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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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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高賁目前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如果不是此時院落中擠滿了人,他恐怕早已拂袖而去。

因為他看好的熊羆之士,這下徹底沒戲了。

原來他聽從了家中賓客王然的建議,毫不猶疑地選擇了將熊屍大張旗鼓地扛入平山裏中。

並於途宣揚秦游只三斧便斫下熊頭的英雄事跡,並會將熊肉分給每一個裏民。

悄悄隱去黑熊是受他驅趕,方才至秦家山頭的事實。

如此一來,便是為秦游揚名和收買人心了。

如果一切都按照他所預計的完成,按時下風氣,高賁就對秦游有恩。

如果秦游不想被罵白眼狼,毀掉立身處世的根基,那就不能再拒高賁於千裏之外,至不濟能當個朋友。

而高賁自信認為以他和秦游之間懸殊的身份差距,和從父親那學來的手段,遲早是能把秦游給收於麾下的。

但在他了解了馮旗與馮恒兩兄弟的身份後,火熱的心思就熄了七分。

用一句簡單的話來形容:父輩之間的階級關系,往往會投射到子輩身上。

高賁確信自己的父親不會將一個門下主計吏放在眼裏。

但同時也十分確信,自己的父親在面對馮翼時,絕不會不會像秦游使喚馮旗與馮恒那麽隨意。

而且他剛才已經打聽過了,馮旗與馮恒兩個自小就兄視秦游。十分恭敬友愛,較之親兄弟也不差什麽。

秦游有武勇,還能將身份同他差不多的馮家兩兄弟折服。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所以如果秦游沒有失心瘋,是絕不會投到除了身份乏善可陳的他手底下的,否則馮家兩兄弟就會第一個鬧起來。

如果家中爵位未失就好了。鄉侯之子可比這個縣尉之子的名頭不知響亮多少,招攬人才必定事半功倍。

輝煌的過往,是榮耀,更是枷鎖。

被囚困在其中的高賁不由看向馮太公的背影都帶上了埋怨。

差一點,就差一點,如果沒有這個老者跳出來攪局,他的預期目標至少能完成一半的。

何至於陷進當下這個不尷不尬的局面中。

正暗自懊惱時,耳邊又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少君,秦君回來了。”

高賁擡頭,見到眼前的人海被從中分開了。

秦游看著自家被擠得水洩不通的院子,真心實意的心疼起了那幾根已經變得東倒西歪的籬笆。

這修理的活計,最終還是要著落在他身上。

不過也好,蕓娘怕生,多半不會出屋,這些人倒是能再為他拖上一時三刻恢覆的。

馮旗環顧一個個眼神熱切的裏民,感覺自己仿佛是一塊砧板上的肉,只待屠夫拿著尖刀來分割。

他喉結上下滾動幾下,用著艱澀的聲音對身側的弟弟小聲問詢道:“阿恒你可知這是發生了什麽事?”

大兄在外是欠了錢,但也沒到被全裏堵門要債的程度啊。

同樣不明就裏的馮恒此時也沒了和兄長打鬧玩耍的心思,所以也沒有追究兄長話中明顯的邏輯漏洞,而是頗為嚴肅地搖了搖頭,示意稍安勿躁。

一切的疑問在見到擺在小院正中,那具巨大的熊屍與涇渭分明的兩撥人後煙消雲散。

瞧這情形,應該是要給裏民們分熊肉了。

秦游反應最快,當即掙開了馮恒的攙扶,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拄著拐棍的馮太公面前,長揖一禮:“小子何德,竟然勞動長者駕臨。”

馮太公見他這副不驕不躁,執禮甚恭的模樣,也是滿意地輕撫起了灰白胡須。

自從兒子出仕到縣中為吏,眼光和決斷都見長啊。就連他也不曾想到,秦游能在父喪後的短短時日,成長到這個地步。

不過更有可能是早早便醒悟,只是礙於其父才一直藏拙。否則分家時也不會主動舍了那些熟田。

說不得此次欠債,也是為了與他那愈發富裕的舅家扯上關系,自己家只是被順帶著摟草打兔子了。

自以為窺清秦游心思的馮太公獲得了精神上的滿足,也不為兒子單車回縣,而不帶上孫子的事情著惱了。

取而代之的是後繼有人的欣慰敢充塞胸膛,使得他看向秦游的眼神愈發慈愛:“吾年歲雖長,筋骨卻還未朽。裏中出現你這麽一個力能斬熊的英雄,是裏中之幸,我又怎能在家中高臥不起呢?”

言罷又親切地拉起秦游的手,將他帶到強顏歡笑的高賁面前:“游,還是多虧了這位高家小郎,若非他擡著熊屍入裏,我等還不知你做下如此大事,救了許多人的性命。”

馮太公一句話就給這件事定了性。

熊是秦游宰的,高賁把熊屍帶回來是理所應當,否則就是昧下秦游的功勞,有不信之嫌。

事情還是那個事情,但做的先後順序,從什麽人嘴中講述出來,帶來的效果就能截然不同。

馮太公是是聲望卓著的鄉三老,高賁就是拿頭爭也爭不到話語權,所以幹脆保持緘默。

秦游心領神會,趕緊對著高賁行了一禮:“高君高風亮節,游銘感五內。”

秦游的態度令高賁的心情緩和不少,雖說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但也不算忙一場。

而在見到馮太公對秦游不遺餘力的支持後,高賁已經徹底沒了招攬秦游的心思。

能得長輩之愛,又能得同輩之敬,自己本身還有本事的,他這個小池塘是養不起的。

將目標退回與秦游處好關系之後,高賁也樂得與秦游互相擡轎,於是當即還禮道:“何敢當秦君之謝,只望秦君不要責吾之魯莽即可。秦君英武,吾遠不及矣。”

