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番外1 李令儀

關燈
番外1 李令儀

人人都叫她公主,只有令儀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一個公主。

她不是父皇親生的。

令儀原本不叫令儀,她沒有一個正經的名字,卻有很多稱號。

冷宮裏的瞎眼老嬤嬤叫她丫頭,坐在廊下嗑瓜子的太監們叫她小啞巴。陳昭容發瘋的時候叫她賤種,清醒的時候往頭上插著狗尾巴花兒,叫她一起玩時,說自己是小狗,喚令儀小猴子。因為令儀瘦得一把骨頭,側面看過去,整個人前心貼後背。

令儀總是吃不飽。

太監們送來的飯菜,冬天是一坨冰,夏天是一灘泥。吃下去後,夜裏總是要鬧肚子,趴在墻角哇哇地吐。

盡管這樣,令儀還是每次將盤子都舔得幹幹凈凈,但還是餓,每日總是被餓醒的。

令儀一睜眼就在冷宮裏巡視,樹梢、石頭下面、門後面……到處尋找能吃的東西。冷宮裏野花野草生得茂盛,倒是能吃,但味道苦澀。令儀捏著鼻子咽下去,沒幾天就把草地啃掉一大片。

老嬤嬤瞇眼看了半天,拿來一根荊條到處甩:“有臟東西進來了,快滾,快滾。”

令儀趴在一旁不吭聲。

荊條所到之處,忽然傳來一陣微弱的嗚咽聲,令儀扒開草叢一看,原來是一條小狗,和她的手腕一樣瘦。

老嬤嬤看不清東西,對事情記得卻清楚,說:“這是蘭貴人的狗,前些年丟了一直找不到,原來跑到這下崽來了。應該還有條大狗,不知道跑哪去了。”

令儀轉遍整個冷宮,也沒找到那條大狗。

老嬤嬤伸手要掐死小狗:“大狗約莫是死了,它也活不長,死了省的受罪。”

令儀把小狗藏在衣服裏,不讓老嬤嬤掐死它。

大大的眼睛裏,是顯然的問詢:蘭貴人在哪,我去把小狗還給她。

老嬤嬤的喉嚨裏發出古怪的笑:“蘭貴人早死了!吊死了!”

第二天,老嬤嬤死了,太監們一邊搜羅她的屋子,一邊罵道:“老東西,活著倚老賣老厲害得跟什麽似的,誰知道你連一個子兒都沒有!”

老嬤嬤眼睛睜得大大的,令儀看到她的屍體被太監們擡出去,躲在陳昭容背後。

陳昭容踢了令儀一腳:“賤種,挨我那麽近做什麽,本宮可不是你娘!”

令儀知道陳昭容又犯病了,犯病的陳昭容總是脾氣不好,令儀沈默溜出去。

一個臉皮白凈的太監笑著湊上來:“娘娘,今日的胭脂甜不甜?”

陳昭容橫他一眼,殷紅的唇角勾起來:“你不怕死,就來嘗嘗。”轉身進了屋裏。

太監提著食盒鉆進去,砰地一聲關上門。

令儀抱著小狗躲在墻角,小狗餓得嗚嗚叫。

草葉上逐漸染上濕意,太監才出門,看到墻角的令儀,笑說:“公主,站那麽遠幹什麽?吃糖不吃,喏,宮外的芝麻糖,給你,可好吃了。”

太監扔了什麽過來。

令儀坐著不動,小狗從她懷裏鉆出去,把糖咬在了口中。

“嘶,哪來的小畜生。”太監提起小狗,小狗咬了他一口,太監的笑面像陳昭容發瘋時扔在地上的瓷器一樣,碎得猙獰可怖。

“該死的畜生!”

太監扼住小狗的脖子,高高舉起,打算摔死它。令儀慌忙搶過小狗,把芝麻糖從小狗口中拽出來,塞到自己口中。

令儀張嘴,給他看沾著口水的芝麻糖——

我吃芝麻糖,我吃了!

太監面上浮現一陣嫌惡之色,罵罵咧咧離開。令儀捂住小狗的嘴,趴在大門上聽動靜,確定他離開之後,呸呸幾口把芝麻糖吐出來。

小狗在地上舔,令儀把芝麻糖踩碎埋在灰裏。

“進來收拾。”陳昭容在屋裏叫她。

令儀小心翼翼地進去,地上一片狼藉,是陳昭容又發瘋地摔了妝臺,破破爛爛的瓷瓶早被她摔光了。

令儀把東西收拾幹凈,做賊一樣掃蕩桌子上的剩飯剩菜。陳昭容看她一眼,沒說什麽,打著哈欠睡了。

令儀飛速出門,找到墻角的小狗一起享用今天的美食。邊吃邊教導小狗:“雞爪子要剔幹凈指甲尖,否則吃了會卡嗓子……”

沒有人知道,她不是小啞巴,她只是太餓了,不想對人說話。

但今晚會吃飽,她願意對小狗說話。

吃完美食,令儀美美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早,令儀翻墻去廢棄的宮殿裏找幹草,秋天夜裏冷,她要給小狗做一張床。

令儀把小狗獨自留在了墻角,她不該把小狗獨自留在那兒的。

等她回來的時候,昨天離開的太監找了幾個同伴,幾人在廊下支鍋燒火,對她招手:“公主回來了?餓不餓,新鮮煮好的肉湯,來吃一碗。”

令儀聞到了一陣肉香,胃裏的饞蟲扭來扭去。

她不停地咽唾沫,沒有忍住誘惑,接過碗喝了一口。

真香啊。

令儀狼吞虎咽,太監笑瞇瞇地說:“公主,狗肉湯好不好喝?”

