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六十四章
又是那座熟悉的城門。
念亦安看著前來迎接的官員，眉頭的心事並未消除。
“恭喜公主回京，恭喜沈大人足智多謀，化解危難。”那官員祝賀道。
瞧吧，又是他一個人的功勞了。
念亦安本與繡紅通了氣，部阿定帶著兵來，本就足夠讓她脫身。可只要沈瑾逸一出現，眾人便只看得見他一人的功勞了。
“大人言重了，我不過是運氣好，在援助太子殿下的路上恰逢部阿定將軍帶領的夷靈王後親兵。據將軍言，此妙計乃夷靈王後感悟於與寧熙公主日常交談時所生。”
念亦安有些驚訝，未曾想到他竟會有一日將功勞推出去。
不僅將功勞推給了念亦安，還未明說就是念亦安的計謀。聰明人立即便知真正的主謀是何人，卻要有心之人抓不住念亦安的把柄。畢竟，念亦安與繡紅是多年好友之事並非秘密。而繡紅如何自二人的日常交談裏得到妙計靈感，堂堂夷靈王後，自然不是念亦安教唆、而是自己感悟的。
接著，沈瑾逸轉過身，看向一直跟隨的部阿定：“既已平安抵京，部阿定將軍是否可回夷靈述職了？”
倒不是很禮貌。看得出他已經憋了很久這句話，此時終於能問出來了。
念亦安隨即開口：“部阿定將軍千裏奔襲，勞苦功高，連進京歇息一下都不準嗎？”
此言一出，城門的官員立即笑道：“公主說得是。”
“隨意放他國士兵入京，大人，你可曾考慮清楚？”沈瑾逸臉上帶著笑意，卻令人背後一涼。
“我泱泱大國連一支救太子殿下於危難的軍隊都容不下嗎？”念亦安冷冷問道，“今日若不為部阿定將軍打開城門，我們的鄰國與史書，又會如何評價？”
“呃……這……”這倒是令官員犯了難。
“公主說得是。”沈瑾逸卻先點了頭，“是我未曾考慮周全，心胸狹隘，險對將軍失了敬。”
他看向還在犯難的官員，“若日後追責，便是我疏忽大意，未曾勸諫公主。”
言下之意，功成則是念亦安之功，功敗則是沈瑾逸之錯。
他今日的態度對念亦安來講，意外得不真實。
自那日下跪開始，他似乎都變得有些不大一樣。
念亦安還真未曾想過，那一堆實證能對他有如此大的作用。不過究竟是兔死狐悲，還是真心悔過，想必過不了多久，便能一見分曉。
之後也便順利入了京。
不知是否因是冬季，京內一片蕭殺之氣，就連鳥雀都未曾見到幾只，樹葉也都全然零落。
就連在街上的行人，竟也寥寥無幾，消瘦的臉上都帶著些許麻木。
壓抑得連馬蹄踏在路上的動作都輕了下來。
沈瑾逸行至大道，遙望路終之處的皇宮，低聲嘆道：“終究還是讓他如願了。”
今逢國喪，哪怕夷靈與北屹皆已沒了作亂之心，整座京城都沈浸在肅穆的氛圍之中。
大道那頭似乎站了個人。那人正急匆匆地朝他們趕來。
人與馬安靜地立候著。空曠的大街上，只有來者的腳步聲。
“寧熙公主、沈大人，久候了。”在他們面前站定的是宮裏的太監。他眼下一片烏青，言行裏盡是疲憊之意。
“太子殿下聽聞各位入京，特命雜家前來迎各位入宮。”
“皇兄來回奔波，加之先皇崩逝，恐紆郁難釋，不宜過多處理更多雜事。”念亦安拒道。
“殿下知曉公主的心意，特地要雜家對公主說，只當一場家人重逢的歡聚而已。”
“若是家事，那……”
念亦安回頭，意有所指地看向部阿定。
“這……”太監略略一想，故作歉意地向部阿定行上一禮，“原是部阿定將軍！將軍莫要責怪雜家，雜家眼拙，一會兒便自領十個板子！”
