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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尾樓怪談(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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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尾樓怪談(其二)

風瀟蕭趕緊收回腳尖,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要擡腳去踢開那只臟瓷碗。一只碗,有什麽可怕的呢?可或許是環境的暗示,她竟感到有些許不安。

大部分彈幕都在嚶嚶嚶和刷節目效果,突顯得那一條彈幕的聲音十分出眾:

“是不是有個碗碰到你的身體了,小姑娘。這是樓裏面的東西,在向你乞食啊。”

“你入了別人家的門,就合該有供奉和問詢。現在補上還不遲,否則,它們就會自己來討了啊。”

爛尾樓內風不大,地勢也平坦,可瀟瀟撤回腳後,那個空碗鍥而不舍地翻滾起來,沿一條歪歪扭扭的路線,又要前去碰瓷他人。攝影師眼看著瓷碗翻過一堆凸起的沙土,仿佛有無形的手在背後推著它滾動,終於小小地爆發了一回,手舞足蹈地“啊啊啊”,擡腳將瓷碗踢得飛起。

瀟瀟身經百戰,她是膽大不是莽撞,聽見彈幕的提醒,已經從隨身背包裏抓了一把道具米在手上。按照她的設想,本來應該是迅速把米放進碗中,然後說些道歉的話,抓緊撤離爛尾樓。現在的情形不對勁,哪怕是人在搞鬼,她和攝影師兩人也難以應付,應該退到樓外與團隊商量。

但此刻,風瀟蕭只能眼睜睜看著瓷碗高高拋起,瞬間下落,啪——碎了個徹徹底底。

攝影師失魂落魄:“我、我不是故意...我沒想到它這麽脆...”

風瀟蕭顧不上和他分說,拽了一把攝影師,低聲喝道:“走!”

“抱歉了各位老鐵們,瀟瀟的攝影師犯了低血糖的老毛病,非常抱歉,今天的直播暫停,瀟瀟隨後會補上一期新的直播~”

風瀟蕭念詞兒的語速和撤離爛尾樓的腳速一樣快,畢竟是常年深山老墳跑的探險主播,半拖半拽地把攝影師弄出一樓綠茵掩映的大洞。

離開一樓,瀟瀟終於松了口氣:還好沒像恐怖電影裏那樣,觸犯了忌諱,就出不來...不然她真要懷疑這世上有著靈異力量了。

瀟瀟半是玩笑半是埋怨道:“小何,你剛才也太激動了。咱們可是直播探險,這不把我們的洋相都播給觀眾看了?”

小何抖著手,瘋狂按攝像機上的開關,歇斯底裏道:“關、關不掉了...直播關不了,彈幕瘋了!瀟瀟姐,我們...怎麽辦?”

他們逃走時,把直播電腦留在了一樓,所以現在聽不見念彈幕的機械音。但連著直播的攝像機不關掉的話,相當於他們還是在直播,風瀟蕭馬上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進直播間查看。

界面加載的間隙,風瀟蕭突然一陣怔忪,為什麽他們跑出了一樓,戲曲的聲音反而更大了?

還有,這次也算是直播事故了,為什麽團隊沒有來接應他們?

“把那碾來舂,鋸來解,把磨來挨,

放在油鍋裏去炸,啊呀,由他!”

“則見那活人受罪,

哪曾見死鬼帶枷?”[1]

咿咿呀呀之聲猶在耳旁,風瀟蕭低頭看向腳下,發現他們竟然站在一座未經裝修的樓梯上。

擡頭向上看...不知是爛尾樓的幾層,笙歌的間隙,清晰可聞的滴水聲傳來,風瀟蕭看見上面一層的樓梯口擺著一雙青色的布鞋。

他們未曾離開過爛尾樓。

正是精神緊繃之際,直播間打開,風瀟蕭手機外放沒關,只見一瞬間,滿屏鮮紅的“死”字充斥著屏幕,機械聲猶帶怨恨地不斷念著,瘆人得慌。

這情形只持續了30秒左右,彈幕隨即恢覆正常。

風瀟蕭緊張道:“小何...”

情況真的不對勁。

可小何沒有回應主播的呼喚。

他像是嚇得癡了,竟踮起腳,一級、一級地開始爬樓梯。

風瀟蕭急道:“小何,你在幹什麽?!”

