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陰山怪談（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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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陰山怪談（其四）
南枝的戲路，由此便在青陰山展開。
雖然南枝一心掙錢，對於和他有些意思的富商等人，都是盡可能推拒，作為他在榆錢村第一個認識的夥伴，巫青還是趁機三邀五請，把他從戲班子約出來不少次。有時候是設陷阱捕野兔，有時候是去鎮上聽書吃毛豆，有時候是去看雜耍。
都是南枝從前未曾做過的稀罕事，使他一面覺得有些潛在的危險，一面又很想應約，哪怕只是在一旁看看。
這一天，正值暑熱，巫青邀請南枝去河邊游泳。
南枝不會游泳，但這事對他來說很新奇。無論是在一條河中游野泳，還是他們會比著賽地玩各種花式。
巫青和他的朋友們還是在青陰山游泳，那條河水質清澈，他們下河的路段，水深也足夠半大小夥子們踩到水底。巫青明明是下水游泳的那個，南枝在岸上站著觀看，他卻時不時爬上岸來，一會問南枝口不口渴，一會又教南枝打水漂的技巧，要選什麽樣的石頭，怎麽使巧勁讓它飛得更遠。
巫青鳧水的夥伴都笑他：“巫青，你怎麽這麽婆婆媽媽。南枝又不是沒長手，用得著你這麽上心照顧？”
巫青笑著罵他們，說：“我樂意，用不著你們取笑。南枝斯斯文文的，哪像你們似的不講究，見水就鉆，吃飯前都不洗手。我就是心不在焉地游，也是第一名，你們哪個游得過我？”
這麽一說，眾人就都不樂意了，你追我趕游了幾趟來回，巫青都是頭名。而且他不光游泳很強，打水漂、叉魚，沒有哪一項不在行的。
畢竟是耗費體力的活動，做多了，總是會累。不多時，幾個浪裏白條紛紛收了兵，巫青渾身都在滴水，僅套著一條濕著的內褲，坐到南枝身邊，和他一起看水裏的倒影。
沒法下水追逐，少年們嘻嘻哈哈，開始論地談天起來。
幾人都是上身赤裸，露出幹活形成的精瘦肌肉。忍不住互相較起勁來，說著說著，這話題就歪了，有人猥瑣地笑兩聲，說：“就是比誰尿得遠，那巫青也是拿頭名的，是吧？”
巫青笑而不語，其他少年的笑聲快把穹頂掀翻了。南枝的視線難以抑制地往不可說的地方跑，發現巫青確實是資本雄厚，沒得說的頭一名。
接著就有人講起慣例的夏季清涼小故事，神神秘秘地說：“你們知道，這河裏有水鬼的傳說嗎？”
立刻有人反駁道：“怎麽可能，起碼我不知道有誰在河裏淹死的。就說萬一河裏有水鬼，那青陰山還有谷婆婆鎮山，怎麽可能任水鬼放肆？”
講故事那人便道：“我姑且一說，你們姑妄聽之。你們大略也都有十七、八歲，只巫青稍大一些，快十九了。應該知道早逝的秋娟姨吧？”
“秋娟姨出事，距今得有十多年了吧？我記得她是在我五歲時去的。可秋娟姨不是病逝的，遺體都好好收殮了嗎？”
“嗐，那時候小，啥也不懂，其實你們只要仔細看秋娟姨下葬那天的情形，就能發現蹊蹺。她的棺材板是釘死的，這麽粗的鐵釘，根根到底，就是怕她出來。因為她根本不是自然病逝，而是被水鬼所傷，不治而亡。”
“你們大概不知道，現在老一代的人都不讓提，秋娟姨的丈夫，就是溺亡於這條河中。他順流漂了一天一夜，才被撈起來，已經腫得不像樣了。”
“秋娟姨到河邊浣衣，看見她的亡夫從水中倒影裏出來，咬傷了她。傷病加上驚嚇，她才早早去了。”
這種神鬼之事，南枝因為親身經歷過，頗有些神經麻木，就像聽了個故事，心中沒啥想法。巫青看他一眼，似乎是照顧他的情緒，笑道：“要不是我在榆錢村長大，還真就信了。秋娟姨的丈夫明明是喝醉了酒，跌下山崖，怎麽傳成溺水身亡了？”
