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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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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水土養人, 連空氣裏飄浮的都是彈詞小曲兒, 濃脂粉香。這是和北京完全不同的風貌, 北京那兒也有好幾個胡同, 裝作南邊蘇州的模樣,但到底是假的, 沒有那個味兒。馮懷和當地的那些同知和鎮守太監來往了幾日之後, 轉手給寶馨不少金銀珠寶還有各色衣裳。

寶馨一路上因為舟車勞頓消減下去的肉又漸漸養了回來, 馮懷知道怎麽養女人,蘇州的秋天沒有北京那麽凜冽, 江南水鄉的地兒,就連秋日都帶著股含情脈脈。舍不得一下就寒風凜冽,秋風裏還微微透著股暖,擡頭望天橘色的天兒暖洋洋的暖人心扉。

寶馨打扮成富貴家小姐樣,和馮懷走在大街上。蘇州是最富庶的地方,連帶著風俗都和其他地方不同, 別地方的女兒,只要是規矩人家的,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關在家裏關成個傻子, 這兒大姑娘小媳婦出門不算事兒,記得帶人就行。甚至男人給老婆當二十年的鰥夫, 不再娶,也不碰其他女人,官府還能派發個義夫的牌坊。

蘇州府極其繁華, 大街兩邊店鋪鱗次櫛比,門口懸著的招幌迎風飄揚,格外熱鬧。

女人天性就愛逛街,寶馨到了珠寶鋪子,挑了好幾樣首飾,心裏記掛著不能花他的錢,架不住馮懷那一擲千金的豪邁,而且用的銀子也是下頭送的,想起花那些大官的錢,寶馨心理負擔也沒有了,和馮懷一塊兒。

“喜歡就都叫人給你包了。”馮懷瞧著寶馨在寶石項鏈和金福字簪子之間猶豫不決,幹脆開口說道。說完他喝了口茶,茶是上好的毛尖,喝一口茶香沁人心扉。

“都要?”寶馨一擡頭,眼睛都亮了,但她又垂下腦袋,“都要了,花不少吧。”

馮懷似笑非笑擡起俊長的眉眼,“你就算不要,待會也有人送到咱們府上。”

說著他意有所指的乜一眼外面,他眸光如水,含情的眸子瞧著,敲在心頭咚咚作響。

寶馨一撇嘴,“那我就都不要,回頭等人送上門。”

馮懷仰首大笑,揮手叫人拿下去,“喜歡就多看點,不等明日一準兒送到咱們那兒。”

他豪邁,寶馨放開了手腳,一口氣去瞧了十多樣。女人們是從來不嫌棄自個首飾衣裙多的,一桶看完,施施然和馮懷出了門。

她雙手背在背後,顧盼神飛,馮懷瞧見她梳在腦袋邊的發鬟,她今個還是作未婚女子的打扮。桃紅的上襖,十分襯她。

“你這邊開了臉,這打扮……”馮懷猶豫了下,還是拉了下身邊的琵琶袖。

寶馨回首,“我又沒嫁他,心情好的時候頭發盤起來,心情不好了直接放下,馮哥哥就別說了。”

說著,她臉蛋往旁一扭,擺明有些撓了。朱承治的事兒,她出來之後,想過。想著想著,一時半會的暫時想不出法子解這個局,到時腦仁子疼。幹脆就不想了。

街頭熙熙攘攘,除了行人之外,還有挑著擔子的。走到楓橋那兒,離楓橋幾尺遠有個小店鋪,店鋪裏頭支起個大爐子,上頭烙餅。這餅個個有蟹殼大小,寶馨瞧見,有點出神,倒不是因為想吃,小時候家裏大人常愛拿這個給她,說是聽話就給她帶蟹殼黃吃。

馮懷當然明了她的懷念。買了幾個塞到她手裏,隔著一層油紙,熱氣騰騰,燙她的手。

上頭厚厚實實鋪了一層芝麻,香氣撲鼻。她低頭咬了口,熱熱的酥了滿嘴的餅屑。

馮懷低頭瞧她,眼角瞧見幾個民丁的視線從他們身上飛快掠過。馮懷眼底浮現一抹不耐。

這幾個人從開始到現在都已經不知道跟了他們多長的時間了,就算他們的主子不耐煩,他也沒有那個興趣陪著他們繼續玩下去,他暗暗做了個手勢,蟄伏在人群裏的番子領命,尾隨在跟蹤馮懷和寶馨的人身後,更多的人湧來,馮懷拉過她的手,她不知道剛才的變故,低頭吃餅。

