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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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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新婚翌日,新婦未去拜尊長,反而是婆母先來了新婦院中,這顯然要折煞了新婦。往大了論,乃婦人七出之罪中的“不孝舅姑”,大罪也,夫家是可以休妻的。

韋玉絜求之不得,心道縱是崔慎容得下她,杜氏未必會遷就她。即便一時忍下不發作,日積月累總會不滿。奈何青鵠在側,扶著她往前快走了兩步,她不情不願,臉色愈發不好看,笑不達眼底。

卻不曾料到,杜氏步伐更快,邊趕上來邊伸手示意她留步,“快快扶回屋去,外頭晨露還未幹呢,濕寒透風,莫再傷了我兒。”

“去扶你新婦,扶我作甚!”杜氏側頭晲過崔慎,推了他一把。

三人在堂中坐下,杜氏帶來了大夫給韋玉絜看診。是位老熟人,乃當年給她治療手臂的平康坊裏“素問堂”的徐大夫。

韋玉絜與他見過禮,靠在暖榻上給他切脈。

屋中由朱雀和青鵠操持,端茶奉點心,奉給杜氏的是“西山白露”,給崔慎和徐大夫的則是“霍山黃芽”。然後上了十二樣小點心。

青鵠向杜氏福身道,“原該是少夫人去拜見夫人的,不想夫人過來。婢子們實在倉促,未有現蒸出爐的點心,這些原是現成好入口的,還望夫人見諒,嘗個一二,便是我家姑娘的心意了。”

奴隨主姿,長為幼鏡。

杜氏瞧著連丫頭都如此伶俐謙遜,哪舍得怪罪,更是喜歡的不得了。她從來只用“西山白露”,“霍山黃芽”則是他們崔府待客用的茶水,恰好崔慎也愛這口。至於這十二樣點心,確實是她來的突然,顯然新婦一行人初來乍到還不曾暖竈開火,遂用了昨日十裏紅妝中的陪嫁膳,難為這婢子將這些挑揀著奉了上來,可見素日裏新婦將人調理得極好,自個也是個能掌中饋、宜室宜家的好手。

不愧是司徒府的女兒。

杜氏自嘆不如,努努眼讓貼身嬤嬤將喜錢分給青鵠,忍不住又一次望向兒媳。

其人虛靠在榻,面容沈靜和婉,身姿窈窕。一身密金線裸紋鐵銹紅拽地長裙,法藍色點金雲紋披帛,同她驚鵠髻上那副累絲嵌紅藍寶石青鳥鬧春頭面相互輝映,雍容大方。

萬裏挑一的人才,就是這身子弱了些。

杜氏心中感愧,若非當年為救她的兒子,這女郎該是同崔悅一般健朗的體魄,亦不會得這勞什子寒癥,入冬受寒便只能同藥作伴。一想到這處,杜氏愈發心疼。

青鵠得了喜錢,轉身給旁的管事去分發,自己依舊留在這處。

她緩了緩,低聲道,“前頭姑娘落淚,實乃想我們夫人了。未出閣時,每日晨起姑娘都會給夫人誦經祈福,夫人則來給姑娘添妝。”青鵠看了眼一旁的崔慎,“想來姑娘這日還不曾習慣,還望公子見諒。”

崔慎笑笑,“你們自小侍奉少夫人,以往如何,以後還是如何,不必更改。這處和姑娘在母家沒有兩樣。”

青鵠又一福身謝過。

“讓徐嬤嬤領著你們去熟悉一下府中各處,以後方伺候你家主子。”杜氏眼見徐大夫切脈結束,邊留話吩咐邊候了上去,坐在榻畔給韋玉絜身上掖了掖薄毯,側身問大夫病情。

徐大夫道,“根源還在舊疾,加之勞累所致,即將入冬按往年方子調養便可。”

“勞累?”杜氏狐疑地看了眼兒子,不放心追問道,“方才,犬子道是我兒面色虛白,呼吸急促,乃是受累之故?”

