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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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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

- Chapter 67 -

待到聞歆趕到,一路跌跌撞撞,迎著滿眼的狼藉向裏尋去時;

一切,早已是塵埃落定。

踏過血汙;跨過橫屍;

角落處,是失了一條手臂,披頭散發,被控制著,也不知是死是活的大太太。

迎著滿院的神色各異,聞歆立定院中央,迷茫地隔著眼前湧起的水霧,發不出只言片語。

直到有人在頹靡不振的灰白中,用著略帶驚喜的聲音,喚了她一聲:

“聞姐姐!”

小春端著個銅盆,一見聞歆,就迫不及待地向她小跑而去;

盆中被稀釋成淺褐色的湯藥濺撒,打起片片水花。

至此,眼淚才從眼眶內斷落,止不住地往下掉。

“三爺呢?”

聞歆扶上小春的肩,看著她衣服上塊塊幹到發硬的血跡,確認了小春無恙後,嘴裏開始反覆重覆道:

“三爺如何了?三爺他人呢?”

小春安撫一笑,

“三爺……”

只不過,那笑隨著話音,又在臉上被扭成古怪的異樣,

“三爺……很好……”

幹巴巴地“呵呵”兩聲,小春看了眼緊閉的屋門,又看了眼面前急切到毫無察覺的聞歆,

“就在屋裏呢,等……等聞姐姐你呢!”

不遠處,正一瘸一拐帶著人走來的小冬聽聞,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一揮手,下屬們低著頭,將那半死不活的大太太給從院內擡走。

只是,經過聞歆身邊時,大太太卻突然睜開了眼;

她什麽話也沒說,隔著亂如枯草的頭發,用露出的一只眼,無聲盯看著聞歆,臉上掛著毛森骨立的笑。

小冬重重咳了幾聲,不遠處正包治傷員的醫師見狀,一擡手,正要說些什麽,卻被眼疾手快的小冬給阻隔了視線。

他將銅盆從小春手中搶過,再不容抗拒地往聞歆懷裏一塞,

“三爺……三爺可在裏頭等了好久……”

待到不明所以的聞歆被推進門坎內,小冬迫不及待地就要關門;

期間,還不忘頻頻回頭,朝醫師和小春使眼色。

眼見屋門就要被關上,聞歆伸出一腳制止。

小冬對著門內,扯出了個僵硬的笑,

“三爺……三爺受了傷……但……但他不肯泡藥浴……”

他著急關門,又因害怕被聞歆發現端倪,不敢太過強硬,

“這個……拿這個藥給三爺他擦擦,發了汗,就好了……”

聞歆剛要張口出聲,就聽裏頭傳來亓斯攸的聲音。

這下,小冬是徹底來了底氣,看著的是聞歆,嘴裏卻是將院內的人直往外趕。

直到震起的塵埃在半空飛舞,門鎖“哢噠”一聲落下,逐漸遠去的腳步後,是空曠的胸膛處,震起的鼓點節拍。

不真切的碎音自裏間零落而出;

銅盆內,晃蕩的水面,倒映出循聲而去的步步景象。

陳設無一幸免,紗幔半垂半掉;

剛踏入的聞歆腳下,是一個缺了口的小瓷瓶,正順著腳尖的力道,“咕嚕嚕”地往墻邊滾去。

半開的窗戶下,是秋風穿堂而過;

掀動的紗霧層層後,是被煙雨泡深的人影綽綽。

有不易察覺的“啪嗒”聲,順著尖銳,從顫抖的掌心滴落。

那纖細的朦朧走至窗邊,將好奇的秋景,捂上了眼。

她柔聲試探,

“三爺?”

白灰的紗霧被點上了不明的斑駁;

偶有調皮的,直往聞歆抱著的銅盆內試探。

被她親手一層層剝開的後頭,是一個背靠墻角,屈膝縮抱著自己的他。

“是我。”

聞歆站定原地,盆沿的指關節泛白。

“滾。”

好半天過去,亓斯攸才吐出一個沙啞到仿佛滾過了鋒利砂石,連帶出斑斑血跡的單音節。

她小心避開腳下的淩亂,生怕稍有不慎,就會敲碎角落裏,那個如幻象般的他。

聞歆害怕。

她怕這是竹籃打水的一場夢;

也是到頭來,可笑的一場空。

她竭力穩下心緒,站定他面前,將銅盆放至腳邊,

“三爺,說是發了汗就好了,我……”

亓斯攸驀地一揮手,銅盆砸出刺耳的“叮鈴當啷”。

正在院外緊張到啃手指甲的小冬後腦勺,就這麽毫無防備地受了醫師的一巴掌。

“瞧你這點兒出息。”

醫師手下狠狠一收,疼得小冬直彈跳起身。

“我這不是怕出事嘛!”

剛被大力按回原位的小冬再次站起,

“不行!萬一出……”

又是實打實的一巴掌落上小冬腦後,這下本就受了傷的他,只覺天旋地轉,再次跌坐回原位。

“能出什麽事兒啊?”

撒上藥粉,醫師繼續往他腦袋上纏紗布,

“你這會兒進去,那才得出事。”

深色的水漬無聲漫開,在地面繪出難解的陰霾。

聞歆被順力帶倒,面前是亓斯攸聲嘶力竭的怒吼:

“我叫你滾!”

