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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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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謀

這日司徒府的滿月宴上,還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兩人是前後腳的功夫。

先來的是準晉王妃,清平郡主李襄。

若論關系,李襄同韋玉絜兄妹乃姑表至親,喚韋玉絜一聲表姐,韋淵清一聲表兄,今日赴宴再正常不過。

但是她身上兩重身份,都不合適來此。

安樂侯府的清平郡主是前朝太子之女,連著司徒府的夫人為保丈夫孩子仕途通順,都不惜出府避在寺廟中,何論是她。

準晉王妃,基本可以同晉王視作一體。朝野才歷雙王奪嫡慘痛的事件,帝國儲君將將入主東宮不到半年,剩下的一位親王內眷便這般出現在朝臣的家宴上,難免不讓人想到“黨爭”二字。

席分兩處,兒郎在東臨堂,女眷在西昭臺。這會還未開宴,遂三五作伴,各尋處歇著,閑話品茗。

李襄這般正門通傳,攜禮帶彩而來,主人翁拒又不能拒,迎又不好迎。片刻,韋淵清方與侍衛道,“快請郡主入內。”

“快請”二字全了禮數。

他站立未動,不曾親迎,代表了立場。

滿座不是朝臣高官,便是世家門閥,李襄的身份實在太敏感了。

哪怕再過些時日,太子坐定,晉王安穩,便都好說些。

轉眼開席,賓客入座,侍衛又來通報,對著韋淵清附耳低語,韋淵清聞言面色忽變,又去告訴韋濟業。韋濟業略一沈吟,帶著韋淵清父子二人暫且離席。

府門口候著的乃是晉王殿下。

這便是第二個不速之客。

然少年皇子甚是低調,未著親王禮服,未簪七珠金冠。只穿一身普通勳貴子弟的家常月白點竹襕衫,佩一方同色翠葉簪,披著一件半舊不新的玄狐大氅,靜立在雪中,謙和又溫文。

這廂趕忙扶起韋濟業父子,笑道,“莫虛禮,孤既私服而來,便是不想驚動旁人。這般跪拜,豈不此地無銀!”

對面父子二人對視一眼,韋濟業拱手抱拳,“不知殿下此來,有何事吩咐微臣?”

“吩咐沒有,是要麻煩韋大人。”

“老臣不敢,但憑殿下吩咐。”

晉王有些報赧,環顧了一圈方上前低聲道,“孤原是前往安樂侯府看往清平郡主,聞她來這處,特來接她。”

這話聞來令人費解。

司徒府舉辦滿月宴,全長安皆知,這會清平郡主入內,雖說身份敏感,但來便來了,才落座一巡酒未過,又怎會這般快離席!

晉王殿下既知其在此,縱要接人,也是散宴之後。這般接踵而至,渾不似接人,倒像是搶人。

少年神態愈發窘迫,只嘆聲再度開口,“不瞞二位,孤昨日惹了郡主,本意今個去賠禮的。不想郡主來了這處,原是孤給府上添麻煩了,緊趕慢趕不曾攔下。”

聞這話,韋濟業經驗十足地反應過來,面色都清朗了幾分,只壓平嘴角的笑,有意無意地瞧了眼天色,騰出個空隙讓兒子接話。

韋淵清也回過神來。

這一出原不是李襄不知時局咋呼莽撞跑來賀禮的,乃是同晉王鬧脾氣,從府裏跑出來賭氣避在了這處。

為的就是讓晉王著急。

亦或者,是想看看晉王到底有否將她放心上。

卻也實在任性了些。

“殿下言重了。”韋淵清也不再虛套,只拱手道,“臣這便去請郡主。落雪天寒,還請委屈殿下在暖閣候一候。”

“有勞!”晉王擺擺手示意不必麻煩,又再三勸韋濟業先回宴上,“孤悄悄來地,就是不想引人註目。韋大人丟下賓客,陪在這處,豈不是反讓他們多生議論?這方是辜負孤的好意!”

