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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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不要傷害我姐姐。”
安栩不知何時來了，手上的晚櫻草被捏得變了形，說完這句話後，仍舊是一副瘋樣。
貓妖見到妹妹，含著一口血，勉力道：“安栩，快走，這些人不會放過你。”
安栩癡癡地，像是沒聽到，若無其事地從地上撿掉落的晚櫻草，自個兒念道：“李郎，好多花呀，我們都撿回去好不好？”
貓妖一把搶過那些草，眼裏都是血絲，嘴角抽搐，面色沈痛，卻還柔聲道：“那個李郎出鎮了，你去外邊找他好不好？”
安栩剛要說好，又看到貓妖嘴角的殷殷血跡，莫名其妙恢覆了一絲理智，顫顫道：“姐姐，你怎麽了？”貓妖搖搖頭，緩聲道：“你快走，別的不要管。”
安栩餘光掃到時序等人，眼珠又變成了先前的藍色，素手長出利爪，道：“你們傷我姐姐，我定要討個公道。”
洞內一時間殺氣騰騰，就要到頂點時，問今道：“安栩，你殺了李公子還不夠，還要濫殺無辜嗎？”
此話一落，安栩怔在原地，轉而兩眼猩紅，怒向問今道：“你胡說，我寧可殺了自己，也絕不會殺了李郎。。”
問今勉強支起身子，道：“你可知那山月紫於妖類無害，於人則是斷腸鴆酒，你種了那麽多山月紫，不是殺他是什麽？”
“不是的，不是的，”安栩接著道，“李郎說他最喜歡這種花，他說要為我種上漫山遍野的山月紫。你撒謊！”
盛熙葉搶白道：“你大火燒了李公子一家，李公子不忍殺你，只好自毀，編出山月紫的謊話騙你。”
安栩原本長出利爪的素手頓在半空，癡癡呆呆地道：“我絕不會做對不起李郎的事，我沒有放火，是小柔，一定是小柔放的。”
安栩說完，似乎看到了那日的大火，一個勁兒扯自己的頭發，拍自己的腦袋，癲狂狀態可憐可嘆，嘴裏還不停念道：“我沒有放火，沒有放火。”
“夠了！”貓妖的淒厲之聲刺得人耳膜生疼，接著道：“不要逼我妹妹，火是我放的。我本想燒死李年一家，卻害了妹妹。”
饒是安栩神志不清，也聽清楚了這句話，我本想燒死李郎一家。
眾人也都啞然，也就在這個當口，貓妖拼著最後一點力氣，迅即刺向時序。
“撲哧”
爪子直直插進問今的胸膛，聲音如裂帛，幹脆清晰，幹凈利落。
時序只覺天旋地轉，喃喃道：“你傻呀，那貓妖是要殺我。”
“你去死。”
貓妖回頭，盛熙葉不知何時站到身後，自己刺向時序的時候，盛熙葉也刺中了自己，正中心口，不留餘地。
貓妖的紅色妖丹瞬間破裂，胸口湧出汩汩鮮血，一直流到安栩腳下。安栩並未恢覆神智，眼裏卻有淚水流出，只見她吐出妖丹餵給貓妖，喃喃道：“姐姐，你怎麽不吃呀。你快吃，吃完了我聽你話，跟你回家。”
她的餘光掃到了盛熙葉，又道：“你們是誰，要和我一起陪著姐姐嗎？”
盛熙葉搖搖頭，安栩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見貓妖不吃妖丹，便伸手碾碎，道：“姐姐你看，我們都沒有妖丹。姐姐你睡著了，我也睡著好不好。”
說罷，安栩化作一只小貓，躺在貓妖屍體旁邊，靜靜沈睡了。
——
貓妖舊居
時序把兩顆歸元丹一股腦餵給了問今，問今神色依舊慘白，好在有微弱呼吸。
時序這才用衣角擦去一手的汗，臉上的傷，背上的傷都在隱隱作痛，渾身酸軟，精疲力竭。
盛熙葉不知從哪弄了兩碗青菜湯，勉強果腹。
“熙葉，你在哪裏找到問今的？”
