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想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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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想吵架
早上九點，S市城北機場。
莊銘澤很久沒起這麽早了，睡眠不足的後遺癥體現在臉上，便是生人勿進的低氣壓和耷拉不開的眉眼。他裹著臃腫的羽絨服，坐在到達層的公共休息椅上，神色懨懨的視線落在旅客出口附近，眼神卻很散亂，顯然沒有真把註意力放在來往的人身上。
直到一個身影完全地擋在他身前，紮紮實實遮住了視線。
莊銘澤這才回神擡頭，慢慢聚焦到對方臉上，後知後覺地小聲喚道，“……哥。”
“嗯。”莊銘宇應了一聲，他居高臨下地打量半晌，眉頭緊蹙，“小澤，你是不是又瘦了？”
說著伸手似乎想要捏臉確認，莊銘澤下意識偏頭避開，又往旁邊挪了幾分，起身和莊銘宇並肩站著。
兄弟倆細看長得很像，身高也相近。但他們只要不站在一起，幾乎沒人覺得兩人會有所關系，氣質和形態都相差甚遠。
莊銘宇有健身的習慣，寬肩窄腰，身形筆直。他身著定制的深褐色手工羊絨大衣，沒有系扣子，露出裏面黑色的商務西服套裝。從頭到尾都很妥帖，毫無長途航班後的風塵仆仆，仿佛下一秒就能上財經雜志封面。
反觀莊銘澤不僅發型淩亂穿著隨意，身形瘦削得像是紙片人，習慣性屈著背，似乎風吹過來都能推著他跑。
莊銘澤眼神黯淡了一點，打了個哈欠，率先往機場外走，“沒有吧，太久沒見，你可能記錯了。”
距離兩人上次見面確實很久了，要追溯到上上上個春節。
莊銘澤被莊銘宇半哄半騙地勸回家過年，結果才呆半天，就在除夕夜和莊雲英大吵了一架。準確來說是他單方面發了脾氣，大年初一直接飛回S市，一個人在基地打了六天排位。
莊銘宇拉著行李箱跟在後面，不置可否，“少糊弄你哥，我又不是傻子。”
莊銘澤用沈默避開話題，走到外面，約好的商務專車已經到了。他給莊銘宇拉開後備箱，示意對方往裏面放行李。
“先送你去酒店吧，中午我訂了法餐……你之前說想吃的那家。”
“我沒訂酒店。”莊銘宇放完箱子反手關上門，奇怪地看向他，“不是說租了一整套別墅嗎，分不出一間房給我睡覺？”
“……”
莊銘澤說不出拒絕的話，回頭避開視線，“房間是有，但裏面什麽都沒有。”
莊銘宇這次來S市是為出差，作為飛英的總經理代表公司參加數字經濟峰會。
飛英算是莊雲英一手創立的企業。她最開始只是迫於生計擺攤賣衣服，依靠當時G市周邊大量的工廠資源，加上她本人眼光不錯抓得住潮流，很快有了穩定客源。解決了一家人的生存困境後，地攤順利換成了門店。
當時國家推進外貿體制改革，鼓勵自由貿易。莊雲英敏銳地嗅到了機會，拉來幾個合作許久的工廠老板共同成立了飛英制衣廠，專門承接外貿服裝代工業務，後來又開始為國內外大品牌做OEM。
其中的過程莊銘澤並不清楚，反正自他記事以來，飛英已經在加工貿易領域小有名氣了。
莊銘宇比他年長六歲，六年前留學歸來便順理成章進了飛英工作，從市場開發部的基礎業務員開始輪崗，直到莊雲英退休，正式接手了總經理的職務，當時他也不過二十八歲。
近些年經濟下行嚴重，人工價格飛漲導致了高額的代工成本，OEM訂單銳減，同行都不好過。飛英卻依靠著新成立的國潮服飾品牌“白澤”，短短兩年做到了電商頭部，和莊銘宇推動飛英往互聯網和年輕人靠攏的決策密不可分。
現下數字化轉型和數字經濟都是宏觀政策上的趨勢，作為一家大型企業的負責人他自然時時關註，收到邀請立刻答應了。
恰好莊銘澤長居S市，莊銘宇也是想借著出差的由頭看看許久未見的弟弟，哪料對方完全一副不拒絕、不歡迎、不熱情的姿態，多少讓他有點傷心。
莊銘宇按下情緒，擡腕看了下表，“那就先去趟超市，會下午三點才開始，我不趕時間。”
莊銘澤沒再說什麽，順從地交代司機去了最近的大型商超。
等到了別墅，莊銘宇進去上下轉了兩圈，才意識到莊銘澤說的“什麽都沒有”並不是借口。目之所及處除了日常使用頻率比較高的位置，其他地方空空如也，比樣板房還要幹凈。
莊家雖然家底豐厚，但莊雲英創業時吃過很多苦，對小孩的教育也常常強調避免鋪張浪費。莊銘宇完美覆刻了母親的習慣，忍不住問，“你一個人住，幹嘛租這麽大房子？”
“這邊只有這個戶型，房主不單租。”
