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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花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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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花束(三)

雖比不上庭爻山莊中的閬院瑤臺,雕欄玉砌,卻也是上等的金絲楠木制作。只是這庭院一看就是許久未經打理,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墻角和地磚的縫隙處長滿了雜草,磚塊也是破碎的居多。

繞了好幾個彎,折了又折,終於來到了李鐵的居處。目之所及,全都是木制的墻壁和門窗,順著腐朽墻壁上的缺口,能看到屋內的草席床上躺著一個瘦削的老人。

帶路的老人把他們領到這就擺了擺手,自個兒去忙別的事了。

這個村子裏的人都不似常人,放任他們兩個陌生人在自家院子裏,竟也毫不擔心。庭爻在內心暗暗吐槽,腳步卻沒停。

推開門,床上的老人似被驚醒,掙紮著要起身,庭爻過去把他扶著坐了起來。

“老人家,您別害怕,我們只是想來了解幾個問題。”

“咳咳,”那老人咳了半天才平覆氣息,“問吧,我這身老骨頭也活不了多久啦,活著也是一直在贖罪罷了。”

在這個走馬燈裏呆了快兩天,總算能得到些信息了。

“老人家,村東邊有一個戴著藍色頭巾的老太太您認識嗎?”

那老人聽完這句話,蠟黃的臉都白了幾分,“你……你們看見她了?”說完這句話,竟是沒忍住,眼淚順著臉上的疤痕流了下來。

庭爻和鹿銜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落淚,有些不知所措。好在老人家很快就平覆好了心情。

“老人家,您能跟我們講講具體的事情嗎?”鹿銜的手被寬大的袖袍遮住,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老人抹了抹濕潤的眼角:“這兒是淮河縣下的一個偏遠小村子,一直不算富裕,但也算是風調雨順,老天爺賞飯吃,田裏的收成每年都很好,可是十五年前,連著三年大旱。”

老人低頭思索了一會兒,說:“應當是十七年前,人老了不得不服老嘍。平時的糧都被收的收,賣的賣,壓根沒什麽存糧。原來的村長就是我父親,想出了活人祭祀的法子,那被祭祀的女人就是你們看見的那個老婆子唯一的女兒。唉,可惜不檢點,原以為沒婚配是個幹凈的,沒承想獻祭後幹旱不但沒有緩解,還愈發嚴重。這才想起來刨開墳看,估計她就是害得我們村旱災的罪魁禍首!”

庭爻和鹿銜聽得眼神都變了,那老人好似沒察覺到一樣,繼續自說自話:“第二年接著再獻一個幹凈的就行了,第二年果然不再幹旱了,天降甘霖啊,你們沒看見那幾天的雨,像是要把攢了四年的雨全部下完了一樣。”

“你們村裏是兩個管事的嗎?”庭爻聽了這麽一大段戕害同村女子的爛言爛語,再無半點耐心。

那老人察覺到了庭爻的不耐煩以及眼中的那麽一點輕蔑和惡心。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這些年他看了不知道多少這樣的目光,可是他們能活下來難道不是靠獻祭得來的嗎,現在害怕了哈哈哈哈哈,晚了!晚了!

這樣想著也就這樣笑了出來,庭爻和鹿銜只是冷眼旁觀看他發的不知道哪門子瘋。

眼看著問不出什麽,庭爻和鹿銜不想和此人呆在一間屋子內,走至門口時,那老人以驚人的速度從床上蹦了下來,擡手就朝庭爻的脖子抓去。

庭爻長得太有迷惑性了,鋒利的眉毛下是一雙丹鳳眼,高挺的鼻梁,不笑的時候嘴角微微向下,單看長相,會生出此人不好惹的形象,但全被蒼白的臉色和微微瘦削的身型抵得煙消雲散了。

庭爻感受到了身後的勁風,後退幾步抽出醒木鞭,直朝那老頭面門甩去,庭爻一點也不覺得過分,因為此人一定躲得開,剛剛之舉不過是解圍罷了。

“米迦勒,我如果叫這人去見閻王爺,會對這個走馬燈產生什麽影響嗎?”

