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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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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扇後是一層厚厚的門簾,將寒天臘月的寒風擋在門外。因為沒有光亮, 隔扇萬字紋裏黑洞洞的。

方英依舊呵腰, “弟弟只是給徐姐姐提一句,免得殿下那裏著了姐姐的惱, 真到那時候可就不好了。”

這宮裏的宮女太監, 哪個沒有幾個交好的!彼此之間有個交情,還有不少宮女太監結成對食兒, 都已經司空見慣了。可若是主子不喜,做奴婢的可不是只能小心翼翼的憋在肚子裏, 要是一不小心叫主子給察覺了,到時候可就真慘了。

他說完, 走到一邊去,給寶馨讓出一條道來。

寶馨站在那兒, 她深吸口氣, 一手推開隔扇,走了進去。宮裏已經燒了地龍, 而且殿內地上鋪上厚厚的地毯。踩上地上, 腳步聲都消弭無形。

殿內的宮女看到她, 都微微蹲身。

寶馨過了落地罩, 到了內殿。看見朱承治就躺在羅漢床上,地龍把殿內烘的暖熱,他不耐煩熱, 把頭上的瓜拉帽摘下來丟到了一邊。腦袋上枕著錦繡花枕, 雙眼閉著。她輕手輕腳走過去, 坐在他身邊。

她才坐下,朱承治驀然睜開雙眼。寶馨嚇了一大跳,險些從床上跳起來,“殿下你可嚇死我了。”

朱承治嘴角咧開,露出個略帶狡黠的笑,“寶姐姐一來我就知道了,沒成想嚇到姐姐了。”

寶馨拿了一方帕子將手裏還熱乎的雞蛋包裹起來,壓在他額頭的淤青上。

雞蛋的熱量透過薄薄的絲帕貼在肌膚上,淤青處熱熱脹脹的,輕柔的力道按壓在額頭上,那股勁道似乎沿著額頭順著經脈傳達到四肢末梢。這暖暖柔柔的,讓他很是受用。渾身上下都放松開來。

寶馨手上動作著,心裏想著怎麽給他說話。

“今日和我說話的那位娘娘,是之前奴婢在安樂堂時候結交的,沒想到還能再見面,所以忍不住多說了幾句。”寶馨在心裏斟酌著用詞,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位怎麽不喜歡她和別人有過多牽扯。

難道是怕她多嘴把他的事兒給說出去?

寶馨在心裏千轉百回,想了半天,只能想出這個原因。若是一般孩子,她就當做鬧脾氣,可是朱承治可不是普通男孩,他性情也和尋常孩子不一樣。她想的就更要多。

朱承治纖長濃密的睫毛輕顫了下,像是蘸水了的蝴蝶翅膀,在殿內宮燈橘黃的燈火下有脆弱妖冶的美感。

他緩緩睜開眼,“寶姐姐想多了。”

寶馨手頓在那裏,勾掛著袖子的那只手也微微松了勁頭,厚重的袖子就給落到了他臉上。

寶馨嚇了跳,趕緊把袖子給撈起來,“殿下沒事吧?”

只是袖中落到臉上了,能有什麽事?朱承治不明白寶馨這會兒到底在擔心個什麽,他有些好笑,不僅不答,反而腦袋擡起來壓在她腿上,“寶姐姐給我說故事吧。”

寶馨瞧見他這樣兒,心下估摸著是方英一頓胡說。這小子是有前科的,誰能保證他有沒有生出坑她的心來。

既然如此,懸起來的心也就放下來了。她張開了嘴,給他講故事。

朱承治聽著她的聲音入睡,寶馨將他青了的額角揉了揉,而後將朱承治的腦袋放回軟枕上。

她的腿又不是枕頭,枕著自然不如枕頭舒服,再說了,腦袋在上頭壓久了,氣血不暢通,那份兒麻痹難受,老半天都消不掉。

朱承治一覺睡醒,就見著寶馨在一旁守著,她也不是幹巴巴坐在一旁,自己坐在那裏,手裏捧著本書,一頁一頁的翻閱。她靠坐在那兒,背脊放松的靠在椅背上。他不由自主的翻了個身,一條胳膊曲起枕在腦袋下面,雙眼眨都不眨瞅她。

寶馨就這樣無知無覺的被看了好半會,要不是勾著脖子許久,實在是有些難受,端正了坐姿。伸手揉揉脖子,還發現不了朱承治已經醒來了。

她想要伸個懶腰,結果兩只手臂剛剛伸出去,就對上了朱承治烏黑的眼睛。

寶馨兩只胳膊就這麽直喇喇的伸在那兒,她立刻垂下雙臂站起來,結果放在膝頭的書本啪嗒掉在地上。

“寶姐姐看甚麽呢,這麽入神。”朱承治這會兒初醒的頭暈已經過去了,從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就要去撿。寶馨馬上幾步上去按住他的肩膀,不叫他亂動。

