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24 章

關燈
第 24 章

這一夜對很多人來說,都相當難熬,尤其是對公儀而言。

沿著駱府的密道出來,竟是一座山林。

沈聞君並不算重,可公儀養尊處優慣了,從未這般扶過人行走,因此前行得很是艱難。背上沈聞君的呼吸沈重,撲在公儀的側臉,卻微弱地跟一團輕煙沒什麽差別。

“我動不了了,你自己走吧。”

沈聞君忽然洩了一口氣。

公儀幾乎要哭了出來。

“沈娘子,你千萬別睡!”

公儀看著黑漆漆的山林,似乎看到了草叢裏藏著什麽東西,再一細看,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她知道自己這是在疑神疑鬼。

不僅浪費精力,還徒生恐懼,眼下容不得她害怕,可她控制不住。

“你不是怕我嗎?每回見了我面上裝作鎮定,實際上緊張得跟小兔子一樣。”沈聞君似是笑了一下:“現在讓你離我遠點,不是正好嗎?”

沈聞君往日不常笑,突然這麽來一下,公儀不僅不覺得輕松,反而更加難受了起來。

她想到四個字,回光返照。

公儀欲哭無淚:“你別睡,求你別睡……”

聽著貓兒般的嗚咽,沈聞君緩了緩,腳下還跟著公儀的步子用力,寬慰她道:“你跟我說說話,我就不睡。”

“說、說什麽?”

“隨便。”

公儀便顛三倒四地說起來:“有一年夏日,我在門前聽雨……”

沈聞君“嗯”了一聲:“然後呢?”

“然後……”

公儀費力地撐著沈聞君的身體,道:“然後看到兩個宮人搬著一個巨大的荷花缸,匆匆往我父親新收的姬妾院裏送。我當時覺得,那兩個宮人跑得快,荷花缸只是看著大,實則很輕,但是現在……”

沈聞君輕笑:“現在覺得我看著輕,實則很重,對不對?”

“不是,不是這樣的。”

公儀搖搖頭,認真地回道:“我只是在想,如果要我去搬那一缸荷花,定是一點都搬不動的。

“我阿耶的姬妾說,宮人卑賤,死了就跟死了一只螞蟻一般,但我覺得不是這樣的。他們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已經很了不起了。而我看似身份尊貴,褪去這層身份,什麽也不是。”

沒想到她隨意說個話,也能反思出一番道理來。

沈聞君覺得有些冷,眼皮子不住打架,卻還是強撐著:“還有呢?”

公儀頓了頓,道:“我曾將這件事說給兄長聽,他讓我看門外的轎子。兄長坐的轎子要十六個人擡,他說擡轎子的人能擡起他,也能摔了他。他生來就做不了轎夫,但既然被人擡起來,就另做一些事回報他們,也是一樣的。”

沈聞君滿腦子都是轎子。

這公儀家的兄妹都是思想大家,說出來的話一個賽一個的高深莫測。

沈聞君腦子暈乎乎的。

她這下是真的走不動了。

感受到身上突然加大的重量,公儀有些慌:“沈娘子?”

沈聞君攢了些力氣,囑咐她道:“我袖口有一把巴掌大的匕首,還有一些迷藥,你取出來防身,然後自己下山,駱府把密道設在這裏,一定有一條可以行走的路,你不用怕……”

公儀一聽這話就搖頭:“不,我們一起!”

沈聞君卻是撐不住了,她失重般摔了下來,惹得公儀慌亂不已。

真吵啊。

沈聞君強忍著困意,最後告訴她:“下山之後,找個地方躲一天再進城。官府能和駱老三合謀,也能被駱懷英策反,你躲上一天,等駱懷英料理完再回去,到時再來尋我……”

聲音逐漸消失,沈聞君睡了過去。

“沈娘子,沈娘子!”

公儀晃了晃她的肩,摸到一手鮮血。這才發現,先前草草包紮的傷口早已裂開,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有包好。

沈聞君的血打濕了整個後背。

失血過多,便會渾身發冷,困倦睡去,若放任不管,人是會死的。

“沈娘子……”

她不像那兩個小太監,擡不起巨大的荷花缸。也不像自己的兄長,乘坐十六人擡的轎子,還能回報給轎夫們。

她是一個無用之人。

沈聞君不應該救她。

“沈娘子,我其實不怕你的。”

公儀將沈聞君緊緊抱在懷裏,以自己的體溫為她取暖,邊哭邊道:“你不知道,在望京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覺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你都不認得我,就敢和其他貴女爭辯,把我從水裏撈上來。我其實很仰慕你,和對我的兄長是一樣的,所以看到你會緊張……”

望京城中,公儀身份尊貴卻唯唯諾諾,被人欺負了也不敢告訴兄長。

就是仗著這一點,有一些看不起她的貴女,騙她要一起玩,實則把她推到水裏。那水並不深,站起來才到腰際,但公儀自小畏水,嚇得不停撲騰。貴女們的丫鬟見主子高興,便慢騰騰地去找竹竿,只為多看一會兒她這副狼狽模樣。

