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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耳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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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耳掛

打鐵鋪內傳出一聲嗤笑。

老板仍未露面, 但他似乎對鳳曲的反應早有預料,哪怕鳳曲已經把銀票雙手奉上,老板也只是慢條斯理地回答:“你在代表莫少主啊, 能算數嗎?”

莫飲劍兩眼一瞪, 下意識又想發飆。

但被鳳曲的手腕一擋, 莫飲劍的嘴唇抖了抖,拳頭握得死緊, 不情不願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弄壞劍胚的!”

旁觀的人群啞然一片。

“對不起”三個字是能從十步宗少主嘴裏蹦出來的?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張縣令連忙打圓場:“少主只是年紀小, 下手沒個輕重,可心性不壞呀!就像這位、呃,這位夫……少俠說的那樣……”

鳳曲微笑著對他頷首:“鄙姓傾。”

“喔!就像傾少俠說的,”張縣令對他抱拳一禮,抖著胡子好言勸說, “少主是第一次做工,有什麽疏漏也是情有可原。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兩個孩子都道歉了,就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在睦豐縣做官真挺難的。

鳳曲暗地裏替張縣令搖搖腦袋,萬眾屏息之時,打鐵鋪裏總算又傳出一聲冷笑。

“呵,倒顯得跟我欺負小孩似的。放心,要計較,我也是找他爹計較,可沒心思為難兩個十幾歲的小輩!”

裏頭話音一頓,老板接著問:“——不過, 你小子,方才說你姓傾?”

鳳曲不卑不亢地一禮:“晚輩且去島傾鳳曲。”

“且去島”的出身報上, 周圍再次炸開了鍋。

人們看過來的眼神又驚又怕,還帶著些許的欽佩和忌憚。

張縣令一聽他來頭不小,又能給店老板一點威懾,更是喜上眉梢,脫口而出:“好啊!真是門當戶對!”

鳳曲:“……”

莫飲劍也跟著笑逐顏開:“是吧!本少主眼光那是頂好的!”

張縣令還想附和,卻感到頭皮一陣陣發寒。鳳曲倒是沒有回頭看他,可身上莫名就透出了一股冷意。

只有鳳曲知道,靜默許久的阿瑉終於不能坐視:「你還要聽之任之到什麽時候?」

再這麽下去,他怕“傾鳳曲”真的要變成十步宗少夫人了。

“你就是傾五岳的大徒弟。”老板了然,反問,“令師近來可好?”

鳳曲一怔,沒想到他和傾五岳還是舊識,不敢貿然答覆,只說:“蒙您記掛,家師一切都好。不知前輩是……”

老板拖長尾音,哼哼地笑了一陣。

一邊笑,一邊伴隨著低啞的咳嗽。他沒有回答鳳曲的問題,而是涼涼地追問:“‘一切都好’?但願是真的‘一切都好’。”

鳳曲心下緊了一瞬,但老板已經轉換話鋒,改口道:“既然是傾島主的高足為你求情,我和老祖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莫飲劍梗著脖子站直了身體。

“都散了吧!莫飲劍,你帶上那把銀票,一個人進來。”

鳳曲上前半步:“那我……”

“你也回去。”老板道,“年紀輕輕,急躁不得。回去吧,如今還不是你我見面的時機。”

天空中雷霆大作,風雨更甚。

人群陸續散去,莫飲劍在打鐵鋪和鳳曲之前看了一會兒,接過鳳曲的銀票,舉步朝鋪子走了過去。

鳳曲本想再說幾句,但見莫飲劍臨掀簾時扭過頭,對他揮了揮手。

少年雙眼裏的情緒不無窘迫,可在電光輝映下,竟然亮得出奇。

他的指腹磨出了幾個血繭,但毫無感覺似的,莫飲劍只是對鳳曲擺手:“我沒賭氣了,你回去吧。”

阿蕊在冷風中打了個噴嚏。

張縣令則放聲喊說:“那少主,我把馬車停在這兒,您自行取用啊!”