朱承治對下並不嚴苛,尤其是對她就格外優待,甚至帶著點兒縱容。她小小的偷懶什麽的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不過這在人後偷懶一回事,被人當場抓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寶馨一胳膊攔住他,穩當當的把整個人都托到自己懷裏來。朱承治喜歡她這樣,果然一杯托到懷裏,整個人都乖順下來。

“不過就是一本閑書而已。”寶馨不好說自個在看太監從宮外帶進來的話本。說實話,古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比起現代那真是半點都不少,外頭各種話本子滿天飛,陽春白雪有,市井裏頭喜歡的那種香艷粗俗的,都應有盡有。

寶馨平常看那些高大上的四書五經,也沒真成個規規矩矩的賢良淑女,口味一上來也喜歡看那些黃暴的,托太監帶了個小本的,自個偷偷看。沒成想叫朱承治給抓了個正著,這也算了,要是再叫朱承治看到上頭給寫的什麽,自己恐怕第二天沒臉見他了。

“哦。”朱承治應了聲,繼續安安穩穩的坐在她懷裏,聽她這麽說,也就算了,不過他又叮囑,“那寶姐姐要收好,到時候叫人看見了,說到娘那裏就不好了。”

可真是熨帖性子,怕寶馨在外頭漏相被人告到惠妃面前不好收場。寶馨聽著這話,心裏怎麽著都有些沮喪。這自己一直保持的姐姐樣兒被他給戳了個大窟窿了。

寶馨幹笑了幾聲,他在她懷裏舒舒服服的窩著,過了好會他想起什麽,“師傅布置下來的功課,我該寫了。”

寶馨馬上給他穿衣著靴,出去叫人的時候,順道把地上落得那個小話本給撿起來收到袖子裏。

外頭守著的宮女進來,端著折邊銀盆,裏頭是已經調試好了的溫水,旁邊的宮女手裏搭著臉巾。

寶馨進來,把臉巾泡在溫水裏絞幹了,給朱承治擦了臉,收拾整齊之後,他坐在書桌前,對著面前攤開的紙,持起筆來,他看了一眼一旁的人。她站在最現眼的位置,“寶姐姐,這會子冷的厲害,甚麽時候才會回暖?”

“這可難說,要是南邊,到了二三月就能只穿單衣了,不過京城恐怕要到五月了吧?”寶馨說著又安慰他,“不過這時光也快的很,冷這麽一會,到時候眨眨眼就是春天了呢。”

她這話叫朱承治眨眨眼,“那可真難等。”

他說罷,手裏的筆在紙上落下了一筆。

冬去春來,緊接著夏熱緊鑼密鼓的占地兒,過了幾月又發起秋寒來。春夏秋冬,幾輪過去,這寒暑之間,時光如白駒過隙。眨眨眼的功夫,四年的時間過去了。

書房外,寶馨梳了個圓髻,著宮人們常見的天青襖裙從外頭匆匆走進來。方英手裏端著個托盤,上頭是已經幹凈了的五彩鬥雞碗。

兩人在外頭碰了個正著,方英見著她,呵腰道,“徐姐姐,今個殿下心情不錯,方才下頭送的肉湯圓給用完了。”說著把手裏的托盤向上舉了舉,給寶馨過目。托盤裏頭的碗空空如也,只有上頭殘留的湯漬還證明這裏頭食物的存在過。

“好,那還不錯。”寶馨說了這話之後,提起裙子,走到書房內。

只見個身材修長的少年站在書桌前,手持紫毫筆在宣紙上勾畫著什麽,他畫的認真,畫筆勾勒間,一樹梨花的紙條已經躍在紙上。

寶馨乜了眼,很像承乾宮前長得那株梨花。承乾宮那裏生了株梨花,也不知道在哪兒多少年了。反正每年開春,那株梨花樹就會盛開,重重的花團兒壓在枝椏上,風過繽紛如雪。是承乾宮的一道美景。

“殿下在畫梨花?”寶馨明知故問。朱承治頷首,他手中筆略略一撇,只見著幾片綠葉生在了梨花裏頭。

他這一筆畫完,把筆擱置在一旁。對著完成了大半的畫兒左右看了半日,最後道,“還缺個摘花的美人。”

寶馨笑,“誰告訴殿下這花下一定要有個摘花美人的?我聽說外頭不少秀才,一個個大男人,偏生喜歡頭上簪花,臉上傅粉。要不殿下畫個那樣的?”

這話說出來簡直就是打攪人的雅興,換個脾氣爆的,說不定要擼起袖子了。朱承治卻仔細的想了想,“聽說南邊的人是那樣的,不過京城這塊應當好些吧!寶姐姐記得蘇州是那個樣兒麽?”

