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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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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回來

魔都,商作賈的房子還在,歸屬權也依舊在司法意義上的夫妻名下,商作賈本來有點抗拒,畢竟被一個女人關進監獄還竊奪對財產的掌控本身就是對他這種大男子主義很丟人的事。

那麽,住所這種存在也會被那個女人故意清理掉痕跡,被她全部占滿嗎?

可他還是選擇了這裏來接待來自京都的救命人。

刨開對方攜帶的高手跟隨從,主人其實有兩位。

一個姓商,一位姓林。

林家人,他知道,沒什麽好說的,往常去京都還是對方來魔都,自己跟這個同齡的商業成功人士都是酒肉享樂頓頓來,回憶起來的都是不能對外說的事,骨子裏,商作賈甚至有點看不上對方。

被商家驅逐是恥辱,但能白手起家也是自己的本事,容不得對方嘲笑甚至還得以此自傲。

不過,出於某些目的跟合作,他們表面上又是好兄弟。

商作賈有很多這樣的好兄弟,這些好兄弟也必然得在他出事後努力保他,不然損失慘重。

可是,真正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呢?

商作賈進門後,有點疑惑周遭,心裏微微古怪,但不忘看向身邊高了自己不少的人物。

本家,主枝,嫡脈。

他曾經名義上哥哥的長子。

真正的望門長孫。

商朔流。

嫉妒卡在咽喉,眉眼卻帶著溫厚感激甚至有幾分卑微的笑。

“多年不見,沒想到兄長的兒子長這麽大了,朔流,好名字啊。”

商朔流面露客氣,沒有反感或者厭憎的情緒,仿佛禮數周全,對商作賈也不排斥。

但林堂譏笑,“貌似作賈你當年被證明非老爺子血脈,被趕出商家的時候,商家主也沒多大,壓根沒孩子,你這話說得好像見過朔流似的,難不成你在對我說已經認可自己的命運,真心接納林城的商家親人,可這些年還在窺視在意京都那邊的本家事?”

如何幾句話把整個氣氛搞死?

老爺子戴綠帽,當屆家主老母親偷人,血脈存疑,如今長孫還得不遠萬裏費心來救人,內心多惡心啊?

商作賈心裏一沈,殺人的心都有了,飛快撇了一眼神色不起波瀾的是商朔流,他有些無辜又無奈道:“陳年舊事,如何能道全?我得接納自己的命運,但,年幼時見過的人,也曾得到照顧跟寵愛,兄長也真心厚待我,我怎麽可能一下子全忘了。”

“林兄你估計不懂我,我這人啊,天生親緣淺淡,連個自己孩子都沒有,不像你,內外兒孫滿堂,將來不知道多享福。”

“而我,如今你看我這下場……”

林城?林城那些遠血旁支其實就是他的恥辱本身,商作賈怎麽可能在乎,只是做在表上給人看的。

現在也得維持重情義的表象。

不過林家那邊汙糟事也不少,這林堂仗著自己如今落馬撕了半張臉皮再胡說八道,可別怪他不留情面。

林堂看出了商作賈眼底的陰狠,心裏也知道適可而止,於是輕笑了下,不再多說,但打量了下莊園。

“呦,作賈兄你這夫人能耐了得,但審美不怎麽樣。”

商作賈皺眉,沒細說這裏壓根跟以前沒變化。

但,管家迎出來了。

這人也會裝,一副感動激動的樣子,眼含熱淚歡迎男主人跟客人們上門……

當然,他的那些兒子們也都出現了。

表情各異,但更能裝,滿嘴的爸爸……但他們更忌憚恐懼商朔流兩人。

身份,雲泥之別。

明明都是年輕一代,他們這些非血脈,被收養的寄生蟲,在對方眼裏就跟莊園裏修剪過的灌木沒什麽區別。

商朔流現在才開口。

“那位一直沒住這裏?”

“啊,是的,夫人她好像不喜歡這個地方,一向在外。”

“住哪?”

“不,不知道啊,她也從不跟我們這些人聯系,一個都沒接觸。”管家也算實話實說。

那些兒子們也沒否認。

私底下,商撩恩眼底微閃,低著頭。

商作賈:“……”

感覺沒提自己,但處處是嫌棄。

商朔流也沒再說什麽,走了幾步,上臺階的時候,宛若主人翁,連商作賈都得乖乖跟在他身後。

忽然,他回頭,一身灰色剪裁貼身的西裝將他的尊貴得體襯托淋漓盡致,而這一側眸回頭的眼神……

“商撩恩。”

“據我所知,你是唯一接觸過她的人。”

“那麽,還能聯系上她嗎?”

