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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夢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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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夢話的人

韓之遙第一次體驗泡腳修腳,還是在上高中的時候。當時雖然還太不習慣,但也就此打開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她記得那是一個周末,韓興遠在家幫她輔導數學題,迎戰近在咫尺的考試。

輔導孩子學習,大概是最考驗親子關系的試金石之一。

作為女兒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韓興遠搞不明白,頭腦還算伶俐的女兒怎麽就鉆到牛角尖裏出不來了。

韓之遙也想不明白,爸爸怎麽就非得要自己現場解一道超出高一考試範圍的題才肯罷休,煩躁得幾乎想要掀桌起義。

坐在一旁的顧如霜看事態不對,起身合上了女兒的試卷,把父女倆從座位上吆喝起來:“你倆出去轉轉吧,醒醒腦子,透透氣,別在家裏大呼小叫的,影響我備課。”

就這樣,兩個人都被趕出家門去冷靜冷靜。

多年以後回想起來,韓之遙認為媽媽還是很有處理爭端的智慧的。

解鈴還需系鈴人,與其加入混亂的戰局當一個搗糨糊的老好人,用自以為是的標準和正義讓雙方低頭,還不如讓當事人自己去直面問題。

至少,這父女倆絕對不可能在大街上公然鬧別扭。

同時,顧如霜不可能放心讓韓之遙單獨出去亂跑,還得找個借口讓韓興遠在旁邊跟著。

韓之遙正賭氣,心裏憋得慌。與其說是怪爸爸強人所難,還不如說是對自己沒能達到他的期待而感到失望。

那是獨屬於少年人的心高氣傲,要是放到現在,她才不會因為那種無端的小事就內耗起來。

雖然漫無目的,出了小區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但韓之遙揣著一團怨氣,還是腳底生風似的越走越快,而韓興遠則雙手背在後腰,和她隔著一人寬的距離不遠不近地跟著。

忽然,韓之遙在路邊扶著一棵樹就停了下來。

“怎麽了?”韓興遠追上前去查看她的情況。

“腳疼。”她低頭看了看腳上那雙平時當作拖鞋穿的涼鞋,“大腳趾疼。”

“是不是嵌甲?”

“感覺是。”

韓興遠彎腰看了看她紅腫的腳趾,說:“要不然我帶你去修腳吧。”

“去哪裏修?”

韓之遙是即便生氣也不會虧待自己的類型,絕對不會試圖用自己□□上的痛苦來懲罰別人。該吃的飯要吃,該做的事也要照做。

“就近找一家吧,那邊就有修腳店。”韓興遠指了指對面一排店面。

時值夏天,但不知為何,路旁兩排高大的梧桐樹枝椏上的葉子已經透出了好看的鵝黃色。

背著書包的學生騎著自行車從韓之遙面前迅速地掠過,朝著校門的方向而去。她一眼就認出了原斐然的背影,於是往前小跑了幾步。伴隨著腳趾處尖銳而劇烈的痛感,她還是喊出了一聲“阿原”。

原斐然猛然剎住了車,車胎與地面摩擦之後又向前滑行了一段。他回過頭來,問她:“你去哪兒?”

見他眼神淡漠,韓之遙往後退了一步,“我爸說要帶我去修腳,我腳疼。”

“你爸人呢?”

不就在旁邊嘛,她困惑地轉過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別說身後了,整條大街,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阿原,怎麽回事?”她著急地轉身,才幾秒鐘的時間,連原斐然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慌亂地奔跑起來,越跑腳越疼,直到聽到了一聲尖叫,才驟然睜眼。

砰砰砰的心跳聲在耳膜處鼓動,連腦袋都被震得暈乎起來,仿佛下一秒心臟就要從胸腔裏蹦出來。韓之遙動了動手指,以喚醒久未動彈的身體,果然除了足底按摩,還應該追加一個全身按摩的,但那樣就不能大家同處一室,邊吃邊聊了。

視線也逐漸恢覆了清晰,投屏上正在播放電影。一個女人正在仿佛沒有盡頭的長廊裏狂奔,剛才驚醒自己的尖叫聲應該就是她發出來的。

韓之遙緩緩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應該是看電影看到中途睡著了。路芷茗也不知道把自己喊醒,真是的。

她轉過頭正準備開罵,卻發現右邊的沙發椅是空的,路芷茗沒在。

又趕緊將頭轉向左邊,見原斐然仍閉眼躺在那兒,一下子踏實了。

她抓起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是周六了,一點多。

不過是喝了兩杯紅酒,就睡成了這副不省人事的樣子,到底是有多累?如果不是因為做噩夢嚇醒,估計就要在這兒睡到大天亮了,店裏可以通宵。

但必須回去了。

“原斐然。”韓之遙輕輕喊了一聲,旁邊的人沒反應。

睡得這麽死嗎?她費力地將身子撐起一些,湊近過去,又喊了一遍。

昏暗的光線下,他舒展的睡顏看起來比白天放松得多,依稀能看出一些當年的影子來。

十八歲的原斐然還是挺經常笑的,雖然她知道他並不是什麽陽光開朗大男孩兒。

現在,他似乎沿襲了一如既往的親和友好型路線,但沈穩持重的笑容只是禮貌和教養的外現,而非接納和信任。相反,刻在他骨子裏的還是那些天然又貼合的距離感。路芷茗感覺得沒錯,只不過有些東西,成年人的眼睛才能看見。