盛熙葉砸吧完最後一口青菜湯，道：“你假意趕我走後，我在回去的路上隱約聽到了歌聲，我就想，寶山鎮的百姓日子過得這麽慘，誰有心情唱歌呀，說不定是老婦人口中的那個安栩。我就循著聲音找，結果到了李府，李府被燒得只剩幾個木樁子，雜草遍地，但偏偏長了好大一叢晚櫻草，我就采了一把。可等我再聽，已經沒有歌聲了。”
“那你後來怎麽辦？”時序歪頭問道。
盛熙葉眼珠子轉了半個圈，又滴溜溜地轉回去，一只手的拇指順著碗畫圈，道：“我不是跟丟了嘛，就想著隨便走一條路，說不定能找到，結果就找到了安栩種的一大片半月紫，救回了問今。”
時序點點頭，接著喝湯，一點點抿著喝，不敢牽動傷口。
一只淺粉色蝴蝶飛了進來，忽上忽下，繞了一圈，順著由灰塵組成的一縷光，又慢慢飛走了。
沒由來的，盛熙葉問道：“時序姐姐，師兄喜歡你，你知道嗎？”
時序一口菜湯差點噴出來，一時間不知道舌頭在哪，好半天才道：“你誤會了，問今不會喜歡我的，我想跟他做朋友都費了好半天勁。”
盛熙葉還是睜著她狐貍一樣的眼睛，露出一個奇怪且陌生的微笑，道：“那你喜歡師兄嗎？”
“當然。”時序毫不猶豫地點頭，嘴角揚起細細的微笑，臉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裏，仿佛也是一道聖潔的光。
盛熙葉陡然抱住時序的肩膀，臉貼著衣服，笑道：“我覺得你和問今師兄很配，好姐姐，我一定會幫你的。”
時序搖搖頭，轉頭看了一眼昏睡的問今，道：“相聚已是莫大的緣分能多處一些時日，多攢一些開心的日子，就很好。”
“那你要告訴師兄嗎？”盛熙葉緊接著問道。
時序正正看向盛熙葉，道：“不告訴，告訴了怕是連朋友都沒得做。”
“這就對了。”
盛熙葉忽然語重心長的語氣讓時序有點不適應，她吐了吐舌頭，柔聲道：“我的意思是先不要告訴師兄，水到渠成再好不過了。”
問今昏睡了五天，盛熙葉擔心時序的傷勢，強迫她也躺著休息，用傳聲螺找思意師兄要來各種靈丹妙藥，算著日子等飛鶴送來。
等著的這些日子裏，時序常常夢見庾黃，那株走時才發芽的花。在夢裏，庾黃開出了白蕊黃瓣的圓形小花，一簇簇合成一大朵，還有兩個花骨朵，細長的根莖有些托不住花，沿著師父的窗外攀援。時序只是輕點了一下，那一大簇庾黃花便長了翅膀似的飛到識海裏，落入水中，原本渾濁的水頓時清明了不少。識海清明了，時序整個人有一種泉水流過周身的舒暢感，目力，聽力都較之從前靈敏不少。
時序想，師父從未傳過自己心法，難不成那株庾黃就是師父給自己的心法嗎？可這心法也太奇怪，說不清不道不明，還只出現在夢裏。
修行之人，到底是在修什麽呢？若說是修為，便該好好練劍，如今時序劍法有所長進，昆山玉碎和祭無劍都會使，排山劍法也勉強過關。難道說多學幾套劍法就是修行了嗎？
時序說不上來，這世間有劍法無數，若是以此為目標，修行便只是數的累積，永遠都沒有得成那一天。
若是修心，那自己算不算是有長進呢？
時序摸著自己的心口，溫熱的，跳動的心。這顆心有來路，來自已經陌生的餘水灣，一個她總是含糊過去的地方，可這顆心沒有歸途，因為似乎一直被推著走。這顆心弱小且庸碌，縱然沒有處處為了私利，也沒有彰顯道義之風。
這顆心是平凡的，天下很多人都有這樣一顆平凡心。
那麽就這樣一顆平凡的心，能修行出什麽呢？
時序將蒼白的手放在眼前前後看了看，原先在家中幹活留下的繭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劍痕。既然已經拿劍了，便要好好握住，若是某一天劍心通明，是不是就修行得道了？
每每到了這時，時序深為惱恨讀書讀少了，要是多讀幾本書，也許就能想明白這些問題。