他嘿嘿一笑，用商量的語氣道，“將軍入京，理應宴請，只是近日情況特殊，恐要先委屈將軍一陣子。”
部阿定倒不介意，只是看向念亦安，等她的決定。
念亦安與他對上目光點點頭，便轉向沈瑾逸：“沈小侯爺，你可否同盡一番地主之誼，讓你的手下們帶著將軍先行安頓下來？”
問罷，她又有些意味深長地補上一句，“我相信，有小侯爺手下帶著，一定不會走錯地方。”
她還記得在東宮裏沈瑾逸將擅闖要地的罪名扣在巴勒冬頭上。單純說這一點，讓巴勒冬一個王在東宮裏被人像賊一般擒住，顏面盡失，都不得怪後來巴勒冬對他心存殺意。
若不是巴勒冬對念亦安太過寬容，選擇讓她來決定沈瑾逸的生死，他如今不會站在此處。
巴勒冬於她，或許能成為一個好丈夫，但可惜他們生於異國，還非平民。
況且，念亦安明白，自己對他不過是感激之情罷了。
此後便未曾耽誤，太監引著二人入宮去。
宮內眾人皆著素白，引魂幡隨著風一陣一陣地飛揚。
“公主、小侯爺，殿下在裏頭候著二位。”太監伸手，將他們引向眼前的殿內。
殿內有個身影立在正中，在一眾素白衣裳中一襲暗金色十分惹眼。
一股莫名的寒意自念亦安脊背爬上來。
“來了？來了就快坐吧。”殿內傳來梁淮琰的聲音。聽起來，仿佛沒了中氣。
但聲音並不是眼前這個人發出的。
眼前的人隨著梁淮琰的聲音轉過身，看向進殿的二人。
方才爬上念亦安脖頸的寒意沖入腦中炸開。
那張許久不見卻早已被心中恨意填滿的臉又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寧熙公主？”他嘴角的笑意帶著嘲弄，“數年未見，我兒的侍女——還是通房？——竟爬到這麽高的位置了。”
“父親。”沈瑾逸行禮，眉間似乎因念亦安給他看的書卷而有異樣的情緒紓解不開。
“嗯，坐。”沈胄手一揮，先行坐下，竟有了幾分代替梁淮琰下令的感覺。
“太子殿下還未開口，亦安不會做失禮之人。”念亦安在他坐下時出口諷道。
“哎，是孤今日身子不適，便要表姑父代替孤講話了。”梁淮琰這才開口道，“亦安、表弟，你們都坐吧。前些日子內憂外患，若非表姑父趕來及時，這京中恐已大亂。”
念亦安在此言一出時便看向沈瑾逸，果不其然，他原本覆雜的神色在此時變得輕松了許多。
果真容易相信自己父親還是心目中那個剛正不阿的人。
“那看來侯爺可真是神機妙算，遠在邊疆卻能及時趕回京城。真不知什麽消息能傳得這麽快。”念亦安佯作稱讚，神色卻冰冷至極。
本就心裏有鬼的沈胄自然能聽懂念亦安的諷刺。他自得知先皇病重、梁淮琰帶兵出征時便判定此時回京將有大機遇，一路上就是奔著謀權而來。
而此時看他囂張至此，也的確是搶占了這個先機。
可要打著忠臣良將名頭的沈胄，怎會允許自己的名聲被玷汙分毫？
他笑著看向念亦安，上下掃兩眼：“果真是生疏了。飛黃騰達之後都不認人了。我兒這回又救了你一次，寧熙公主，應該懂得感激吧？”
“父親，此功孩兒不敢冒領。”沈瑾逸立刻出聲，雙眼一直緊緊地觀察著沈胄的神色，“亦安她本就聰敏。哪怕沒有孩兒，她亦能自救。北屹之事，應算是亦安極力促成的，功勞在她。”
“哈哈哈，也對。”沈胄大笑道，“當年你在我府上，我和我兒也教了你許多。現在聰敏，也是該的。”
“孩兒見亦安的第一面便知她是個聰慧之人。”沈瑾逸又駁道，“想必亦安的考妣生前，定對亦安教導有加。”
沈胄臉色驟然大變，手中的酒盞被他狠狠砸向桌面，應聲而碎：“好啊！我不在的這幾年，你倒是會頂嘴了！”