小何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帶著股飄忽勁:“我們得上去。”

“我們上去做什麽?你有什麽發現嗎?”

“我們得上去...上去贖罪。”

“前世造殺孽,

躲得下油鍋。

是債終須償...

今生亦茫茫。”

“小何...小何!”

一直待在原地破不了局,風瀟蕭咬咬牙,一跺腳,幹脆跟著小何走。

一樓她是不大願意回去了。那幹脆還是上樓吧!

風瀟蕭一邊爬樓,一邊看直播間。彈幕正常中透著詭異的氣息,明明他們的情形已經十分怪異,彈幕還是在嚶嚶嚶和嘻嘻哈哈。

爬到上一層的樓梯口,小何停住了。他彎下腰,做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動作——他把鞋脫掉了。

嶄新的運動鞋,像垃圾一樣被他丟在一旁。爾後,他將腳伸進那雙青色布鞋,像是新鞋十分合腳,小何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

風瀟蕭不敢說話,她看見小何穿上布鞋那一刻,他身後的墻上,一個墨色的名字憑空浮現。是一樓那一串名字的頭一個。

然後,這個名字被劃掉了。

緊接著,墻上浮現出另一個名字,鮮紅刺眼的字體,風瀟蕭記得,這是官方報道中,工地上的第一名死者。

鐵銹味在空氣中彌漫,小何高興地笑起來:“這才對嘛!前生害了人,轉世後,也得做牛馬償還。易名換姓就能逃脫責罰,哪有這樣的好事?”

通過室內陳設,瀟瀟認出這裏是二樓。她的團隊白天就來踩點過,還依據背景故事,在二樓放了一套戲服作為彩蛋。

小何又是踮起腳,別扭地走進放著戲服的那間屋子。他分明閉著雙眼,卻不知為何準確地摸到了戲服,並且有條理地穿到了自己身上。

墻上,又浮現出第二個人名。同樣是被劃掉,然後變成血字。

他身上戲服血跡斑斑,而瀟瀟記得,團隊只是把戲服做舊了,沒有旁的操作。

小何上了三樓,對鏡抹了胭脂;又從老妝奩取出眉筆,細細描畫。

他走到窗前,用指甲去扣窗邊的喜字,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上了四樓,他為自己梳了頭,又紮了滿頭珠翠。

每做一個動作,墻上,就有一個名字出現。風瀟蕭心驚膽戰地看著七個死者的血字姓名都全部出現,已經預感到了將要發生什麽。

小何慢悠悠地走進四樓最後一個破漏的房間。

屋頂上,赫然垂下一條結實的繩套。那樣的恰到好處,似乎把頭一伸進去,就契合得剛剛好。

“《多心經》,都念過;《孔雀經》,參不破,

惟有《蓮經》七卷,是最難學,咱師傅在眠裏夢裏都叫過。

念幾聲南無佛,哆咀哆,薩嘛呵的般若波羅”

小何掙紮了一下,還是緩緩地,將脖頸伸進了繩套之中。

他的身後,第八個墨色姓名浮現——風瀟蕭險些驚叫出聲,那是報道中,被警方當場擊斃的拐騙兒童殺人犯的姓名!

然後,姓名被劃掉,顯出紅色的血字“何呈龍”。

這是攝影師小何的大名。

攝影師,竟是殺人犯的轉世?

何呈龍頸入繩套,原本寬松的圓圈立刻收縮起來,他瞬間顯出無比痛苦的臉色。

“救...我...”

“瀟瀟姐...”

風瀟蕭內心掙紮,終究還是上前拉扯繩套。

雖然她心中也快要相信何呈龍前世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但至少今生他還算忠厚老實,業務能力也強,風瀟蕭認為不該以前世論今生。

可繩套不住收縮,風瀟蕭力氣不小,也無法將圓圈擴大分毫。反而是墻上又浮現一行血字:

“姐、姐”

“你、也、要”

“幫助、那個、壞人、嗎”

風瀟蕭忽然感覺透不過氣來,仿佛也有人攥住了她的脖頸似的。窒息感翻湧上來,她眼前開始泛黑,手上也就無力松開了。

“一心不願成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

這一聲唱詞,如洪鐘敲響,只一入耳,就喚回了風瀟蕭的神智。

風瀟蕭眼前一片飛星,喘息良久,才定下神來。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戲曲聲已然停了。