想也想不明白，時序也不再為難自己，索性不想了，閉上眼睛，回到那間暗室，用這種方法練劍。說來也奇怪，若在現實中練劍，時序常感力不從心，周身的空氣，風動都無比清晰，成了一種幹擾。
可一旦閉上眼睛，回到那間暗室，時光就此凝註，仿佛時序自己創造了一個宇宙，宇源於心，宙源於念，天地萬物都為所有，天地萬物又都退去。識海是一片空，時序能看到自己，這很奇怪，世界是自己化成，而那個練劍的人也是自己。
問今第五日從昏睡中醒來，猛然見時序狀似昏迷，顫顫巍巍去探鼻息，拾兮劍聞聲感應，赫然立在問今面前，十分護主。
好在盛熙葉解釋了前因後果，問今倒也不十分意外，輕聲道：“泉眼不會出錯，時序不會只擔著少年英才的虛名，這是要入境了。”隨後瞧了眼拾兮這把劍，接著道：“沒想到時序還撿了把好劍，是胡鵲劍吧。”
盛熙葉嘆道：“是啊，時序姐姐運氣真是好，隨便撿都能撿到一把絕世寶劍。像時序姐姐這樣的人，註定是要登頂俯瞰眾生，孤高出塵，無法與人並肩同行的。我就不一樣，我只想守著熟悉的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坐看雲起雲舒，閑看花開花落。”
說罷，對問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問今擰眉，道：“這也未必，時序的心性返璞歸真，渾然天成，她的路不會那麽輕易叫人看破。”
胡鵲發出一陣轟鳴，似是同意。
二人正說著，就聽見人群的吵嚷聲由遠及近，原來是寶山鎮的人聽說幾人殺死了貓妖，帶著禮品來感謝。
盛熙葉最喜歡這樣的熱鬧場面，逼著問今喝完藥躺下，便站在外面，迎來送往，談天說地，忘懷所以。
時序練到排山劍法第七式，出劍不順，猛地醒來，才發覺日薄西山，已經整整兩天沒吃東西了。
一轉頭，問今躺在另一張榻上。時序瞬間明白什麽叫秀色可餐了，就是說一個人哪怕肚子餓得咕咕叫，見到美人在側，也有如美食入腹。問今原本柔和的眉眼許是因為打鐵而多了幾分剛毅，睡著的時候也微微蹙著，面龐也不沒有來時白皙，顯示出男子的硬朗氣概。像是一件瓷器，原先只是剛出窯，還帶著瓷泥的餘溫，可是只要將其立在風雪中，無需經年累月，便鍛造出瓷器特有的透明和堅硬。
時序本想伸手點一點問今左眉眉心的一粒紅痣，餘光卻瞟到交領上一痕發灰的血跡。這麽白的衣服，這血跡太礙眼了，時序取了冷水，小心翼翼地蘸點水搓洗，生怕問今醒了。
哪怕用了皂粉，慢慢洗，血跡也還是弄不幹凈，就這麽來回搓洗間，問今白亮亮的胸膛差點撞上時序著急上火的腦袋。
時序懵住，在懵了幾息後，淡定自若地整理好問今的衣服，心裏默念道：“不怕，不怕，反正問今也不知道。”
轉而定睛一看：
“問今你什麽時候醒的？”
時序嘴巴長得老大，問今倒看不出什麽情緒，道：“才醒。”
時序正不知道說什麽好，傳聲螺自個兒響了起來，是思意師兄：
“問今你好了沒？實在不行咱就回來，過不了歷練，我也想辦法把你留在我們和寧峰。思楊那家夥還藏了一粒轉金丹，我已經找到了，你服了定然能好。還有熙葉啊，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不要隨便打妖怪，不要隨便打妖怪，你就是不聽。對了，那個時序，聽說你撿的那把劍是百年難遇的胡鵲劍，你回來了帶給我瞧瞧啊……”
傳聲螺都要傳出脾氣了，思意師兄的話還在半路沒說完，等到時序第三回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大家總算聽到了結尾：
