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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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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葬

這一年,入冬的第一場雪,比山神的桃花更先到達爛尾樓。

花洛起了床,還未梳妝 ,推開窗,一片晶瑩的六角形雪花在她手上融化成水漬。花洛望著水痕怔楞半晌,旋風一樣沖下樓:“阿婆…下雪了。”

谷婆婆慈祥地看著花洛:“嗯,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場雪,瑞雪兆豐年。”

花洛急忙道:“可是大先生…”

谷婆婆說:“枝枝會陪著小青,沒事的,阿洛。我們做過約定,不是嗎?”

花洛說:“可是他們…會守信嗎?”

谷婆婆:“我相信會的。”

南枝反常地整日站在窗邊,欣賞雪花飄落的景象。他今天打扮得很精心,連頭發絲都是妥帖的,光彩照人,像是要去見心上人。

他沒有吃零食,也沒有喝茶,只靜靜地看向很遠的地方。

特殊部門忙得不可開交,黃毛男幽怨地舉起外勤安排:“為什麽又是我倆去,呃,參加葬禮?”

長發女答:“因為沒人想去,皮球踢來踢去,就丟給我們了。”

黃毛男抓抓頭發:“淦!”

一匹大虎馱著一個矯健的少年,走出了昌家嶺地界。無數勢力暗流湧動,祂們來自四海八荒,向著同一個目的地:青陰山。

南方的雪少見,到傍晚時,地上積起薄薄一層。明月無言,照著那個孤身離開爛尾樓的紅衣身影。

青陰山一帶,曾經有過“山神娶親”的怪談:

在青陰山沒徹底封山之前,每逢黃歷紙上寫著宜嫁娶的日子,就有獨腳的山魈出來游蕩,大晚上,擡著一頂紅轎滿山跑。

以前住在附近村裏的老人都說,是山神在找祂的新娘。

在這個雪夜,山神的新娘,爛尾樓地縛靈穿上鮮紅的喜服,沿著生前走過的腳印,一步一步,回到了青陰山。

特殊部門早已架起封鎖,看見他堂而皇之越境,黃毛男大喊:“餵!南枝!青陰山已經被封鎖警戒,即使是你也不能進去!”

見他恍若未聞,徑直入山,黃毛男怒道:“你聽見沒有!”

他手裏的經文子彈已經上了槍膛,正準備暴力執法,一只手按下他的槍口:“讓他進。”

黃毛男下意識罵了一句:“你tm...”誰啊?

他話沒說完,偏過頭,看見按他槍口的那個高大肅穆的身影,把臟字都咽了回去,主動放下槍械。

長發女恭敬喚道:“莫老。”

黃毛男也說:“莫老,您怎麽也來了?”

莫老頭發雖已蒼白,臉頰瘦削,精神卻很好,一雙眼銳利似鷹,面上橫亙著數道老樹皮一般陳舊的傷疤。他對特殊部門的這兩個小輩說:“南枝來履行我們的君子協定,他犧牲良多,你要對他尊重些,不可放肆。”

“至於我,我一把老骨頭,藥石罔醫,也沒多少活頭,我來解決青陰山的危機。”

長發女反應激烈:“莫老,您一生功勳卓著,怎麽能!是不是他們...”

莫老一擺手:“沒有人逼我,相反,他們還攔著我、勸說我。可現在夠資格的九州靈寶,不是正在別處行使鎮守職責,就是作為底牌保存於各地特殊部門,輕易不得出動,且璟國滅亡之後,哪裏還有第二個大巫,能來設下原先那個封印一般強大的法陣,使汙染千年萬年不動蕩呢?”

“現在提出的辦法,無非是穩住一時是一時,玄學界實力已大不如前。不如讓我來成為新一任山神,以我畢生修為,應該可以做到。許舸已被關押,相關書籍焚毀,至少可以太平安穩幾百年。”

黃毛男憂心道:“可這也太冒險了!”