大家都附和南枝的說法，村裏的孩子大多水性不錯，誰夏天還不下個水塘洗洗澡呢。所以溺亡這一說法，聽著便不靠譜。
講故事的人只是笑笑，說：“我說了只是姑且一講，你們就當聽個故事。”
這插曲告一段落，話題又轉向別的方面。天氣太炎熱，南枝有些耐不住，想從河裏掬一捧水來洗臉。
他手掌攏住一汪水，水波揉碎那模糊的倒影。南枝想起方才的故事，看一眼自己的影子，晃動平息後，南枝的表情瞬間凝固了——他看見自己死而覆生的哥哥。
哥哥在水中，歪著頭對他笑。像一個成真的噩夢。
南枝霎時手腳冰涼，他馬上拿起身邊的石塊，狠狠往影子裏的哥哥砸了去。噗通一大朵水花濺起來，巫青疑惑地轉頭，叫了聲“南枝”，就看見南枝被一只手拖下水去。
巫青立刻也跳下了水。小夥們都被這變故驚呆了，南枝簡直像被什麽東西拽著游，整個人裝了馬達似的，明明水流並不湍急，他卻一刻不停地向深水處漂去。
眾人下餃子般又回到河中，這一次是為了救援，都爭分奪秒地游水。可南枝像斷了線的風箏，看得見，抓不著，只有巫青這個游泳冠軍，咬牙逼近了南枝的腳尖。
南枝身上的衣服全浸滿水，重得他脖頸都要昂不起來。哥哥死死扯著他，一路往下，南枝撲騰間，喝了好多水，腦袋也昏沈起來，隨著浮上水面換氣的間隔越來越長，肺裏也越發難受，南枝眼前冒出了白色的星花。
“南枝！”
巫青在很遠的地方喚他，南枝感覺到少年攬住了他，和水下的哥哥角力。南枝頓時迸發出一股力道，狠狠掙紮起來，手舞足蹈，踢了好幾腳在水下那東西身上。
巫青拿石頭往水下砸，石頭上用粉筆畫出谷穗的形狀，這是谷婆婆供奉用的祀石樣式。哥哥痛叫一聲，松開了手。
巫青拉著南枝，一刻不停往回游。
到了岸邊，巫青托著意識不清的南枝的腳，讓他先上岸去。小夥伴們激動地說：“巫青，你太厲害了！水鬼手裏搶人，你都做到了，真是太…”
話未說完，巫青陡然消失。
他被水鬼拖下了水去。
在場的孩子再沒有人游得比他更快，巫青再也沒有回來。
南枝感覺自己只是睡了一覺，那個老是在臺下為他喝彩，把自己的世界分享給他的少年，就不在了。巫父巫母像是一瞬間蒼老了三十歲，他們並沒有責怪南枝，都認為是秋娟的丈夫變成水鬼，來村裏抓替死了。
只有南枝知道，過去的陰影從未離他遠去，黑白的全家福上，父母和兄長手牽手，鬼氣森森地註視著相片外次子長大的臉龐。
南枝決定去屠鬼。
他磨尖了樹枝，刻上谷穗紋，又用繩子系上重石塊，便於投擲。作捆的柴火，以及火油被他裝入包裹中，在幾天後的一個夜晚，南枝悄悄去了河邊。
水聲悠悠，南枝冷靜地在水邊坐下，看著水中的倒影，手中握著武器，等待哥哥出現。
他很有耐心，月亮出來，慢慢地爬上半坡，他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若有人見了，肯定覺得他比水裏的那只更像索命厲鬼。
月上中天的時候，南枝背上突然一沈，一股黏濕冰涼的寒意貼上他的肌膚，激起細小的雞皮疙瘩。南枝感覺自己背了一塊井水裏冰過的帶皮豬肉在背上。
他毫不猶豫地舉起樹枝後刺，用力極大，沒有顧及是不是會傷到自己。可尖刺陷入一種怪異的柔軟中，南枝的後頸像是被濕涼之物細細吮過，正當南枝頭皮發麻之時，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念道：
“枝枝。”
“我找到你了。”
南枝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中的木枝。
巫青死後第五年，他的父母已經走出曾經的喪子之痛，南枝成為當地遠近聞名的名角，隨著戲班四處奔波。
“枝枝，那個曹老板，打腫臉充胖子，他準備賴掉戲班未結的演出費。你打算怎麽辦？”