打鐵鋪裏的老板到底何方神聖,鳳曲自是一頭霧水。

不過總是莫飲劍的熟識,想來除了嘴上爭吵幾句,實際應該算有些許情分,應該不會鬧得太過難看。

正走神著,阿蕊的手扒上了鳳曲的衣擺。

鳳曲轉頭對上她一本正經的臉,歉疚道:“不好意思,耽誤你受涼了。等會兒到了客棧,你先喝碗姜湯再走吧。”

然而阿蕊的註意力根本不在風寒上。

她認真地看著鳳曲,開口說:“傾鳳曲,我們約戰吧。”

……哈?

“我們兩支隊伍,約戰吧。”阿蕊說,“雖然你也很蠢,但莫飲劍實在讓人不忍直視,看在公子對你這麽欣賞的份上,就由公子和我來接手你吧。”

-

再早幾息讓莫飲劍聽到的話,可能天上的雷鳴都壓不過莫飲劍的咆哮。

鳳曲無奈地謝過她的善意,但只當是耳旁風,沒有太往心裏去。

睦豐縣的確沒什麽考生,可商別意病成那副模樣,他也不想勝之不武。

只不過當他的體貼傳達到阿枝耳朵裏,換來的就是阿枝恨鐵不成鋼的怒視。

“鳳曲哥哥,你入世都半年了,還念著老弱病殘哪?”

“倒不是老弱病殘的問題……”

“那你就是太了解莫飲劍那個廢物,猜到他會丟你的臉?”

這話就更不能讓莫飲劍聽到了。

鳳曲由衷慶幸起莫飲劍外出打鐵,現在還沒回來。

阿枝托著臉嘀咕說:“鳳曲哥哥,你這人哪哪都好,可惜還是沒懂這世道殘酷。”

鳳曲笑瞇瞇地戳一下他的額頭:“就你最懂了。成天說t話老氣橫秋的,一點不像小孩。”

阿枝長長一噓,擺出小大人的模樣躲開他。

“我是為你著想啊。你在睦豐縣過得不錯,可青娥姐姐還下落不明呢。先前你不是都念著其他隊友麽,現在怎麽不著急了?”

鳳曲被他捅到了最心虛的一點,有了片刻的失神。

他這幾天當然都在擔心其他隊友,原先他還以為能在睦豐等來吹玉他們,所以有些漫不經心。

可時日漸久,鳳曲心裏也清楚,這麽拖延下去,決計是等不來他們了。

他必須得前進才行。

所以……必須對商別意下手嗎?

阿枝擺弄著他的畫匣,掏出了那幅半成的畫作。

沒給鳳曲制止的機會,阿枝已經把畫卷展開,嘖嘖評價:“都快畫完了啊,可怎麽還沒畫臉?”

“我習慣最後畫臉。”

“鳳曲哥哥,”阿枝擡起臉道,“生在這樣的亂世,真是可惜你了。”

鳳曲一怔:“什麽?”

阿枝卻不說第二遍,兀自收起畫卷,又丟回鳳曲手裏。

他三兩下爬回凳子上,晃著兩腿,咿咿呀呀唱起了鳳曲聽不懂的曲。大概是幽州地區的曲目,只聽調子,清澈稚嫩的童聲竟然都唱出了一股莫名的悲愴。

鳳曲聽得有些入神,才聽見房間外響起某人的腳步。

莫飲劍曳著一身的泥水回來,步子卻輕快得出奇。

門扉豁地大開,濕漉漉的少年一頭撲了過來。阿枝嫌棄地縮到床邊,躲掉莫飲劍噗噗抖開的雨水。

濕透的碎發下,那雙眼睛炯炯有神地鎖定了鳳曲。

兩只手也把鳳曲的左右雙肩一扳:“夫人!我拿到報酬了!!你等我,那十五兩的銀票我也會還給你的!”

“……啊。”鳳曲被他抓得有些發楞,但情不自禁就跟著他的笑臉一起揚起唇角,“很好啊,有多少報酬?”

莫飲劍神秘地瞇起眼睛:“你猜?”



阿枝懶洋洋翻個白眼:“屁大點事還故弄玄虛。”

莫飲劍才不理會他的嘲諷,一個勁兒搖晃鳳曲:“你猜嘛你猜嘛!夫人,你快猜一下!”

鳳曲被他搖得七魂找不著六魄,好半天才找回聲音:“呃……嗯……三錢銀子?”

“繼續猜!”