最頂上的五樓,一個戲袍油彩的花旦,正倚著樓梯口,無悲無喜地往下看。

花旦未帶妝發、頭面,一襲紅衣,身形瘦削卻挺拔。風瀟蕭呆呆地看著她,身段婀娜地走下來,削蔥十指探過何呈龍吊上的繩套,接住落下的戲服,疊好:“借用我的東西,我要拿回來;不是我的,我也不要。”

是一個男子的聲音,悅耳動聽,不唱詞時,也似帶著優美的韻律。花旦把染血戲服往風瀟蕭的方向一遞:“拿去。”

何呈龍一個大男人,短短幾十秒的時間裏,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風瀟蕭不敢接這戲服,拼命搖頭:“您請留下隨意使用,這是我們的一次性道具,已經沒用了!用來擦地擦腳都沒問題的。”

花旦輕飄飄睨她一眼,這一眼含著十足的漠然,和一絲從眼底浮現出的冷意:“我說了,拿走。小姐請不要讓我再說第三遍。”

風瀟蕭趕忙接過那身戲袍。花旦又去到那雙青色布鞋面前,用足尖碰了碰,十足嫌棄,輕輕用腳尖將它撥到一旁去。

風瀟蕭這才發現他沒有穿鞋。青色血管分明地生長在曲線流暢,皮膚細膩的足背上,繃緊時,又顯得矯健有力,看著同活人的皮肉一般無二,甚至更加優美耐看,風瀟蕭覺得這男子應當不是所謂的臟東西。

花旦做完這一切,發覺風瀟蕭的眼神,神情變得不善起來,不悅道;“你在看什麽?”

風瀟蕭不敢說自己在看他是不是活人,連連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先生,請問先前是您在樓上唱戲嗎?”

花旦聞言,側過身子,微微昂起下巴,示意女主播去看五樓:“留聲機。我只開嗓唱了一兩句。”

在這麽破敗邪門的地方,他居然在五樓搭出一桌一椅,還在舊木桌上擺上留聲機。莫名有種古怪的生活情調。

風瀟蕭緩過勁,膽子就又大了起來。她見這男旦雖然執拗,卻莫名好說話,試探著問道:“先生是住在這裏麽?”

花旦:“這裏是我的家。”

“這房子已經廢棄多年,設施也不完備,您...”風瀟蕭小心翼翼地措辭,半晌,還是沒說出話。花旦思量片刻,道:“是有些簡陋。要是有電視和冰箱,就好了。”

風瀟蕭:“...”這可是危樓...會塌的吧!

花旦淡漠的面容上露出一點神往的表情,但旋即,他對風瀟蕭啟唇道:“你離開吧。我沒甚可以待客的東西,這裏也非生者久留之地。”

風瀟蕭忙點頭:“哦...好。”

她正要轉身下樓,忽然感覺腰間被一只溫熱的小手攔了一下,一個稚嫩的聲音輕聲說:“不能走,她把我們的碗踢壞了。”

這一攔,風瀟蕭毫無防備,心想完了,這一摔下樓梯,必定是個頭破血流。旋即,她鼻端聞見一陣清雅的脂粉香氣,水袖穩穩扶住她手臂,待她立穩後,花旦道:“你未交供奉,孩子們頗鬧騰。隨意補上一些吧,否則你走不掉的。”

風瀟蕭趕緊點頭,小雞啄米般道:“好!”

她取出背包裏的米袋,卻不知如何操作,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花旦。男子嘆了口氣,提示道:“灑在地上就行。”

白花花的米粒在一級級階梯上滾動,伴隨而來的,還有咀嚼食物的聲音和清晰的吞咽聲。半晌,風瀟蕭耳邊傳來“好香好香”的讚嘆聲,都是小童的聲線,有男有女,一陣嘈雜。

花旦:“可以了。你走吧,我不送。這次你命大,遇上好說話的主子,下一回再有這等事,可就難說了。”

臨走前,風瀟蕭猶豫了一下,還是對著花旦離去的背影,喊住了他:

“先生,這世上,真的有靈魂和轉世嗎?”

花旦步伐停頓了一下,片刻後,淡然的聲音響起來:“你走陽世路,那便沒有;若往陰世路上靠,那便無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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