“那不如換個地方住，這裏太偏了，交通不方便，周圍也沒什麽吃飯的地方。”說著莊銘宇停頓了下，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麽瘦了，肯定沒好好吃飯吧？”
莊銘澤不知道對方怎麽七拐八彎又回到了這個問題上，他敷衍地“嗯”了一聲，把在商超買的三件套提到一樓的空房間，“住這一間可以嗎？哥。”
“你住哪？”
看他指了指二樓的位置，莊銘宇又開始提問，“為什麽要讓我住一樓，不能住你隔壁？”
莊銘澤靜靜站了兩秒，直接轉身把門打開，拎著袋子走了進去，給了對方一個無聲但固執的背影。
身後傳來淺淺的嘆氣聲，然後是滾輪拖地的聲音，莊銘宇還是妥協地跟了進來。
簡單整理了下房間，莊銘宇又從行李箱裏拿出一個袋子，遞給莊銘澤，“試試。”
莊銘澤打量一眼，莫名地接過，“什麽東西？”
在對方的眼神示意下他慢慢拆開，發現是和莊銘宇身上同款不同色的羊絨大衣，摸在手裏十分柔軟，光是觸碰就知道價格不菲。
莊銘宇說道，“最近飛英不是加了高定服裝的業務，準備沖擊奢侈品市場，增加高凈值客群的占比，也是拓展一下業務寬度……你不知道？”
收到肯定的答覆，他拿出手機，嘟囔道，“不應該啊，市場部怎麽做的營銷。”
或許和市場部沒什麽關系，只是自己不關心罷了……莊銘澤心想。
莊銘宇發完信息問責，繼續說，“反正就是主打手工定制的奢侈品服裝……這兩件是媽親手做的。”
後半句說得又輕又黏，似是只想隨口略過。
莊銘澤準確抓住了關鍵詞，捧著衣服的手猛然一僵，頓時如同甩開燙手山芋一般將它扔了回去，“我不要！”
“小澤！”莊銘宇差點沒接住，厲聲說道，“你幹什麽！這是媽的心意！”
莊銘澤大腦登時嗡嗡作響，臉陡然發白，尖銳地嗆聲，“她又有什麽要求？要我回去進機構戒網癮？花錢買個學歷去國外讀書？還是讓我去飛英打雜，做份正經的工作？”
最後一句音放在“正經”兩字身上，語調怪異而嘲諷。
莊銘宇眼神微滯，表情變了變，現場陷入沈默。過了約莫半分鐘，他扯出一個商務笑容，語氣放緩了些，“別瞎說，怎麽可能用這種方式給你提要求。”
錯了，莊雲英總是這樣，先做些絕對正確能站上道德高地的事情，再以此相挾，逼他在毫不相幹的地方做出選擇。衣服或許是她的心意沒錯，裏面有一些其他的意圖，在莊銘澤看來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他不相信莊銘宇毫無察覺，只是對方似乎總抱著合家歡的殷勤期望，做著假裝不知情的傳聲筒。
畢竟說著“怎麽可能”的嘴巴情真意切，眼睛卻誠實地有所躲閃。
只是一直以來莊銘宇都對他縱容又關切，莊銘澤實在說不出什麽傷人的話。
他盯著對方，嘴唇顫了幾下，輕聲說道，“哥，我不想和你吵架。”
四目相對，兄弟倆無聲地對峙數秒，最終以莊銘宇的嘆氣收場，“好，算了，不說這些。”
他將手中的大衣重新展開，慢慢放到身後的床上疊好，自言自語般，“手工制衣很辛苦的，年紀大了眼睛又不好，手也不靈活，可是熬了好幾個夜才勉強趕完成品……”
過程中一直暗暗觀察著莊銘澤的表情，見他完全沒有動容的樣子，便收了口，轉移話題道，“時間差不多了，出去吃飯吧，不是說定了餐廳？”
莊銘澤沈默點頭，給司機打電話讓對方來接。
臨出門前，他去了趟衛生間，待的時間有些久。司機到了門口，莊銘澤還沒出來。
莊銘宇等了一會兒，外面開始按喇叭了，便走到衛生間外敲了下門，“小澤？你還沒好？”
門內隱約傳來嘩嘩的水聲，莊銘宇心下奇怪，又叫了聲。數秒之後，水聲停了。莊銘澤開門出來，臉上還有未擦幹的水痕，他下意識擡手抹了一下。
他的手背很紅，指關節上有著明顯搓揉過的痕跡。察覺到莊銘宇的視線，又若無其事地背過手去，“走了。”
午飯訂在了新晉網紅的法式餐廳，莊銘宇來之前對其繁瑣的進餐步驟有所耳聞，曾和莊銘澤提過一嘴。
果然進食過程覆雜得讓人心生煩躁，而且侍者全程在邊上服務，兄弟倆只是簡單地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話題繞開莊雲英，還算相談甚歡。
結束用餐，莊銘宇讓司機把莊銘澤送回別墅，再送自己去會場。
“會議結束後有晚宴，晚餐就不和你一起吃了。”莊銘宇搖下車窗，註視著莊銘澤，叮囑道，“你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別挑食。”
莊銘澤並不挑食，他只是對食物沒有興趣。但聞言並沒有反駁對方，順從地應聲，“知道了。”
莊銘宇滿意地點點頭，搖下車窗，商務車隨即揚長而去。