“如果不能。”

“那你就沒什麽用了。”

商撩恩猛然擡頭。

他聯系了嗎?他敢聯系嗎?他有方法聯系嗎?

“先生,我的確有她游戲賬號好友,但是,作為她居於某個階段堪堪用得上的棋子,我發給她的信息全都是未識別。”

“按照系統設定,她應該還在副本內,無法直接聯系。”

“當然,假設她出來了,系統能識別信息,她也不會回我,除非我告知一些讓她覺得有價值,感興趣的東西。”

“所以,我的確沒什麽用吧。”

商撩恩在自保跟不願意得罪談瑟的中間尺度上取了最恰當的方式。

然後等著自己的下場。

好在,商朔流也只是淡淡瞥過,沒再多言。

倒是商作賈陰狠瞧了瞧這個兒子。

進屋。

關門。

書房中,商朔流解開西裝外套的扣子,看向兩人。

“人已經出來,這是長輩的吩咐,按照長輩的命令,還需要處理談瑟的事,在不影響家族的前提下,盡最大尺度解決風險。”

“讓林家介入是因為你們之間關聯的事足夠影響林家利益,在現在牙家這些勢力都關註的情況下,我們兩家都出手,能保證名聲跟立場上不被動搖。”

“但現在麻煩在於——不管采取哪種解決方式,都得確定她的人在哪。”

“兩位有什麽意見嗎?”

商作賈不吭聲,林堂坐下後也敲起了手指。

他雖然是老男人公子哥,愛玩,但能在亂玩的情況下還掌握家族一部分產業,自是有兩把刷子的。

“如果是掛著名的,會被查到的,出手的力度會有限制,咱們國內啊,最忌諱內鬥,她也不是沒有根基的螻蟻,自然不能等閑對待。”

“但現在我們已經聯系上了可以掛名的境外班底,有人家背鍋,人家也需要我們在內部打點,更需要充實他們在境外不可能一下輸送太多的武力,也算是雙贏。”

“所以,只要確定她的蹤跡,就不愁完成不了目標。”

“而且山本那邊的追風者群體不是聯合演算了她的所有資料,確定她有致命的弱點嗎?對癥下藥就是了。”

“至於她的蹤跡,她身邊的人流動性很強,鮮少重覆聯系,大多是經副本接觸後認識的,但也沒粘連性,起碼她不主動,不過,也有例外。”

“她需要有人打理她的經濟產業。”

“江飲溪,這個人可以拿捏一下。”

林堂顯然是做過功夫的,目標十分明確,直接指出要從江飲溪這裏下手。

其實他的判斷也是對的,江飲溪的確是必然要跟談瑟保持聯系的唯一一人,因為後者自己並不親自打理資產。

包括現在到手的230家超市產業,都是她在處理。

年輕,有履歷,上進,還有游戲資質,很強,且堅定。

這樣的人熠熠生輝,不一定好攻克,但反而顯得有效。

那位夫人眼光也很挑不是嗎?

商朔流也知道林堂的判斷是對的,但他打斷了兩個老男人準備對一個年輕女子的謀算。

“她,不能動,起碼那些手段不行。”

為何?

林堂下意識往歪了想,眼神也不對了,“她在京都政法那邊讀過書,莫非是你……”

玩物,接手過,占有物?

林堂正要跳出這些字眼。

“胡說什麽?”商朔流冷漠,“她的老師司空雪案,當屆司法標桿之一,管的還是經濟口,你們腦子進水了去動她那一脈的門生。”

兩人錯愕,完全沒想過江飲溪背景這麽大。

也是,他們這種含著金湯勺出生,一眼看到全是豪門跟非正常渠道入天門的家夥,是想象不到純野生黃金疙瘩一旦吞光而出,是會被慧眼之人納入明堂的。

而他們所謂進的天門,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外門檻,真正的門檻,是需要智商這一條最硬性資質來打開的。

他們達不到,也看不到真正核心的世界。

當然,他們想不到江飲溪會有這樣的背景,純粹是因為她不在京都發展,也不在老師門下發展。

這很奇怪。

“會不會是不被重視的,或者被驅逐的?”