發覺沈胄在聽他提起念亦安父母時便變神色後，沈瑾逸的嘴唇一下子變白。
念亦安感到他整個人都在輕微地顫抖。
不是懼怕，而是一種別樣的悲傷。
心中那個偉岸的父親被眼前氣急敗壞的父親殺死，又如何不感到悲哀？
“你不在的這些年，他獨自操持侯府大小事務。你寄至侯府的信件除了責罵，從未給他提過半分建議。”
念亦安嗤笑，“除了還沒有正經的名頭，他與那些死了爹繼位的侯爺們有何不同？”
“你放肆！”沈胄怒極，直直地指著念亦安，“你——”
“好了好了。”梁淮琰此時才開口，“是孤剛愎自用，非要聯合北屹，委屈了亦安走這一遭，讓亦安有了怨念。亦安啊，孤雖是你義兄，但也是你兄長。跟兄長有什麽不滿，直接對著孤說出來便是。指桑罵槐寒了表姑父的心，便是無禮了。”
念亦安不相信梁淮琰看不出沈胄入京的真實目的。可他眼下委曲求全，無論出於何種道理，都令念亦安無法忍受。
哪怕會讓她自己也丟掉性命，在知道自己有能力除掉自己真正的仇人後，念亦安已經不願顧及那麽多了。能與他共處一室並談上這麽多句話，已經是她用理智克制自己的最大極限。
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她再也不會了。
“是我出言不遜。今日這場聚會，本也沒有太大的必要叫我來。”念亦安站起身，朝梁淮琰行禮，“皇兄，亦安心中煩躁，要回去休養幾日，恕亦安失陪了。”
待梁淮琰準了，她便朝門口走去。
“說些正事，殿下，一個月後你便要登基。”沈胄不待念亦安走遠，便開口道，“如今夷靈局勢已如我兒設想般女主當政，北屹也無了敵對之心，可謂外患已解。那殿下若要在朝中樹立威信，最好去清一清先帝留下的殘渣餘孽。”
說到此處，他特地放大聲音道，“譬如一些過度封賞的名號與田地。就該讓所有人回到該身處的位置。”
念亦安知道他意有所指指的便是自己。
很可笑，他認為她能被這句話嚇倒？
“侯爺說得是。”她笑著轉過去，死死盯著沈胄，“我也很希望，有些人能立刻回到他該在的位置上。”
沈胄倒是被她這番話與眼神唬得捏緊了酒杯。
見他果真心虛，念亦安只覺好笑。一個運籌帷幄多年的老奸臣，竟會在此時守不住陣腳。
或許是他從未想過念亦安一個女子竟有如此大能耐，不僅脫了奴籍，還破了規矩，封了侯，同時還成了公主。
也或許，他是在後悔自己在沈瑾逸面前樹立的形象太過忠直，竟間接促使了沈瑾逸將潛伏多年的楚璽連根拔起。
當然也可能，只是因為他老了。急功近利，當然容易患得患失。
她沒有再聽他還要叨叨什麽，便直接回府去。
原以為回去時會瞧見四處落灰，可踏入府門，倒覺得與往常沒什麽不同。
“你們消息倒靈通，知道公主要回來了。”紫憐笑道。
“還得感謝一個小兵，看上去從城外趕回來一直沒歇著，直接就來告訴我們說公主要回來了，叫我們趕緊收拾。”府上的侍女道，“開始我們還不信呢，想著這幾日在京中也未曾聽見什麽北屹的消息。結果這小兵直接拿出他自北屹人手上繳獲的東西證明，我們才慢慢信了他的話。”
手上有從北屹人手上繳獲的物品……
沈瑾逸倒也挺多管閑事的，連這也考慮到了，非要插一腳進來。
意識到是沈瑾逸派來的人後，念亦安便回憶起今日他見他父親時的神色來。
她總覺得，那個一直以侯府為重的人，似乎並不是時刻都將侯府、尤其是侯府的權力中心沈胄，放於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
