果了那兩個尾隨的游俠後,直接折返家中。

也不知道蕓娘有沒有及時避出去。

腦中思緒紛雜、心亂如麻的秦游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心神後邁著變得有些沈重的步伐走向大門。

過於緊繃的心弦甚至讓他沒有察覺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麥子被去殼磨碎後的清甜香氣。

就在秦游將要跨過門檻之時,忽聽得一個中氣十足的驚喜聲音由遠及近鉆入耳中:“游你回來的正好,快說說你把家裏的刨子和墨鬥放哪了?我這工具有點不趁手。”

經過燕蕓和兼職木匠田生的好一通解釋,秦游這才反應過來家中不是被催債的打砸了,而是高賁大手一揮,直接出錢為秦游打造一個配得上他身份才學的門扉,聽說有高工錢拿的田木匠這才來毛遂自薦。

否則秦游本就從他那死鬼老爹那繼承了一手青出於藍的木匠手藝,哪裏還輪得到他。

被喚作田生的木匠心眼實,但隨著他一道前來打下手的妻子就沒那麽不通人情。

秦游一雙眼都黏在蕓娘紅腫的額頭上,他們夫妻兩個再待在這礙事可就不禮貌了。

於是手腳麻利的婦人陪笑著拖走了自己那根不明所以,還在喋喋不休的木頭疙瘩,把這間不大的屋舍讓給了秦游夫妻二人。

饒是以秦游的聰明,此時也不清楚在自己離家的這短短半日中究竟發生了什麽。

他擡手,遲疑且緩慢地想要觸摸燕蕓額上那個紅腫油亮的大包,卻在將要接觸的一瞬間迅速把手收回。

心中暗罵自己可真是傻了,這摸起來疼怎麽辦,更別說還有傷口感染的風險,這年頭可沒抗生素。發個燒是真能把人帶走啊。

燕蕓從沒有見過這麽呆,渾身上下直往外冒傻氣的秦游,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秦游亦被她的笑聲所感染,勾唇綻放一個笑容:“這下好,你我夫妻兩人,現在都頭上有創了。”

燕蕓笑聲頓止,雙手交替緊緊絞著裙擺,臉上寫滿了局促不安。

秦游心知有異,可根本不舍得立刻發問。否則他這膽子比兔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妻子,立刻就要鉆回深不見底的兔子洞中去了。

所以秦游只做未見,而是溫柔地牽起燕蕓的手,將她往院中引。

即便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可現在年紀到底大了,也正式結為了夫妻,在光天化日下做這種親密舉動還是令燕蕓有些害羞臉紅。

可燕蕓搖了幾下手,見良人都沒有松開的意思,她也就隨秦游去了,左右家中也沒外人。就是步伐越變越小,像是要把路過的螞蟻一只只全踩死。

與明亮閃耀的太陽照射無關,燕蕓的眼眸是在見到那兩個巨大的箱籠後一瞬間才迸發出光芒的。

“這……這是行商的挑擔?”平山裏雖是比較偏僻的裏,但也是有著消費能力的。所以每隔旬日,還是有著逐利的行商挑著貨箱前來叫賣,因而燕蕓識得此物。

到現在燕蕓見過的行商已滿了一掌之數,可無論哪個行商的挑擔,都沒有她現在見過的這個龐大、精美,還散發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厚重感。

讓人一瞧便知曉,這必定是個很厲害的行商。說不得什麽時候就能去市中賃一處店鋪成為坐賈,不受風霜雨雪之苦了呢。

燕蕓只說了這一句話,就高興得再也說不出話來,只是圍繞著那副挑擔轉圈,小心翼翼地東摸摸西摸摸。

秦游見她這幅好奇希冀的模樣也是心生歡喜,他半蹲下身軀,用溫和緩慢的聲音向自己的小妻子做著講解:“這是外祖父做行商時的最後一副挑擔,用的是最好的木料,請的是手最巧的匠人打造。

後來也得到了妥善保管。若非我是親外孫,外祖父還不舍得給我呢。”

說著他又揭開了其中一個箱子的木蓋,將裏面顏色深淺不一的五銖錢展現在燕蕓面前:“這兩個箱子裏一共裝了三千兩百錢。大舅舅疼我,沒讓我打借條,全當是予我的。

三千錢拿去還債,剩下兩百錢是我行商的本錢。過幾日我便去一趟城中,去二舅舅那躉一批貨物售賣……”

秦游母胎單身,雖然沒少學習過理論知識,但終究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實踐起來就只會把許大舅曾對他說過的話覆述一遍,全不知如何討女孩歡心。

“嗚……”正在搜腸刮肚措辭的秦游突然聽到了一聲啜泣,心弦立刻緊繃。

他急忙張開雙臂,把瘦弱柔軟的身體擁入懷中,慢慢撫摸著頭發,安撫因驚懼產生的顫抖。

“到底怎麽了,是有人欺負你了嗎?”

在五塊金餅亮澄澄的光芒中,秦游聽著燕蕓抽抽搭搭講述完了全部事情。

燕蕓並沒有隱瞞秦游的心思,連自己刻意撞傷跑出門去的小心思都完全展現在秦游面前。

然而越是訴說,身體就越是蜷縮,像是一只即將被拋棄,正陷於恐懼中的野獸幼崽,安靜等待命運的裁決。

秦游神色自若地聽完了全程,最終拎起陶罐倒了一碗水遞給燕蕓,還細心避過了碗的豁口。

“誒?”燕蕓眨巴著眼睛,睫毛上還掛著些許水珠的她看起來分外懵懂純真。

秦游又把手往前支了支:“說了這麽多話,又哭了這麽一場,還是好好補補水。”

燕蕓沒明白過來補水是什麽意思,只是頭腦發蒙的她順從地接過水碗,雙手捧著碗,小口小口喝著。

大半碗水入肚,燕蕓幹涸的心靈和嘴唇一樣得到了滋潤,也捉到秦游一點心思的她小心翼翼探出了半個腦袋,試探著問向秦游:“良人,你不怪我?”

無論心中在之前下了什麽決心,面對陳氏是如何強硬果斷,可在沒得到秦游一句實話前,她的整顆心就還像是在空中晃晃悠悠飄著。

秦游正忙著給燕蕓倒第二碗水,聞言佯做不知道:“怪你?為何要怪你?就算是要怪你,也是怪你在屋中的那一刀劃得不夠狠。”

假借孝道之名,行欺壓之實。為這等惡人,責怪全身心系在自己身上的妻子,他還沒瓜的那個份上!

愚孝這兩個字,不允許出現在他人生的字典中。

“蕓娘你這次做得很好。不過若是有下次,還是保全自身為要,遂了他們的意就是。待我歸家,自會處置。”

保管讓這幫披著人皮不幹人事的家夥知道什麽叫做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誰知道燕蕓在這件事上異乎尋常的堅持:“不。游哥你可是說過,這個家不單單是哪一個人的,而是我們兩個人的。”

秦游能清晰感受到她在尋求認同,所以並不反駁,只是含笑點頭。

在旁人家足以引發家庭大戰,甚至休妻鬧劇的事情,於秦游和燕蕓而言不過是安撫著哭一場,把情緒發洩出來就好了。

至於悖逆不孝,那是什麽東西?能吃嗎?

秦游一直堅信一點,只要站得足夠高,本事足夠硬,那自會有人為他辯經。

也因有這件事做鋪墊,關於五塊金餅的處置異乎尋常的迅速。燕蕓甚至沒發出稍大的聲響,只是目含笑意地讚同了秦游把這份巨款全部捐出去造福鄉鄰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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