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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映細雪(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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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映細雪(六)

他說:“要出來就麻利點,別磨磨唧唧的,擾人清夢。”

李折還真就直接出來了,笑瞇瞇地問候:“晚上好啊,各位。多活了幾個時辰的感覺怎麽樣?”

庭爻說:“挺好的,更有精力取你狗命了。”

李折低頭輕笑了一聲,柔聲說道:“或許我們可以做個交易。我可以告訴你我和燈主之間的事情,你應當知道,殺死她,也能解掉這個走馬燈。”他頓了頓,“我們其實沒必要鬧到這種你死我活的境地,你既知道我的名字,想必多少和我家鄉的人接觸過。助我離開這,我可以向上級請求將你帶過去。”

庭爻沒應聲,李折等著她回答,他不急。他一早就看出來了,他們這四個人,以她為首。

一個人對三個S級異能者,確實有風險,他不愛幹有風險的事。

庭爻思考良久才開口:“我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另外,誰知道你回去後還會不會回來,到那時我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李折看事情有轉圜的餘地,面色也舒展開來,說:“當時我被投放到這兒時,落地便是這貢院,巡視的人員這麽多,我只能利用陰影躲起來,躲的地方正好是號舍內。”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說:“無意中得知她是女的,我總不能一直在這躲著,便拿了她造假的身份戶籍,她本就是造假的,被趕出去也是應該的不是嗎?不然規矩定在那是擺設?”

“我突然出來時嚇了她一大跳,可是沒辦法,我也是為了活下去,我是男子,說她偷了我的身份來考試,沒人會不信我。”

庭爻替他說出了接下來的話:“所以她被帶走了,而她的考卷也順理成章成你的了。”

“沒錯。”李折打了個響指,“你真聰明。她被帶走了,沒人知道她被帶去了哪,如果早知道會形成這個玩意兒,我肯定會選另一種方式。”

庭爻捏著口袋內的樹葉,問:“你知道她在哪嗎?”

“不知道。”李折兩手一攤,“她當時易了容,貢院內這麽多人,我上哪去找她?”

庭爻又問:“你又是怎麽混到座主的?”

地上的陰影聚集到了一塊,李折一邊操控著陰影,一邊回道:“不是有異能嗎,還怕他們不聽話嗎?”

庭爻必須先找到燈主,如果她貿然將李折解決了,萬一燈主都不想要他們活,她就少一個戰力。

談話間,周遭的空間有要坍塌的跡象。李折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她卻知道,這是走馬燈要結束了。

什麽情況?她還沒見到燈主,這件事就解決了?

庭爻看向李折的目光已然變了,這個人,不能讓他活著出去。

李折警惕性極強,立即就要遁入陰影中。被庭爻一鞭子截在了半路。

鞭子被拽成一條緊繃的直線。

於是李折一半身子融在陰影中,上半身卻被緊緊捆著。

李折控制著其他影子攻擊庭爻,流動的影子形成一把把鋒利的劍,飛快地朝庭爻刺去。

庭爻不肯松手,讓他跑了,便再也沒有機會抓住他了。解走馬燈從來不是她的第一任務,徹底殺了異能者才是。

金屬相撞的聲音響起,司亭和鹿銜一左一右站在庭爻的身側,梵辛夷則守在背後。

庭爻深知要速戰速決,拿出青銅戟,擡起胳膊奮力朝李折一扔。李折調用其他S級道具,發現竟對這條鞭子毫無辦法,他用盡力氣,不讓青銅戟穿心而過,左胸還是被貫穿,鮮血噴湧而出。

庭爻專門瞄著動脈扔的,這一下要不了他的命,異能者身體恢覆速度比常人快,所以不能讓他逃。

李折胸口疼得厲害,氣血上湧,將周圍所有影子都用上,這讓其餘三人有些應接不暇。

李折知道自己逃不了了,秉持著做鬼也要拉上一個墊背的宗旨,掏出一個圓形的球,拉開保險栓,卯足了力氣朝庭爻那一扔。

四人皆有些躲閃不及,眼看著它到面前,半路被一把劍擋回了李折腰與地面的連接處。

李折:“……”

“砰!”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熱浪將眾人皆掀翻在地,飛不出去十幾米遠,因為這個院子本就不大。

五人皆靠在墻壁上,庭爻看向來人,陳橫正揉著大腿。方才一過來便看見李折掏出這麽個玩意兒,嚇得他魂都快沒了,跑得急了些,腿拉傷了。

李折的魂魄飄在半空中,陳橫轉頭看到他,又默默轉了回來。

陳橫舌頭都捋不直了,說:“李……李……李姑娘,這是怎麽回事啊?世界上原來真的有鬼啊。”

已經成了鬼本人的李折:“……”

李折也隨著他們一塊坐著,引來其他五人異樣的目光。

李折此時倒無所謂了,死都死了,他對庭爻說:“你也姓李?那我們沒準千年前還是親戚呢。”他自顧自地笑了起來,“能告訴我為什麽突然要殺我嗎?”