林堂有些不死心。

商朔流已經查過了,淡淡道:“在伯立弦的情報基礎上再深入查過,畢竟是京都的事,我查得比他清楚,江飲溪當年一畢業就回老家,一來是要照顧長輩,二來是她那會被背景不小的人盯上,雖然司空雪案肯定能護住她,但這人年輕氣盛,不喜歡頂著他人的覬覦在同一個圈子裏發展,就離開了,當然,那邊也不敢亂動她,她退出京都,也算是一種讓步,以平息兩邊的矛盾。”

也算是放棄光輝前途,選擇最適合自己的方式。

很果斷,也很有想法。

當然,別人是萬萬不能理解的。

商朔流也不在乎這兩個老玩家在這件事上思考出什麽深度,京都裏面局勢很覆雜,處處有牽制,司空雪案也是一個很覆雜矛盾的人物,算是長輩那個階層的人,還是混司法圈這種最敏感的體系,非必要不要招惹。

就算是商家這些老牌世家,也是在這些覆雜關系網中努力維持有利於自身的防護網跟觸手。

所以,手段得克制。

“觀察就可以了,主要按照這人的性情,接觸了也收買不了。”

“她在四方墨總有些動向是可以看見的。”

“她動了,就是談瑟出來了。”

“還有琴家那邊什麽動靜?那邊也是一個消息來源,他們出事,就是談瑟出手了。”

商朔流有了決定,卻在很多天後都沒能得到消息……

而且奇怪的是琴家那些人跟被拉進去的賓客人員,到現在都沒出來。

不是所有玩家都被清出了?

現在是什麽情況?

失聯,不知死活,非正常副本狀態。

現在這些人家都快瘋了,瘋狂給游戲管理局施壓,希望他們介入跟系統聯系,好確定這些人的動向。

其實,他們是想知道談瑟她到底要做什麽!

她又到底在哪。

好在,這種尷尬又微妙的局面終於在七天後被打破了。

因為當月是災厄世博,兩年一屆,在魔都舉辦,當局很重視,游戲管理局這邊盡管被這些門戶聯合施壓搞的焦頭爛額,又因為災厄世博必然要他們介入管制,這造成了當前琴家宴席被卷入副本事件必然得被處理,不然這些門戶在私底下搞些噱頭,搗亂社會輿論就很麻煩了。

他們有能力,不是嗎?

不過明眼人都知道內情是什麽,處理的主動性也不在他們這邊。

還指望游戲管理區去抓談瑟?

完全就是利用游戲BUG的手段,他們游戲管理局都靠游戲吃飯,怎麽可能越權處理。

所以,無解。

只能配合,擺正處理的態度,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所以在6號這一天,他們還是例行公事來了琴家莊園這邊調查……

“搞不懂,他們能調查出什麽,都來了好幾回了。”

“來了能調查出什麽是不定性的事,但不來就是可被定性的違法,他們也沒辦法,不過派百裏扶莫來,也算是表態了。”

“我們能想到的,他們為什麽還一而再這麽逼迫?”

琴家位於中心區,周遭CBD林立,高樓大廈好幾處的LOGO都是當世百強大財團,其中一棟的高層就有人站在巨大落地窗前往莊園區看。

不過得借道具眼鏡的放大效果看,甚至能看清百裏扶莫冷淡而敷衍走場子的表情。

但,距離近一些的地方,就是莊園外護城河的對岸古城商業街上,不少人都在一些店鋪門口或者二三樓陽臺觀望。

這事太大,不止魔都人關註。

“嘖,這些人如果都死了,就是數千億的遺產了吧。”

“可不是,我瞧著,那些人的家人未必真想要活人回來,都是走場子。”

“話是這麽說,他們也不可能任人欺負,這就是一種態度吧,最近風向不對,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他們過來了,你少說點。”

護城河對面就是琴家的後花園,別人十代努力也奮鬥不起的地價,此刻像是一塊安靜的美麗墳地。

百裏扶莫帶著人跟道具巡查過的時候,其實關註力在附近。

他跟游戲管理局內部都知道在這裏查不到關於當事人跟游戲的任何事。

不然災厄游戲也不會主導世界了。

他們查的其實是到底多少境外可疑分子進入魔都地界,準備搞事。

有些是非法,有些是情報部門的觸手……

巡查時,百裏扶莫忽然頓足,隔著花園河道看著對面茶樓陽臺站著的人。

牙臻仕,這人今天怎麽……

牙臻仕一身休閑打扮,帶著親弟弟跟助理來喝茶,被百裏扶莫瞧見後,也沒說這是意外。

只禮節性笑了笑,後對牙臻白說:“這都趕上了,也許今天是幸運日。”

牙臻白:“哥哥你要給我加零花錢嗎?”