莊銘澤在外面站了會兒，隨後他緊了緊身上舊舊的羽絨服，沒有回別墅，轉身往DTG基地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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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個身影完全地擋在他身前，紮紮實實遮住了視線。
莊銘澤這才回神擡頭，慢慢聚焦到對方臉上，後知後覺地小聲喚道，“……哥。”
“嗯。”莊銘宇應了一聲，他居高臨下地打量半晌，眉頭緊蹙，“小澤，你是不是又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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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銘宇有健身的習慣，寬肩窄腰，身形筆直。他身著定制的深褐色手工羊絨大衣，沒有系扣子，露出裏面黑色的商務西服套裝。從頭到尾都很妥帖，毫無長途航班後的風塵仆仆，仿佛下一秒就能上財經雜志封面。
反觀莊銘澤不僅發型淩亂穿著隨意，身形瘦削得像是紙片人，習慣性屈著背，似乎風吹過來都能推著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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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送你去酒店吧，中午我訂了法餐……你之前說想吃的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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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銘澤說不出拒絕的話，回頭避開視線，“房間是有，但裏面什麽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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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的過程莊銘澤並不清楚，反正自他記事以來，飛英已經在加工貿易領域小有名氣了。
莊銘宇比他年長六歲，六年前留學歸來便順理成章進了飛英工作，從市場開發部的基礎業務員開始輪崗，直到莊雲英退休，正式接手了總經理的職務，當時他也不過二十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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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莊銘澤長居S市，莊銘宇也是想借著出差的由頭看看許久未見的弟弟，哪料對方完全一副不拒絕、不歡迎、不熱情的姿態，多少讓他有點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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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家雖然家底豐厚，但莊雲英創業時吃過很多苦，對小孩的教育也常常強調避免鋪張浪費。莊銘宇完美覆刻了母親的習慣，忍不住問，“你一個人住，幹嘛租這麽大房子？”
“這邊只有這個戶型，房主不單租。”
“那不如換個地方住，這裏太偏了，交通不方便，周圍也沒什麽吃飯的地方。”說著莊銘宇停頓了下，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麽瘦了，肯定沒好好吃飯吧？”
莊銘澤不知道對方怎麽七拐八彎又回到了這個問題上，他敷衍地“嗯”了一聲，把在商超買的三件套提到一樓的空房間，“住這一間可以嗎？哥。”