話說到這個份上,韋濟業沒有再留之理,只拱手作禮,回來宴上。

*

李襄來去匆匆,或有官場的兒郎敏感多心,或有後院女眷閑話好奇。

韋玉絜更是迷惑,李襄再怎麽驕橫任性,都不會輕易來司徒府。她既然得華陰教撫,便知這其中的利害關系。而華陰既讓自己知曉了李襄的立場,便是將她托給了自個,若有事斷不會繞過自己直接讓她單獨去做。何論還是來司徒府賀喜,便更當支會自己接應她。

已經暮色降臨,酒酣宴散。

司徒府門前辭別的寶馬雕車陸續離開,人語聲聲,車輪轔轔。

韋玉絜闔目靠在車壁,思忖明日讓青鵠回小慈安寺問一問華陰。

“好了,走吧。”崔慎掀簾入內,低聲吩咐車夫。

“天寒地凍的,怎麽跑來馬車等了?”崔慎將車中熏爐往韋玉絜身邊推過些,“我仿佛看見岳父往西昭臺去了,以為你們父女也在閑話,遂在淵清處多留了會,早知就不於他閑話了!”

“對了,你手讓我瞧瞧。阿悅房裏的侍女說你手燙傷了,還不慎打翻了銅盆。”崔慎拉過韋玉絜的手,掰開她掌心,只是皮肉翻卷猩紅,內裏還微微滲著水,不由蹙眉道,“傷成這樣,在府裏你怎麽都尋人處理一下的?”

他敲了敲車壁,讓車夫拐道去素問堂林大夫處。

“妾這不早早上車要去尋大夫嘛,誰想郎君來這般晚!”

該是在府中屋內候他的,或是去尋他再與於兄嫂玩會,夫妻一道辭別,這方是正常。漫天大雪,候在府外車中,仿佛是母家不容,被生生趕出來的樣子。

司徒府沒有人會趕她,這日韋濟業都主動上來與她搭話,是她自己覺得費神無趣,早早出了府門。便也不想回應這等剪不斷理不清的心緒,遂一句話解了崔慎疑惑。

如她所料,崔慎聞言,心中一點她在母家舉止怪異的不解消散開去,笑道,“怪我,留下聽了淵清一耳朵奇聞,實乃他有些醉了,話實在多。 ”

從司徒府到素問堂有挺長一段路,雪天車慢,便更費時些。韋玉絜本沒什麽說話的興致,但見崔慎笑顏明亮,執她手不松,只低首吹拂傷口,莫名堵在心頭的一點陰翳隨之散去,只借著壁燈微弱光芒撫他後腦。

她撫的是影子。

束冠的青絲,整潔的鬢角,從披風領口厚厚的風毛裏露出的一截脖頸,能看見肌膚下的青筋,鋒銳的喉結。

她輕撫影子的手停下,微微低頭湊近,想咬一口他的耳垂。

一逗他,他就能從面頰紅到耳根,這樣咬下去,他能紅得滴出血來。

“這樣舒服些沒?”崔慎突然開口,側首問她。

“嗯!”婦人一副被人撞倒了欲做壞事的模樣,但面上並無恐慌,只有來不及收住的笑。

“你笑什麽,這樣高興?”崔慎邊問邊又低頭吹了吹她傷口,遂托在手中,不再讓她攏在袖裏,以防布帛絨毛沾上。

韋玉絜搖首,有些遺憾地看著隨他直起腰身而逐漸遠離自己的影子。但他身形高大,投在車壁上的身影半截落在她面龐,投下一重陰影。

視線黯淡一層,原是不怎麽舒服的,但她卻很樂意,覺得踏實又安全。

“你猜猜你阿兄同我說了甚好玩的事!”崔慎難得見她展顏,笑意發自內心,便話也多了些。

“我不猜!”韋玉絜不予理會韋淵清他們的開心快樂事,忽意識到是崔慎在找話,便挑眉道,“你說。”