牙臻仕:“我的幸運日,是省錢,但凡你懂事點,就不會自取其辱。”

哭……

牙臻白:“以前我覺得你大方來著,現在看來,比不上談姐姐……”

按照情報,他們已經得知江飲溪得到了什麽報酬,甚至按她跟太和財團的商業接洽,那230家超市已經在轉渡管理,她作為實際管理人,估計談瑟給的協議報酬不是小數。

這,牙臻仕還真不能杠,“理論上,她本來應當資產比我還多——如果在副本裏面的那批貨能變現出應得的價值。”

多可怕一人,靠一個副本割了十八個區跟狗大戶系統的韭菜,本來可以一下子就比肩魔都四大豪門的。

至少從現金流上來說是這樣的。

可惜,目前不知深淺,只知道對方深不可測。

“所以,等她出來,你努力下,讓她也對你刮目相看好不好?”

哥哥好像在哄騙弟弟去某某地噶腰子似的。

助理忍著笑,但牙臻白無語,“我哪裏知道她什麽時候出來……哪怕我運氣一向不錯,但是吧,也不配去影響她啊,對了,怎麽最近外國人這麽多?全是來參加災厄世博的嗎?”

助理:“大部分是,但有些也是因為規避風險,尤其是倫敦那邊的人都往我們這邊跑,因為那邊失控了。”

失控,這個字眼在這十年已經被賦予了別的意思。

“倫敦.塞布爾沙漠副本雖然十八個區合一開荒成功,那些人躺贏一大波,但其他區已經全滅,玩家群體損失慘重,但因為這種大規模的開荒失敗,也形成了副本具現效果,聽說,有沙爾曼滲透進入倫敦甚至英國地界,那邊的游戲管理局焦頭爛額,聯系北歐管理局聯合處理……可即便如此,也只是勉強控制,死傷了不少人,所以那邊的人都瘋狂外逃,其中留學生群體就大部分趁著國籍優勢迅速回國了,所以你能看到這邊人很多。”

“主要也是咱們這邊留學國外的,也多是美英這些國家,他們如果以帶友人旅游的名義還帶了國外同學什麽的回來,人就不少了。”

這一波帶一波的,自然顯得國外人很多。

牙臻白恍然,其實他也有不少朋友在倫敦那邊留學,“難怪最近看在我的社交群裏看到那些狗東西提起她,還老找我旁敲側擊要她的聯系方式。”

牙臻仕喝茶的手指一頓,擡眸,“你給了?”

“沒啊,怎麽可能,我又不傻!”

“這些想要她聯系的人打得什麽主意我不知道嗎?一群小狼狗,以及一群老男人……”

助理下意識看向對面老板。

後者不言不語。

牙臻仕沒留意親哥表情,繼續念叨:“這些人好煩,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出來……咦,什麽動靜?”

副本天幕。

突然出現。

突如其來……因為十年了,所有人對這玩意可太應激了,原本還能閑散游玩吃吃喝喝或者看熱鬧閑聊的一些旅客或者當地人都一剎那嚇死了。

道具,身手,躥如猴,壓根不想進入副本。

“看,那是什麽?!”

“下雨了!”

“神經病,為什麽會下雨?臥槽,不好,是副本帶來的天象,是副本外現啊!”

“快跑!”

倫敦那邊就是這樣的慘烈,都黃沙漫城了,一群老外灰頭土臉趕飛機逃到魔都。

難道他們魔都這邊也要遭殃嗎?

眾人慌死了。

混亂中,游戲管理局的人剛好在莊園內,本要維持秩序。

百裏扶莫跳起來,要過護城河的時候,忽然覺得不對。

半空中回頭一看。

雨水淅淅瀝瀝拍打臉頰跟身體,從天幕中落下,朦朧了整個莊園。

跟一大片地界。

的確是具現,至少以他們游戲管理局人員的職業專業來看,這是來自系統擴張物質融入這個世界的跡象。

不可抗力,不可控,不可預判。

也完全無法被他們影響。

“退!”

“全部退!”

“開啟防護!保護附近人員……”

“快!”