“要記得，往北邊走，南邊怪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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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傷害我姐姐。”
安栩不知何時來了，手上的晚櫻草被捏得變了形，說完這句話後，仍舊是一副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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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栩癡癡地，像是沒聽到，若無其事地從地上撿掉落的晚櫻草，自個兒念道：“李郎，好多花呀，我們都撿回去好不好？”
貓妖一把搶過那些草，眼裏都是血絲，嘴角抽搐，面色沈痛，卻還柔聲道：“那個李郎出鎮了，你去外邊找他好不好？”
安栩剛要說好，又看到貓妖嘴角的殷殷血跡，莫名其妙恢覆了一絲理智，顫顫道：“姐姐，你怎麽了？”貓妖搖搖頭，緩聲道：“你快走，別的不要管。”
安栩餘光掃到時序等人，眼珠又變成了先前的藍色，素手長出利爪，道：“你們傷我姐姐，我定要討個公道。”
洞內一時間殺氣騰騰，就要到頂點時，問今道：“安栩，你殺了李公子還不夠，還要濫殺無辜嗎？”
此話一落，安栩怔在原地，轉而兩眼猩紅，怒向問今道：“你胡說，我寧可殺了自己，也絕不會殺了李郎。。”
問今勉強支起身子，道：“你可知那山月紫於妖類無害，於人則是斷腸鴆酒，你種了那麽多山月紫，不是殺他是什麽？”
“不是的，不是的，”安栩接著道，“李郎說他最喜歡這種花，他說要為我種上漫山遍野的山月紫。你撒謊！”
盛熙葉搶白道：“你大火燒了李公子一家，李公子不忍殺你，只好自毀，編出山月紫的謊話騙你。”
安栩原本長出利爪的素手頓在半空，癡癡呆呆地道：“我絕不會做對不起李郎的事，我沒有放火，是小柔，一定是小柔放的。”
安栩說完，似乎看到了那日的大火，一個勁兒扯自己的頭發，拍自己的腦袋，癲狂狀態可憐可嘆，嘴裏還不停念道：“我沒有放火，沒有放火。”
“夠了！”貓妖的淒厲之聲刺得人耳膜生疼，接著道：“不要逼我妹妹，火是我放的。我本想燒死李年一家，卻害了妹妹。”
饒是安栩神志不清，也聽清楚了這句話，我本想燒死李郎一家。
眾人也都啞然，也就在這個當口，貓妖拼著最後一點力氣，迅即刺向時序。
“撲哧”
爪子直直插進問今的胸膛，聲音如裂帛，幹脆清晰，幹凈利落。
時序只覺天旋地轉，喃喃道：“你傻呀，那貓妖是要殺我。”
“你去死。”
貓妖回頭，盛熙葉不知何時站到身後，自己刺向時序的時候，盛熙葉也刺中了自己，正中心口，不留餘地。
貓妖的紅色妖丹瞬間破裂，胸口湧出汩汩鮮血，一直流到安栩腳下。安栩並未恢覆神智，眼裏卻有淚水流出，只見她吐出妖丹餵給貓妖，喃喃道：“姐姐，你怎麽不吃呀。你快吃，吃完了我聽你話，跟你回家。”
她的餘光掃到了盛熙葉，又道：“你們是誰，要和我一起陪著姐姐嗎？”
盛熙葉搖搖頭，安栩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見貓妖不吃妖丹，便伸手碾碎，道：“姐姐你看，我們都沒有妖丹。姐姐你睡著了，我也睡著好不好。”
說罷，安栩化作一只小貓，躺在貓妖屍體旁邊，靜靜沈睡了。
——
貓妖舊居
時序把兩顆歸元丹一股腦餵給了問今，問今神色依舊慘白，好在有微弱呼吸。
時序這才用衣角擦去一手的汗，臉上的傷，背上的傷都在隱隱作痛，渾身酸軟，精疲力竭。
盛熙葉不知從哪弄了兩碗青菜湯，勉強果腹。