這時,沈聞君便如天神降臨,一把揪住公儀的衣領撈起來,隨後奪了竹竿,把使壞的人一個一個戳到了水裏。

彼時,跟著兄長回京覲見陛下的安平郡主沈聞君,還是一個年幼的冷面娘子。

不大愛說話,文文靜靜的。

誰能想到,她把人戳到水裏之後,撒腿就跑呢。

翌日在朝宴見到她,裝得跟沒事人似的,只規規矩矩地拜見:“殿下千歲。”

這是商隊的第二個秘密。

一是夜明珠,二是公儀。

大昭長公主,李令儀。

不能等苦師父來救她。

公儀蹲下來,將沈聞君將人綁在自己的背上,撐著地面試了幾下,站起來。

看,也不是很難。

她擦幹眼淚,仔細辨別著方向,天上有北鬥七星,勺柄指向即是東。腳下雜草有厚有稀,其中有一條被踩踏得很明顯,說明經常有人走,山下附近定有人家。

公儀找了根木棍,顫顫巍巍背起自己的荷花,朝山下走去。

.

與此同時,雁回城。

駱府門前,火光照亮了半邊天,一隊人馬嚴陣以待。

約莫是天色還黑著,竟險些讓人誤以為,這是訓練有素的一隊騎兵。

苦雲旗心驚肉跳地看了半天,問為首的那人:“你這是要去攻打城守府嗎?”

朝格冷笑一聲:“你倒是心安,她將你護的人保護得安然無恙,密道裏流的都是她的血!”

他閉了閉眼,眼前是一片浸透的殷紅色。

一地的血,要傷的多重,才能把地上的塵土都染成紅色?

苦雲旗一時琢磨不出,這個“她”的意思。

朝格不欲與他糾纏,大叫:“烏金,準備好了沒有?”

烏金噠噠騎著馬過來:“少主,咱們所有的人都到了!”

朝格沈聲道:“今夜把雁回翻個底朝天,也得把人給我找出來。聽明白了?”

“明白!”

雖然是邊城,到底中原人的地方,怎麽容得草原勢力胡鬧?

這一夜過去,你倒是快意了。

到時候官府找上門來,可如何收場呢?

苦雲旗還待再勸,馬蹄聲已飛奔而出。

管不了,管不了啊。

不料沒過一會兒,一道馬蹄聲突然逼近,竟是朝格又回來了。

少年的一頭卷毛肆意翻飛著,面容在夜色中有些陰狠可怖。

他告訴苦雲旗:“老頭,駱老三是沖著商隊來的,一定是你們暗中招惹了誰!我不管你們要藏什麽寶物,要保護什麽人,如果我沒見到活著的六娘,就算那個叫公儀的女人活著……”

朝格眉眼淩厲,語氣卻輕飄飄的:“我也會把她宰了,祭奠我的妻子。”

說罷,朝格揮出彎刀,將他剛修好不久的拐杖又給砍了。

馬蹄聲飛速遠去。

壞了壞了。

這卷毛郎跟混世魔王上身似的,氣性比他年輕的時候還要高。

萬一令儀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他可怎麽交代?

得找駱氏大夫人幫忙才行。

.

朝格在山林中找了一夜。

他沿著密道的出口而行,那上面有青草壓過的痕跡,還有血跡。

他能想象到,六娘的傷口一定是重到連包紮都失去了作用,鮮血止不住,意識恍惚之中,才會摔倒在地。

她或許躺了很久,想睡不敢睡,才撐著一口氣又爬起來。

朝格忽然覺得呼吸困難。

他揉緊了胸口衣襟,心口悶悶地疼了許久。

天快明時烏金來報,人找到了,程魚先一步趕去,就在山腳下的獵戶家中。

朝格迫不及待地趕去,正見程魚端著血水出來,一見是他,立刻拔劍:“海郎君,請止步。”

話一出口,程魚自己楞了楞。

他忽然覺得面前人的相貌有些眼熟,不可思議道:“你……你是……海大郎君?”

海大牛分明是織女鎮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縱使程魚聽從沈聞君吩咐,從來沒有出現在海大牛面前,離他遠遠的,也時常能聽到咳嗽聲。

朝格的臉已經恢覆原樣。

眉眼深邃,頭發卷曲,和海大牛十分相像卻卻截然不同。

他怎麽會是草原人!

他不敢細想這人是如何潛伏在郡主身邊,甜言蜜語哄騙她。

“止步!”

程魚一劍刺入朝格的胸口,震驚地發現,他竟避也不避。

他或許,是真的愛慕郡主。

小小的茅草屋內,沈聞君睜開眼睛,視線模糊。

有人來到床前,隔著床帳站著。

沈聞君透過床帳看過去,發現床邊小心翼翼的這人,好像是自己在織女鎮看上的夫婿,海大牛。

他怎麽來了?

沈聞君慢慢地想:“難道我死了,這是死前的幻覺?”

朝格艱難地開口:“六娘……你疼不疼?”

怎麽能不疼呢?

血肉之軀。

流了那麽多血,她該多疼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