“呃,這個不能保證,因為不知道他對燈主的意義,如果他不是這燈裏的人就好了,同你們一起進來的,一般死亡與否不會讓燈主察覺到,而且對劇情的進展沒什麽影響。”

庭爻本就聽了那人說的一堆臟耳朵的話,原先還有些顧慮,米迦勒的一番話將這唯一的顧慮也打消了。

庭爻在背後朝鹿銜比了個手勢,鹿銜了然。

那老人急急後撤數步,跌坐在地上,狀似癲狂地仰天大笑,許是笑累了,目光呆滯地看向半空。面露茫然地怔怔看著他們二人:

“不知二位緣何至此啊?老朽記性是越來越不好啦,竟沒看見二位進來,”踉蹌著站起身,低頭看了看自己淩亂的衣裳,“實在慚愧,許是癔癥發作,讓各位見笑了,看二位錦衣華服,不像是淮河縣人,不知……是找老朽何事?”

反反覆覆地同一個瘋子交涉,鹿銜和庭爻此時都有些不耐煩了,庭爻立馬意識到這個情緒不正常,她一直自詡情緒穩定,這異樣的情緒在意識到後就煙消雲散,這個燈主想必已經註意到他們了。

她雖不知這人有何毛病,心中卻惴惴不安,還是選擇不打草驚蛇,換了個問題繼續詢問:“老人家,是這樣的,我們和另外二人因為課業問題,想來此地查看莊稼,偶遇一位女子要找您,我們順道幫個忙,這才來到此地。”

“女子?咳咳咳,二位有所不知,我們村是沒有女子的,也許是外地人找的同名同姓的人罷了。”

那老人前一秒還是一副和藹模樣,聽完庭爻的問題後,竟是直接趕客:“快到晌午了,老朽這裏只有些粗茶淡飯,不便招待客人,更何況老朽近些日子染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二位,二位還是早些離去吧。”

庭爻和鹿銜被推搡著到了門外,聽見他說:“東沿花樹,嶺南晦樹,那裏或許有二位要找的答案。”老人說完,便毫不留情地將門關上。

庭爻和鹿銜被門關上帶起的灰塵糊了一臉,一時只聽得嗆聲連連。

“走嗎?”鹿銜冷不丁冒出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庭爻知道他們想到一塊去了,“走!”

村子南部。

屠夫此時正鬼鬼祟祟地拖著一個麻袋,蹲在一顆花樹下,拼命地往麻袋裏塞著什麽東西。

庭爻和鹿銜趕到的時候,只見屠夫拖著一個快要被撐爆的麻袋,還在用力地往下壓,以空出地方繼續往裏填充。

那屠夫聽到腳步聲,也不看來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袋子的口一紮,踉蹌著拖著就要跑。

庭爻一鞭子把他的腳勾住,用力一拽。那屠夫只覺面部劇痛,溫熱的液體從鼻子裏汩汩流出。反手一抹,細細的泥沙摩擦著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這鞭子很稱手。走馬燈結束後,我可以帶出來嗎?”庭爻在心裏問米迦勒。

“不可以。小殿下,道具無法在現實世界使用,包括走馬燈裏你獲得的能力。”

庭爻心中的算盤落了空,面上倒是不顯。

屠夫怒氣沖沖地回頭,看到是庭爻,如同火上澆油一般,揮著拳頭想邁開步,庭爻的鞭子還捆著呢。這次沒摔到臉了,因為是直直跪下的。

“這還沒到新年呢,怎麽著急拜年呢?”庭爻譏諷道。

那屠夫嘴皮翕動了兩下,終究是沒敢開口,只能打碎牙往肚中咽。

慢慢地走到他面前,那袋子本身就沒系緊,一扯口就松了,嘩啦啦倒出來一攤成束的花。

庭爻拿出其中一朵,慢慢地轉著花莖端詳,忽的視野外有什麽東西竄過。擡頭一看,早上那只貍花貓正窩在樹下的空洞中,身下壓著什麽東西。

走過去翻看,和庭爻手中的花一模一樣,只是被壓扁了,連打結的草繩扣法都一樣。

庭爻蹲在樹旁等了一會,過了三個呼吸,樹下的洞中再次掉出了一束花。用米迦勒的話說,根本就是覆制粘貼。

鹿銜把手伸進洞中,往上探了探:“不是通的。”