莫老負手而立,望向遠處的山峰:“是有一些冒險。可我難道不知道,比我更加適合成為山神的,是那些和青陰山命運相連的人,不說那榕樹和桃花妖,就是南枝,都比我更加適合,因為他們更容易得到青陰山之靈的認可。但我能這麽做嗎?”

他眼神掃過,兩個小輩都有點心虛地低下了頭:“山神承受汙染數十年,勞苦功高,他的功勞難道就比我小?對於這樣的守護者,在他死後,我們還要算計他在意的家人,去接替他承受千世萬代的痛苦,像話嗎?”

莫老嘆息道:“我知道你們為我不平,可我們吃著國家的一口飯,本就應當身先士卒。青陰山汙染爆發時,我們沒能第一時間察覺,已然是滔天大錯,現下不過稍作彌補罷了。”

青陰山神的大葬,無數游神前來觀禮。

夜蒐撐著虎,悠悠停在封鎖線外。他自言自語:“山神,你這一場山隕,還真是氣派...”

像是回光返照,今夜的青陰山,熱鬧非凡,生機勃發。

山魈擡著精美絕倫的花轎,迎走了山神的新娘。

巫青已經看不出人形了。

他像是融化到一半,又突然停止的塑像,整個人黑漆漆,看不出鼻子眼睛。巫青接過下了花轎的新娘的手,面部抽動,像是在笑。

現在的巫青,是一團尚有神智的汙染。南枝死後頭一回出了這麽遠的門,他感覺自己也快融化了。

南枝叫他:“巫青。”

巫青握緊他的手。

南枝研究了半晌,終究沒搞明白,山神現在這副尊容,臉上哪個位置是留給嘴的。於是南枝放棄了。

他伸手,托住巫青的下巴,主動吻了上去。

山神霎時間僵硬了,不敢動彈,只努力地回應新娘的熱情。催發萬物、帶來生機的純凈山神之力,源源不絕順著南枝的身體,流向被汙染的山神。

巫青的身體開始恢覆。

漆黑的汙染之上,開始長出皮膚,緩緩包裹成一個人形。短暫恢覆神智的巫青溫柔地註視著南枝,叫他:“枝枝。”

一個人影慢慢從危機四伏的山林間走出,莫老見到山神,行了一個高規格的禮節,說:“按照協議,莫某前來赴約,請開始吧。”

巫青點頭,抱緊懷中正在消散的南枝,山神的身軀也在迅速破潰。他開始山神之力的交接。

青陰山外,無數生靈屏息凝神,一言不發。

黃毛男心情低落地警戒巡視,封鎖線內閃過一縷火光,他立刻警醒擡頭,大喝一聲:“是誰?”

四下靜寂,似乎沒有任何生物來過。夜蒐嘖一聲,道:“是火鴉。”

話音剛落,一只烏鴉從警戒線內沖天飛起,燃燒成一朵絢麗的火花。

黃毛男暗罵一聲,拔槍點射:“是淩霄女!狗養的,陽世陰曹司又來湊什麽熱鬧?”

長發女符箓在手,警惕道:“不知道,他們平時不至於這麽沒分寸。如果他們派高層來了,那就棘手了。”

花洛和谷婆婆在外圍旁觀,花洛一直緊張地咬著下唇。

長發女問:“你射中了嗎?”

黃毛男:“我看著應該射中了。但她未必會死。”

忽然,一個聲音氣定神閑地從他們身後傳來:“這麽熱情?聽說我們要來,就上趕著拿槍子招待我們。”

那人從他們身後轉出,道:“過去這麽多年,也沒見你們有什麽長進。自己解決不了問題,還要解決有能力解決問題的人。”

黃毛男和這突然出現的男人一照面,立刻清空彈夾,而男子眉毛都沒皺一下,揮揮手,黃毛男手裏的配槍瞬間自動擰成了麻花。

長發女眉目冷然:“…屍解仙。你們還真是看得起我等,居然派出一個高層來打我們這些新兵和老殘。”