那寧靜乖巧的模樣,似乎回到了過去,覺咂出歲月靜好的味兒。

馮懷眼角餘光瞥見楓橋那兒下來一對父子,做爹的年輕,兒子也小,三四歲大小,腦袋兩邊紮個揪揪,騎馬馬騎在爹的肩膀上,手裏拿著串兒亮晶晶紅彤彤的糖葫蘆。馮懷眸光閃爍。

如同馮懷所說,寶馨看中的那些金銀首飾,還真一塊兒送到了馮懷居住的園子裏。緊跟著過幾天就有人來請她看戲。

寶馨沒去,和那些官太太打交道渾身上下都累,還別說這些女人都是奔著給自己男人求前程的,那就更累。

回絕之後,對方竟然遞了帖子上門拜訪了。

上了門總不好把人給打回去,寶馨讓人進門,上了熱茶。

那位官太太笑的客氣,她進來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打量她會,似乎終於確定了什麽,“妾身失禮,敢問太太是姓徐麽?”

寶馨點頭,知道她姓徐不稀奇,這些做官的不管是想要拉下人還是想要討好人,總要把人給打聽清楚了,要不然一頭霧水的往跟前湊,小心得罪了人,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寶馨沒當回事,她手裏捧著茶,薄胎茶碗端在手上,潤滑的和嬰兒肌膚似得,她掀了茶蓋,緩緩的吹了口氣,把茶水面上的茶葉吹拂開,啜飲了口茶,才擡眼看人。

禮節這回事,若是雙方平等,那麽就是禮尚往來,若是一方權勢高過另外一方,稍稍放低些姿態,就成了禮賢下士,若是不肯,那也是應有的姿態。

她一瞥那個官太太,瞧見那女人保養極好的臉上生出幾分矜持,她低頭咳嗽了聲,“這麽算來,我和太太也算是親戚了。”

寶馨眉頭不可見的一皺,不悅之色暫時按捺下來,嘴裏只是道了聲,“哦?怎麽說來呢?”

“我娘家姓馮,和馮廠公論起來,應當還沒出五服。”馮氏說起來,矜持的笑。她端坐那兒,克制的端詳寶馨的臉色。

寶馨恰好在她投來目光的時候,將臉轉去,避開她的視線。

“這……”寶馨回過臉的時候,臉上先是一喜,而後湧出疑惑,“這……我也沒聽廠公說過……”

“太太真是貴人健忘。”馮氏笑道,“太太小時候常常和廠公在一起玩的,沒想到你們既然還能有這樣的緣分,真真是天生的姻緣怎麽也攔不住!”

寶馨大笑,險些笑出眼淚,“馮太太這話說得可對,看來真的是一家人了。”她說著,平覆下來,胳膊肘靠在圈椅的扶手上,“馮太太來,可是想有事和廠公說?”

明人不說暗話,要真的毫無所求,也不會巴巴的上門認親了。

果然馮氏笑笑,“太太說的是,我嫁的早,沒來得及和廠公多走動走動,後來跟著外子在外頭奔波,好不容易才在杭州府安定了下來,這次要不是恰巧路過,還真遇不上。”她說著,小心的打量寶馨,寶馨面上平和,也沒有喊打喊殺的樣兒,心裏才不撲通撲通跳的厲害了。

“我年輕不懂事,之前不知道面前坐著的是長輩。收了長輩的禮兒確實不應該。”寶馨說著站起來,雙手交握在腹前就給馮氏道萬福,馮氏哪裏真敢受她這一拜,唬得扶住她,“這可使不得。”

寶馨真心假意的擡頭,“之前終究是失禮了。”

“之前你又不知道,哪裏能怪在你身上。”說著就來攙她,寶馨順勢起來。

“下回我親自上門賠罪。”寶馨嘴裏說著,腰桿子卻已經挺的筆直。

當年的官司,馮氏知道的並不清楚,如她所說,嫁的早,見過馮懷和寶馨,有印象。可也沒再多一層,回頭沒瞧見這兩個人,也沒有太往心裏去。

馮氏不敢拿大,在那兒站好了,“懷哥兒也有好多年沒有回鄉了,沒成想還能在蘇州再見著。”

馮氏不知前塵往事,只當馮懷自己凈身入宮。宮裏做太監的,要是有天能出頭,那要比外頭的那些個大人們都要威風,別說那些貧家子,就連讀書人都能狠下心,凈身入宮去。

寶馨眼裏瞧著馮氏眼裏的感嘆,心裏冷笑,她握緊了手,“既然長輩來了,那麽我這就去告訴廠公。”

馮氏攔住她,“這就不必了,我過來只是瞧瞧有沒有認錯人,並沒有別的意思。”

她說著,嘴裏說先走的話了,“我打擾這麽段時日,也該走了。”

“才來怎麽就要走呢?我待會吩咐人給您置辦桌酒席。”說著寶馨就要吩咐下去,又被馮氏拉住。

“這麽晚的天了,家裏還需要我照看呢。”

寶馨這才點頭,親自把她送到門口。

瞧著馮氏出了門,寶馨調轉過頭去找馮懷。今個馮懷不在,堪堪擦黑才回來。跟在身後的曹如意瞧見寶馨,眉開眼笑,“徐姑娘來的正好,馮爺爺叫小的們買了點桂花條糕,剛出的,這會子還熱著呢。”

馮懷拉住她的手腕,語帶調笑,“怎麽?我不在你心裏怕?”