崔慎遂將清平郡主來這處的緣故,和晉王殿下追來之前後,講給她聽。

韋玉絜起初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後來慢慢凝了精神,心中卻總覺不對,李襄是任性驕縱些,但說為賭氣避劉毅那也不至於來這般敏感的地方。轉念又覺得劉毅這天家子嗣甚是不錯,悄悄而來,接人離去。分明是知曉他二人來這處會有給臣下造成為難、將臣子置於火架上的風險,如此低調行事很是穩妥。

原也不是韋玉絜一人看好劉毅,崔慎亦這般看他,道是,“其實若不論生母身份,晉王殿下確乃不錯,雖資質中流,但貴在勤學上進。而且也懂時勢,自受封王爵後,公務上就淡去了鋒芒,很懂明哲保身。今日這事,私服來去,更是能為臣下考慮,可見人品端重。”

韋玉絜點點頭,“聽來這位晉王殿下還不錯。”

“可不嘛,岳父和淵清也很是讚賞他。你知道的,岳父難得誇人,淵清道今日岳父暗裏連道了幾聲好。”

韋玉絜不再接話,心中忽覺一重矛盾感。

明明都覺晉王舉止低調,可是這會此間四人又齊整地在讚他。拋開自己一介婦人,剩三個,皆是天子近臣,她的兄長和丈夫握著實權,父親權力雖已開始逐步下移但聲名威望依舊……

“玉兒,怎麽了?”久不聞韋玉絜開口,崔慎出聲喚她。

“晉王殿下畢竟是皇家子嗣,郎君雖言他好處,卻也是議論之舉,怕是不好。”韋玉絜轉過話頭,尋了個錯處堵他。

崔慎聞言笑道,“此夫婦二人話,不傳六耳。”

馬車拐道,未幾停下,崔慎扶人下車入了素問堂。便也沒有察覺長街上駛過的一輛馬車,正是晉王車駕。

*

車內,坐著剛剛從相利坊用膳出來的晉王殿下和清平郡主。

“這會,你總能告訴我,為何今日要這般做了吧?”少年給女郎拂去披風上的一抹雪漬,笑著催她。

兩人本也未鬧矛盾,不過是李襄使的一出計謀。

“你不說不來的嗎?”少女哼聲,“偏不告訴你!”

“你都去了,我還能怎麽辦?”劉毅又一次拱手認錯,“郡主大人大量,請給小可解惑吧。”

李襄仰頭晃腳,得意地笑了一陣,方清了清嗓子道,“你想啊,你個豬腦子。”

“我想不出!”劉毅頹敗道,“都同你說多回了,你這般去,白的給韋司徒添麻煩,讓人不待見,我想不出能有甚好處!”

“你非想我作甚,去的是你我二人,你怎不想你自個?”李襄晲他一眼,“我沒好處,你也沒好處嗎?”

劉毅聞這話,片刻反應過來,只覺心頭熱潮激勇,鼻尖泛酸,“你是特意為了我,你、你在幫我拉攏官……”

劉毅本能掃了眼窗口的位置,抑制因感動而起伏不定的胸膛,“這樣大的事,你怎麽敢的?”

“有何不敢?”李襄挑眉道,“我知道,我們的婚約是你去求的,你娶了我便是再無登皇位的可能。你這般待我,我回報你一二,又有何妨!”

少年的眼裏含滿淚花,他小心翼翼活了十七年,雖有皇子之名,卻無皇子之尊,從來所求便是不為人怨,不被人欺,平安一生便可,從未想到會有人這般用心待他,為他謀劃。即便這樣的心思全然是徒勞的,但他依舊覺得珍貴。

“怎就徒勞了?”少女眼中滿是桀驁,挪去他身邊低語,“原也不指望朝臣們擁護你,不過是給他們留兩分印象。”

“再者,擋在你前頭的就剩一個太子,他沒了,你便上去了。”

“莫問!”李襄以指抵住他唇口,眨著亮晶晶的眼睛道,“待時日,見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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