百裏扶莫果斷下令,身上道具光輝啟動,手中槍支也出現了,準備好隨時射殺可能躥出的副本越獄生物。

結果。

奇怪。

入侵的物質,帶著朦朦朧朧似江南的煙雨,完全摧毀了琴家的世代根基,占據,覆蓋,重塑。

但很奇怪,它不像是新物質的形成,倒像是老物質的替換顯現。

仿佛,從時光中抵達。

連那琴晟為裝腔作勢弄的北歐風花園都被替換成了偌大的荷花池。

真的很大。

大片蓮花蓮荷碧綠蔥白粉黛在雨中噠噠噠,密密麻麻敲打心房。

聽不清中,也看不清那茂盛高大的隱蔽春色中夾著多少水波蕩漾的晦暗。

但,半空中或者高處的人是能看到的。

看到一點點邊角。

因為有船,一艘烏篷船,被繁茂肆意生長的荷花葉遮掩一大半,但隱約能看到一人側臥一端,半身在烏篷內,半身在外,單薄如削,純黑帶著粗糙質感但濕透後貼身的麻衣斜領風袍無規則纏貼著她。

因為側邊臥伏,臉頰對著蓮莖,只隱約看見半張側臉。

蒼白到連一根頭發絲貼著唇瓣都能看分明……

冰冷的水滴落打後又流淌滲透,讓她無力垂掛在船沿邊側的手腕上有了一條條分明的血絲。

很奇怪,旁人的血,被水滲入後悔稀釋,她的不是。

鮮紅得宛若紅玉滿翡液態化,一條條血絲,只被雨水拖拽著離開她的身體。

很明顯,她的脖頸跟裸露的半臂皓白上都有撕裂的傷口。

一場雨如此朦朧,連帶著遠處巨大古老雍容的莊園府邸建築體都看不真切。

但在她身上。

青絲如墨,唇紅黛血。

又如此清晰,穿透筆墨的清晰。

這種朦朧中又極端清明的畫面感,沒人能懂當時意境。

也第一次讓人理解到一句話的意境。

“她被一場雨,濕透了。”

更深的意境是。

是否在你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內心就被穿透了?

她動了。

談瑟其實意識有些蘇醒了,腦海裏還有系統的提示,獎勵跟狀態什麽的。

也知道自己現在所處的就是“獎勵之一。”

公府嗎?

她曾經的家。

原來如此……難怪……

她第一時間感應到了附近的生命體,也知道有人在靠近。

睜開眼,看到了遠處跳躍而來的剪影。

一片片荷花都被其風撥動。

花枝亂顫。

但她眼簾微微動,閉目喘息了下。

呼。

消失了。

荷花池,烏篷船,偌大公府,以及那個人。

轉眼就消失了。

好像系統撤回了一次入侵,一次時光的回溯。

完完全全撤走。

還在半空掠去伸手去抓的人,也只堪堪折下了一只荷花。

百裏扶莫速度不如這人,但更不能接近最後一刻的船上人。

但他還是問這個樣貌不甚熟悉的男子。

對方穿著毛衣跟長褲,休閑打扮,此前,是從附近高樓大廈頂層閃現過來的。

可是依舊來不及。

“司馬先生。”

本低頭看著手裏荷花的司馬倦知目光還在剛剛烏篷船所在的地方,未曾面露任何神態心悸,但過了一會才回神,平靜道:“沒看到。”

看到了血,要過去,但靠近的最後一幕,瞧見了對方若隱若現的身形輪廓,濕漉漉,於是遲疑了。

一遲疑,一切就都消失了。

他本來應該先看那公府牌匾的。

可是沒有。

他也很確定。

沒人在此前留意過它……

都走神了吧。

“下面是什麽!”

