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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城04 赤裸裸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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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城04 赤裸裸的挑釁

午後又刮大風。

土林的沙土被烤得燥熱,從地上一路悶進車裏。開了窗就是撲面而來的沙子,不開窗,車裏的溫度蒸騰著能把人烤熟。

睿子吵吵著想回內地,整一輛帶空調的車。

關越盤算著手裏的工作,也算了算身上剩下的錢。

吳主任的話,雖然他不認同,但也是給了他一個提醒。古格故城的修覆,不僅是他們一個工作組的事,更關乎著這一個地區的文旅業發展。

況且,現在黏合劑的問題沒有進展,偌大一個工作組在這裏生活,就算有基本工資的保障,日常開銷也需要成本。

一天天地拖下去,這也不叫個事。

天氣太熱,睿子的車也開得激進,幾度在河床上開雲霄飛車,整輛車被石子硌得一跳一跳。

象泉河水拍打在車身上,一路的泥沙都被隨波沖走。

顛簸了十幾公裏,終於回到了紮布讓故城腳下。關越下車喊了一聲,工作室裏烏啦啦沖出一堆人來,蜂擁著把後備箱裏的物資搬了出去。

組裏女同志們都是做精細活的,手金貴得很,沒人舍得讓她們搬重物。等到男人們都散了,她們派了個代表來關越這裏領東西。

關越正坐在後備箱邊抽煙。

女同志們派的代表叫馮媛,跟關越師出同門,但入行時間不長,也就是幫忙做點筆頭的工作,這一次是被老師指派來關越的組裏,當作增長工作經驗。

原本白凈的小姑娘來到阿裏,也被曬出了高原紅。

她紮了個大麻花辮,撇在耳朵後面。邊走邊整理著兩鬢的碎發,還扯了扯衣服角,帶上一個笑。

瞧見她過來,關越把煙隨手滅了,從後邊抽出一個小箱子。

箱子裏一水的女性衛生用品。

“我把供銷社的都買空了。你們要是還不夠用,我過陣子去地區買。”

馮媛臉紅紅的,抱著箱子一笑:“謝謝你了,組長。我們給你添麻煩了。”

“不用客氣,應該的。”

關越摸了摸鼻子,不樂意多談下去。畢竟那是她們私密的東西,他一個大老爺們說起來也尷尬。

馮媛帶著東西走了,睿子來他身邊冒泡:“三哥,你給馮媛帶了啥玩意?”

關越:“女孩子用的,你關心個啥。”

“馮媛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關越乜去一眼:“你是不是看到一男一女在一起,就覺得人家有意思?”

“不是我胡思亂想。真的!你沒瞧見人小姑娘看你的眼神,那纏纏綿綿的勁兒呢。我敢打包票,她十有九是看上你了。”

“我怎麽沒看出來。”

“還是那句話啊三哥,你是光棍,不懂我們這種人的思維方式。”

“。。。”

關越話都懶得說,又抽了一根。

今天要幹的事很多,唯一的休閑也就是嘴裏吞雲吐霧的過把癮。但山上的壁畫脆弱,他從自己開始,要求全組都不許帶煙帶火上山。

煙被放在辦公室,被睿子和老明瓜分。

他一個人往山上走,習慣性地在山腳擡起頭,看一看故城的全貌。

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出現在了故城之後,另一座山的山頂。

時隔一夜,又一次見面。

峭壁百仞,少女獨坐於懸崖的邊緣,飄蕩的發絲被風吹亂在她身後,一雙俏皮的腿掛出來,閑晃地蕩著。昨夜他被順走的工裝外套出現在她的身上,松松垮垮地套著她,明明是工裝,卻顯得懶散得很。

暗道上了鎖,她就換座山。

一雙水亮亮的眼睛望下來,土林燦燦的金色似乎都被她的目光蓋住。

雖然距離甚遠,關越卻能感受到,她是在看著自己。

目光穿過了峭壁懸崖,越過古格王朝輝煌的遺址,淡淡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偏不倚,沖他而來。

他的腳步頓在了原地,怔怔地望著山頂的她。

嗡——

腰後的對講機傳來電磁聲,年輕的組員通過機器呼喚:“關組長,您能聽到嗎?”

楞楞的關越終於醒過神來,反手拔出對講機。

“我在。你說。”

“組長,我們對紅殿慶典圖的測量有一點異議。您能上來一下嗎?”

“行,等我一會兒。”

關越放回對講機,再擡頭望去時,山頂的少女已經沒有了蹤影。

那是懸崖。

他不知道她是怎麽上去的。

等他到紅殿時,殿裏的兩個組員還各自抱著各自的測繪本爭論不休。看見關越進門,便把他圍了起來,拉著他到了殿東南角的慶典圖壁畫區域。

紅殿慶典圖,是經考古組認定的,整個古格故城裏最晚繪制的壁畫。壁畫繼承了紅殿壁畫上下多層的宏大風格,以各種自然、圖形元素作為點綴,襯托在最中心的慶典主角——古格的末代公主。

王安林率先帶著手套,在墻邊給關越指有爭議的內容。

“三子,你看這塊王室形象圖下的空缺。照我說,這一條細長形的空缺,一看就是典型的古格彩帶。只是當時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繪畫者沒來得及繪制而已。他們沒來得及畫,那不代表我們就能不把這塊算面積啊!”