南枝正在練基本功，說話有點氣喘，依舊是冷冷清清的嗓音：“把他和外面養的女人鬼混的證據丟給曹太太。既然真窮，那也不必養這麽些小三小四了吧。”
巫青在幫他撿柴燒水，聞言低聲笑道：“枝枝，從前我以為你溫和內斂，心思純良，現在也是見了你的另一面了。有人欺負你，你還是會報覆回去的。”
曹老板要求繁多，挑三揀四，還要求分開付款，如果不是戲班看他是個大單子，曹老板表面的排場還挺闊氣，南枝都想甩手不幹了。不過既是接了演出，曹老板還想昧下尾款，那也別想有好果子吃。
南枝仰起臉，熱汗從發上一路滾到頸窩裏。他帶著點嗔怒看了巫青一眼，說：“是不是覺得自己以前瞎了眼，錯眼把我看成了綿軟的白兔子。可我就是這樣，從來不是乖巧的人。”
巫青喉結滾動一下，輕聲說：“怎麽就不是白兔子，你那麽白…”
南枝默了一陣子，忍不住抄起一只繡花軟球朝他砸過去：“跟你說正事…”
軟球穿體而過，砸到他背後的墻上，又彈下來掉在地上。巫青方才笑起來，說：“是我的不對，枝枝，你別生氣，看你出了這一身汗，一會我給你倒桶水，擦擦身子。”
南枝拿手帕隨意擦了擦，汗水根本擦不幹凈。他便說：“行，你兌溫點，洗了澡，我再去收拾曹老板。”
巫青死後，沒有成為水鬼的替死鬼，被困在河中，而是成為了山鬼。這也更加堅定了南枝的想法，那天拖他下水的哥哥，並不是索命的水鬼，而是山外來的不明邪祟。
哥哥到底變成了什麽，無上靈主又是什麽存在，南枝這下不敢再把它們都拋之腦後，他有一種預感，如果他不能將哥哥徹底殺死，它們將無數次地追上他，成為自己永恒的夢魘。
巫青歡喜地飄來飄去，將燒滾的水兌至溫熱，又呼喚道：“枝枝，快來洗澡，我給你拿浴巾和換洗衣物。”
南枝於是閉目，暫時將冗雜的心思排去，決定先過日子，哥哥的事情須得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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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的戲路，由此便在青陰山展開。
雖然南枝一心掙錢，對於和他有些意思的富商等人，都是盡可能推拒，作為他在榆錢村第一個認識的夥伴，巫青還是趁機三邀五請，把他從戲班子約出來不少次。有時候是設陷阱捕野兔，有時候是去鎮上聽書吃毛豆，有時候是去看雜耍。
都是南枝從前未曾做過的稀罕事，使他一面覺得有些潛在的危險，一面又很想應約，哪怕只是在一旁看看。
這一天，正值暑熱，巫青邀請南枝去河邊游泳。
南枝不會游泳，但這事對他來說很新奇。無論是在一條河中游野泳，還是他們會比著賽地玩各種花式。
巫青和他的朋友們還是在青陰山游泳，那條河水質清澈，他們下河的路段，水深也足夠半大小夥子們踩到水底。巫青明明是下水游泳的那個，南枝在岸上站著觀看，他卻時不時爬上岸來，一會問南枝口不口渴，一會又教南枝打水漂的技巧，要選什麽樣的石頭，怎麽使巧勁讓它飛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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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青笑著罵他們，說：“我樂意，用不著你們取笑。南枝斯斯文文的，哪像你們似的不講究，見水就鉆，吃飯前都不洗手。我就是心不在焉地游，也是第一名，你們哪個游得過我？”
這麽一說，眾人就都不樂意了，你追我趕游了幾趟來回，巫青都是頭名。而且他不光游泳很強，打水漂、叉魚，沒有哪一項不在行的。