徐大夫意識到這會面對的不是華陰夫人,杜氏不比她了解韋玉絜身子,遂耐心解釋,“少夫人晨起之狀,乃因舊疾寒癥導致氣血阻滯,氣血阻滯者不可受勞,勞則傷心脾腎,促發心悸心慌,淤氣在胸。”

徐大夫這話並無他意,確指其身子筋骨之乏。然聞者多心,杜氏又是過來人,只狠剜了兒子一眼。

崔慎有些莫名,一時也沒有多話。

韋玉絜細心,觀杜氏言行神態,回過味來,杜氏領悟的操勞是另一回事。青鵠前頭一番侍奉,顯然粉飾了她的失禮。杜氏眼下瞧著甚是體貼,但她膝下就崔慎這麽一個兒子,定是盼著開枝散葉的。誠如母親送嫁之時再三叮囑,早些誕下子嗣,如此方算真正同崔氏結為一體。

七出罪裏,不孝之一,便是無後。

婚前拒不了崔慎,婚後他說願意等,在他身上白下功夫,或許可以從杜氏處著手,讓她厭棄自己。

韋玉絜這般想,不由計上心頭。

這日虛驚一場,杜氏到底按下了她,不讓她起身。更是當著掌事婢子的面,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以病為由卻了請安,或是直接敷衍卻了請安,本就是韋玉絜計劃中的事。誰曾想這杜氏會自個提出,甚至沒容她開口,便又道,“原也不是全為了你,也為我自個。你大清早地來行禮問安,累我也要早起。且你守規矩行了長幼有序的家禮,你這身上還有天子賜封的郡主爵位,那阿母豈不是更得遵循君臣之禮,同你見禮。”

杜氏拍著她的手背,壓聲道,“咱娘兩互相免了如何?大冷地天,還不如榻上窩著舒坦。左右這院裏就你我,叔伯嬸娘們各有府邸,落不到他們眼裏,沒人會嚼舌根。”

韋玉絜有些發楞。

“成不?”杜氏蹙著遠山黛,眉宇間竟生出兩分委屈。

“成!”半晌,韋玉絜擠出一點笑意。

這日午後,青鵠回去小慈安寺覆命,是韋玉絜難得的機會。崔慎因新婚有半月休沐便一直在府中。她也不瞞他,只道要去城郊西山散心,問他可要同往。

崔慎念及她晨起才身子不適,提議修養兩日有了精神再去。

韋玉絜不理他,著人備車。

“那多穿件衣裳!”崔慎無奈道。

大半時辰,車駕至西山,夫婦二人下車上山。

山路崎嶇,崔慎伸手欲扶她。

秋風颯颯,兩人中隔著一些間隙,唯有彼此身上的披風在風中晃蕩。崔慎訕訕收回手,卻不想韋玉絜主動挽上來。

青年有些疑惑,伴著小小的歡喜,卻聞婦人道,“即是人人都覺得你我同游,我亦物盡其用,山路不好走,多謝了。”

沒有這般刺激人的,崔慎有一瞬本能地想抽回手。只是若這般猛地收手,她這幅弱柳扶風的身姿,定要從山路跌下。

崔慎深吸了口氣,沈默著陪她上山,甚至片刻後,看著她手中一口布袋,且權當無事開口,“你來此到底作甚?這處景致平平,再往上山風愈大,別染了風寒。”

韋玉絜並不說話,只繼續往上爬了兩步,方駐足停下。

這處乃在半山腰,一側是松柏蒼翠挺立,一側是半面植被,野花野果無數。其中有一處綠葉萋萋,其間散落著一簇簇紫色的圓形果子,長得甚是好看。

韋玉絜這日上山,便是為尋此物,野菊荸。形似荸薺,無毒微甜,水分充足,但只有尋常荸薺的一半大小,可用來饑渴充饑,是山中勞作者或是打獵人首選食物。只是寒性極重,婦人不可多食。

她在醫書中偶然閱過,不想當真尋到了。

韋玉絜蹲下身來,翻開葉子,一把采下數顆,用帕子擦過便送入口中,“想這口許久了,你嘗嘗,汁水很多。”

未理會崔慎的阻止,她直接塞了一顆入他口中,“再過半月就沒了,能幫我將這些都摘回去嗎?”

崔慎舌尖上是溢開的汁水,唇瓣還有她將將指腹殘留的觸感,眼前更是她平和又隨意的舉止,甚至她歪頭與他笑了下,催他快些。

崔慎有些恍惚,似回到年幼時光,麻利地將小半畝野菊荸都摘了,只是收尾時有些擔憂道,“你確定你能用這果子嗎?我瞧著不怎麽潔凈。”

“回去讓人洗凈不就成了。”韋玉絜抓了一把在手中,感受山間難得的自由空氣,返身邊吃邊下山。

待到山腳,她已經吃了許多,伸手還要被崔慎止住了,“再用就漲食了。”

韋玉絜聽話頷首,提裙施施然上了馬車。

崔慎跟在她身後,覺得她活潑可親了些,和昨夜鴛鴦帳裏、月前寺廟榻上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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