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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第 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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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第 82 章

林鶴時出身世家, 極重禮儀,收徒對儒家而言是大事, 所以不可隨便對待。

他蔔卦問天,測了一個良辰吉日,在初夏時節,正式收祝卿若為徒。

上香叩天,遞拜師帖,請拜師茶,獻禮叩首。

祝卿若終於成為了千山先生的弟子。

在竹園的書房內,林鶴時教了祝卿若第一課。

“制衡之道?”

林鶴時頷首道:“沒錯,我要教你的, 就是制衡之道。”

書房內,他穩穩踏著步子, 聲音平緩, “古往今來,每一位君王皆會在為儲之際學習此道,出色的君王都善於利用制衡, 在群臣之間建立一個穩定的平衡, 這種平衡有利於君王統治朝堂,穩固地位。”

他看向祝卿若, “這種平衡一旦被打破,君王的統治便會陷入危險, 若他不迅速找到新的平衡,社稷根基也會由此動搖。”

祝卿若目露思索,片刻後, 她問道:“夫子所說的‘制衡’,便是如今大齊朝局上, 鎮國公、國師、丞相,三方互相制約所產生的局面嗎?”

林鶴時點頭,“沒錯,這也是制衡,但不是君王最想看到的制衡。”

祝卿若看向林鶴時,等他的後話。

林鶴時解釋道:“這樣的朝局乃是上一任國主為自己兒子留下的最好局面。丞相貪財也覬覦權力,這樣的人很危險,說不得某一天就毒殺皇帝自己上位。鎮國公手握兵權,且為人正直,不可能看著這樣的人登上皇位,所以鎮國公便是壓制丞相最好的棋子。”

“而鎮國公手中的兵權也是君王的大忌,但他沒有好的理由收回兵權,於是他一手提拔了國師,用守護國祚為理由讓國師心甘情願替小皇帝守天下。國師有民心,深受百姓愛戴,若鎮國公利用兵權控制小皇帝上位稱皇,國師絕對不會同意,國師不同意,百姓便不會同意,所以國師便是制約鎮國公的棋子。”

“至於國師自己...”

林鶴時露出幾許笑,帶著些無奈,惹得祝卿若看他一眼,“國師如何?”

林鶴時搖頭道:“國師此人頗為看重正統,且深受先皇看重,對小皇帝很是忠誠。丞相和鎮國公都有可能奪位,國師不會,也正好壓制另兩位。三人互相制約,形成穩固的平衡政權。在小皇帝長大,正式接過政權之前,三人制衡的朝局,才是最好的朝局。”

他的目光落在祝卿若身上,眼底有著深意,“若某一日,三人的平衡被打破,那時,就是你最好的機會。”

祝卿若的手指點著木桌,有規律地敲擊著。

宋雪無、慕如歸、丞相...

三人制衡的局面若不打破,就算民心不齊,也始終有大齊朝廷的立足之地。

她得找機會打破這樣的局面...

祝卿若腦中劃過思索,久久不言。

林鶴時也沒有打擾她思考,只在一旁翻著書。

寂靜之中,祝卿若倏爾開口道:“方才聽夫子說起國師,夫子覺得,以國師作為突破口是否可行?國師最有利的便是民心,若能取得國師的信任,是否能借助國師之力登位?”

林鶴時認真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道:“此法不可。”

祝卿若也不失望,只問道:“為何?”

林鶴時解釋道:“在國師還是慕家公子時,曾來過我這霧照山一回。雖然只一次,但我對他印象十分深刻,此人雖生為凡人,心卻不在此地,就像天上的神仙,若非.肉.體凡身,幾乎要餐風飲露了。這樣的人不重情.欲,鮮少有人能走進他的心扉。”

“退一萬步講,就算讓他折服,也很難讓他改變對大齊朝堂的衷心,他似乎應了先帝所言,生來就為了守護國祚,不可能因為某一個人就顛覆朝堂,行悖逆之舉。”

祝卿若聽完林鶴時前面的話,想著要不然就忍一忍,找慕如歸試試,也省得她養兵造反的功夫。但林鶴時說的沒錯,沒有人能走進慕如歸的心,就算進去了,也沒辦法讓他甘心造反。

他這樣的人,且不說心底有沒有愛情的位置,就算有,也只有十分之一的地方給他愛人。

想到這,祝卿若頓了一下,也不是,上輩子衛燃不就做到了讓慕如歸眼裏心底只有他一個人嗎?

