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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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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

張婭開車把兩人送到了別墅區, 還是堅持她在網上看到的那套孕婦不能開車的說法。

“會開車嗎?”水縈魚一邊刷卡走進小區一邊問身邊的楚禮。

“會一點,大學的時候學過,後來因為工作也常常開車。”楚禮說,“不過沒買車, 所以丟了工作以後就沒再開過車。”

水縈魚遞給她一張門卡, 她接過來小心慎重地放包裏。

“丟了也沒事。”水縈魚說, “這卡有很多, 小區的安保也還算不錯。”

小區裏大多都是一些有錢人, 有錢到格外註重自身與財富安全,所以安保由專門的安保公司負責,全是專業的雇傭人員。

“這一棟怎麽樣?”

兩人在水縈魚旁邊的別墅停下腳步。

“之前住過一段時間, 因為采光太好所以換了另一棟。車庫裏有四五輛車,鑰匙在車庫門口, 如果願意開的話隨意,水電都是好的, 但是最近的暖氣不知道有沒有修好,不過這是整個小區都出現了的問題, 還有空調能夠對付。”

這棟主臥面積更大,是她最滿意的戶型, 可惜一到晴朗天氣整個房子都在陽光照射下,絕妙的光照,但她更喜歡偏向於陰暗的微微潮濕。

楚禮說能夠有一個容身之處就已經很幸運了,怎麽還好意思挑剔。

於是兩人走進別墅裏, 水縈魚打開燈,整個客廳亮起來, 偏冷淡的裝修風格,整體給人舒適的感覺。

“好棒的設計。”楚禮學過一點室內設計, 忍不住左右張望著感嘆,“真漂亮啊。”

“以後這就是你家,隨意就好。”

水縈魚遞給她一張物業的名片,“有什麽事叫我,或者打物業電話,郵箱聯系也行,還有網址在名片上面也能聯系。”

兩人坐到沙發上,房子挺長時間沒住人,不過因為一直有家政阿姨打掃著,所以依舊整潔,日用品也按時替換,隨時可以拎包入住。

在外奔波一整天,現在終於閑了下來,水縈魚陷在沙發裏,渾身酸軟得厲害,肚子還是發硬發冷地難受,腦袋也疼,脊椎也疼,好像沒一處是舒適的,她總是對自己正處於的狀態感到深深的疲憊。

她提起力氣與楚禮交換電話號碼和別的聯系方式,末了補充了一句:“把你的銀行卡號發給我。”

“啊?”楚禮有點懵。

“卡號多少?”水縈魚問。

楚禮懵懵地念一串數字,沒過一會兒收到了條短信。

匯款到賬提示,開頭一個二,後面跟著長長的一串零,正好到了單筆限額,二十萬。

“太多了。”她下意識拒絕道,“要不了這麽多錢的,太多了,不至於。”

水縈魚手機界面還停在銀行賬戶上,一長串的數字,二十萬只是個小小的零頭,綴在最末尾,從來不會引起她的註意。

“沒關系的。”她安慰道。

“太多了。”楚禮還是說。

“這是你應該得到的。”

“我什麽也做不了。”

“等價交換而已。不必為此感到過意不去。”

“怎樣的等價交換?”楚禮問,“這筆錢,你現在的幫助,對於我來說已經到了無價的地步。”

“今天上午我坐在醫院門口,其實想了很多事情,有的沒的一些事情,最後都在見到你的那時候散了下去。”

水縈魚認真地聽著她說話。

“其實你不說自己是誰,我也能猜出來,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你給人一種不一樣的感覺,很突然,像是從藝術品裏走出來的一樣。”

從旁人嘴裏聽到這樣客觀的誇獎,水縈魚表現得格外淡然,她很會應對旁人的誇讚,擠出一點淡淡的笑,再回一個謙遜的微微頷首。

如果不是水縈魚的出現,現在的楚禮,大概站在某個喧鬧的地方,周圍的人冷漠地走過,而她在思索關於放棄的問題。

這其實沒什麽好猶豫的。

“我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我的父母是不會幫我的,他們還有三個小孩,我年紀最大,從大學第一年起就沒再拿過他們的錢,他們也很少在意過我的感受。”