“熙葉，你在哪裏找到問今的？”
盛熙葉砸吧完最後一口青菜湯，道：“你假意趕我走後，我在回去的路上隱約聽到了歌聲，我就想，寶山鎮的百姓日子過得這麽慘，誰有心情唱歌呀，說不定是老婦人口中的那個安栩。我就循著聲音找，結果到了李府，李府被燒得只剩幾個木樁子，雜草遍地，但偏偏長了好大一叢晚櫻草，我就采了一把。可等我再聽，已經沒有歌聲了。”
“那你後來怎麽辦？”時序歪頭問道。
盛熙葉眼珠子轉了半個圈，又滴溜溜地轉回去，一只手的拇指順著碗畫圈，道：“我不是跟丟了嘛，就想著隨便走一條路，說不定能找到，結果就找到了安栩種的一大片半月紫，救回了問今。”
時序點點頭，接著喝湯，一點點抿著喝，不敢牽動傷口。
一只淺粉色蝴蝶飛了進來，忽上忽下，繞了一圈，順著由灰塵組成的一縷光，又慢慢飛走了。
沒由來的，盛熙葉問道：“時序姐姐，師兄喜歡你，你知道嗎？”
時序一口菜湯差點噴出來，一時間不知道舌頭在哪，好半天才道：“你誤會了，問今不會喜歡我的，我想跟他做朋友都費了好半天勁。”
盛熙葉還是睜著她狐貍一樣的眼睛，露出一個奇怪且陌生的微笑，道：“那你喜歡師兄嗎？”
“當然。”時序毫不猶豫地點頭，嘴角揚起細細的微笑，臉沐浴在金色的陽光裏，仿佛也是一道聖潔的光。
盛熙葉陡然抱住時序的肩膀，臉貼著衣服，笑道：“我覺得你和問今師兄很配，好姐姐，我一定會幫你的。”
時序搖搖頭，轉頭看了一眼昏睡的問今，道：“相聚已是莫大的緣分能多處一些時日，多攢一些開心的日子，就很好。”
“那你要告訴師兄嗎？”盛熙葉緊接著問道。
時序正正看向盛熙葉，道：“不告訴，告訴了怕是連朋友都沒得做。”
“這就對了。”
盛熙葉忽然語重心長的語氣讓時序有點不適應，她吐了吐舌頭，柔聲道：“我的意思是先不要告訴師兄，水到渠成再好不過了。”
問今昏睡了五天，盛熙葉擔心時序的傷勢，強迫她也躺著休息，用傳聲螺找思意師兄要來各種靈丹妙藥，算著日子等飛鶴送來。
等著的這些日子裏，時序常常夢見庾黃，那株走時才發芽的花。在夢裏，庾黃開出了白蕊黃瓣的圓形小花，一簇簇合成一大朵，還有兩個花骨朵，細長的根莖有些托不住花，沿著師父的窗外攀援。時序只是輕點了一下，那一大簇庾黃花便長了翅膀似的飛到識海裏，落入水中，原本渾濁的水頓時清明了不少。識海清明了，時序整個人有一種泉水流過周身的舒暢感，目力，聽力都較之從前靈敏不少。
時序想，師父從未傳過自己心法，難不成那株庾黃就是師父給自己的心法嗎？可這心法也太奇怪，說不清不道不明，還只出現在夢裏。
修行之人，到底是在修什麽呢？若說是修為，便該好好練劍，如今時序劍法有所長進，昆山玉碎和祭無劍都會使，排山劍法也勉強過關。難道說多學幾套劍法就是修行了嗎？
時序說不上來，這世間有劍法無數，若是以此為目標，修行便只是數的累積，永遠都沒有得成那一天。
若是修心，那自己算不算是有長進呢？
時序摸著自己的心口，溫熱的，跳動的心。這顆心有來路，來自已經陌生的餘水灣，一個她總是含糊過去的地方，可這顆心沒有歸途，因為似乎一直被推著走。這顆心弱小且庸碌，縱然沒有處處為了私利，也沒有彰顯道義之風。
這顆心是平凡的，天下很多人都有這樣一顆平凡心。
那麽就這樣一顆平凡的心，能修行出什麽呢？
時序將蒼白的手放在眼前前後看了看，原先在家中幹活留下的繭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劍痕。既然已經拿劍了，便要好好握住，若是某一天劍心通明，是不是就修行得道了？
每每到了這時，時序深為惱恨讀書讀少了，要是多讀幾本書，也許就能想明白這些問題。