不排除是自己的錯覺。
那人畢竟是他的父親。
於是念亦安很快將他拋諸腦後，思索著如今京內究竟是個什麽境況。
梁淮琰是個雄心勃勃的人，能被沈胄拿捏，那大概率是被他下了什麽陰招。
他今日提到身體不適，恐怕便是沈胄在暗中下了毒。
尤其是在他還在夷靈時，晝夜行軍，有心之人太容易混進去，在他能接觸到的物品裏下毒。
若等沈胄徹底得逞，借著梁淮琰身體不適為由坐上了“相父”之位，她念亦安恐再難有機會替父母報仇，就連自己爭取到的這一切，包括她的性命，大概也會很快地消失。
她知道為她父母覆仇是她一個人的願望，可單打獨鬥並不是什麽明智的決定。
但沈胄擾亂朝綱，定不會只有她一人看不慣此事。
她需要找人幫忙。
思來想去，念亦安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
最好的合作對象，可能反而是最沒有可能合作的那個人。
沈胄雖從未對沈瑾逸有過任何好臉色，但他對沈瑾逸絕不會有對外人那般的防備之心。
他早已習慣了沈瑾逸對他言聽計從的模樣。對沈胄而言，兒子服從父親，是天經地義之事。
不。
念亦安轉身在書架上胡亂翻找著，心思卻早已亂如麻。
她絕對不會和沈瑾逸合作。
下定決心，念亦安繼續思索著此事，竟未發覺窗外早已暗透。
一陣鳥驚撲翅膀的聲音，門外傳來腳步聲。
“公主，門外有個小乞丐扔了封信就跑了，只說是給這宅子主人的信。”
想起梁淮琰的遭遇，念亦安後退一步：“你先把信放下！”
侍女嚇得手一抖，信飛落於地。
念亦安火速派人拿了雄黃來熏了熏侍女的手和信件，這才將信撿起來。
信上的字跡，念亦安再熟悉不過。
她皺了皺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又是那座熟悉的城門。
念亦安看著前來迎接的官員，眉頭的心事並未消除。
“恭喜公主回京，恭喜沈大人足智多謀，化解危難。”那官員祝賀道。
瞧吧，又是他一個人的功勞了。
念亦安本與繡紅通了氣，部阿定帶著兵來，本就足夠讓她脫身。可只要沈瑾逸一出現，眾人便只看得見他一人的功勞了。
“大人言重了，我不過是運氣好，在援助太子殿下的路上恰逢部阿定將軍帶領的夷靈王後親兵。據將軍言，此妙計乃夷靈王後感悟於與寧熙公主日常交談時所生。”
念亦安有些驚訝，未曾想到他竟會有一日將功勞推出去。
不僅將功勞推給了念亦安，還未明說就是念亦安的計謀。聰明人立即便知真正的主謀是何人，卻要有心之人抓不住念亦安的把柄。畢竟，念亦安與繡紅是多年好友之事並非秘密。而繡紅如何自二人的日常交談裏得到妙計靈感，堂堂夷靈王後，自然不是念亦安教唆、而是自己感悟的。
接著，沈瑾逸轉過身，看向一直跟隨的部阿定：“既已平安抵京，部阿定將軍是否可回夷靈述職了？”
倒不是很禮貌。看得出他已經憋了很久這句話，此時終於能問出來了。
念亦安隨即開口：“部阿定將軍千裏奔襲，勞苦功高，連進京歇息一下都不準嗎？”
此言一出，城門的官員立即笑道：“公主說得是。”
“隨意放他國士兵入京，大人，你可曾考慮清楚？”沈瑾逸臉上帶著笑意，卻令人背後一涼。
“我泱泱大國連一支救太子殿下於危難的軍隊都容不下嗎？”念亦安冷冷問道，“今日若不為部阿定將軍打開城門，我們的鄰國與史書，又會如何評價？”
“呃……這……”這倒是令官員犯了難。