另一個組員很不服氣:“關組長,哪有這麽辦事的!他說這一塊屬於繪畫面積,只是古格人當時沒來得及畫。那我也能說這整面墻都是古格人沒來得及畫的。那我們還測繪壁畫面積幹什麽,直接算整面墻的面積好了。”

“你這是強詞奪理!”王安林的手指幾乎要戳到墻面,一個勁地比劃著,“你看,這片最上面的彩帶,明顯就是要和最下面部分作呼應的。如果古格人沒有把這條彩帶畫出來的打算,難道這些呼應都是憑空畫在這裏的?”

兩方各執己見,爭執不下。

關越拿著小手電筒蹲了下來,在王安林指出的部分仔細看了一遍。

在兩種觀點裏,他覺得王安林說得更有道理。

這一塊慶典壁畫,圍繞著慶典中心的公主,分成了上下五層。公主被各種圖案眾星捧月般放在了最中間,本該是上下對稱的結構,卻獨獨缺了最下面一條細長的彩帶結構。

如此一來,這幅圖的殘缺,造成了測繪組的爭議。

“面積是要算的。”他開口道,“但我們要先弄清楚,這一條彩帶,古格人當時打算畫的是什麽。”

王安林十分篤定:“那肯定是力士、羅漢之類的經典元素。只有這些元素,才能和整座大殿的風格相統一。”

“不一定。”

關越戴上口罩,埋首在墻壁前,又一次整體地觀察了一遍這塊殘缺的部分。

這是整個遺址裏少見的半成品壁畫。一件本該精美絕倫的藝術品,卻出現了不可忽視的一塊缺失,如美玉之瑕,驚心動魄。

其實早在第一次進入紅殿,關越就觀察到這幅壁畫了。

那時起,他就有兩處不解。

一是,這一塊空缺的彩帶,當時是打算畫什麽的。

二是,當時的古格人,究竟是出於什麽原因,才會在沒有畫完這幅畫的情況下半途而廢。

從遺址的其他壁畫遺跡上來看,古格人是很看重壁畫的。他們用壁畫表示對神佛、對王室的崇拜,也利用壁畫記載著重大的歷史事件和各類慶典。

沒有特殊的理由,又怎麽會棄這幅壁畫不顧呢。

關越本以為隨著遺址的探索考察,這兩個問題都會引刃而解。

但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該解決的問題,依然是橫亙在工作進程裏的一座山,一時無法逾越。

組員們莫衷一是,他也百思不解。

不過手頭的活得先幹完。

王安林和另一個組員一起,拉著卷尺在墻面上比對。

手動測量的數據到底有誤差,關越指揮著他們的上下,反覆核對後,才記錄下各邊的長度數值。

他跟組員提起:“聽說國外的測繪團隊,已經用上了激光的測距儀器,精度能控制在 2mm 範圍內。下次有機會,我們也去整一個。”

王安林眼睛一亮:“最近組裏有資金了?”

關越笑著搖搖頭:“資金永遠都是缺的。既然永遠都缺,也不差買個儀器的錢了。機器測的,總比我們測的要準。”

“我們也挺準的了。”王安林笑道。

三個人在一起幹活,效率雖然高,但殿裏壁畫眾多,任務也繁重。

太陽就在不知不覺間落了下來,落日的餘暉照亮了遠處連綿的雪山。下午的大風刮走了天邊的雲,雪山上的金光純粹得耀目。

出於共事久了的某種默契,山上山下的組員們,一同放下了手裏的活,走到了能看得見日照金山的地方。

漢族人、藏族人、牦牛和羊群都靜默佇立。

只有群鳥從金色雪山上飛過,羽翼撲騰,經幡搖曳。

藏族向導、也是工作組聘請的“管家”群培,做好了今天的晚飯,在山腳下大喊著,呼喚勞作的人們下山吃飯。

在這物資匱乏的地方,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年輕的組員們一窩蜂地跑下了山,留關越在山上一個窟一個窟地撿他們落下的東西。

經過暗道時,他也沒忘了鎖上門。

他又想起那個賊。

進他的地盤,偷他的外套,還大搖大擺地坐在他能一眼看到的地方。

挑釁,赤裸裸的挑釁。

他嘴角被她咬破的皮還沒有生好,扯動時仍有痛覺。

照關越從前的脾氣,遇到這樣的小賊,他非把她逮住教訓一頓不可。可不知為什麽,想起那個在黑暗中眼睛水亮的少女,他卻生不起氣來。

他只覺得她奇怪。

與古格一樣,到處都是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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