看來還是分人的,她就不用再想了,無論怎麽都做不到的。

於是祝卿若略顯歡快地將這條路堵死了。

她還是自己造反比較舒服。

祝卿若看向林鶴時,發現他眼底有幾分懷念,她問道:“夫子在想什麽?”

林鶴時應道:“只是想到從前與國師相見時的場景了。”

祝卿若道:“夫子好像對國師印象很深。”

林鶴時點點頭,“沒錯。國師雖然為人冷情,但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良才美玉。不瞞你說,我從出生到現在整整二十三年,從來沒見過這樣聰慧靈秀的人,仿佛天地都偏愛他,將所有的靈光都傾註在他一人身上,鐘靈毓秀,平生僅見。”

這不加掩飾的誇讚讓祝卿若都為之側目,她唇角有淺笑,輕聲道:“夫子對國師的評價居然這麽高。”

林鶴時依然點頭,繼續道:“事實如此。說起來,上回見他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時我才隱居一年,他隨師父游歷四方,正好到了我這霧照山。當時我便發現,國師對凡俗之事全然不通,就像嬰孩一般純白。按理說,這樣的人該跟我一樣,隱居深山才是他最好的歸宿。沒想到回了上京,便傳出他受封國師的消息,甚至還娶了妻。”

他說到慕如歸娶妻的時候,語氣頗為奇怪,祝卿若看向他,“夫子在為國師娶妻而遺憾?”

林鶴時奇怪地看她一眼,“你這話說得奇奇怪怪的,什麽叫我因為他娶妻而遺憾?”

祝卿若無辜地看著他,仿佛在說她沒有任何別的意思。

林鶴時收回視線,解釋道:“在我眼裏,國師這樣的人冷心冷情,很少有人能讓他動情。他若娶了妻,定然是將那女子當做擺設,如此豈不白白耽誤了女子的青春?時光短暫,青春易逝,女子的韶華也就短短十數年而已,國師既然做不到回以真心,就不該娶,既娶了就該好好對待她。”

說起慕如歸的舉措,他不讚同地搖頭道:“若二人沒有感情倒還好說,相敬如賓就是。只是聽聞那國師夫人對國師情根深種,奈何國師對她無情,國師夫人一腔深情付錯了人。若當初國師拒絕慕老夫人的做媒,沒有娶祝家小姐,她說不定便就此放下了對國師的念想,找一個愛她的良人,此後也能過得甜甜蜜蜜。但人生沒有如果,事實就是,二人被婚約束縛在一處,國師夫人越想靠近,國師就越不願接受,長此以往,恐難平和以對。”

林鶴時說完這些話後,擡頭便發現祝卿若以一種難以描述的眼神看著他,仿佛有感動,又仿佛是敬佩,還有幾許釋然。

林鶴時對此感到奇怪,“為什麽這麽看我?”

祝卿若溫婉一笑,“只是覺得夫子是難得會體諒婚姻中女子一方的人。”

她突然的笑顏讓林鶴時頓了一下,他移開目光,道:“事實如此。”

祝卿若但笑不語,只是始終擺在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溫度。

所有人都說她嫁給慕如歸是高攀,受了國師夫人的尊榮,那麽忍受國師的疏離也是理所應當。

可沒有人知道,若當初慕如歸拒絕了慕老夫人,她也不會強求慕如歸的愛意,她會跟林鶴時說的一樣,找到一個喜歡她、愛她、理解她所有思想的男子。也許會晚到,也許一輩子也沒不會到,但比起四年擺設一般的漠視,她更想要自由的、沒有枷鎖的生活。

祝卿若斂下眸子,既然她得到了再來一回的機會,這些對她來說都只是浮雲而已,她要去做更有意義的事。

她迷離的眸光漸漸聚集,最終凝成對權柄的野望。

而林鶴時在怔然之後忽然反應過來,“我們不是在說制衡之道嗎?怎麽繞到了國師夫人身上?”

祝卿若微笑搖頭:“我也不知曉。”

她這裝傻的樣子看著倒像是熟犯。

林鶴時無語凝噎,隨即將話題扯了回來,“你是不是提醒過李兆其讓他小心何默的報覆?”