令儀一下子楞住了。

她扔了碗,跑到墻角不停地翻找,好像沒聽到剛才太監說的話。她試圖從草叢裏找到躲起來的小狗,此時肚裏的饞蟲折騰不止,令儀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太監嘻笑著說:“可惜年紀太小,這麽小一只,肉不夠塞牙縫的。”

令儀大大地睜著眼睛,安靜躲在墻角。

夜裏,令儀翻出了高高的冷宮,摔得她鼻青臉腫。她一瘸一拐地沿著宮墻,慢慢地走著。

宮裏剛下過雨,檐角滴滴答答地落著水滴。

令儀搬起幾塊石頭,蹲在墻角仰著腦袋,張嘴接水滴。

滴答,滴答。

“誰在那?”

一盞宮燈照亮墻角,令儀的眼珠子不安地轉來轉去。

“殿下,是個孩子。”

略顯急促的腳步接近,宮燈退後,讓出一個錦衣的少年來。少年瞅了令儀半晌,好看的眉毛皺起來,像是一對打架的毛毛蟲。

少年把令儀抱起來,身上又暖又香。

他問她:“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麽在這裏?不知道檐下的雨水不能喝嗎,再渴也不能喝,這很臟的。”

“殿下。”提著宮燈的太監不讚同地說:“放下這孩子吧,看著像是個傻子,不會說話不會怕,萬一有什麽病,傳染殿下怎麽好?”

令儀緊張地摳起手指,少年卻將令儀往上抱了抱,令儀有點開心。

“你去,找些幹凈的水來。”

令儀伸出又臟又黏的小手,摟住少年的脖子,在少年的衣領上印上兩道黑乎乎的手印。

“我不是啞巴。”令儀認真地對少年說:“我不渴,我是太餓了,喝水喝飽了,就不會餓了。”

少年摸了摸令儀的腦袋。

.

令儀從夢中醒來時,一頭冷汗。

宮女掀開帳子,溫柔地安慰她:“公主又噩夢了?可要奴婢哄公主睡覺?”

令儀搖搖頭,“我要去找哥哥。”

太子就住在隔壁的宮殿裏,宮女牽著令儀出門,一轉彎就到了太子殿。

“公主來得巧,太子殿下還未安歇。”守門太監領著令儀進去,宮殿內燈火通明,書案上堆著高高的冊子,太子坐在書案後奮筆疾書。

哥哥好像很忙。

七歲的令儀這麽想道,她是不是不該麻煩哥哥?

這麽想著,太子已發現了她,對令儀招手:“站在那不冷嗎,快過來。”

令儀快樂地跑了過去,搶了太子的鬥篷和湯婆,整個人冒著暖烘烘的熱氣。

太子問起她的來意。

令儀猶豫了一會兒,決定把煩惱全部說出,畢竟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以和哥哥說的。

“哥,他們說我不是父皇的女兒,我是一個野種,是真的嗎?”

令儀在意得要死的問題,太子卻並沒有太大反應:“真的假的,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關系了!父皇本來就不喜歡我,如果我不是父皇的女兒,那我就不配做公主,我只是一個野種,應該被處死,被丟到亂葬崗上去……”

後面的話,令儀不太記得了,那些太監說的太覆雜,她不記住。

太子終於停筆:“就算不是父皇的女兒,你也是我的妹妹,太子的妹妹就是公主。這不是父皇給你的身份,而是作為你哥哥的我,未來的皇帝,賦予你的身份。”

太子覆又開始寫字:“你的底氣和依仗不在父皇,而在於我,父皇喜不喜歡你,有什麽要緊的?”

雖然聽不懂,但是令儀覺得心中的石頭落地了。

令儀放松地打了個嗝。

太子忽然放下了筆,一只手捏緊令儀的嘴巴。這個角度,令儀看到哥哥的眉毛又在一起打架。

太子擰眉看了一會兒,“你今天吃了多少飴糖?”

令儀不吭聲,心裏直打鼓。

“好哇。我說突然問東問西,原來是知道自己犯錯,故意裝可憐來了。”太子的臉色微沈下來:“吃這麽多飴糖,怪不得睡不著覺。本宮看你還是太閑了。”

“哥,哥,你聽我解釋!”令儀連聲叫了幾句,她哥跟聾了一樣,指揮宮人搬桌子鋪紙、研磨。

令儀覺得她哥此刻和地獄閻羅沒有區別。

太子緩緩微笑說:“反正你也睡不著,不如起來讀書習字吧。讀書破萬卷後,就不會睡不著覺,更不會三更半夜來問我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了。”

令儀邊哭著邊背書。

太子脾氣上來,連夜讓人揪出縱容她吃飴糖、陪她玩了一天的宮女,將人罰去了浣衣局。

後來,令儀聽說那宮女被打了二十個板子,趕出了宮,罪名是多嘴多舌、搬弄是非。

直到她逐漸長大,才發覺兄長看似玩笑背後隱藏的保護。

她知道父皇的死絕非偶然,也知道自己是廢後與侍衛通奸生下的孩子。

兄長醉酒後,曾在祖宗牌位前長跪不起,痛哭流涕,他說自己不是一個好太子,以後很難做好一個好皇帝。

但令儀知道,兄長一直是天下最好的兄長。

盡管兄長非常俗氣地給她取名為“儀”,有鳳來儀的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