可好辦天過去,除了捂著手臂,側對亓斯攸,低聲而泣的,就是被慌亂喚起的清醒。

被燒光了理智的空散重新凝聚起,亓斯攸看著掌心握著的尖銳一片,慌亂上前,就想要去確認。

在靠近她的第一時間,手腕就被大力控住;

聞歆小心翼翼,將那握滿溫熱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不要傷害自己……”

淚水滴拍處,有細微到分不清是癢還是痛的,順進心尖,

“松手……”

見亓斯攸短暫的松懈後,就要收緊,聞歆無法,只好將自己的手掌,貼上他的,

“求求你……松手……”

體內的藥效正暴虐橫行;

很快,為數不多的理智,在她蜻蜓點水般的安撫下,一敗塗地。

滿臉的淚,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

這直要將聞歆拆吃入腹的狠勁,令惶恐的她,不知所措。

她只能收緊手臂,感受著同樣混亂又無助的他。

兩個人就像是兩只迷茫尋不得出口的幼獸,正在角落,舔|舐著彼此的傷口。

亓斯攸的自控力,在此刻,成了個笑話。

哪怕身下的她險些暈厥,他也只換以黏黏糊糊的啄吻;

交換的氣息掛了鉤子,不肯多挪半步。

“我不想不明不白……”

她喘|息未定,趁著短暫的間隙,斷斷續續向外吐出,

“亓斯攸……你怎麽可以瞞我……你為什麽只瞞著我……”

見聞歆越哭越傷心,亓斯攸止了動作,抵上她額頭,粗喘著氣,

“你那麽聰明……早就猜到了,不是嗎?”

聞歆雖有疑惑,但若不是先前鄭思瑤那含沙射影的話,她也不敢深想——

直到,那日直想要魚死網破的大太太脫口而出。

她抽抽噎噎,緊緊回抱著他,

“我不知道……你不說,我就不知道……”

開口,並沒有亓斯攸所設想的難堪;

此刻的他,甚至生出了迫不及待。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知曉了一切她,會是何種反應,何等神情。

他想要知道,那樣腐臭生蛆的過往裏,有沒有光,願意觸及。

但其實願不願意,都沒關系;

對亓斯攸而言,愛,就是占有。

如果印證出來的真心,不是他想要的——

那麽就折斷了羽翼,永囚於身邊即可。

是這樣的;

這個藥,本就是那些人,為了滿足一己私欲的產物。

亓斯攸想,此刻洶湧而出的陰暗,定都是藥效在作祟;

一如多年前,他剛來亓家,作為“亓斯攸”生活時。

它總是能精準地將內心的那些,被埋藏於渴望後的軟弱勾出,再用以最殘忍的方式,敲碎了重塑。

逼仄悶熱的屋內,難聞的味道混合著滿地散亂的香灰。

明明年幼的他,已經將所有的,都砸碎、踩滅;

體內的陌生,仍橫沖直撞。

面對這樣一個瘦弱的孩童,她們甚至都不屑束縛。

老嬤嬤端著渾濁的湯藥,掐著面色潮|紅、酸軟無力的他,就直往嘴裏灌;

衣料是顛沛流離了多年的孩童,不曾見過的柔滑。

可悲的是,小小一個的他,連著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屋外適時傳來惡鬼的尖聲嬉笑。

老嬤嬤匆忙一放藥碗,諂媚阿諛的笑,瞬間將扭曲的五官擠到變形。

隨著聲音的逼近,裏頭還藏著粗鄙又熟悉的男聲。

反胃的不適感在體內掙紮,為他奪得小片清明。

應聲而碎的藥碗下,是沈澱的厚厚藥渣;

門外的聲音隨之滅下,被劈開的朽爛後,是刺痛眼睛的光亮,將手心,割得皮肉外翻。

那時的亓大帥,如日中天,也正值壯年;

亓大帥後宅的女人與小孩兒,也像是四季不敗的常春滿園。

可,表面蓬勃的背後,那深埋土裏的爪牙,吸食的,正是那些默默無聞,消失無痕的她與他。

“哪怕和那個女人只有半分相似,老東西也會不惜一切,去將人給收進院中。”

那樣活生生的一個個“人”,對亓大帥來說,不過是借著所謂的相似,生得了幾日的新鮮後,便能隨意丟棄在後院內,從此不聞不問,任由自生自滅的——

或許,偶爾的偶爾,還能想起;

但在亓大帥的眼中,也不過是個能解悶,換取片刻舒心的“物件”罷了。

正因如此,亓大帥知曉李姨太的所作所為,卻無動於衷,以默許的方式,來縱容。

李姨太有不能見光的喜好,尤其是發現亓五這個大女兒,較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後——

那塊壓抑到變了形的,終究還是在亓大帥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本就是為了一個機會,就能爭得頭破血流的地方;

這下,無聲無息地消失幾個人,更是不會有人在意。

“真正的亓三,早就死在姓李的和亓五手下。”

話音落,一雙手大力掐上聞歆的月|要;

向下沈時,連同過往,也一並掐斷。

此刻,只有從陳舊的年月中,抽離了的二人,正勾纏著彼此的鼻息。

聞歆疼到失聲,咬著下唇,緊繃到顫起;

亓斯攸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一絲餘地都不留,鐵了心要用這樣的方式,將那份會永隨一生的痛,也一並,烙印進她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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