畢竟是耗費體力的活動，做多了，總是會累。不多時，幾個浪裏白條紛紛收了兵，巫青渾身都在滴水，僅套著一條濕著的內褲，坐到南枝身邊，和他一起看水裏的倒影。
沒法下水追逐，少年們嘻嘻哈哈，開始論地談天起來。
幾人都是上身赤裸，露出幹活形成的精瘦肌肉。忍不住互相較起勁來，說著說著，這話題就歪了，有人猥瑣地笑兩聲，說：“就是比誰尿得遠，那巫青也是拿頭名的，是吧？”
巫青笑而不語，其他少年的笑聲快把穹頂掀翻了。南枝的視線難以抑制地往不可說的地方跑，發現巫青確實是資本雄厚，沒得說的頭一名。
接著就有人講起慣例的夏季清涼小故事，神神秘秘地說：“你們知道，這河裏有水鬼的傳說嗎？”
立刻有人反駁道：“怎麽可能，起碼我不知道有誰在河裏淹死的。就說萬一河裏有水鬼，那青陰山還有谷婆婆鎮山，怎麽可能任水鬼放肆？”
講故事那人便道：“我姑且一說，你們姑妄聽之。你們大略也都有十七、八歲，只巫青稍大一些，快十九了。應該知道早逝的秋娟姨吧？”
“秋娟姨出事，距今得有十多年了吧？我記得她是在我五歲時去的。可秋娟姨不是病逝的，遺體都好好收殮了嗎？”
“嗐，那時候小，啥也不懂，其實你們只要仔細看秋娟姨下葬那天的情形，就能發現蹊蹺。她的棺材板是釘死的，這麽粗的鐵釘，根根到底，就是怕她出來。因為她根本不是自然病逝，而是被水鬼所傷，不治而亡。”
“你們大概不知道，現在老一代的人都不讓提，秋娟姨的丈夫，就是溺亡於這條河中。他順流漂了一天一夜，才被撈起來，已經腫得不像樣了。”
“秋娟姨到河邊浣衣，看見她的亡夫從水中倒影裏出來，咬傷了她。傷病加上驚嚇，她才早早去了。”
這種神鬼之事，南枝因為親身經歷過，頗有些神經麻木，就像聽了個故事，心中沒啥想法。巫青看他一眼，似乎是照顧他的情緒，笑道：“要不是我在榆錢村長大，還真就信了。秋娟姨的丈夫明明是喝醉了酒，跌下山崖，怎麽傳成溺水身亡了？”
大家都附和南枝的說法，村裏的孩子大多水性不錯，誰夏天還不下個水塘洗洗澡呢。所以溺亡這一說法，聽著便不靠譜。
講故事的人只是笑笑，說：“我說了只是姑且一講，你們就當聽個故事。”
這插曲告一段落，話題又轉向別的方面。天氣太炎熱，南枝有些耐不住，想從河裏掬一捧水來洗臉。
他手掌攏住一汪水，水波揉碎那模糊的倒影。南枝想起方才的故事，看一眼自己的影子，晃動平息後，南枝的表情瞬間凝固了——他看見自己死而覆生的哥哥。
哥哥在水中，歪著頭對他笑。像一個成真的噩夢。
南枝霎時手腳冰涼，他馬上拿起身邊的石塊，狠狠往影子裏的哥哥砸了去。噗通一大朵水花濺起來，巫青疑惑地轉頭，叫了聲“南枝”，就看見南枝被一只手拖下水去。
巫青立刻也跳下了水。小夥們都被這變故驚呆了，南枝簡直像被什麽東西拽著游，整個人裝了馬達似的，明明水流並不湍急，他卻一刻不停地向深水處漂去。
眾人下餃子般又回到河中，這一次是為了救援，都爭分奪秒地游水。可南枝像斷了線的風箏，看得見，抓不著，只有巫青這個游泳冠軍，咬牙逼近了南枝的腳尖。
南枝身上的衣服全浸滿水，重得他脖頸都要昂不起來。哥哥死死扯著他，一路往下，南枝撲騰間，喝了好多水，腦袋也昏沈起來，隨著浮上水面換氣的間隔越來越長，肺裏也越發難受，南枝眼前冒出了白色的星花。
“南枝！”
巫青在很遠的地方喚他，南枝感覺到少年攬住了他，和水下的哥哥角力。南枝頓時迸發出一股力道，狠狠掙紮起來，手舞足蹈，踢了好幾腳在水下那東西身上。
巫青拿石頭往水下砸，石頭上用粉筆畫出谷穗的形狀，這是谷婆婆供奉用的祀石樣式。哥哥痛叫一聲，松開了手。
巫青拉著南枝，一刻不停往回游。
到了岸邊，巫青托著意識不清的南枝的腳，讓他先上岸去。小夥伴們激動地說：“巫青，你太厲害了！水鬼手裏搶人，你都做到了，真是太…”