根據她這段時間的觀察,面對工作中下屬令他不滿的地方,他會質疑、會批評,但很少出現暴躁跳腳的時刻。至少在他辦公室大門敞開的時候,她從沒聽過他敲桌子打板或指著鼻子罵人。

不過,有一次,她見到有人拿著被否決的方案書從他的辦公室裏抹著眼淚出來,沒到門口就被喊回去了。當時辦公室裏連同周圍的區域安靜極了,她聽見他用溫和的聲音對那人說:“請幫我把門關上,謝謝。”

不受控制的狂怒只是無能之人無法掌握局面的表現,而他顯然不會讓自己陷入那樣的窘境來。

想來,他從前便是如此,雲淡風輕地就能讓人難堪,自己卻摘得幹幹凈凈。但那個時候,他至少還會跟她道歉。

韓之遙躺了回去,默默地望著他的側臉。

隱沒在黑暗中的線條輪廓看不分明,反倒顯得柔和,像是玻璃上的水汽因低溫凝結成水霧,模糊了內外的光景。

她不喜歡睡覺打呼的人,甚至連電梯或地鐵裏擁擠時沈重的呼吸聲都厭惡。而他的呼吸聲微不可聞,只有胸口以平緩的幅度一起一伏。不過,這並不影響他趴著午睡時不小心流出口水,打濕過試卷。

想到這兒,她輕輕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投屏的亮光照亮了原斐然轉過來的面容。

“你也醒著?”韓之遙並沒有被嚇一跳,只是眨了眨眼。

“什麽叫也?我一直醒著,哪兒有人看恐怖片看睡著的?第一部已經放完了,這是第二部,我眼睛疼,在聽。”

“那我喊你,你怎麽沒反應?”難怪剛剛喊他的時候,還見他眉毛微微皺了。

“你喊我了?”

“你聽到我喊你了。”韓之遙篤定地說。

“連名帶姓地,你禮貌嗎?”

“工作場合以外也要喊你總監?不會吧。”

“誰讓你喊我總監了?”

“我叫厲端也是連名帶姓的。”

單字名的天然弊端之一就是很難掐頭去尾地叫出親密感來,還不如大大方方直呼其名。另外有些三個字的名字,也天生就不適合套近乎。

對前男友,她喊的也是完完整整的全名。淩軒宇小名軒軒,有點兒可愛過頭,實在叫不出口,只能以全名替代。

“你夢裏叫我阿原叫得挺順口的。”

原斐然語氣平淡得好像只是在陳述一個客觀存在且無可爭議的事實,聽不出高興或失望、嘲諷或責備的明顯情緒。

韓之遙從沙發椅上坐了起來,硬著脖子說道:“你不要誆我,我沒有說夢話的習慣。”

“說夢話的人都這麽說自己。”原斐然跟著起了身,“還有,醉酒的人也是。”

看他一副懶得計較無所謂的嘴臉,卻暗戳戳地意有所指,她忍不住反唇相譏:“哦,想起來了,我剛剛在做噩夢。可能真的不小心說了夢話吧,誰讓我在做噩夢呢。”

原斐然正在穿拖鞋,穿到一半腳停住了,“你夢到什麽了?”

“醒過來的時候還記得,現在不記得了。”夢醒時還拼命提醒自己,但一轉身再想回憶起來,費勁但無用。

“既然是噩夢,還是忘掉了的好。”原斐然站起來,朝身後的韓之遙說:“起來吧,我送你回去,太晚了。”

“小茗他們呢?”

“已經回去了。”

“啊?你們就這麽把我這麽這兒?”

“我不是在這兒嗎?我不是人嗎?”

“也不和我提前說一聲。”

“喊了好幾遍,你都不起,還嘟囔著讓他們先走。厲端急著回去,就先帶小茗走了。”

“你要送我回去?”

“那不然呢?你想在這兒過夜?”

“不是的。”韓之遙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外面雨停了嗎?我還得回去遛狗呢。”

“停了。”

“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也要回去遛狗啊,你醒了,動作就快一點兒,麻利點兒,我去更衣室外面等你。”說著,原斐然打開了主燈。

韓之遙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觸發了什麽開關,怎麽就突然惹得他急躁起來了,趿拉著拖鞋跟了上去。

剛走兩步,忽覺腳趾一痛。低頭看著拖鞋,動了動腳趾,碰到棉質拖鞋面的內側,“哎。”

夢醒時分忘卻的畫面瞬間在腦海裏重新翻湧起來了,既視感撲面而來,含量過高,驚得她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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