庭爻從旁邊的地上薅了一把狗尾巴草,說:“擅自侵入他人的生活和世界,是要付出代價的。而我只是避免讓它發生。”

李折開的話題,此時卻沈默了,他笑了,笑著笑著卻又流了眼淚。

“你知道我們選了幾個人來嗎?”

“七個。”

李折早就料到庭爻知道不少東西,沒想到連這個都知道,他問:“那你知道,為什麽是我們被選上嗎?”

庭爻搖了搖頭,米迦勒從未聊過這些。

李折靠在墻壁上回憶道:“因為我們是罪人的後代,身上留著罪惡的血液,所以即使是S級這樣稀少的異能,也會被外派來你們這兒,這種未知,生還率極低的地方。”

“所以,現在,我請求你,結束我這罪惡的一生吧。”他定定地看著庭爻,“我的今天,便是你們的明天。”

李折死了,徹底死了,死在了異鄉,死在了江闊雲低的鏡龕城。

李折生前的最後一句話像詛咒一樣盤桓在庭爻的心頭。

是我們的明天,而不是我的明天。

院門被推開,遠處的景象像老舊的墻皮撲簌簌地掉落。

庭爻看著來人,說:“我早該想到是你的。”

林福笛將門用胳膊關上,終於露出她軟綿綿的手指,她聽見庭爻的話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說:“哦?是從哪裏看出的。”

“味道,字跡,行蹤。”

“家中經營藥鋪,所以身上帶著草藥味,連同著你考過的試卷。”

林福笛聞言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是嗎,我自己聞不出。”

庭爻站了起來,爆炸後的疼痛還在,她起身有些困難,說:“字跡,有幾處像藥鋪開的方劑。”

“至於行蹤,被打了板子,腿腳如此不方便,為何要去冒險?”

林福笛臉上的笑容淡了些,說:“當日被考官帶走後,他們折了我的手指,打了五十大板。”

坍塌的速度更快了,她擡頭看了看遠處的風景,說:“我聽那個小夥子說了,你們現在女子也能讀書了?真好。”

“我是真的覺得,我可以考出一番功名,我不比那些男子差,我的試卷馬上就寫完了,就差一點……”

林福笛掩面而泣,淚眼朦朧中,透過指縫,看見一張紙伸了過來。

“如果你還想寫的話,我這兒有紙和硯臺,寫出來的字可流傳千年,寫完,我替你帶出去。”庭爻將紙塞入她手中,“落款就寫林福笛。”

林福笛深吸了幾口氣,想平覆一下心情。來到石桌前,像百年前她第一次坐在貢院內一般,她還記得題目,她寫了很多,字越寫越小。

最後卻空了一列,她將筆遞給庭爻,說:“李姑娘,你可以幫忙寫最後一句嗎?”

庭爻有些疑惑,但還是接過了。

“就寫那句,劍鞘內的詞吧。”

鐘鼎山林都是夢,人間寵辱休驚。

陳橫此時才反應過來,為何走馬燈輕而易舉便解開了。他哭起來沒完沒了,像開了閘一般,與他的大高個形象格格不入。

庭爻突然想起這字在哪見過了:“你家在哪?”

林福笛說:“你們或許沒聽過,我家在楓城。”

楓城,楓城,那家藥鋪!庭爻還記得它的名字。

“本草堂!是嗎?”

林福笛楞住了,上前一步抓著庭爻的手,急切地問:“你去過那?那我父母……”

還不等庭爻回答,她自己便反應過來了,後退了幾步,搖了搖頭,悲慟道:“我倒是忘了,除了走馬燈,哪還有途徑能去到百年前呢?”

庭爻不願欺騙她,只是沈默地寫著字。

兩種風格迥異的字體同處一張紙上,竟也不覺違和。景物坍塌至院前,林福笛臉上淚痕還在,笑著與他們道別:“各位,那就,有緣再見了。”

庭爻閉上了眼,眼前白光一閃,她知已從走馬燈內出來了。耳邊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她呆呆立在街道中央,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君影草的香味灌入鼻腔,她知道是誰。

鹿銜將她拉入懷中,輕拍著她的肩膀,庭爻的眼角有些濕潤,她也是人,她分不清,她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會帶來希望還是災難……

鹿銜低聲在她耳邊安慰道:“沒關系,你已經盡力了,無論是誰,那都是他們的命運。無論是遇到意氣風發的你,還是沮喪的你,遇到弱小的你,還是強大的你,一切皆是命定。”

“就像我們現在一樣,我們走在命運的河流中,堪堪沒過腳腕的水讓我們誤以為,我們掌握了命運。”

鹿銜撫著庭爻的後頸,讓她可以枕在他的頸窩,說:“命運從不是任其發展,反抗是命運,錯誤亦是。所以,別怕,別害怕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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