“你住哪？”
看他指了指二樓的位置，莊銘宇又開始提問，“為什麽要讓我住一樓，不能住你隔壁？”
莊銘澤靜靜站了兩秒，直接轉身把門打開，拎著袋子走了進去，給了對方一個無聲但固執的背影。
身後傳來淺淺的嘆氣聲，然後是滾輪拖地的聲音，莊銘宇還是妥協地跟了進來。
簡單整理了下房間，莊銘宇又從行李箱裏拿出一個袋子，遞給莊銘澤，“試試。”
莊銘澤打量一眼，莫名地接過，“什麽東西？”
在對方的眼神示意下他慢慢拆開，發現是和莊銘宇身上同款不同色的羊絨大衣，摸在手裏十分柔軟，光是觸碰就知道價格不菲。
莊銘宇說道，“最近飛英不是加了高定服裝的業務，準備沖擊奢侈品市場，增加高凈值客群的占比，也是拓展一下業務寬度……你不知道？”
收到肯定的答覆，他拿出手機，嘟囔道，“不應該啊，市場部怎麽做的營銷。”
或許和市場部沒什麽關系，只是自己不關心罷了……莊銘澤心想。
莊銘宇發完信息問責，繼續說，“反正就是主打手工定制的奢侈品服裝……這兩件是媽親手做的。”
後半句說得又輕又黏，似是只想隨口略過。
莊銘澤準確抓住了關鍵詞，捧著衣服的手猛然一僵，頓時如同甩開燙手山芋一般將它扔了回去，“我不要！”
“小澤！”莊銘宇差點沒接住，厲聲說道，“你幹什麽！這是媽的心意！”
莊銘澤大腦登時嗡嗡作響，臉陡然發白，尖銳地嗆聲，“她又有什麽要求？要我回去進機構戒網癮？花錢買個學歷去國外讀書？還是讓我去飛英打雜，做份正經的工作？”
最後一句音放在“正經”兩字身上，語調怪異而嘲諷。
莊銘宇眼神微滯，表情變了變，現場陷入沈默。過了約莫半分鐘，他扯出一個商務笑容，語氣放緩了些，“別瞎說，怎麽可能用這種方式給你提要求。”
錯了，莊雲英總是這樣，先做些絕對正確能站上道德高地的事情，再以此相挾，逼他在毫不相幹的地方做出選擇。衣服或許是她的心意沒錯，裏面有一些其他的意圖，在莊銘澤看來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他不相信莊銘宇毫無察覺，只是對方似乎總抱著合家歡的殷勤期望，做著假裝不知情的傳聲筒。
畢竟說著“怎麽可能”的嘴巴情真意切，眼睛卻誠實地有所躲閃。
只是一直以來莊銘宇都對他縱容又關切，莊銘澤實在說不出什麽傷人的話。
他盯著對方，嘴唇顫了幾下，輕聲說道，“哥，我不想和你吵架。”
四目相對，兄弟倆無聲地對峙數秒，最終以莊銘宇的嘆氣收場，“好，算了，不說這些。”
他將手中的大衣重新展開，慢慢放到身後的床上疊好，自言自語般，“手工制衣很辛苦的，年紀大了眼睛又不好，手也不靈活，可是熬了好幾個夜才勉強趕完成品……”
過程中一直暗暗觀察著莊銘澤的表情，見他完全沒有動容的樣子，便收了口，轉移話題道，“時間差不多了，出去吃飯吧，不是說定了餐廳？”
莊銘澤沈默點頭，給司機打電話讓對方來接。
臨出門前，他去了趟衛生間，待的時間有些久。司機到了門口，莊銘澤還沒出來。
莊銘宇等了一會兒，外面開始按喇叭了，便走到衛生間外敲了下門，“小澤？你還沒好？”
門內隱約傳來嘩嘩的水聲，莊銘宇心下奇怪，又叫了聲。數秒之後，水聲停了。莊銘澤開門出來，臉上還有未擦幹的水痕，他下意識擡手抹了一下。
他的手背很紅，指關節上有著明顯搓揉過的痕跡。察覺到莊銘宇的視線，又若無其事地背過手去，“走了。”
午飯訂在了新晉網紅的法式餐廳，莊銘宇來之前對其繁瑣的進餐步驟有所耳聞，曾和莊銘澤提過一嘴。
果然進食過程覆雜得讓人心生煩躁，而且侍者全程在邊上服務，兄弟倆只是簡單地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話題繞開莊雲英，還算相談甚歡。
結束用餐，莊銘宇讓司機把莊銘澤送回別墅，再送自己去會場。
“會議結束後有晚宴，晚餐就不和你一起吃了。”莊銘宇搖下車窗，註視著莊銘澤，叮囑道，“你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別挑食。”
莊銘澤並不挑食，他只是對食物沒有興趣。但聞言並沒有反駁對方，順從地應聲，“知道了。”
莊銘宇滿意地點點頭，搖下車窗，商務車隨即揚長而去。
莊銘澤在外面站了會兒，隨後他緊了緊身上舊舊的羽絨服，沒有回別墅，轉身往DTG基地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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