屍解仙留著長發,皮膚蒼白,容貌端方俊逸,因為眉間帶著一抹戾氣,顯得他脾氣不大好。屍解仙搖頭道:“不,我還沒掉價到這個份上。組織派我來解決問題,作為對部分成員努力工作的嘉獎。打架的事還輪不到我上。”

花洛有點失望,小聲抱怨道:“為什麽組織派來的人是他?我以為會是大佬呢…”

屍解仙像是背後長了耳朵,陰陽怪氣道:“我也不想來,誰叫掌燈人身體不好,又生上病了。對面那兩位,我知道你們都是嘍啰,我不為難你們。我只來通報一聲,走個流程,我想進去的話,你們攔不住我,你知道的。”

黃毛男說:“…我們確實攔不住你。但你說你是來解決汙染問題,我們研究多年都沒有根治的方案,你準備怎麽解決?”

屍解仙:“這個問題其實並不難。對疫氣進行凈化,不需要多高的修行,前提是,只要是少量的疫氣。”

“青陰山汙染難治的主要原因,是疫氣的數量龐大,並且源源不絕。”

“最佳方案其實就是化整為零,分批次解決。你們的方法,是讓山神恢覆神智後,讓渡山神之位,其實是把汙染換個地方儲存,治標不治本。而青陰山之靈這件鎮器,本身是設計了存和取兩個功能,使用方法得當的話,可以從龜口處,讓他慢慢將汙染吐出,就可以分開凈化。但現在青陰山鎮靈和山神融合了,也就失去了這個功能。”

“所以我們挑選了新的容器,”屍解仙從衣兜中團吧團吧取出來一團靈體,隨意揉了兩下,說,“這個雖然有時候要手動控制一下,但也是一個還能使的鎮物了。”

黃毛男定睛一看,那團靈體竟是被抓起來的許舸。

“你…”黃毛男有點明白了,“你準備讓疫鬼吸收疫氣,然後定期讓他吐出一部分凈化,久而久之,實現所有汙染的全部凈化?”

屍解仙紆尊降貴地一點頭。

“那你們手續合規麽?”

“你們領導親自給我辦的。”

莫老正在全神貫註地承接山神之力和汙染,半點分心不得,青陰山腹地忽然火光一閃,一只羽毛被火的烏鴉驟然出現,發出女人的聲音:“再向東北上坡約200米,到了。”

屍解仙順著淩霄女牌鴉肉導航,慢悠悠地壓軸登場。

莫老看見他的臉,吃痛地悶哼一聲:“璟國餘孽,你來青陰山做什麽?”

屍解仙不搭理他,掏出許舸:“餵,山神,你們兩口子還想活嗎?”

巫青:“想活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屍解仙:“你們山裏的那兩只精怪在我們組織打工,按照約定,我們該替她們完成心願。她們的心願是,青陰山的汙染順利解決,山神和愛人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

屍解仙抖口袋一樣抖開許舸。

天亮了。

在特殊部門眾人殷切的目光中,莫老走下山,回到隊伍中。

黃毛男立刻問道:“莫老,您身體有沒有不舒服?山神他們…”

莫老輕輕搖了搖頭。

長發女嘆了一口氣,道:“也是,離開身死之地的地縛靈,怎麽可能不消散呢。”

另一頭,青陰山後山。

屍解仙坐進駕駛室,綁上安全帶:“那這樣,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以青陰山神脫去所有束縛的能力,你們搞不好也能混個高層當當。”

巫青膩在南枝身上,應答道:“合作愉快。你那位著火烏鴉同事呢,她不和我們一起回組織嗎?”

屍解仙無所謂道:“她自己飛回去。她的事情不重要,既然都是同事了,你們幫我留意一件事吧…”

他擡手指向車內掛著的一張打印紙張:“幫我尋找璟國滅亡的七星之戰遺址。我的哥哥埋骨在那裏,我想要…收殮他的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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