“半兩?”

“不對不對。”

“一兩銀……?”

“還得猜!”

鳳曲也被他折騰得沒精神了。

報酬都是次要的,鳳曲嘆息著掙開莫飲劍,先到門外喊了一聲店主:“大爺,辛苦您幫忙燒桶熱水,還有姜湯。”

莫飲劍嘿地偷笑:“還是夫人體貼。”

“……”

別說了,咱瑉哥真的要生氣了。

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到來自我舍友強烈的殺意,你小子命不久矣。

但不等他出聲反駁,窗外卷進了尚未停息的風。風兒纏著門窗許久不去,莫飲劍一身金鑲玉墜的環佩隨風響動,琳瑯入耳,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略顯沈悶的雜音。

鳳曲下意識轉頭看了過去。

逼至眼前的卻是一串色澤微暗,但如風鈴一般搖搖晃晃響動不止的銅錢。

隨後是莫飲劍燦爛的笑臉:

“我用報酬換了一點材料,然後親手打了一只銅耳掛!”

他指了指自己耳朵上尤其招搖的金珠耳墜,搖頭晃腦間,耳墜與耳掛交相碰撞,激聲清越。

鳳曲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什麽?”

“這個不用耳洞也可以戴,只要掛在耳朵上……”一邊說著,莫飲劍已經毫不見外地靠近了他。

拂開鳳曲耳後的碎發,莫飲劍笑嘻嘻給他掛上那串黃銅耳掛:“喏!很適合你!”

耳掛上的銅錢垂落下來,鳳曲的餘光堪堪瞟見上邊篆刻的文字。

莫飲劍沒有說謊,這的確是他親手制作的耳掛。仿制的銅錢表面沒有刻寫今上的年號和府造,只是繪滿了粗糙的動物圖騰。

看上去毫無含義,也談不上什麽高級的工藝。

阿枝插言問:“這是聘禮?”

鳳曲:“……”鳳曲擡手去摘,“那我不能要。”

莫飲劍卻拉住了他:“這麽窮酸的東西,怎麽會是聘禮!我今後肯定要用上等的金銀、西域的寶石重作一副,這個麽,只是‘信物’而已!”

“但是……”

“才見面的時候,夫人不是盯著我的耳墜看了很久麽?”

鳳曲怔了很久,當時他的確多看了幾眼。

因為莫飲劍的首飾上滿是祝福的圖騰,他只是感慨片刻,覺得莫飲劍是被父母寵愛的孩子,所以多嘴問了一句。

他一走神,莫飲劍就當他是默認,熱情地道:“所以我就仿了一副,你先湊合戴著嘛。”

耳掛上的圖騰和莫飲劍的首飾極為相似。

鳳曲認不出那些神獸的來歷,但不用猜也知道都是象征平安吉祥之類的東西。

而他的父母……從前好像來不及留下對他的祝福。

鳳曲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急,明知應該拒絕,但莫飲劍的善意近在眼前,他的微小的貪婪也悄然萌芽。

鬼使神差地,鳳曲開了口:“那,謝謝了。”

莫飲劍的笑臉頓時更加燦爛:“太好啦!”

屋外狂風呼嘯,屋內卻別有一派靜謐。

若非店主大爺敲響了門,示意莫飲劍可以前去沐浴,鳳曲都不曾察覺自己的指腹正不自覺摩挲著那串耳掛。

莫飲劍正要離開,又像突發奇想轉回了頭:“對了夫人。”

“?”

“我們要不要和商別意他們約戰?”莫飲劍問,“我還給娘親打了一只銅鐲,想快些出了睦豐,送去給她看看。要是讓她知道我靠自己本事掙了錢——”

說著說著,他的臉上又染上緋色,有些害羞,又非常驕傲地挺起胸脯:“然後我就要和他們說,都是夫人教會我這些的!”

鳳曲眨了眨眼:“……啊?”

他教什麽了?!

“我,愛上了打鐵。”莫飲劍握緊拳頭,目光堅定,“夫人既然要畫一輩子畫,那我也要打一輩子鐵!”

“……”

“………”

不是,誰準你替我決定畫一輩子畫了?

而且少主大人你醒醒啊,你可是有宗門要繼承的你打什麽鐵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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