有人尖叫。

這才發現被摧毀的琴家廢墟下面好多屍體。

其中最明顯的就是琴晟,他被碾成了肉泥,唯獨頭顱留著。

但也有活人,就那麽狼狽扔在廢墟中,像是最初這片中原大地的流民。

失去的財富地位跟權力庇護跟物質保障。

他們,也只是螻蟻。

有人要他們生,既生。

要他們死,既死。

一個小時後。

倫敦莊園。

書房。

南希.戈頓腰身靠著沈重的木桌,長腿微曲,一手握著酒杯,平靜看著壁上垂掛的一幅畫。

看了一會,手機信息來,她看了一眼,半響,端著酒杯走開了。

她走開,露出畫上虛實。

風沙漫天,巨大的Sama占據大半個畫面,但,畫上視感的第一層,既接近觀看者的第一層。

是那個騎著紅馬側身的人。

這個畫家多幸運,他所在的位置角度並不只是看到那人的背影。

他看到的角度是斜側的。

於是瞧見了那飛舞的青絲跟麻衣長袍,以及廢墟跟怪物之中最靜默的生靈。

生靈一眼。

沾染一些塵土的臉頰沒有面紗,在風沙中有了天然的朦朧,但眉眼看清了的。

呼嘯的躁動沙漠有了絕對靜寂的那一刻。

偌大書房內,傳來南希.戈頓低聲線的吩咐。

啟程,去那個地方。

她說這話的時候,也回頭,對視著那副畫。

消息像是一場雨,無孔不入,當天抵達魔都的私人飛機多了許多。

從機場特殊通道離開的南希.戈頓單手攬著綢緞般的絲巾,懶得披掛,但聽著身邊下屬的匯報。

“當前可以確定那人的確是她。”

“但又消失了,預判是系統贈送的房產,那房產很奇怪,可能可以無限投放或者轉移,未確定全部信息。”

“她有傷。”

“當日流血……”

“琴家被摧毀了,下面,全是琴家人的屍體,滅族了。”

“但生還者也有,被拽進去的人,一半埋屍廢墟下,一半生還,當前魔都游戲管理局沒有證據證明這跟她有關。”

“系統的回覆也是副本玩家被規則禁錮後脫離的結果,生命格子是被副本生物汲取消逝,吸幹了才徹底死亡……各方正在屍檢。”

“系統拒絕提供她的行為指標信息給現實機構。”

“所以無法立案。”

“找不到她。”

南希.戈頓沒說話,下屬才繼續道:“但我們查到——她應該清醒了,因為,江飲溪那邊有了司法經濟管理權限上的變動。”

南希.戈頓頓足,看向他。

“江飲溪。”

“是誰?”

伊塞爾不是說那人身邊不留人?

江飲溪今天其實很忙,非常忙,甚至沒有辦法去消化幾個小時前的琴家動靜事件。

她還沒從辦公椅上離開,就得到了權限變動的通知。

現在這個社會,因為她跟談瑟一開始就有協議,屬於勞務關系,不需要另外簽署協議,直接線上過程序就行了。

所以,談瑟那邊發動了權限變動通知,她這邊確定,後面就得開始處理這些事,本來就忙。

但她沒想到……林恩那邊一幹人忽然聯系她。

沒法拒絕的那種聯系。

生日,這些朋友湊齊了給她過生日。

都是談得來也是經過時間驗證的一群好友跟圈內同事,她不好因為自己的公事去辜負人家好意。

她看重談瑟這邊的工作跟信任,但也不會放棄自己的社交跟人生。

哪怕她內心有偏向,也不會單方面順從自己去傷害別人。

所以……

她給談瑟發了信息,詢問事情是否要緊,能否方便她……

其實她做好了談瑟不回覆的準備,因為從當前得知,這人的狀態未必好。

如果能回覆,也算是讓她知道對方情況還行。

抱著這樣的心態,她嘗試性發了消息。

“並不緊要,照常休息。”

江飲溪這才放心,手指動了動,想要問她傷勢,但遲疑後放棄了。

一個小時後,太和大廈商場。

一群人吃吃喝喝聊聊,確實也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江飲溪的壓力。

穿著小西裝套裝的高挑清麗,眉眼姿態間已有她自己都沒察覺的氣度。

從電梯乘坐下去的時候,她眉眼都帶著笑,但一旦有人好奇問起談瑟。

她就保持禮貌的姿態回覆。

她沒有掩飾,也沒有抗拒這種表現——她在明確告訴所有人,她保持了對一個人的最高忠誠,淩駕於任何舊日情感之上。

是因為錢嗎?

大概也可以這麽理解,一個億呢。

她覺得這個理由拿到哪裏去都可以詮釋她的所有忠貞。

但,轉過眼,她看到了下面大廳的攔路之人。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這些人這麽直接,而且一個個都身居高位,卻……

只能說明他們內心深處的惶恐跟無助,只能從她這找突破口。

“抱歉,我處理下私事,林恩,你帶他們先走。”

這些朋友雖然也都是成功人士,但不可能是這些權貴的對手,江飲溪沒打算連累他們。

林恩也果斷,沒有黏黏糊糊,正要帶他們撤退。

十三來了,笑呵呵帶著保鏢保安攔住了要包圍江飲溪的這些人。

“十三先生,我們並無惡意。”

“只是商業上的接洽,如今也這麽敏感了嗎?”