祝卿若點頭道:“是。我以他的名義剿匪,何默不會將這事捅到上京朝堂,還會幫李兆其遮掩。但李兆其破壞了他與山匪的利益往來,他難免會蓄機報覆。”

林鶴時分析道:“你這是在賭何默不會將事情捅出去,但你可想過,若何默破罐子破摔,若他在上京有後臺。到時候在上京派人來查探的時候,只說自己被蒙蔽,再求有心人作保,他也不過是個失職之罪。”

祝卿若認真聽了林鶴時的話,解釋道:“何默此人陰險狡詐,但也因為對權位的看重,所以非常惜命。當初聯絡季桐殺林州牧,是他這輩子做過最膽大的一件事。平日裏常常裝作平庸懦弱的樣子,這樣的人,是不會為了報覆另一州的州牧,將自己放在危險的境地,畢竟瞞報匪患不是小事,有可能危及性命。他最有可能,就是暗中派人刺殺李兆其,以洩心頭之恨。”

林鶴時對祝卿若周全的考慮表露出讚許,但她的手段尚且稚嫩,造反這樣的大事不能僅靠對一個人性格的揣度,便將所有利益希望都放在上面。

他開口道:“你想的很好,但你漏了一點。”

祝卿若鄭重地看向林鶴時,“夫子請說。”

林鶴時像是在分析,又像是在教導,徐徐道:“你也說了,何默此生做的最膽大的一件事,就是聯合季桐殺了林州牧。平日的何默平庸懦弱,誰也不會覺得背後指使是他。但偏偏就是他,沒人看透他的偽裝,若不是你深入武崤山,恐怕也很難將目標放在何默身上。”

他敲擊著書桌,沈悶的聲響回蕩在書房內,他的聲音略顯低沈,“對待這樣的人,你不能以常人的思想去揣度他,或許他就膽大了第二回,像十年前一樣,將李兆其告上上京。到時候李兆其便逃不脫責罰,他剛登上州牧位不久,多的是人看他不順眼,想把他拉下來,或許就這一次,他就被奪了州牧位。”

他看了祝卿若一眼,“你不能拿你最大的地盤,去賭別人的一絲可能。”

祝卿若面色凝重,這件事,確實是她考慮不周。如果何默當真不管不顧地去了上京,她恐怕要花費好一番功夫才能穩住李兆其的地位。雖然不至於讓他丟了首領的位置,但其中過程覆雜繁瑣,會給她帶來不少麻煩。

她擡眸看向林鶴時,“請夫子指教,學生該怎麽做?”

林鶴時站起身,祝卿若不得不仰視他,他站在窗子下面,背著光,她只能看見他的虛影。

“我剛才與你說過,制衡之道。”

他在房中踱步,“何默性情古怪,行為難以揣測,但有一點,人在獲得一定的利益時,便會放棄兩敗俱傷的局面。在他心裏,是李兆其滅了他的盟友,他想要報覆李兆。但若在此時他握住了李兆其的什麽東西,便不會上京告狀,而是會捏著這個把柄,以待後日圖謀更大的利益。”

祝卿若靈光一現,“所以...若是讓李兆其主動給何默去一封信,說自己不是故意要越過他剿匪,只是路過看不慣山匪惡行,這才一怒之下清剿了匪徒,請求何默原諒,不要上京告狀。這樣一來,何默就看到了比上京告狀更大的利益,他會以為自己把握住了一個州牧的把柄。”

林鶴時心中讚許,“沒錯,正是如此,對何默來說,一個在任州牧可比被貶的農夫利益大多了,他不會再去告狀,還會幫李兆其遮掩。”

祝卿若有些猶豫,“若是如此,會不會讓何默太過得意?借此要挾李兆其?”