寶馨顧不得馮懷嘴上的調笑,“我有事和你說。”

說著拉著馮懷就往書房那兒走,留下一眾目瞪口呆的隨從。曹如意跟在馮懷身邊久了,早就見怪不怪,提著糕點過去,親自把桂花條糕擺在桌上才給他們把門關好。

寶馨把馮氏的事和馮懷說了,馮懷面上的笑緩緩消失。

“她的夫君是哪個?”

“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浙江都司指揮僉事。”寶馨回憶一下。

馮懷滿臉冰霜,手裏牙扇敲在脖子上。早年的官司,是他心底下的恨,多年時光如同流沙,把這份恨深深的埋藏起來。若是有一日爆發,勢必如同猛虎,非得見血不可。

“浙江都司的官兒,”馮懷回憶一下那日給遞上來的帖子,印象也不怎麽深刻。他不是什麽人都能見著的,下頭人就能把拜見的人給篩過三四遍。

“馮家人混到這個地步了,”他鼻子裏頭冷冷重重的哼了聲,“一個女婿才做到指揮僉事,離出頭恐怕沒盼頭了!”

都指揮僉事,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官兒。到了他這兒和白菜似得,半點不值錢。

寶馨牙酸一下,她坐在他手邊,“既然馮氏知道了,恐怕其他馮家人也知道了。”

馮懷丟開扇子,仰首靠躺在圈椅裏,他兩眼睜開,直勾勾盯著上頭的屋梁,“既然知道了,那就叫他們來吧。”

“真的想好了?”寶馨再問。

馮懷頷首,她見狀也不好說什麽,馮家的事,還是要他自個了斷。

馮懷也不含糊,第三日就將馮家裏頭舉足輕重的幾個人給請入了府,等到夜裏,曹如意來敲門,“徐姑娘您快去看看!”

寶馨開門就見著曹如意焦急站在門口,“怎麽了?”

曹如意呵腰,“徐姑娘,馮爺爺那兒瞧著有些不對勁,您趕快過去瞧瞧。”

寶馨沒有半刻遲疑,立刻去了馮懷那兒,一到花廳那兒,濃厚的酒味鋪面而來。

她快步進去,只見著馮懷站在窗前,窗戶大開,他頭上的方巾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頭發都用一只金冠束著。

如水的夜色順著大開的窗淌入,寶馨上前摸了一把他的掌心,冰冷刺骨。她馬上把窗戶關了,拉他坐下,“怎麽了這是?”

寶馨料想過很多情況,甚至馮懷大發雷霆把馮家人都給當場殺了都想過,但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樣。

馮懷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恍然,而後整個人脫了力的靠在椅子裏,“馨姐兒,我終於知道甚麽是真正的狼心狗肺。當年的事兒,我和我娘被他們逼得活不下去,他們只字不提,臉上連半個愧疚都沒有。”說著他咬牙,“嘴裏說著,心裏念著的,就是叫我給他們尋個官兒做。還想做官,可以,到陰曹地府那兒,叫閻王爺給他們個官兒做!”

男女都別想逃過,在陰司好好做升官發財的美夢。

他說罷赫赫冷笑,面上沒有半絲猙獰兇狠,卻叫人打心底裏發寒。他扭頭看向寶馨,手掌伸過去,撫在她面頰上,他掌心冰冷沒有半點溫度,眼裏泛著心碎的光,他喉頭滾動,語帶哽咽,“馨姐兒,我叫他們毀了!”

曾經何時,他也可以有正常人的日子,他可以娶妻生子,日子或許過的有點磕磕碰碰,但總歸有個盼頭。他可以做個好夫君,可以做個好父親。

可是現在他有什麽?伸手探過去,無盡的黑暗絕望幾乎要把他給溺斃。他顫抖著手,扶住她的臉,寶馨握住他的手掌,暖住他。

“沒事,大不了我陪你。”

馮懷渾身一顫,牙關緊咬,展臂把她擁入懷中。寶馨反手抱住他。

不知多久,外頭響起不合時宜的聲音,“馮爺爺,京城那兒有消息送來了。”

馮懷放開寶馨,“送進來。”

門外的番子進來,把手裏的竹筒呈交給他,退出去了,馮懷拆開來開,眉頭蹙了下,遞給寶馨。

紙上除了一句話,再也沒有其他語句。

“太子已回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

哎喲,多給馮哥哥戲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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