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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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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回

翌日清晨, 晴空長霽。

行伍整裝出發,入城門,朝天子, 馬車奔逸絕塵, 直抵鏤彩朱門。

而此時此刻,寧祈對這一切境遇毫無所察。

她睡得極沈,在無意識中,隱隱約約似乎又做了一場噩夢。

夢境之中,她似是孤身一人, 被困在闃寂無聲的暗室之中。她拼勁全力睜開雙眼,卻發現入目皆是濃墨般的黑暗。

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而她似是正在床榻之上安睡……不, 不像是在安睡。她只覺自己渾身癱軟無力,四肢都仿佛被釘死在榻上, 不受控制, 任她使勁渾身解數,竟也無法動彈分毫。

如同砧板上的困魚, 任人宰割。

驀然間, 黑暗中傳來一片沈重而有規律的腳步聲,徐徐朝她逼近。

咚, 咚,咚。好似鬼魅敲響了死亡的門。

在駭人的氛圍中,一股竄麻的恐懼在寧祈的腦海深處狂嘯而起, 催促著她迅速逃生。可這股逃生的沖動被她死寂般的軀體生生遏制,如同狂潮碰壁,最終只能歸於無力。

寧祈只覺有一股淚意, 下意識地要從眼眶湧出。偏她感知不到自己的軀體,竟連哭也哭不出來。

腳步聲愈來愈近, 聲響愈來愈大,絕望湧起,寧祈的一顆心臟也抽動得極快,夾雜著細密的顫抖。

出於求生的本能,她再次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奮力掙紮。

終於——

軀體的死寂終是為她留出了一絲罅隙。她似是終於找到了一些力氣,縱然還無法完全協調自己的動作,但也足以令她從榻上起來,逃離這裏。

腳步聲還在逐漸逼近。

寧祈穩定心神,強忍住淚意,雙臂支撐著起來。

可她稍加動作,卻有一片泠泠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回音空靈,似是金屬相碰撞的聲音。緊接著,她只覺自己的軀體又遭了一股蠻力,生生將她自己絆了回去。

寧祈低下頭,仔細看著自己的身軀,忽而只覺遍體生寒。

——竟然是鎖鏈!

她的手腕上,居然被鎖鏈和鐐銬死死地束縛著!

與此同時,迫近的腳步聲似是來到了她的床側,停住。



寧祈只覺一陣摧魂滅骨的危機感在周遭肆意席卷。

她慌亂地循聲看過去,恰巧對上黑夜中浮現出的一雙森冷眼眸,霎時渾身汗毛豎起!

還未待她作出反應,那人忽而伸出手,以一股不容抗拒的蠻力死死扼住她的腳踝,力氣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骼揉碎。

鎖鏈在暗無天日中嘩嘩作響。

那人微嘆一聲,旋即輕笑起來,夾雜著氣音的低笑在暗室內悠悠回蕩……

“啊——!”

隨著一聲驚嘆,寧祈猛地清醒過來,遍身寒意未褪,急促而紊亂的心跳聲久久無法平覆。

她冷汗涔涔,面上掛著兩行清淚,慌亂地睜開眼睛,卻見自己正身處車廂之內,身子隨著馬車的前行微微晃顫。

許是被她的驚叫聲吸引了註意,身側的玄衣少年側過目光,看向她眼尾凝起的淚,語氣似有詫異:“可是做噩夢了?”

隨著少年的開口,那股熟悉的冷冽氣息又朝她蔓延開來。

但現如今,他身上的氣息並未令她心生畏懼與退意,反倒令她沒來由地覺得踏實了幾分,也終於有了從噩夢中抽離的實感。

寧祈輕拍胸脯順著氣,緩了須臾,輕聲應了一個“嗯”。

宋懷硯眉目微斂,伸手為她拭去淚水,語調放緩了些:“別怕,夢中種種皆是虛妄,一切都沒事了。”

寧祈任由他為自己擦去眼淚,只不住地點頭。

他人性子冷,總是會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令寧祈忍不住想要逃離。可偏偏每次在她委屈無助之時,卻又是這股令人生畏的氣息,給了她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這種奇異的感覺令她心生幾分覆雜。

她總以為,靠近他這樣危險的人物,遲早要把自己的小命賠進去的。

可是兜兜轉轉,想來,她身邊大多數時刻的依靠,竟然是他。

寧祈抿抿唇,無意識地陷入思忖之中,可還未想出個所以然來,又陡然被手臂上刺來的酸麻感吸引了註意。

好酸,好痛……不只是手臂上,好像從她註意到這份不適感起,全身都立即跟著酸麻了起來。

她昨晚是被誰綁去做苦力了嗎?

昨晚……

模糊破碎的畫面逐漸在寧祈的腦海中成形。不可描述的暧昧聲響,誤飲下的那碗酒,床榻前的宋懷硯,她好像還把他按在了床上……

他他他……他好像還親了她!

她想起來了!他親了她!而且還……還跟個瘋子一樣,不加節制!

蒼天大老爺!!!

寧祈“噌”的一聲從座榻上起身,驚詫的視線同宋懷硯的對上。

宋懷硯掀起眼簾,疑惑:“怎麽了?”

怎麽了?

他還有臉問怎麽了?!

寧祈雙手叉腰,盡量拔高氣焰:“昨晚……”

“昨晚的事,郡主原來不曾忘記啊。”話還未說出,便被宋懷硯先一步打斷。

寧祈撇撇嘴,氣勢霎時弱了三分:“這種事情……怎麽可能忘的掉嘛!”