“公主說得是。”沈瑾逸卻先點了頭，“是我未曾考慮周全，心胸狹隘，險對將軍失了敬。”
他看向還在犯難的官員，“若日後追責，便是我疏忽大意，未曾勸諫公主。”
言下之意，功成則是念亦安之功，功敗則是沈瑾逸之錯。
他今日的態度對念亦安來講，意外得不真實。
自那日下跪開始，他似乎都變得有些不大一樣。
念亦安還真未曾想過，那一堆實證能對他有如此大的作用。不過究竟是兔死狐悲，還是真心悔過，想必過不了多久，便能一見分曉。
之後也便順利入了京。
不知是否因是冬季，京內一片蕭殺之氣，就連鳥雀都未曾見到幾只，樹葉也都全然零落。
就連在街上的行人，竟也寥寥無幾，消瘦的臉上都帶著些許麻木。
壓抑得連馬蹄踏在路上的動作都輕了下來。
沈瑾逸行至大道，遙望路終之處的皇宮，低聲嘆道：“終究還是讓他如願了。”
今逢國喪，哪怕夷靈與北屹皆已沒了作亂之心，整座京城都沈浸在肅穆的氛圍之中。
大道那頭似乎站了個人。那人正急匆匆地朝他們趕來。
人與馬安靜地立候著。空曠的大街上，只有來者的腳步聲。
“寧熙公主、沈大人，久候了。”在他們面前站定的是宮裏的太監。他眼下一片烏青，言行裏盡是疲憊之意。
“太子殿下聽聞各位入京，特命雜家前來迎各位入宮。”
“皇兄來回奔波，加之先皇崩逝，恐紆郁難釋，不宜過多處理更多雜事。”念亦安拒道。
“殿下知曉公主的心意，特地要雜家對公主說，只當一場家人重逢的歡聚而已。”
“若是家事，那……”
念亦安回頭，意有所指地看向部阿定。
“這……”太監略略一想，故作歉意地向部阿定行上一禮，“原是部阿定將軍！將軍莫要責怪雜家，雜家眼拙，一會兒便自領十個板子！”
他嘿嘿一笑，用商量的語氣道，“將軍入京，理應宴請，只是近日情況特殊，恐要先委屈將軍一陣子。”
部阿定倒不介意，只是看向念亦安，等她的決定。
念亦安與他對上目光點點頭，便轉向沈瑾逸：“沈小侯爺，你可否同盡一番地主之誼，讓你的手下們帶著將軍先行安頓下來？”
問罷，她又有些意味深長地補上一句，“我相信，有小侯爺手下帶著，一定不會走錯地方。”
她還記得在東宮裏沈瑾逸將擅闖要地的罪名扣在巴勒冬頭上。單純說這一點，讓巴勒冬一個王在東宮裏被人像賊一般擒住，顏面盡失，都不得怪後來巴勒冬對他心存殺意。
若不是巴勒冬對念亦安太過寬容，選擇讓她來決定沈瑾逸的生死，他如今不會站在此處。
巴勒冬於她，或許能成為一個好丈夫，但可惜他們生於異國，還非平民。
況且，念亦安明白，自己對他不過是感激之情罷了。
此後便未曾耽誤，太監引著二人入宮去。
宮內眾人皆著素白，引魂幡隨著風一陣一陣地飛揚。
“公主、小侯爺，殿下在裏頭候著二位。”太監伸手，將他們引向眼前的殿內。
殿內有個身影立在正中，在一眾素白衣裳中一襲暗金色十分惹眼。
一股莫名的寒意自念亦安脊背爬上來。
“來了？來了就快坐吧。”殿內傳來梁淮琰的聲音。聽起來，仿佛沒了中氣。
但聲音並不是眼前這個人發出的。
眼前的人隨著梁淮琰的聲音轉過身，看向進殿的二人。
方才爬上念亦安脖頸的寒意沖入腦中炸開。
那張許久不見卻早已被心中恨意填滿的臉又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寧熙公主？”他嘴角的笑意帶著嘲弄，“數年未見，我兒的侍女——還是通房？——竟爬到這麽高的位置了。”
“父親。”沈瑾逸行禮，眉間似乎因念亦安給他看的書卷而有異樣的情緒紓解不開。