“我沒有慷慨的親戚,沒有親近的朋友,大家厭惡我是小三,連房東也要蠻不講理地把我趕走。”

楚禮擡起眼,動容地問她:“所以小魚,你為什麽要幫我。”

水縈魚還是準備搬出那一套說辭,她肚子裏是她的曾孫,她要利用她的曾孫對付水家,作為補償,順道給她這些優待。

“不僅因為這些。”楚禮直直地望著她,很溫柔很柔軟的目光,像是她曾經從沒遇見過的知心姐姐,恰好補上了一直空著的位置。

“還有別的原因。”水縈魚垂眸道,“我不想說。”

“能夠猜到。不想說就不用說。”楚禮安撫地拍拍她的背,“沒關系的。”

她不想說的那些原因,解釋起來其實並不困難,她站在醫院門口看到楚禮無助的身影,就像是看到了一直以來孤立無援的自己。

她想要伸出援手,就像幫助自己一樣,找一些蹩腳的理由,給出完全不對等的幫助。

“我會利用你的小孩。”水縈魚重覆問道,“這點真的沒關系?”

楚禮笑了笑,安慰的溫柔笑容,“沒事的。”

她撫了撫隆起的肚子,飽滿的線條像是被風吹得鼓起的白色船帆,和煦的陽光落在帆上,她彎著眼睛笑。

“其實我也只是在為幫不了小魚更多感到愧疚。”

“現在的狀況已經成了定局。”

水縈魚靠在沙發裏蜷曲著雙腿,懶懶地點頭認同,“所以沒什麽好愧疚的。各取所需而已。”

她在隔壁別墅和楚禮一起待了一會兒,本想著幫忙整理一下房間,但因為身體實在不太舒服,而楚禮又不願意累著她,於是被哄著勸著早早回了家。

此時已經到了傍晚,六七點天快黑的樣子,她站在客廳中央,沒開燈,借著黃昏那點從窗戶窗簾縫隙投進來的光,看起此刻昏暗的周遭。

空無一人的寂寥,連個能動的活物都沒有,她聽到滋滋的電流聲,埋在地板底下,埋在頭頂的天花板上,混合她的呼吸聲,奏出一段並不美妙的樂章。

她把裝著藥的塑料袋扔茶幾上,慢吞吞地倒進沙發裏,因為沈寂下來的四周,肢體的不適愈發明顯,發涼的四肢,後背不住往外滲虛汗,包裹肌膚的衣料根本留不住幾分溫度,她感覺自己渾身冷冰冰的,像是要死了一樣。

她往後仰著靠在沙發背上,懶洋洋的短暫舒適從脊柱往上蔓延。

她看到天花板,桌上的玻璃杯反射的淺彩色光影映在天花板上,挺漂亮的。

她拿起手機,劃開與黎微的聊天框,最近的消息停留在兩周前,黎微說馬上上飛機了,她說,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她很少用這個詞,很少遇見能夠用上這個詞的情況。

一路平安後面沒有別的消息,她與黎微斷了聯系,像是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完完全全失去了溝通的渠道。

所以黎微不會知道,她現在已經有了她們的小孩,脆弱的小孩在她的肚子裏並不乖巧,她被鬧得很累,很累很累,而這樣疲憊她甚至不知道該與誰訴說,除了黎微,好像再沒別人可以分享。

水縈魚疲憊地放下手機,沒有暖氣的客廳一陣一陣卷起冷風,她閉上眼睛放空思緒,時間慢慢地走,困意入侵模糊的意識,身體變得沈重,她放任這樣的沈重蔓延。

嘟——

嘟——

短暫的振動,她倏地睜開眼睛,左手撐著身體,右手摸索著接聽電話,甚至來不及看一眼來電顯示。

她以為這是黎微,因為她正想到黎微。

“餵,小魚,在幹嘛?”

是慕念。

“在家裏,什麽也沒做。”

慕念聽起來心情挺不錯的,水縈魚潛意識裏因此松了一口氣,即使她已經過了那個努力討好母親的年紀。

“這周六小魚有沒有空?”