宋懷硯唇角勾起,面色有些耐人尋味起來:“是麽?”

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從他的眼尾蔓延開來,令他的神情活泛了許多,竟添上了幾分勾魂攝魄之感。

寧祈不明白他此話何意,宋懷硯也沒再解釋,只是又輕聲啟唇:“那你說說看,昨晚發生了什麽?”

“昨晚你……我……”寧祈下意識地出言回答,可話到嘴邊支支吾吾,還沒說出幾個字,臉倒先一步紅了個徹底。

她心有忿忿,最終從牙縫裏迸出幾個字:“你……你不要臉!”

這種事情,哪個姑娘家好意思主動說出來啊!

偏這小黑蓮也是個不知羞的,整日懷揣著滿腹壞水,分明就是有意捉弄她!

瞧見寧祈的反應,宋懷硯也知曉她是真的想起來昨夜之事了。他唇角的笑意悄然加深了幾分,盯著寧祈紅得猶如柿子一般的臉,蓄意壓低的嗓音沾染了幾分玩味:

“昨夜,是你主動的。阿祈,你忘得好生幹凈啊。”

尾音微微上揚,竟還摻雜起幾分哀怨來了。

她主動的?

什麽鬼???

寧祈被這句話嚇了一跳,全然被註意小黑蓮今日對她稱呼的轉變,一口一個“阿祈”,喚得親昵極了。

她奮力在腦海中挖掘有關昨夜的記憶,下意識地反駁:“胡說八道,昨晚分明是你把我……”

宋懷硯默默地聽著她的話,嗓音又喑啞了些:“阿祈啊,你是昨夜喝了酒,醉得有些過分,腦子混亂了。”

他那雙漆沈的雙眸又黯了些,旋即將氣鼓鼓的寧祈拉回到自己身畔坐好,動作溫和,似是安撫,然而說出口的話卻是:

“昨夜你醉得厲害,又同我一個男子共處一室,也不知是不是被醉意迷惑了心智,抱著我死不松手,最後還將我按在榻上,令我掙脫不得……”

說著說著,他又虛虛地搭上寧祈的腕子,引著她的手去觸他的唇,語調徐徐拉長:“你看,這是你非要吻的,都破皮了呢。”

他的語氣幽幽怨怨,又似笑非笑,令人全然捉摸不透。

指尖觸及他紅潤的唇,奇異的柔軟觸感霎時熨帖上寧祈的肌膚。她指尖猛地一顫,猶如被燙到一般縮回了手,耳畔不知何時早已紅了個通透。

不愧是小黑蓮,對這些事情不帶一點避諱的!

然而聽了這些話,又看著宋懷硯平靜如常的神色,寧祈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了。

昨夜她的確喝醉了,之後發生的事情靡麗而混亂,著實有些模糊不清。若當真是她強吻了他……那蒼天大老爺啊,她在這小黑蓮面前就再無臉面了!

她半信半疑地看向宋懷硯。

後者鳳眸半闔,唇色紅潤,面色波瀾不驚,完全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可是哪裏又不太對勁呀……

若真如宋懷硯所說,是她強吻了他,那麽昨夜他在榻上強硬地桎梏她,毫無節制索吻的畫面,又怎會被她記得這般清楚……

那段略顯瘋狂的記憶中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記得自己全身癱軟,掙脫不得,在他深重的吻中幾乎要哭出來,又透不過氣,只能斷斷續續地嗚咽著,泣聲又被他吻得破碎……

小黑蓮莫非又騙了她?!

念頭在腦海中飛速閃過。寧祈鼓起勇氣看向宋懷硯,正要開口質問,不料車身猝不及防地停住,她沒來得及穩住身子,一個趔趄便撞上了宋懷硯的肩。

寧祈:“……”

她吃痛一瞬,雙頰聳起,有些不滿地小聲嘟囔著什麽。待反應過來,身側的宋懷硯已然起身,掀起車簾遍欲邁步走出。

他的步子微頓須臾,側身看向她:“不下去麽?”

這是到地方了?

寧祈又揉了揉泛著疼意的額頭,不好說些什麽,便跟著他下了馬車,剛才欲開口質問他的話,就這般生生憋了回去。

來日方長,她就不信沒有機會同他算賬。

而且……不管是誰主動親了誰,在那樣迷亂的深夜裏,結果似乎也都差不多……

等等,她怎麽會這麽想?!

寧祈拍了下自己的頭,大腦一片混沌,幾乎亂成了漿糊,只亦步亦趨地跟著宋懷硯往前走。

儀仗停駐在宮門外,很快便有總管帶著數位小黃門上前迎接,可謂聲勢浩大。

宋君則的馬車停在後面,人還未趕來,可這黃門總管倒是不在意似的,只先一步圍繞在宋懷硯身後,滿臉油紅,堆著諂媚逢迎的笑。

“恭迎殿下回京。奴才急著趕來,正是要給殿下賀喜呢。”

宋懷硯渾不在意地往前走,甚至沒有一絲回眸的意思,只淡聲問:“何事?”

總管忙道:“殿下仁民愛物,高山仰止,素來為世人所敬。此番平難有功,陛下已經擬好了立儲的旨意,就等著殿下回宮昭告天下呢。”

語畢,又忙抑揚頓挫、語氣激揚地補充:“恭喜太子殿下!”

話音落下,宋懷硯猛地頓住腳步,轉頭盯向對一切毫無所察的總管,淒沈的瞳仁劇烈顫動起來。

震驚,錯愕,卻並未蘊含一絲本該擁有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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