林鶴時道:“這是我要教你的第二點,制衡之道,被制衡的雙方,都該拿捏住對方的弱點,以為平衡。”

“在何默以為拿捏住了李兆其的把柄之後,你再尋個機會,讓何默知道,李兆其或許已經從山匪口中知曉了他跟山匪的利益往來。何默驚懼之下,定會以為自己已經被李兆其抓住了把柄,也不敢再用李兆其的把柄去要挾李兆其。”

“這就是互相制衡,將雙方的把柄捏在手裏,那麽兩方都不會輕舉妄動,因為他們擔心,自己若說了對方的秘密,那麽自己的秘密就會被對方散布出來。”

林鶴時意味深長道:“對於一名君王來說,手下好壞與否並不重要,君王只需要將勢力穩固,只要手下肯聽話,願意將你的命令實施下去,那他們本性好還是壞都沒差別。只要君王能力足夠壓制他們,讓他們寧願壓抑本性,為百姓做事,那便是一名合格的君王了。”

祝卿若深深吐出一口氣,今日林鶴時的教導,令她受益頗深。從前雖然堅定此後要走君王之道,但心中或多或少會有些氣短,畢竟她並沒有接觸過天下之事,有擔心過自己的能力不夠。

如今看來,拜林鶴時為師,是她做過最正確的選擇,他確實如她所想的那樣,會成為送她登帝位的有力支柱。

還要感謝慕如歸,若不是他偶然提及過千山先生的名號和大致位置,她也不會發現這樣的高人。

林鶴時見祝卿若神色嚴肅,以為她是覺得算計下手讓她難堪,他揉了揉眉心,道:“想當君王,算計必不可少,所以你要做好算計身邊每一個人的準備,包括你手下的李兆其,他也會是你制衡之道其中一人。何默此事,雖然你才是幕後主使,但畢竟因果是落在了他身上,也免不得將他算計進來。”

祝卿若聽了這話,才反應過來林鶴時是以為自己不願算計。她剛要解釋,又覺得自己確實好像對他說的算計每一個人有些抵觸。

那個位子,真的要算計身邊所有人嗎?

難道真如書中所言,高處不勝寒?

林鶴時見她面露糾結,輕哼一聲,“要算計別人的時候,連想想都這般不情不願,算計我的時候怎麽就如此順手?”

祝卿若一楞,“嗯?”

林鶴時見她這樣心中更氣,直言道:“前些日你拿白布包方盒,說是給我的禮物,讓我誤以為裏面是季桐的頭顱,認為你性情頗為果斷,有帝王之風,便收你做了徒弟。其實你早就知道,我不收你為徒,是因為覺得你溫和懦弱,缺乏狠厲。你故意設計,成功讓我拋卻那一點猶豫,收你為徒。”

祝卿若臉上泛紅,“夫子洞若觀火,學生拜服。”

祝卿若承認自己算計了林鶴時,其實,若她真的將季桐頭顱取來做禮,不用她算計也能成功拜師。

只是她對季桐懷有幾分不忍,他既已經死在她刀下,便塵歸塵土歸土,恩怨盡消,他不再是武崤山的山大王,只是季桐而已。

她實在不願意,在季桐死後還驚擾他的屍體,只能出此下策,激林鶴時收她為徒。

這是她的錯,她都認。

林鶴時看著祝卿若低落垂首的樣子頗為氣惱,但轉念一想,若她當真用了頭顱來做禮,恐怕,他也只會將她當做未來的帝王對待。其餘的,就算只是師徒之情,也不會多給出一分。

如今見她這樣顧念舊情的樣子,林鶴時才會安下心教導她,不用擔心以後萬一做了什麽事說了什麽話惹怒了她,最後落得個被清算的地步。

他無奈嘆氣,“其實你做的沒錯,我剛剛也說了,你想當帝王,就要學會算計身邊每個人,你學的很好。不過有一點,還差了些,我剛剛拆穿你其實只是在試探你,你應該裝作全然不知青,繼續蒙騙...”

祝卿若驀然擡起頭,徑直望進林鶴時眼底,“不會的,我以後絕對不會算計夫子,這一次,是我急於拜師,恐時間越久差錯越多,這才算計了夫子。”

“如今,你我已是師徒,我定當恭敬對待夫子,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再算計夫子一分一毫!我以我的性命立誓!”

她目光堅定,聲音幹脆,叫林鶴時也為之一楞。

在這小小的書房裏,林鶴時清晰地聽見了眼前這位剛被他收為弟子的女子,在用她的性命起誓,許下了此生絕不背叛算計的諾言。

林鶴時恍惚想道:或許,她真的能成為古往今來,世上第一位女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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