“看來司馬先生跟談女士的合作關系牢固無比。”

“給個機會洽談吧,如果這裏不合適,十三先生你安排個地方。”

“有些事,總得解決吧。”

這些人也不敢太強硬,哪怕他們並不知道江飲溪背後站的還有誰,但就算看在談瑟的威脅上,至多是外交口吻上的強勢,傷人,是絕不敢的。

也不知這個十三為什麽親自下場。

那司馬倦知不是一向喜歡坐山觀虎鬥嗎?

氣氛怪異時,十三依舊笑呵呵:“諸位,這裏是太和誒,好歹也是自家產業,我們跟江小姐代理談夫人的合作才剛完成,你們就這樣……傳出去多難聽。”

“談判這種事我們做不得主,得是當事人本人才行,恐怕江小姐也沒這個話語權吧。”

江飲溪:“我只是代理,沒有影響夫人決斷的能力,就算是當前她的去向,我也未知,諸位不必在我這下功夫,如果有商業合作,另行通知,我們這邊也會安排專業團隊接洽……”

她既不生氣,也不過分輕松,保持了認真謹慎的姿態。

上班味很足。

在場的人卻很不滿意,其中一人冷笑,有點壓不住脾氣,畢竟他家裏死人了。

他爹死了,按照正常遺產繼承,他這個受寵的兒子壓根不如占據名分的哥哥,於是吃了大虧,怎麽能不恨。

“說得好聽,你的主人殺了人,你這條狗……”

話還沒說完。

砰!

一個棒槌從後面突兀砸來,這人被砸飛好幾米遠,趴地吐血。

接著瞧見大廳閃現了好些游戲管理局的人。

武裝人員。

哦豁!

臥槽!

十三都驚訝了,瞇起眼,以為是游戲管理局也下場要對談瑟這邊做什麽,要從江飲溪下手。

其他人也期待啊,尤其是那些賓客家裏的人以及歪屁股的日韓勢力人員,都在期待性觀望著……

連江飲溪其實都是這樣的判斷,她做好了被帶走配合調查的準備。

林恩急了。

然而。

這些人刷刷一下威武敬禮!

嗯?

江飲溪驚愕。

“根據保密協議,談女士與我官方簽署的跨境能源供給合作內容不做對外公開,但按權限中的安保條例,作為其唯一代理人的江女士你將擁有魔都境內的絕對管理局保護權限,我們列隊將負責您的安全,直到整個合作完成。”

懂了。

原來如此。

而江飲溪低頭,看著手機……“稍等,我打個電話問下。”

你能聯系到?

十三有點好奇?

沒想到……撥通了?

江飲溪這邊聽到了那邊沙啞的聲音,松口氣,說:“我這邊情況,您知道了嗎?”

“大概猜到了,看來生效了,他們效率很高。”談瑟誇了游戲管理局,並不介意之前的齷齪。

江飲溪:“我不理解,您,是把這些是都委托給我的嗎?為什麽不分攤給其他人……”

這既不是一般主人翁分配工作的成熟模版,也不是商業路徑中沒有安保防護的資產代理。

“您不怕我有一天背叛您嗎?”

江飲溪是真不理解,甚至有點惶恐不安。

談瑟聽出來,估計也預判到了,所以說:“他們都在,外放吧。”

江飲溪從不拒絕她,於是照做了。

然後在場的人都聽到了談瑟的話。

本來就是如此。

任何財富一旦積累到了一定程度,就不只是個人或者家族的事了。

其實也是社會的事,因為財富的組成涉及了各個產業以及許多工作崗位。

浮動的是數字,但動蕩的是別人的人生。

“至今未有伴侶跟子嗣血脈,也未有摯愛親朋,基於當前一些經歷而積累的經濟產業,對我來說也是無心打理的麻煩,但一旦我死了,缺乏繼承亦會造成不可控的動蕩,基於此,我不得不先行挑選一個代理人作為繼承人替補穩定這個盤子。”

她這麽穩重的人,提前做安排,公開做提示,也是為了未來長遠打算。

但,這種處理代入她跟江飲溪就特別奇怪。

年輕,強大,不可匹敵,仿佛未來無限,來歷跟未來在別人眼裏都是摸不透的人,為何要為自己圈定上限?