庭爻猛地扭頭看那屠夫,屠夫臉上的得意還沒來得及收回。

“看我……看我幹嘛,我是不可能告訴你們的!”那屠夫見庭爻他們不知道,像是有了底氣一般。

都說狗仗人勢,這屠夫不知是仗著哪位人物的勢了。不過要是比勢力,庭爻慢慢地站起身,漆黑的眼珠卻沒離開過那個屠夫,屠夫被看得心裏發毛。

“表姐!表姐!”程蒼耳這由遠及近的一聲算是讓屠夫松了口氣。

“表姐!我可算是找到你了。”程蒼耳一路小跑過來,喘著粗氣,“這個地方不能呆,這些花也不能拿,快些放回原位吧!具體的我等會跟你講。”

庭爻聞言,把花放回樹洞,裏面又多出來了一朵花。那屠夫早趁著說話的功夫拎著袋子跑了,掉落在地上的也無暇顧及。

“具體什麽情況,你先別急,喘口氣慢慢講。”庭爻一行人沒繼續在樹下呆,走到旁邊的石頭上坐著。

“我們早上去很多村民家詢問情況,一開始他們都不願意說,問得狠了,就開始拿家夥轟我們走。”

程蒼耳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了,灌了一大口涼水,擦擦嘴角繼續飛速講著,生怕等會就忘了。

“後來終於遇到一個人願意說了,他說,他們村子十七年前,連著大旱三年,十四年前,他們村中的樹神保佑他們度過旱災。本來這村子裏都是銀杉樹,只有村子最東邊有一顆花樹,後來東邊的銀杉一夜之間全變成花樹了。而且樹神還會賜給他們她親手包好的花束,從樹洞中掉出來,比樹上的鮮艷新鮮多了,賣的價格也水漲船高。”

“既然如此,為何剛剛又說這花不能拿呢?”鹿銜問出了庭爻想問的。

“別急嘛,聽我慢慢說。只是樹神出現後,每家有女兒、婦女的,都會變得格外得倒黴。不是父親摔斷了胳膊就是爺爺擰著脖子了。村裏傳言樹神是女子,善妒。無奈,這邊有婦人女兒的都把她們送出村去了。”

“難怪,這村子除了那個阿婆,還真的沒看見其他女子和孩童。”庭爻感覺一切漸漸地能串起來了。

“我還沒講完呢。”程蒼耳見庭爻垂著頭想事情,撒嬌似的拍了庭爻一下,像是想引起大人註意力的小孩。

在這裏倒是適應得蠻快的嘛,庭爻無奈地搖了搖頭。

“等到這個村子裏的女子都被送出去後,這才算是真正的開始倒黴呢。才好了一年,又是一年一滴雨都沒下。他們就商討著祭祀,他們說樹神定是因為東邊那個老太婆沒搬走,發怒了。應該就是你們說的阿婆了。”

“還沒等到祭祀呢,他們發現自己出不去村子了,雖說是風調雨順,人一直呆在一個地方也會瘋的。每天傍晚都能看到一輛空的馬車進進出出。時間久了,總歸會好奇,有晚上出去的人,出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後來發現失蹤的都是白天撿了花束的,這才不讓你們撿的。”

“說晚了,我們倆都已經撿過了。”庭爻兩手一攤。

程蒼耳聞言急得團團轉:“那這可怎麽辦啊,馬上又要到晚上了。”

程蒼耳拽著自己的頭發,正想著怎麽幫她表姐脫困。餘光一瞥,看到庭爻一直在朝樹洞的方向望,氣不打一出來,“庭爻!你對你自己上點心吧!”

庭爻把手豎在嘴邊:“噓,你們發現了嗎,那個樹洞沒有冒出來新的花束了,反正已經碰過了,再碰一次也無妨。我想試一下我的猜測。”

程蒼耳聽到這話算是知道了,她表姐是一句話沒聽進去。

庭爻走到樹洞旁,拿了兩束花中的一束,等了一會沒有新的花。這才把兩個都拿走。很快,又掉出來了一束新的花束。庭爻數了數,時間正好是安靜時的三個呼吸。

梵辛夷看著庭爻的背影,幽幽地開口:“白天的時候我們試過了,這個村子只能進不能出,到村口就像是隔了一層有韌性的水,不能硬闖也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看著庭爻和鹿銜沒什麽反應的樣子,梵辛夷這才反應過來:“你們兩個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鹿銜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庭爻倒是神色如常。花了七八分鐘跟他們講了一下走馬燈的事情。

