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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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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

鳳曲無法理解。

他自認半生光明磊落, 胸懷坦蕩,別說蒙騙他人,他只有替人背鍋的份, 從來就把心思寫在臉上, 長了眼睛都能看出他是何等的無辜、何等的良善。

結果“玉衡”上來給他一個“內應”的身份, 既是掌教者和信教者的敵人,又無法被叛教者推心置腹地信任。這種孤獨的處境無異於把他和人群剝離開來, 一時間,鳳曲只聽到自己腦袋嗡嗡作響, 許久不得清明。

他甚至不知道人們討論了什麽,又是何時散去。

觀天樓為他們安排了食宿,就像宣州的百裏酒莊一樣,坐落在靖和縣中。

和百裏酒莊不同的是,“玉衡”開門見山地告訴他們, 在明天的淘汰結果出來,確認自己存活之前,他們都不能離開自己的房間。

隨著存活的天數增加,他們能夠活動的範圍也會越來越大。

也即,只有通過每一天的考試,這裏才不會成為圈禁他們的監牢。

註意到眾人半信半疑的臉色,“玉衡”的態度仍然沒有變化,反而落落大方地敞開雙臂,笑容親和:“本座只是想要完成朝廷的交代,絕對不像‘天權’那樣自私自利、包藏禍心。”

鳳曲:“……”

他真的好在乎“天權”。

而“天權”本人照舊靠在鳳曲肩上,對“玉衡”刺耳的挑釁置若罔聞。

“我們明白了。”邱榭帶頭說, “還有其他要註意的嗎?”

“玉衡”微笑說:“暫時沒有了。請。”

-

明城畢竟比宣州財政充裕,不愧為僅次於朝都的第二大城。安排給考生的食宿也極考究, 單是臥房,就寬裕到一人一間,且空間頗足。

鳳曲分到了三樓末尾,緊靠樓梯的一間房。房中有一株蘭花,迎窗搖曳,花朵小巧可愛,空氣中也浮動著幽淡的蘭香。

有人敲了敲門:“傾少俠,今天是考試第一天,還請不要外出。”

鳳曲答:“好,辛苦了。”

第一天的活動範圍只有房間內;

第二天可以在酒莊活動;

第三天可以外出,在靖和縣中心的範圍內隨意行走;

第四天的活動範圍則將擴大到整座靖和縣……

聽上去,這次考試應該很快就能結束。

敲門的人在告誡之後,又循序敲響了其他的門。

鳳曲猜想,酒莊裏應該不會只入住他們十二人,吹玉、青娥等人恐怕也會被帶來酒莊,只不過要到明天離開房間才能確認了。

“叛教者不知道我的身份,會不會今晚就能淘汰我?”鳳曲有些不安,不禁在房內踱步,“即使淘汰我,守靈和引靈也有機會救我吧?誰會是守靈或者引靈呢……萬一是一刃瑕和九萬裏,他倆肯定不會管我死活啊!”

阿瑉任他憂心忡忡,鳳曲獨自唉聲嘆氣一陣,話鋒一轉,又道:“今天那個‘玉衡’這麽能說會道,為什麽昨天見面不發一言呢?完全不像同一個人,我們是不是被雲鏡生騙了?”

阿瑉道:「活過今晚,你就能問雲鏡生。」

鳳曲心急如焚:“萬一我活過了她活不過呢!”

他還有好多好多關於沈呈秋的疑惑,而且,他直覺除了雲鏡生和偃師玨,誰也不可能解答他的疑慮。

偏偏雲鏡生今天對他視若無睹,“玉衡”也和昨晚的偃師玨判若兩人,鳳曲都快懷疑昨晚的見面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臆想。

「昨晚偃師玨的確在。」阿瑉道,「算上你,當時確有三人無誤。今天的‘玉衡’身上也有和偃師玨相似的熏香,雖然昨晚環境很差,但我聞得出來。」

鳳曲感動極了:“名犬!”

阿瑉回以威脅一般的沈默。

沈呈秋的懸案,一時半會兒恐怕難有進展;

偃師玨的身份,當前也只能思考到這裏。

鳳曲心思越發雜亂,只好倚窗而坐,唉聲嘆氣地擦起劍來。

阿瑉方問:「你準備幾時和秦鹿言和?」

鳳曲心緒一滯,擦劍的手越發用力:“連你也催?不是說用不著同伴,一個人足矣?”

阿瑉聽出他在轉移話題,換作商吹玉或穆青娥,一定又是將錯就錯,放縱他就此逃避。

但阿瑉沒有那份溺愛的心思,他偏愛看鳳曲為難,一聲哼笑,繼續問:「幾具屍體,至於讓你這麽耿耿於懷?」

“你這是什麽話?”鳳曲的語氣沈了沈,“若是什麽罪惡滔天的歹徒,迫不得已,也就算了。幾個乞丐能礙什麽事呢?我想不明白,他那麽高高在上的人,何必臟了自己的手和幾個乞丐為難。”

「是了。你慪氣只是因為你‘想不明白’。」

鳳曲抿緊了唇:“就當是這樣吧,我蠢又不是一兩天的事了。”

阿瑉不再逗他。

誰讓他們雙生一體,那點曲折心腸,彼此都心知肚明。

有關那幾個乞丐的死,鳳曲自己隱有所想。

就像春生死前的話,他說,幾個乞丐唯一的蹊蹺,就是那天有意把他引去了觀天樓。而觀天樓等著他的是殺氣騰騰的迷陣,和虎視眈眈的榮守心。

一件、兩件,許是巧合。

但巧合一般哄他去觀天樓的乞丐,巧合一般對他口呼“主人”的榮守心,巧合一般將他摘出迷陣,甚至幫忙處理了榮守心的屍身……甚至在之後也明顯對他格外厚待的秦鹿。

——莫非真有什麽秘密?