你看連江飲溪都不理解。

但她沒說話,只是木著臉聽著。

談瑟:“至於諸位關切的後續,無非是擔心我擴大傷害面,讓更多人失去現有的美好生活以及生命。”

這些人面露尷尬。

這人說話好直接。

跟手段一樣雷霆剛猛。

“夫人,其實我們從未想過與你為敵……我們……”

談瑟:“我知道,這也不重要。”

眾人:“?”

臥槽,這不重要那什麽重要?

談瑟:“我,一向是保守派。”

言外之意是什麽,這些人都清楚。

一下子窒息了,但很快又高興——她的意思是只要他們不繼續進攻,她就不會動手?

這是好消息。

但真的嗎?

“您,確定嗎?”

有人戰戰兢兢問。

畢竟琴家被滅族了啊。

說起來,琴家跟談瑟也沒有直觀的沖突,就這麽因為一個白明隱就被全滅了。

她的脾氣可太特麽大了!

“我不確定。”

眾人:“……”

“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也有不可控發脾氣的時候,諸位先生。”

“這次副本,是我失態了。”

“抱歉。”

震驚!

這些人頭皮都麻了。

寧可聽她放狠話,也比她主動道歉,溫和有禮得好。

太恐怖了。

這種絕對理智絕對擅謀卻還承認自己失落失態的人……

“不不不,夫人您沒錯,是我們不好,我們冒犯了您。”

“以後絕對不會,誰動手誰該死!”

“我們絕對履行承諾……”

“您的眼光也很好,江女士非常優秀,我們剛剛也無意打擾冒犯,所以以後她就是您的繼承人嗎?”

這些人的嘴臉一下全變了,乖順和善無比忠貞。

比江飲溪都忠貞,但也在確定——談瑟的確確定了繼承人。

奇怪,這麽年輕,確定不會有後代?

那她親人呢?

選一個非親非故跟下屬一樣的江飲溪……

而且這麽快就選了?

她們認識才多久?

這件事處理完了。

江飲溪握著手機別過身,背對著眾人,也切掉了免提,將手機貼著耳朵,壓著聲音道:“夫人,我只是打工,不是謀財害命……還有,雖然聽起來很虛偽,但我從不希望我的幸運之中包括對您的死亡繼承。”

“上次替您做一次工作就得到一億酬勞已經足夠讓我惶恐又歡喜了。”

“夫人,今天是我的生日。”

“您……不能這麽不講道理。”

“我如果一定要以這種方式得到他人的財富,這個人也不能是你。”

“我不理解。”

她背過身,握著手機的手指都曲緊發白了。

她很生氣,特別生氣。

也特別惶恐。

談瑟有點驚訝,緘默後,並沒有從生死有常來勸人。

她意識到自己犯錯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她一樣反覆接觸生死。

於是軟聲道:“抱歉,沒有提前告知,是我不好,但我,的確沒有其他選擇了。”

“如今,我無摯愛,也沒有後續傳承的需求。”

“其實跟生死無關。”

“我只是……單純不願意再介入別人的人生。”

“今晚的你已經足夠讓我倍感歉意了。”

她,她怎麽能用這種調調跟人說話。

還說這種話。

而且還做了這些安排……明明已經足夠護人周全了。

得到的巨額財富何嘗不是巨大的幸運。

她只是更在乎別的。

江飲溪覺得很糟糕,更害怕了。

面紅耳赤又軟了憤怒,“所以,確定跟生死無關是嗎?也跟離開無關,對嗎?”

本來白天就聽說她受傷,現在又來這一出。

她只是過個生日,跟辦喪一樣……

一晚上都在走神。

她的老板不是個好人。

“額,也不能旅游嗎?”談瑟疑惑問。

江飲溪:“可以,這個當然可以……但不能太久。”

“好。”

“所以,江,擡頭。”

江飲溪有點反應過來,聽到那邊笑聲。

接著看到外面漫天煙花。

“其實選你,大概也是因為我回來後……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假設我、或者我的那些摯愛親朋若有後代。”

“在這個盛世璀璨的時代,如果都是你這個樣子。”

“那就好了。”

“生日快樂,小盆友。”

手機掛斷,但煙火璀璨在所有人眼裏。

她的聲音卻是悄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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