想也想不明白，時序也不再為難自己，索性不想了，閉上眼睛，回到那間暗室，用這種方法練劍。說來也奇怪，若在現實中練劍，時序常感力不從心，周身的空氣，風動都無比清晰，成了一種幹擾。
可一旦閉上眼睛，回到那間暗室，時光就此凝註，仿佛時序自己創造了一個宇宙，宇源於心，宙源於念，天地萬物都為所有，天地萬物又都退去。識海是一片空，時序能看到自己，這很奇怪，世界是自己化成，而那個練劍的人也是自己。
問今第五日從昏睡中醒來，猛然見時序狀似昏迷，顫顫巍巍去探鼻息，拾兮劍聞聲感應，赫然立在問今面前，十分護主。
好在盛熙葉解釋了前因後果，問今倒也不十分意外，輕聲道：“泉眼不會出錯，時序不會只擔著少年英才的虛名，這是要入境了。”隨後瞧了眼拾兮這把劍，接著道：“沒想到時序還撿了把好劍，是胡鵲劍吧。”
盛熙葉嘆道：“是啊，時序姐姐運氣真是好，隨便撿都能撿到一把絕世寶劍。像時序姐姐這樣的人，註定是要登頂俯瞰眾生，孤高出塵，無法與人並肩同行的。我就不一樣，我只想守著熟悉的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坐看雲起雲舒，閑看花開花落。”
說罷，對問今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問今擰眉，道：“這也未必，時序的心性返璞歸真，渾然天成，她的路不會那麽輕易叫人看破。”
胡鵲發出一陣轟鳴，似是同意。
二人正說著，就聽見人群的吵嚷聲由遠及近，原來是寶山鎮的人聽說幾人殺死了貓妖，帶著禮品來感謝。
盛熙葉最喜歡這樣的熱鬧場面，逼著問今喝完藥躺下，便站在外面，迎來送往，談天說地，忘懷所以。
時序練到排山劍法第七式，出劍不順，猛地醒來，才發覺日薄西山，已經整整兩天沒吃東西了。
一轉頭，問今躺在另一張榻上。時序瞬間明白什麽叫秀色可餐了，就是說一個人哪怕肚子餓得咕咕叫，見到美人在側，也有如美食入腹。問今原本柔和的眉眼許是因為打鐵而多了幾分剛毅，睡著的時候也微微蹙著，面龐也不沒有來時白皙，顯示出男子的硬朗氣概。像是一件瓷器，原先只是剛出窯，還帶著瓷泥的餘溫，可是只要將其立在風雪中，無需經年累月，便鍛造出瓷器特有的透明和堅硬。
時序本想伸手點一點問今左眉眉心的一粒紅痣，餘光卻瞟到交領上一痕發灰的血跡。這麽白的衣服，這血跡太礙眼了，時序取了冷水，小心翼翼地蘸點水搓洗，生怕問今醒了。
哪怕用了皂粉，慢慢洗，血跡也還是弄不幹凈，就這麽來回搓洗間，問今白亮亮的胸膛差點撞上時序著急上火的腦袋。
時序懵住，在懵了幾息後，淡定自若地整理好問今的衣服，心裏默念道：“不怕，不怕，反正問今也不知道。”
轉而定睛一看：
“問今你什麽時候醒的？”
時序嘴巴長得老大，問今倒看不出什麽情緒，道：“才醒。”
時序正不知道說什麽好，傳聲螺自個兒響了起來，是思意師兄：
“問今你好了沒？實在不行咱就回來，過不了歷練，我也想辦法把你留在我們和寧峰。思楊那家夥還藏了一粒轉金丹，我已經找到了，你服了定然能好。還有熙葉啊，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不要隨便打妖怪，不要隨便打妖怪，你就是不聽。對了，那個時序，聽說你撿的那把劍是百年難遇的胡鵲劍，你回來了帶給我瞧瞧啊……”
傳聲螺都要傳出脾氣了，思意師兄的話還在半路沒說完，等到時序第三回肚子咕咕叫的時候，大家總算聽到了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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