“這怎麽可能呢?”程蒼耳喃喃自語道,看著是備受震驚,畢竟此等怪力亂神的事情,她看遍了錦國的話本也未曾見過。

庭爻在蒼耳的眼前揮了揮:“好了,我們先找個遠離村口的地方休息,等著看看我們晚上是怎麽“消失”的。”

還是那個小破道觀,地上比早上幹凈了許多,程蒼耳撓了撓頭:“我們其實早就回來過一趟了,實在閑著無事就收拾了一下。”

“庭爻!庭爻!醒醒!”庭爻迷迷糊糊的時候好像聽到了米迦勒的聲音,但是實在是太困了,好想就這樣一直睡下去。

子時,月光透過窗口照在地上熟睡的四個人身上。

庭爻是突然驚醒的,醒來的時候竟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馬車的顛簸平時是讓人心安的,此時的庭爻卻被驚出一身冷汗,因為她的旁邊還坐著一個人。大紅色的喜袍襯得身旁之人皮膚白的像一尊雕塑,事實也差不多,她確實一動不動。

庭爻壯著膽子摸了摸她,沒摸到。

新娘只是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

思考間,馬車的顛簸停了,新娘終於睜開了眼睛。庭爻不知道怎麽形容她的眼神,不悲不喜,仿佛是來走個過場。

新娘被扶下了車,庭爻也跟在後面。看著她們走到了一個祭壇的前面,也不舉行任何儀式,只是讓新娘上了香,讓新娘跪在地上。之後便撇下新娘,揚長而去。

不多時,對面的草叢中竄出來一個青年男子,新娘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變化,直到此時才真正像一個待嫁的新娘:“李鐵!你爹不是不讓你來嗎?快走吧,只是跪一晚上,只要明年不幹旱,我就是跪多久都願意!”

“更何況,”新娘的臉紅撲撲的,“我本就配不上你,我也想著給你的家人留個好印象。”

新娘滿心歡喜地期待著心上人的答話,擡頭只見李鐵眼中晦暗不明,全無平日半點溫柔可言。

新娘有些害怕,只當是李鐵有些不滿她的做法。剛想解釋,李鐵直接用蠻力把她壓在身下,撕扯著她的喜袍。

新娘不知道這半個時辰是如何度過的,她喊破了喉嚨,也無人來解救她,庭爻在旁邊看著幹著急,伸手抓了又抓,卻無濟於事。

新娘一開始還有力氣喊,後面直接像條死魚一樣,躺著一動不動。

李鐵完事起來的時候還嘲諷她:“怎麽,不是中意我嗎,這會裝什麽貞潔烈女?”

“你不是李鐵吧。”新娘有氣無力地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李鐵他絕對不可能對我做這種事情。”

“我們明明……明明約定好了,他為人溫和謙遜,克己覆禮……”

“李鐵”不耐煩地打斷新娘的話:“阿嫣,我看你是腦子壞了,”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我不是李鐵?你仔細看看這身體是不是李鐵?”

阿嫣像是被氣急攻心,哇的一口血吐出來,她狼狽地趴在地上。是了,就是因為這具身體如此熟悉,那李鐵去哪了呢?

想到這,阿嫣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從地上爬起來,抓著“李鐵”的衣襟:“李鐵在哪,你把他怎麽了?”

“李鐵”沒想到她還能奮起傷人,扯了一把沒扯開,還被劃破了臉,氣急敗壞地用力往旁邊一甩,阿嫣的頭被重重地甩到了石頭上。

“李鐵”惡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水,說:“李鐵啊,你的好夫婿早就死了哈哈哈哈!”

阿嫣頭腦發昏疼得厲害,聽到這句話,苦笑了一下,血從鼻子和耳朵裏緩緩流出來,竟是直接沒了氣息。

“李鐵”沒承想會弄出人命,不過也就慌亂了一下,正好借著祭祀的名頭,除掉這個對李鐵知之甚多的人。

本來沒想弄死的,這個世界的小村子離那些風月場所不知道有多遠,她要是沒那麽機警,興許還能留她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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