“不少,”寶馨說著過來,“不過那些都是富家子弟才玩的玩意兒。”

正說著,朱承治轉過臉來仔細打量她。朱承治自從十二歲之後,幾乎是見風就長,明明年紀不大,可是個子和吸足了雨水的春筍一樣往上個長。

“畫男人怪沒意思的。梨花下頭坐著個長胡子男人,再好的意境也要壞了。”說著,朱承治轉過頭來一笑。

寶馨被他這笑弄得身上發麻,她擡頭看了眼他頭上,“殿下頭發亂了,梳梳吧。”說著,她兩手按在朱承治肩膀上,推著他就往外頭走。

朱承治過了留頭的年紀有兩三年了。皇子皇女們自小剃頭,到了十多歲才會留頭蓄發,在冠禮之前,留起來的頭發用玄色縐紗包起來垂在腦後。其實也就是在腦袋上紮了個馬尾,然後用紗包裹起來。

寶馨給他拆了發束上的縐紗,解開發繩,拿過一旁的篦子,給他仔仔細細從頭梳到尾。

朱承治半座半躺,感受篦子細細密密的齒梳在頭皮上刮過。男孩子長得快,前頭和只小猴子一樣,瘦瘦小小的,可是到了年紀,只要吃喝上頭足夠了,幾乎是每天都是不同的個子。

朱承治面龐也漸漸展現開,露出些許分明的輪廓。他擡擡手,宮女將銅鏡拿了過來,朱承治拿在手裏,胳膊伸長,磨的通亮的鏡面,清清楚楚把兩人給容了進去。身後的少女已經到了女子裏頭一生最好的年歲,明明素面朝天,一副清水臉子,卻是膚如凝脂,臉頰如紅霞照雪。他見過的那些後宮娘娘,用再好的紫茉莉胡粉兒還有多鮮艷的玫瑰膏子,也抹不出這樣的好顏色。

他眼睛一轉瞧見了自個,鏡子裏頭的少年手臂生的長長的,臉頰輪廓要比之前圓嘟嘟的時候要分明的多。不過比起真正的男子漢來,還是差了許多。

朱承治偷眼看寶馨,見她烏發如雲全都堆積在頭上,一副平扁的發髻,上頭除了兩三根簪子之外,連朵絹花都沒簪,素凈的可以。

“寶姐姐怎麽不戴個花兒?我見其他宮女子都這般打扮。”

宮裏不攔宮女打扮,胭脂水粉使的,頭上簪子絹花也戴得。有時候打扮出彩了,被皇帝看到,臨幸了一朝跳上枝頭成鳳凰。所以宮女裏頭也有風尚,只是那風尚隨著皇帝的喜好來。

寶馨聞言,擡眸看了朱承治一眼,這兩三年,他吃的好,營養充足,也養出了一頭好頭發,他頭發生的烏黑濃密有韌性。她把他頭發梳了一遍,用發繩捆紮好,縐紗把那一束頭發包好。

“那樣打扮麻煩,花的時日也多,而且臉上脂粉重了,夜裏一洗臉,可以洗下一臉盆的膩子,沒意思。”寶馨說著,心裏想著她這樣的年紀,不化妝最好看,幹嘛要用那些東西把自己原來的長處給遮擋了。

“那也要打扮一二,”朱承治說著在貴妃榻上,翻過身來趴在那裏看她,“我記得娘以前給賜給姐姐不少首飾……”

說起這個,寶馨心裏有些發慌,惠妃偶有賞賜,其中不少是金銀首飾,不過那些東西都被她托太監帶到宮外給換了錢。

首飾再漂亮,哪裏比得上錢更實在。

不過這話是不能對朱承治說,“殿下,這腦袋上一頭金燦燦的,還怎麽做事?”

朱承治聽了哦了聲,他胳膊屈起來,支撐著腦袋,“這倒也在理。”

“殿下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了?”寶馨奇怪道。

朱承治臉上有些熱,他躺回去,柔軟的褥子貼在背上,抓過一旁的折扇,打開來蓋住臉。

“怎麽了?”寶馨見他躺在那兒,拿著折扇擋著臉,當他哪裏不舒服。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摔打身子,騎馬之類的更是沒斷過。最近這兩年他都已經沒有得過風寒了,不過人都有個頭疼腦熱。

“不,沒事,就是有點熱的慌。”一把折扇蓋在小少年的臉上,說話時候口鼻呼出的氣吹拂的折扇上下起伏,在鼻子上飄忽著,好似隨時都有可能翻下來。

寶馨瞧著那扇子顫巍巍的,伸手就要把他臉上的折扇給掀下來,這麽個東西蓋在頭臉上,也不嫌氣悶。

纖纖細指探出去,方英和幽靈似得冒出來,“殿下,皇爺那邊叫殿下過去。”

朱承治從貴妃榻上翻身而起,蓋在臉上的折扇掉下去,寶馨給他整理衣著。

朱承治出了門,方英跟在身後伺候,他小跑著稟報,“殿下,殿下吩咐奴婢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方英小跑著,笑的諂媚。

“我記得你還沒有出入宮禁的牙牌,怎麽從外面弄到的?”朱承治問。

“殿下吩咐的事兒,就算是下刀山上火海,奴婢也得替殿下辦好了。”方英呵腰。

內侍可以出入宮廷,到宮外去辦事。不過出去的太監必須要有牙牌,沒有牙牌,出宮想都別想。

朱承治伸手去摸到自己佩戴的玉佩,“好,等我回來,一定會好好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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