聰明人的交鋒,點到即止便可。

又有那等性子急切,慣常撈到半句話就跑的裏民,已經開始順著高賁的話,沒口子的誇讚起秦游的聰慧英武,自己果然沒有認錯人。

其餘裏民不免鄙夷這先開口的,但一見到那分量十足的熊屍,還是口不由心的開始誇讚起秦游這個幾日前還聲名狼藉的敗家子來。

在一片嘈雜叫好聲中,馮太公對秦游說道:“現下正值開春,去歲田中的收成並不是太好,前不久又交了口賦,裏中許多人家的米缸都已經見了底。

老朽也算是你的長輩,於是便替你做了主,將一半的熊肉分給裏中的百姓。”

其實熊肉的味道並算不上好,不僅肉質很柴,還有一股酸味,若想要弄得好吃,用掉的香料比熊肉本身要貴上數十倍不止。

但那畢竟是肉啊,還是在這個青黃不接的時節中出現的免費肉,不啻於暗夜中的明燈。

方才馮太公召集大家的時候可是說了,只等著殺熊的秦游回來,就由他持刀給大家分肉。

這肉也有上肉下肉之分,此時不討好秦游幾句,又何時討好?

左右不過說幾句話嘛,比下地簡單多了。

秦游聽得出馮太公是想借分肉一事,重塑他在裏中的名聲,所以對把熊肉免費分給裏民一事並無異議,但還是不免有些猶豫。

因為分肉可是項不折不扣的技術活。西漢初年的丞相陳平就是因為分肉分得好,由是聞名鄉中的,並隨著亂世成功騰飛,實現了宰天下的豪言。

秦游最終選擇了拿起那把解腕尖刀。做不做得好是一回事,有沒有那個膽子做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有機會,那就不妨試試。

反正這肉是他出的,分不好也沒人敢說什麽。

順帶著拉上了高賁、馮旗與馮恒三人,讓馮太公臉上的笑容更深刻了。

馮氏兄弟沒有什麽異樣,因為他們自小就習慣了秦游很有做大兄的模樣,任何好事都不會落下他們兩。

高賁就顯得有些喜出望外,要知道分肉這個事情雖小,但象征意義卻是極大,沒點聲望就連像馮旗那樣給肉穿草繩的活都靠不上。

哪怕只是為一裏分肉,但阿父知道了也會誇獎他的。

突然砸到頭上的驚喜令高賁的話都有些結巴:“秦君,秦君當真要我也主持分肉?”

秦游還是頭一次見到高賁露出內裏的稚氣,不由調笑道:“高君且看,青天白日,並非做夢。”

他倒轉著將刀柄遞給了高賁:“高君還是快些動作吧,莫讓大家等急了。”

得了秦游肯定的答覆,高賁立刻興沖沖帶著家人與賓扒熊皮去了。那是他入山的原動力,是絕不肯假於人手的。

在這個娛樂活動基本沒有的年代,給熊扒皮無疑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活動,於是裏民們又都一窩蜂的湧到了高賁附近,連馮太公都未能免俗。

馮恒卻趁著這個空當悄咪咪地挪到了秦游身旁問道:“兄長當真要將整頭熊的肉都分出去?”

秦游頗為詫異地看了馮恒一眼,眼中盛滿了大大的疑惑。

連馮太公這種歷經風浪的老油條都沒第一時間品出他話中的意思,怎麽就被馮恒這個小子給發現了。

接收到秦游目光的馮恒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靦腆笑道:“若大兄你確如大父所言只分半頭熊,那就用不著再給高君一把刀。”

秦游不禁在心中暗讚了一聲,好個聰明的小子,得虧原主自幼便很有兄長模樣照顧著他,不然很有可能被賣了的啊。

鳥有雙翼,待時而飛。因而秦游只沈吟少頃,便將心中思量對馮恒和盤托出:“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現在裏中許多人家連飯都快要吃不起了。若是留下這半頭熊……”

響鼓不用重錘,馮恒一聽就明白了,很是讚同地點點頭:“還是大兄思慮周全,這等惹禍根由,是絕不能留在家中的。”

秦游聽著這小大人似的語氣,不由拍了拍他的腦袋:“你還小,不要思慮過多。”

馮恒不服氣地鼓起了腮幫子,破天荒的沒有接秦游的話。

大兄總是這樣說他年紀小,可大兄也只比他年長三歲而已!

逗弄小孩,尤其是逗弄聰明小孩,是能給人帶來極強的身心愉悅感的,秦游哼著歡快的小調就往屋中走去。

“誒,大兄你何處去?”

秦游腳步一頓,低低說道:“去屋中換一身衣服,如此很是不雅。”

秦游話說得一本正經,任誰也挑不出不對來。

可偏偏對上的是馮恒這個一直跟在屁股後長大的機靈小尾巴。

馮恒吃吃地笑了起來,像是一只偷到燈油的小老鼠:“大兄,你動動肩膀。”

秦游:???

馮恒不得已把話給挑明了:“大兄你此次所傷大多在肩部,並不致命,不妨把傷口掙開,再多流點血。這樣姐姐就不會怪大兄你把衣服弄壞,還有把熊肉全都分出去啦。”

秦游磨起了牙,伸手欲要將這個馮恒這個無法無天的皮小子抓過來“大刑伺候”,馮恒就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徒留秦游一人拖著沈重的步伐往正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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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少有大志,曾為裏中宰,分社中肉食,甚均。父老鹹讚之,曰:“子可謂今之陳平。”

帝曰:“陳平何足道哉,大丈夫當為天下先。”——《梁書·卷一·本紀第一·高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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