“嗯，坐。”沈胄手一揮，先行坐下，竟有了幾分代替梁淮琰下令的感覺。
“太子殿下還未開口，亦安不會做失禮之人。”念亦安在他坐下時出口諷道。
“哎，是孤今日身子不適，便要表姑父代替孤講話了。”梁淮琰這才開口道，“亦安、表弟，你們都坐吧。前些日子內憂外患，若非表姑父趕來及時，這京中恐已大亂。”
念亦安在此言一出時便看向沈瑾逸，果不其然，他原本覆雜的神色在此時變得輕松了許多。
果真容易相信自己父親還是心目中那個剛正不阿的人。
“那看來侯爺可真是神機妙算，遠在邊疆卻能及時趕回京城。真不知什麽消息能傳得這麽快。”念亦安佯作稱讚，神色卻冰冷至極。
本就心裏有鬼的沈胄自然能聽懂念亦安的諷刺。他自得知先皇病重、梁淮琰帶兵出征時便判定此時回京將有大機遇，一路上就是奔著謀權而來。
而此時看他囂張至此，也的確是搶占了這個先機。
可要打著忠臣良將名頭的沈胄，怎會允許自己的名聲被玷汙分毫？
他笑著看向念亦安，上下掃兩眼：“果真是生疏了。飛黃騰達之後都不認人了。我兒這回又救了你一次，寧熙公主，應該懂得感激吧？”
“父親，此功孩兒不敢冒領。”沈瑾逸立刻出聲，雙眼一直緊緊地觀察著沈胄的神色，“亦安她本就聰敏。哪怕沒有孩兒，她亦能自救。北屹之事，應算是亦安極力促成的，功勞在她。”
“哈哈哈，也對。”沈胄大笑道，“當年你在我府上，我和我兒也教了你許多。現在聰敏，也是該的。”
“孩兒見亦安的第一面便知她是個聰慧之人。”沈瑾逸又駁道，“想必亦安的考妣生前，定對亦安教導有加。”
沈胄臉色驟然大變，手中的酒盞被他狠狠砸向桌面，應聲而碎：“好啊！我不在的這幾年，你倒是會頂嘴了！”
發覺沈胄在聽他提起念亦安父母時便變神色後，沈瑾逸的嘴唇一下子變白。
念亦安感到他整個人都在輕微地顫抖。
不是懼怕，而是一種別樣的悲傷。
心中那個偉岸的父親被眼前氣急敗壞的父親殺死，又如何不感到悲哀？
“你不在的這些年，他獨自操持侯府大小事務。你寄至侯府的信件除了責罵，從未給他提過半分建議。”
念亦安嗤笑，“除了還沒有正經的名頭，他與那些死了爹繼位的侯爺們有何不同？”
“你放肆！”沈胄怒極，直直地指著念亦安，“你——”
“好了好了。”梁淮琰此時才開口，“是孤剛愎自用，非要聯合北屹，委屈了亦安走這一遭，讓亦安有了怨念。亦安啊，孤雖是你義兄，但也是你兄長。跟兄長有什麽不滿，直接對著孤說出來便是。指桑罵槐寒了表姑父的心，便是無禮了。”
念亦安不相信梁淮琰看不出沈胄入京的真實目的。可他眼下委曲求全，無論出於何種道理，都令念亦安無法忍受。
哪怕會讓她自己也丟掉性命，在知道自己有能力除掉自己真正的仇人後，念亦安已經不願顧及那麽多了。能與他共處一室並談上這麽多句話，已經是她用理智克制自己的最大極限。
在他面前伏低做小？她再也不會了。
“是我出言不遜。今日這場聚會，本也沒有太大的必要叫我來。”念亦安站起身，朝梁淮琰行禮，“皇兄，亦安心中煩躁，要回去休養幾日，恕亦安失陪了。”
待梁淮琰準了，她便朝門口走去。
“說些正事，殿下，一個月後你便要登基。”沈胄不待念亦安走遠，便開口道，“如今夷靈局勢已如我兒設想般女主當政，北屹也無了敵對之心，可謂外患已解。那殿下若要在朝中樹立威信，最好去清一清先帝留下的殘渣餘孽。”
說到此處，他特地放大聲音道，“譬如一些過度封賞的名號與田地。就該讓所有人回到該身處的位置。”