榮守心說的那些糊塗話,被有棲川野證明是有棲川神宮的教諭。這是否說明,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和有棲川神宮似乎存在一定的聯系。

而秦鹿……說不定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才對榮守心和乞丐都毀屍滅跡——並對他隱瞞不報。

鳳曲正稀裏糊塗地琢磨著,餘光忽然瞟見窗外一片急墜的鴉羽。

烏鴉的羽毛並非無的放矢,而是真的飛出了四五只烏鴉,齊齊追著另一道漆黑的背影。後者身形精瘦,越墻翻壁,輕若飛鴻,好幾次堪堪將被烏鴉觸及的時刻,他都極驚險地與之擦過。

但他似乎有所留戀,哪怕被烏鴉追趕,甚至鴉群已經引來了巡邏的官兵,他還是不肯離開酒莊,而是在矮窄的短墻附近逡巡。

黑衣人的身法越看越眼熟,鳳曲不禁定睛看了一會兒:“那個人好像是……”

一只烏鴉再度貼近了他。

蛇影如鞭如電,倏出倏滅,鳳曲眼睜睜看見那道白光將玄黑的烏鴉絞碎,血肉迸開的瞬息,黑衣人向樓上擡起了臉。

四目剎對。

——有棲川野!

“有棲川……!”鳳曲話音剛出,單腿邁出窗去,卻見少年急速掠開。一把重斧緊隨其後砸在他剛才所在的地方,有棲川野的白蛇咧開毒口,敵人卻不驚不懼,緊隨其後再劈一斧。

有棲川野只得豎指對鳳曲“噓”了一聲,接著縱掠飛身,消逝不見。

而那面對有棲川野毫無懼色的守衛,此時也稍稍擡起了頭:“……警告!考生請註意,除非特許,不得擅離考場。”

鳳曲一怔,才註意到他是盯著自己邁出的那條腿。

“好吧,抱歉。”鳳曲咳嗽一聲,收回了腿,“我不是有意的。”

守衛並不多言,緩慢地垂下頭,提斧離開。

那股連有棲川野都不敢正面迎擊的巨力,鳳曲對其深懷忌憚。但這個守衛看上去體型單薄,和那種驚人t的力道毫不匹配,鳳曲再看兩眼,更覺得他的步伐也很沈重,完全不似習武之人。

阿瑉一語點破:「那不是人。」

“不是人?”

像是刻意打斷他們的對話一般,房門又被敲響。

官兵端來食盒,和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

“傾少俠,這是晚餐。稍後會有鐘聲,請您在聽到鐘聲之後飲下此藥。它的作用只是安神助眠,能讓您今晚休息得當。”官兵附問,“您的身份是‘內應’,請問您今晚要模仿他人嗎?”

鳳曲的思考被他拽回了考試,唯恐第一晚就被問靈找到,鳳曲急忙點點腦袋:“我可以模仿任何人嗎?”

官兵點頭。

“那——”

鳳曲話音一頓,顱內拼命呼喚:“阿瑉!快想想,我們模仿誰啊?”

阿瑉理所當然地道:「不模仿。」

他一貫只做自己。

被問靈抓到也是無妨。

鳳曲:“不遵守規則的人會死最快。”

阿瑉便不做聲了。

其餘十一人的名字長相都在腦海篩過,九萬裏那副看著就很心虛的表情,一多半就是叛教者,鳳曲絕不想仿到他的頭上。

但其他人個個滴水不漏,任憑鳳曲怎麽回憶,也猜不出他們的身份。

官兵耐心地等待著,沒有任何催促。

鳳曲抹了把臉,自暴自棄道:“阿露。”

“您確定模仿考生秦阿露嗎?”

“嗯,確定。”

模仿不模仿都是次要的,他至少想知道秦鹿的身份。

而且秦鹿看上去氣定神閑、運籌帷幄,像個好人。

官兵沒有表現出什麽情緒,動作和口吻都是一如往常的耐心平靜。確認鳳曲的意向後,他便宣布:

“您現在的身份是‘問靈’。”

“……”鳳曲靜了片刻,“咦?問靈?秦——阿露他是問靈?!”

官兵再次肯定:“是的,問靈。”

-

“您的身份是‘問靈’,請問您今晚要詢問誰的身份?”

問靈——秦鹿把花而嗅,摘去眼布的雙眸與天邊薄日相映成趣,樓下驚人的斧響也不曾分散他片毫的註意。

秦鹿將花枝插回銀瓶,信口道:“傾鳳曲。”

官兵宣布:“您選擇詢問考生傾鳳曲的身份,答案是——問靈。”

秦鹿揉碾花瓣的手指一頓,輕笑流洩:“是嗎?小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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