本來是沒空的,最近一個周都沒空,張婭看她身體確實虛弱,特意給她推了所有應酬,至少這個周可以完完全全拿來休息,什麽都不用擔心。

“什麽事?”

慕念語調聽起來和藹可親,有點刻意的溫柔。

“這周六我辦了個聚會,這不是正好拿到了出海準許嘛,就想著上船玩玩。”

“什麽時候拿到的?”

“啊,是別人送來的,什麽什麽局的長官啦,聽說你拿到了金河馬獎特意送做慶賀禮物。”

她笑著說:“所以小魚你可一定要來喔,我和大家說了,我的女兒也會參加,最年輕最漂亮的三金影後。”

水縈魚想拒絕,拒絕的話已經在嘴邊了。

“小魚,媽媽真為你驕傲。”慕念說,語調輕快,不似作假。

她在那邊自顧自地繼續說了許多誇獎的話,水縈魚始終沈默著。

“媽媽。”她忽然出聲道。

“嗯?寶貝,什麽事?”

慕念心情好的時候也樂意喚她一句寶貝,輕語淺喃,溫柔得讓人感到眼眶泛酸。

但這是很少見的,水縈魚自小便期待著這一聲寶貝,並為之做出許多極端的努力。

後來她也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放下,只記得最開始發現自己懷孕時,她叫自己肚子裏的小孩“寶貝”,用的是完全相同的語調,相同的溫柔輕語,相同的低緩語速。

“媽媽。”她輕輕喚道,“我可能有點事情想和你說。”

她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可這話已經說出口了,慕念只要繼續往下追問就能得到答案。

“有事情嘛,那就周六來晚會上和媽媽說呀,周六晚上六點,小魚提前兩個小時來幫著媽媽接待客人。”

嬌嬌的語氣,她想的還是只有自己。

“現在不行嗎?”水縈魚問道。

“很急的事情?”慕念問她,旁邊傳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似乎是在叫她趕緊把電話掛了,她洗好了澡,迫不及待想要玩一玩。

陌生的女人聲音,這次又換了另一款,嫵媚動人的聲音,聽得水縈魚頭皮發麻。

“不是很急。”她說,“只是想和你說說。”

想和她的omega母親說,她懷孕了,妊娠反應很嚴重,想問問她的omega母親曾經懷她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這麽嚴重的反應,是不是也有貧血,也面臨著一些貧血帶來的風險。

她還想找一個人問問,她是不是從小就有這麽嚴重的貧血,是先天帶來的,還是後來的那一場大雨,她在那場雨裏失去了許多東西。

“既然不是很急那就放一放,到周六再和我說。”

慕念說完急急忙忙找了個理由掛斷電話,水縈魚沒註意聽,依舊保持著接電話把手機放在耳邊的動作。

許久許久以後,手臂肌肉的僵硬將她喚回現實,她從那記憶久遠的雨夜逃離,帶著徹體的寒冷。

客廳燈沒有開,一通電話過後天完全黑了下來,密不透風的黑暗將她攏住,似乎看不到任何光亮的出路。

她幻想著什麽,偏頭去看屏幕已經暗下來的手機,什麽也沒有,她不死心地劃開界面,屏幕的光很淡。

她調到與黎微的聊天框,綴在底部的依舊是那句看不出情緒的一路平安。

究竟在期待什麽,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窗外滴滴答答下起雨,明明天氣預報上寫的今晚不會下雨。

可是今晚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或許有些事情本就該發生在預料之外。

她坐在沙發上閉上眼,寒冷入侵四肢,又順著四肢脈絡往裏彌漫。

她想起肚子裏脆弱的小孩,無可奈何地撐著身體站起來,白色的棉拖鞋倒在灰色的毛地毯上,她光著腳摸索著穿上鞋,一雙腳已經被凍得冰涼,一雙手也被凍得冰涼。

渾身實在疲乏得厲害,水縈魚坐電梯上了樓,隨便洗了個澡窩進被子裏,窗外的雨大了許多,劈裏啪啦打在窗沿擾人睡眠。

她開始想許多事情,想小時候的那一場雨,想與黎微在錄綜藝時遇上的那一場雨,雨總是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會重新下起來。

就像她們茫然的人生。沒人知道未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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