念亦安知道他意有所指指的便是自己。
很可笑，他認為她能被這句話嚇倒？
“侯爺說得是。”她笑著轉過去，死死盯著沈胄，“我也很希望，有些人能立刻回到他該在的位置上。”
沈胄倒是被她這番話與眼神唬得捏緊了酒杯。
見他果真心虛，念亦安只覺好笑。一個運籌帷幄多年的老奸臣，竟會在此時守不住陣腳。
或許是他從未想過念亦安一個女子竟有如此大能耐，不僅脫了奴籍，還破了規矩，封了侯，同時還成了公主。
也或許，他是在後悔自己在沈瑾逸面前樹立的形象太過忠直，竟間接促使了沈瑾逸將潛伏多年的楚璽連根拔起。
當然也可能，只是因為他老了。急功近利，當然容易患得患失。
她沒有再聽他還要叨叨什麽，便直接回府去。
原以為回去時會瞧見四處落灰，可踏入府門，倒覺得與往常沒什麽不同。
“你們消息倒靈通，知道公主要回來了。”紫憐笑道。
“還得感謝一個小兵，看上去從城外趕回來一直沒歇著，直接就來告訴我們說公主要回來了，叫我們趕緊收拾。”府上的侍女道，“開始我們還不信呢，想著這幾日在京中也未曾聽見什麽北屹的消息。結果這小兵直接拿出他自北屹人手上繳獲的東西證明，我們才慢慢信了他的話。”
手上有從北屹人手上繳獲的物品……
沈瑾逸倒也挺多管閑事的，連這也考慮到了，非要插一腳進來。
意識到是沈瑾逸派來的人後，念亦安便回憶起今日他見他父親時的神色來。
她總覺得，那個一直以侯府為重的人，似乎並不是時刻都將侯府、尤其是侯府的權力中心沈胄，放於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
不排除是自己的錯覺。
那人畢竟是他的父親。
於是念亦安很快將他拋諸腦後，思索著如今京內究竟是個什麽境況。
梁淮琰是個雄心勃勃的人，能被沈胄拿捏，那大概率是被他下了什麽陰招。
他今日提到身體不適，恐怕便是沈胄在暗中下了毒。
尤其是在他還在夷靈時，晝夜行軍，有心之人太容易混進去，在他能接觸到的物品裏下毒。
若等沈胄徹底得逞，借著梁淮琰身體不適為由坐上了“相父”之位，她念亦安恐再難有機會替父母報仇，就連自己爭取到的這一切，包括她的性命，大概也會很快地消失。
她知道為她父母覆仇是她一個人的願望，可單打獨鬥並不是什麽明智的決定。
但沈胄擾亂朝綱，定不會只有她一人看不慣此事。
她需要找人幫忙。
思來想去，念亦安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
最好的合作對象，可能反而是最沒有可能合作的那個人。
沈胄雖從未對沈瑾逸有過任何好臉色，但他對沈瑾逸絕不會有對外人那般的防備之心。
他早已習慣了沈瑾逸對他言聽計從的模樣。對沈胄而言，兒子服從父親，是天經地義之事。
不。
念亦安轉身在書架上胡亂翻找著，心思卻早已亂如麻。
她絕對不會和沈瑾逸合作。
下定決心，念亦安繼續思索著此事，竟未發覺窗外早已暗透。
一陣鳥驚撲翅膀的聲音，門外傳來腳步聲。
“公主，門外有個小乞丐扔了封信就跑了，只說是給這宅子主人的信。”
想起梁淮琰的遭遇，念亦安後退一步：“你先把信放下！”
侍女嚇得手一抖，信飛落於地。
念亦安火速派人拿了雄黃來熏了熏侍女的手和信件，這才將信撿起來。
信上的字跡，念亦安再熟悉不過。
她皺了皺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