話未說完，巫青陡然消失。
他被水鬼拖下了水去。
在場的孩子再沒有人游得比他更快，巫青再也沒有回來。
南枝感覺自己只是睡了一覺，那個老是在臺下為他喝彩，把自己的世界分享給他的少年，就不在了。巫父巫母像是一瞬間蒼老了三十歲，他們並沒有責怪南枝，都認為是秋娟的丈夫變成水鬼，來村裏抓替死了。
只有南枝知道，過去的陰影從未離他遠去，黑白的全家福上，父母和兄長手牽手，鬼氣森森地註視著相片外次子長大的臉龐。
南枝決定去屠鬼。
他磨尖了樹枝，刻上谷穗紋，又用繩子系上重石塊，便於投擲。作捆的柴火，以及火油被他裝入包裹中，在幾天後的一個夜晚，南枝悄悄去了河邊。
水聲悠悠，南枝冷靜地在水邊坐下，看著水中的倒影，手中握著武器，等待哥哥出現。
他很有耐心，月亮出來，慢慢地爬上半坡，他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若有人見了，肯定覺得他比水裏的那只更像索命厲鬼。
月上中天的時候，南枝背上突然一沈，一股黏濕冰涼的寒意貼上他的肌膚，激起細小的雞皮疙瘩。南枝感覺自己背了一塊井水裏冰過的帶皮豬肉在背上。
他毫不猶豫地舉起樹枝後刺，用力極大，沒有顧及是不是會傷到自己。可尖刺陷入一種怪異的柔軟中，南枝的後頸像是被濕涼之物細細吮過，正當南枝頭皮發麻之時，一個並不陌生的聲音念道：
“枝枝。”
“我找到你了。”
南枝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中的木枝。
巫青死後第五年，他的父母已經走出曾經的喪子之痛，南枝成為當地遠近聞名的名角，隨著戲班四處奔波。
“枝枝，那個曹老板，打腫臉充胖子，他準備賴掉戲班未結的演出費。你打算怎麽辦？”
南枝正在練基本功，說話有點氣喘，依舊是冷冷清清的嗓音：“把他和外面養的女人鬼混的證據丟給曹太太。既然真窮，那也不必養這麽些小三小四了吧。”
巫青在幫他撿柴燒水，聞言低聲笑道：“枝枝，從前我以為你溫和內斂，心思純良，現在也是見了你的另一面了。有人欺負你，你還是會報覆回去的。”
曹老板要求繁多，挑三揀四，還要求分開付款，如果不是戲班看他是個大單子，曹老板表面的排場還挺闊氣，南枝都想甩手不幹了。不過既是接了演出，曹老板還想昧下尾款，那也別想有好果子吃。
南枝仰起臉，熱汗從發上一路滾到頸窩裏。他帶著點嗔怒看了巫青一眼，說：“是不是覺得自己以前瞎了眼，錯眼把我看成了綿軟的白兔子。可我就是這樣，從來不是乖巧的人。”
巫青喉結滾動一下，輕聲說：“怎麽就不是白兔子，你那麽白…”
南枝默了一陣子，忍不住抄起一只繡花軟球朝他砸過去：“跟你說正事…”
軟球穿體而過，砸到他背後的墻上，又彈下來掉在地上。巫青方才笑起來，說：“是我的不對，枝枝，你別生氣，看你出了這一身汗，一會我給你倒桶水，擦擦身子。”
南枝拿手帕隨意擦了擦，汗水根本擦不幹凈。他便說：“行，你兌溫點，洗了澡，我再去收拾曹老板。”
巫青死後，沒有成為水鬼的替死鬼，被困在河中，而是成為了山鬼。這也更加堅定了南枝的想法，那天拖他下水的哥哥，並不是索命的水鬼，而是山外來的不明邪祟。
哥哥到底變成了什麽，無上靈主又是什麽存在，南枝這下不敢再把它們都拋之腦後，他有一種預感，如果他不能將哥哥徹底殺死，它們將無數次地追上他，成為自己永恒的夢魘。
巫青歡喜地飄來飄去，將燒滾的水兌至溫熱，又呼喚道：“枝枝，快來洗澡，我給你拿浴巾和換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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